第十九章 金小山擊殺坐山虎
計劃在一瞬之間確定。
計劃也在一瞬之間實施。
金小山突兀間一躍騰空,空中立刻銀芒飛灑如梭,似天河中銀星的交織流逝中,金小山大喝一聲道:
「天外星!」
「坐山虎」張耀也心中在琢磨,只要擋過迎頭擊來的「閻王梭」,自己立刻以逸待勞的等這小子落地,大概他再也難逃自己的「奪命三斧」了。
高舉著手中老藤盾上迎,張耀手中的大板斧已覷勢待劈了,單就他擺的架式看,光景就算是一根大樹,也會被他一斧攔腰砍斷。
還未擊出「閻王梭」呢,金小山在空中擰腰斜掠,他的人正落在「坐山虎」張耀與「桃花娘子」方小玉二人正中間。
明顯的,「閻王梭」疾奔向剛旋身的「坐山虎」張耀。
張耀一驚,突聽一聲脆響,緊接著「嘭」的一聲。
脆響與嘭是來自對面,而對面必發生了什麼令人吃驚的事。
「坐山虎」張耀一躍兩丈的已站在三丈外,他這才放眼望過去,不由得全身大震而雙目剎時盡赤,因為他看得十分清楚,「桃花娘子」方小玉已仰身倒在血泊中,她那美麗的面龐上,正有個血洞,鮮血正汩汩的向外奔流,她沒有一點反應,她那修長的身子,是那麼的誘人,那麼的安逸,如果不是臉上正噴出令人厭惡而又腥膻的血,那該是十分完美的,當然不能連那胴體中的一顆心相提並論了,因為她就是那顆惡毒的心才有這種下場的。
金小山那回馬一梭,他根本不用回頭看,因為他絕對相信方小玉絕難逃過他蓄意取她命的一梭。
如今方小玉倒在地上了,但金小山仍未回頭看,一雙獅目只是冷冷的望著驚怒交加的「坐山虎」張耀。
「坐山虎」張耀已在破口大罵:
「你奶奶的,今日你是找張大爺決鬥的,你為何中途出手暗擊我的夫人,狼子狠心,王八蛋你連個女子也不放過呀!」
金小山一聽大怒。
「呸!你說我對女人下手,試問你對我妻子又怎樣?」
突然,「坐山虎」張耀聳肩大笑起來——
金小山道:
「別笑了,如今你的新夫人正在淌血呢,難道你也不過來為她掉上幾滴淚,訴上幾句動人心扉的哀悼之辭!」
「坐山虎」張耀收住笑容,道:
「我為誰落淚,又為誰念上一段悼辭?她嗎?」
張耀手指道旁尚在流血的方小玉屍體。
金小山道:
「肉身已倒,靈魂不遠,你這時候如果來個捶胸頓足的痛哭一番,也許桃花娘子會含笑九泉也說不定呢。」
「坐山虎」張耀一聲冷喝,道:
「狗屁,似你小子這種不值一笑的溫情,也敢在江湖上充點子耍狠?我他娘的見多了,對於一個破爛的肉屍抱著痛哭,做出那種虛偽的可憐相,又有什麼意義可言的,死亡是一種大不幸,但也是上天的一種不變安排,人們是無可奈何的,你小子見誰會把死人哭活過來的?」
金小山道:
「這種論調倒是慘忍中透著新鮮。」
「坐山虎」張耀道:
「既不慘忍,也不新鮮,死亡是一種終極的歸宿,誰也對死亡無法改變,但活的人可以對死者做出的唯一貢獻,就是來一次為死者最後的服務,而這種服務就是把你這小子扯橫在她的屍前,那才是對我夫人的最佳祭禮。」
金小山道:
「生死也得憑著實力,不著興你說誰死就誰死,姓張的且讓我們放手一搏,看看彼此的造化了。」
斜鄉錯步,「坐山虎」張耀的老藤盾直豎在胸前,右手大板斧拖在右後方,緩緩向金小山移動,姿勢的誘發,正是暴戾兇殘的另一面。
金小山獅目不眨,都掩不住面上肌肉的抖動,因為他意識到勝敗即將立判,生死已成定局,姓張的必然以其最為利害的殺著,做為他生命的最後本錢。
便在這時候,金小山的「閻王梭」忽擲出手,「閻王梭」的尖銳銀芒去勢疾呈筆直狀,以一種超流星的速度一閃而到了張耀的身前。
快得如同滾地旋風,「坐山虎」張耀的老藤盾已迎上了「閻王梭」,就在一聲清濁不分的響聲中,老藤盾附在「閻王梭」上回飛向金小山,而「坐山虎」張耀就隨著脫手而去的老藤盾閃到了金小山的面前。
太快了,「坐山虎」就把握著這難得的一刻,揮出他那一生中難得一用的「奪命三斧」。
於是就在他的三斧十八劈中,片片斧刃成束,緊緊的把金小山圈在他的怒斧下。
金小山絕想不到張耀會用力的迎著「閻王梭」而把老藤盾脫手向自己砸過來。
急切間,他一掌打落「閻王梭」上的老藤盾,右手「閻王梭」忙著對劈砍而來的大斧-陣撥挑推阻。
但對方力大斧沉,一時間無法再發出「閻王梭」。
到了這時候,金小山才領略到「坐山虎」張耀果然有其了得的一面。
於是「坐山虎」張耀獰厲的狂笑,大板斧在他那有力的掌握中,挾著狂飆激流,發出裂帛的「嗖」聲,幾次三番沾膚碰衣的把個金小山撥弄在猝閃不斷的斧刃之下!
金小山若不是方學「閻王梭」步法有成,只張耀這一陣十方大劈,他早已倒在這三斧十八劈之下血濺當場了。
「閻王梭」又觸及到斜劈而來的板斧刃芒上發出一聲「沙沙」響聲,金小山施力推送板斧到左後方,一聲狂吼中,他已躍身斜出三丈外。
人落地,卻感到左臂一陣透涼,緊接著一股透心的刺痛令他全身一震。
血,好大一片肉。
金小山只知道自已受了傷,而且是傷的還真不輕,但他卻無法去細看,因為「坐山虎」張耀如同一隻下山猛虎般高舉著大板斧又迫砍過來!
斜肩塌腰,猛旋身中,「閻王梭」不見拖曳,但見銀星一點,快不可言的直往張耀面門打去。
反應可真快,「坐山虎」張耀毫不遲疑的暴抬左手迎面去抓拋來的「閻王梭」。
就在張耀剛剛一把抓住的同時,金小山一聲冷笑,「閻王梭」已自張耀那左掌中溜出。
於是一溜鮮血已在空中飛灑,「坐山虎」張耀的左掌已被「閻王梭」幾乎刺穿。
本能的,「坐山虎」張耀才低頭去看自己的左掌,卻不料突然右膝一陣錐心痛疼,「閻王梭」已挾著一聲脆響第三次襲上張耀另一膝蓋上。
於是「坐山虎」張耀真的坐下來了。
金小山見「坐山虎」張耀的雙膝已碎,不由得咬牙低頭看自已的傷處,右臂上巴掌大的一塊肉,如今像個血紅的大耳朵似的牽扯在那兒不停的閃動,一隻左袖,一隻破個洞的左袖,早已染成了褚紅色!
「坐山虎」張耀右手仍握著大板斧,自知雙膝已碎,但他還是凶芒畢露的破口大罵:
「你祖奶奶的熊,張大爺幾曾想到有一天會栽在你這麼個無名小輩之手,後悔當時沒有派人追殺你這狗東西。」
金小山靠在大石旁,邊忙著以汗巾連肉帶皮的合起來,用力把傷處纏好,這才緩緩的走向「坐山虎」張耀,道:
「姓張的,既然幹上殺人放火的強盜,就別奢言後悔二字,現在,是你血債血還之時,你是要我金小山動手零碎你呢,還是自己舉斧卸下自己的首級,要知你我糾纏已久,我已迫不及待了。」
不料金小山話才說完,早聽得「坐山虎」張耀引吭高聲大叫:
「殺!」
金小山一愣,怎麼這時候這頭已經站不起來的「坐山虎」還有拼殺的本錢。
突然間,金小山順著張耀的目光望去,七八個狂漢正向這老松坡下殺來。
沉聲罵道:
「狗強盜,原來你還留有一手,我還把你姓張的當成人物呢,卻原來也是個潑皮不要臉貨色,納命來吧!」
就在金小山的忿怒中,「閻王梭」暴閃出手,「坐山虎」張耀連揮三斧阻擋,但「閻王梭」盡在他的面前閃晃不已,沒有一次接近,但就在張耀欲挾身而起的時候,金小山一個跟頭自張耀頭上飛掠,半空中一聲「叭」,只見「坐山虎」張耀一哆嗦,緊接著「哼」的一聲——
於是,金小山落在「坐山虎」張耀的身後面,而張耀仍然坐著,但他的頭上卻已開了個血洞,紅白混合著的流漿,正被擠壓出來!
於是,「閻王梭」又被金小山托在右掌上。
於是,近面衝來的八個大漢,有六個已把金小山包圍在中間,另外兩個卻分別奔向「桃花娘子」方小玉與「坐山虎」張耀二人。
突聽得張耀身邊那人高聲罵道:
「奶奶個熊,真夠慘忍的,就算你小子要取我們魁首的命,也不該憑般的槽塌人吧,怎麼的,先是敲碎兩膝蓋,然後再開天窗,試問你的心是黑的還是白的,怎麼比起爺們來還要狠十分。」
另外那個手扶「桃花娘子」方小玉的也叫道:
「我啃你個六舅,這般如花似玉的美人兒,你小子也下得了手的把她的臉打了個大窟窿。」
早聽得圍住金小山的六人中,有一人高聲道:
「能一掌放倒我們魁首同夫人的,真不簡單,我說老古呀,你們也別在一邊嚷嚷了,趕快合力先放倒這小子,也好運回魁首與夫人回山寨安葬。」
站在張耀邊的虯髯大臉黑漢點頭,道:
「老高說的對,古成文,我們還是合力先殺了這小子再說。」
聽說大毛漢叫古成文,金小山突然想起當初自已被逼上豹子嶺的時候,還是這叫古成文的「引見」,也由於他的引見,自己才發現「坐山虎」張耀,轉彎抹角的不能不說他幫了自己的忙,更何況他也是山西洪洞縣大槐樹來的老鄉。
心念間,金小山呵呵一笑,道:
「古成文,該不會是山西洪洞縣大槐樹過來的人吧!」
掄刀欲撲的古成文魚目一翻,撕裂著一嘴茅草鬍子,道:
「你認識古大爺?」
金小山笑意一閃,四方嘴角一抽,道:
「是你忘了我金小山。」
古成文魚眼一眯,自語道:
「金小山,金小山,金子像小山一般——哦——」
他單足一頓又道:
「好小子,原來是你呀,記起來了,古大爺記起來了,你不就是在豹子崖前古爺我遇上的小子嗎?」
金小山點頭道:
「不錯,你還是記起來了。」
古成文道:
「那晚你不是死了嗎,怎會——」
金小山搖頭道:
「我沒死,豹子崖姓張的沒能要了我金小山的命,註定他老松坡下死在我手中。」
古成文道:
「你的手段未免太殘忍了。」
冷冷一笑,金小山道:
「你該知道,我們全是來自洪洞縣大槐樹,有道是人不親土親,土不親故鄉人,他怎可在北斗峰下殺我的老婆殺死我的兒子,臨了一把火燒的可乾淨,這要是攤在你身上又如何?」
古成文道:
「原來他是找我們魁首報仇的。」
突聽得其中一人吼道:
「老古,別再跟他羅嗦,我們是幹什麼吃的,要是所有被我們殺的搶的,都像這小子一樣找來報仇,還像他娘的什麼話。」
早見圍著的六個大漢狂叫道:
「殺!」
「殺!」
殺聲盈耳,刀聲霍霍中,已見六人中的四人掄刀已在金小山身前身後各不及一丈遠。
突然間,金小山原地扭動上身,口中厲聲叫道:
「閻王梭!」
又是那四聲合為一聲,四個大漢已彎著腰撫面倒在地上,緊跟的兩人一怔之間,但覺面前銀星一閃,未及反應也倒在血泊中。
古成文反應的快,一聲招呼,他同「桃花娘子」身邊的早躍身後退不迭。
「閻王梭」又托在金小山的手中旋轉不已,五丈外,古成文驚叫道:
「真的是傳言中的『閻王梭』出現了。」
冷然一笑,金小山道:
「念在你我來自一個地方,我不難為你。」
古成文忙指著另一個漢子,道:
「還有他呢,他也是我們的老鄉呀。」
只聽那人忙抱拳饞笑,道:
「老鄉,你忘了,那晚你上豹子崖,魁首要把你交在我老朱手上加以妥善的調教呢,我叫朱大剛呀!」
金小山知道是有這麼個人,對方笑臉已露,且又動之以鄉情,再說自己的大仇已報,又何必一定要取二人性命?
於是,金小山抽出綠色絨布,邊擦拭著梭身上的血跡邊對迎面二人道:
「你人遠離家鄉南遷,為的是開闢新的家園,這兩年已見天下太平,勸二位及早改個行業吧。」
古成文忙笑道:
「老鄉你放心,誰要是再干這沒本生意,就不得好死。」
於是,古成文與朱大剛走了,而且走的相當快。
不過當二人翻過一座山,快到山道邊的幾間茅屋時候,猴兒李還在舉頭望呢,古成文已對朱大剛道:
「我操他祖宗八代的,你我要是不見機的快,說上幾句好聽的,只怕也翹在老松坡下了。」
◎◎◎
金小山走了,他流了不少血,傷的也夠嗆,還好有馬騎,而且他也覺著騎的心安理得,因為自己的那頭小叫驢不是也被土匪牽上了六盤山嗎。
如今他是騎一匹又牽一匹,他想的可真周到,水大叔像是不能長途跋涉的,有了馬騎就好多了。
金小山的面上顯得十分蒼白,雖然張耀的一板斧未卸下他的左膀,被他及時一閃而片開那麼大一塊連皮帶肉,但總算未傷到筋骨。
◎◎◎
初冬的陽光是令人留戀的,但初冬的夕陽卻充滿了寒意,金小山尚未趕到老金礦村呢,村北面的山道上已聚集著不少人在張望。
金小山並不知道這群村人在看什麼,但來至近處,早見小五子招手歡叫道:
「回來了,回來了,果真是金哥回來了。」邊已快步迎向金小山,一群村人也跟著圍上去。
原本是高興的,但小五子見金小山左臂衣袖一片血紅面色灰白,不由得高聲大叫道:
「不好了,金哥你受傷了啊!」
原來小五子從水二口中得知金小山獨自趕往老松坡下,為的是同仇人「坐山虎」張耀拚命,這才走告村人,大家感於金小山慷慨拯救一村危難,無不自動守在村口,他們祈天告神的為金小山的安危著急呢。
如今見金小山回來,無不欣喜若狂,但見金小山一身是血,又立刻關懷備至的問個不停。
一簇人擁著兩匹馬,而馬上只坐著個受傷的金小山,一行人擠到了錢掌柜家門口,小五子已迫不及待的叫著進去,一路喊道:
「金哥回來了。」
錢鳳跑的最是快,金小山才緩緩下了馬背,她已擠到金小山身邊,剛伸手去拉,不由得一聲驚呼:
「金哥,你受傷了!好多血唷!」
金小山低頭一笑,道:
「吃飯沒有不掉飯米粒的,你見過誰吃餅不掉芝麻的,自己這是去殺人,自己難免總會受點傷,因為敵人手中也是握著殺人利器呀!」
錢鳳扶著金小山,邊對走出來的小五子道:
「拴好馬匹,再叫灶上燒鍋滾水,快去!」
金小山回頭謝過村人的關心,這才同錢鳳二人走入錢家飯鋪,水行雲已拴杖同錢掌柜及水二,三人迎出在飯堂中。
水行雲見金小山的氣色,還真吃了一驚:
「傷在哪裡?」
金小山一笑,道:
「大叔,全是皮肉之傷。」
水行雲托住金小山左臂細看一陣,自語道:
「這人斧上的造詣出神入化。」
金小山道:
「但他還是死在『閻王俊』下。」
「雖是皮肉之傷,可也不能大意,除了設法替你治傷以外,大叔第一個恭喜你報得大仇。」
金小山突然聽得水行雲如此說,剎時擠出兩行眼淚,「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道:
「這全是大叔所賜,小子沒齒難忘。」
水行雲白髮波動,嘴巴一陣翕合,才凄然的道:
「且等你養好了傷,也該替大叔把事情辦一辦了。」
金小山由錢鳳扶著站起來,道:
「小子沒忘替大叔辦事,只等大叔吩咐了。」
這時錢鳳已走來,對金小山道:
「金哥,水快燒好了,你且解開衣衫,我好替你清洗傷口,完了也該吃些東西呢。」
水行雲道:
「鳳姑娘,可有好的傷葯?」
錢掌柜看看金小山的傷,不由得一驚,道:
「這麼大個傷口,只怕村子里沒有什麼好葯可治吧!」
水行雲當即起立,問金小山道:
「你是騎馬回來的了?」
金小山點點頭,道:
「撿回兩匹給大叔代步。」
水行雲點頭,道:
「眼前你是否還能撐得住?」
金小山一挺胸,道:
「除了多流些血以外,這點傷不礙事的。」
水行雲這才對一旁的小五子道:
「快備一匹馬來。」
小五子答應一聲忙去叨拾剛拉上槽的馬,這裡水行雲已對金小山吩咐,道:
「快馬加鞭你趕到過山嶺村去找扁老,他必能把你這點傷很快治好的。」
金小山一向聽水行雲的話,這時立劾又把衣衫束緊。
錢鳳忙道:
「傷成這樣,還能長途奔馬?」
金小山道:
「我大叔說的對,我還是趁天未黑快點趕往過山嶺村去,扁大叔是個名大夫呢。」
於是,金小山隨意吃了些東西,又立刻騎馬而去。
◎◎◎
墨雲谷。
江湖上誰沒聽說過這個名兒的!
但真正知道墨雲谷在什麼地方的人卻不多見。
如今卻正有兩匹馬緩緩的往墨雲谷馳去,馬上的一老一少兩個人,由於老人是墨雲谷的正牌谷主,所以根本不費多大勁的沿著一條十里長山谷馳去。
騎在馬背上的兩人,正是水行雲與金小山二人,至於水二,則仍留在老金礦村中,因為水二的武功不靈光,如今這是去搏殺的,帶個不懂武功之人,該是一重累贅。
水行雲似是有些近鄉情怯,不時的雙目現出迷失感,內心中好像有著極大的掙扎似的。
金小山早看出來了,心中在想,大叔只怕真的怯與於同二娘見面吧,唉!可憐的大叔,竟有這麼嚴重的季常之癖,自己總得替他出個主見才是。
心念在油然而生,金小山裝著未看見的,淡然道:
「大叔,還有多遠?」
水行雲望望四周,他似是從遙遠的回憶中奔回現實,雙目精芒一閃,道:
「前面有個八角亭,過了亭子就快到了。」
金小山仰首遙望,遠處一片青灰中,但見深林枯灰,黃葉蓋地,峭壁-岩,萬壑爭流,雖非窮山惡水,但也看不出有誰會在這種荒山中建上一座八角亭子的,而山邊還真有一座八角亭。
兩騎又馳了三里多,就在一大片碗口粗的巨竹林中,隱隱望見竹林外的遠方,好大的一片莊院。
就在竹林邊上,前面的水行雲突然間不走了,他勒住馬韁,低下頭來,胸中起伏不定……
良久以後,金小山小聲的道:
「大叔,前面莊院可就是墨雲谷?」
水行雲道:
「我該怎麼辦?」
金小山知道大叔重臨舊地而當局者迷,大概不敢面對二娘,所以他又在猶豫了。
滿面的落拓樣子,又像是一隻落水的狗,金小山從未想到自己的大叔會在這時候顯得如此的窩囊,一位叱吒江湖的谷主,為什麼會驟然變得如此模樣,真令人不可思議,難道大叔真的怕見二娘?
突然間,「噗嚕嚕」一陣衣裾飄聲,巨竹林中陡然竄出十二個黑衣大漢,全都是手握長矛,黑巾包頭,剎時間已把二人包圍起來。
其中有個四十多歲的巨漢,一挽手中長矛,喝道:
「好大的狗膽,竟然闖入墨雲谷來,難道八角亭上的字你們未看到嗎?」
乾瘦枯黃的水行雲一聲苦笑,道:
「未經引領,擅入者死。」
那巨漢怒道:
「好哇,既然見了八角亭內的警告牌,還是騎馬闖進來,這是明知故犯。」
金小山望望水大叔,心中在想,剛才我們並未進入八角亭,而那座已見斑剝鏽蝕的八角亭子,實在有些不倫不類的建在一片荒岩邊。
這時水行雲低聲問:
「我們是來會見墨雲谷主的。」
巨漢暴怒道:
「娘的皮,就算你要見我們谷主,也得等到卯時,我們自會派人去領你們進谷來的,敢情你二人是騎馬的,充著唬人架式的就闖進來了。」
水行雲緩緩看了圍著自己與金小山的十二個握矛大漢,冷冷的道:
「我似乎記得墨雲谷的武士們,手中的傢伙是鋼刀,怎的變成了長矛。」
那巨漢怒道:
「別管爺們用的是刀或矛,二人既然已到墨竹林,是出手搏殺呢,還是束手受縛?」
水行雲偏頭對金小山道:
「小子,人說一朝天子一朝臣,一個皇帝一個人,可真是一些不假,這裡面竟然沒有大叔認識的人,他們連手中的傢伙也全換了樣。」
金小山道:
「大叔啊,你老一肚皮苦水,小山可算摸清了,如今小山受大叔重託前來,絕不能再讓大叔啃石頭碎牙,喝涼水拉肚的憋上一肚皮的窩囊氣。」
輕搖著頭,水行雲道:
「小子呀!一進到墨雲谷,大叔就有些六神去了兩個的拿不定主意了。」
金小山道:
「大叔你且一旁歇著,由小子同他們打商量如何?」
金小山因為聽到水大叔說這十二人中,他一個也不認識,心中就已有了決定。
突聽得對面巨漢罵道:
「你小子想同爺們打商量?娘的皮,你憑什麼?」
金小山笑笑,道:
「各位且讓讓路,我大叔身子骨不好,可別嚇著他老人家,可否叫大叔一旁歇著,一切由我承擔如何?」
巨漢大蒜鼻子一聳,左手一揮,道:
「請那老頭子一邊呆著去。」
金小山翻身下馬,韁繩交在水行雲手中,道:
「大叔,鳩巢鵲占鴆琢鵲,此其時也,大叔一邊看小子的。」
突聽巨漢罵道:
「小子,你在放的什麼屁!」
金小山突然面色一寒,道:
「好話不說第二遍,各位未聽清,那是各位耳朵有驢毛。」
金小山這是在開罵,十二大漢豈有不懂,早聽巨嘆厲吼一聲,破口大罵,道:
「我操,敢跑來墨雲谷大門口撒野,夥計們,捅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愣頭青。」
十二大漢的長矛,呈圈周式的就要捅向金小山了,突見金小山反手自后腰抽出一個綠色絨布包。
巨漢一見,忙高聲道:
「等一等!」
長矛一收,巨漢戟指金小山道:
「打開來先讓爺們瞧瞧。」
嘿嘿一笑,金小山道:
「本就是要你等見識一番的。」
邊左手一抽,綠色絨布已掖回腰帶上,於是「閻王梭」那晶瑩的銀芒,又在金小山的右手掌上旋動不已——
「閻王梭!」
十二個大漢不約而同的驚呼一聲。
金小山冷冷道:
「想不到各位還真識貨。」
巨漢突然厲吼一聲,道:
「娘的老皮,橫豎也不過尺把長銀梭,老子就不相信林童那幫傢伙把『閻王梭』吹噓得怎麼樣的了不得,夥計們,今日且讓我們見識一下這名震江湖的『閻王梭』吧!」
這時另一個人也高聲道:
「別忘了,取得『閻王梭』,還有千兩紋銀好得呢!」
不料這人的一句話提醒巨漢,只聽他沉聲道:
「小子,你既有這『閻王梭』,必然也知道水老頭的下落,他人呢?一藏幾年不見影,那麼不可一世的梟霸一個,竟也甘願頭上頂著那麼一塊綠頭巾呀!」
巨嘆的話聲中,其餘十一大漢全哈哈大笑起來……
金小山突然狂叫一聲:
「閻王梭!」
陡然間,一張交織在金小山頭上的銀芒網狀乍隱又現,霎時間,點點血雨就在這晶瑩的銀色網上滴落,猶似一塊白色絹布上的彩花!
沒有一點呼號與凄厲的反應,十二個大漢全在轉瞬之間倒在地上,有些面上還帶著大笑后的肌肉重疊模樣,在面上血洞的開花中是那麼的滑稽!
抽出綠色絨布,邊擦拭著「閻王梭」,金小山咬牙道:
「口不留德,必遭殺身之禍,我金小山見不得有人陰損我大叔。」
緩緩的,水行雲把馬韁繩交在金小山手中,無奈何的道:
「也許大叔上輩子欠她的太多了吧!」
金小山道:
「沒有那麼一說,大叔只管往裡走,必要時候全由小子頂著。」
水行雲道:
「到了這時候,大叔也只有靠你小子撐腰壯膽了。」
金小山所得出來,水大叔的語音中含著顫抖,他在心中琢磨,不知這二娘會是個什麼樣的女人,但不用猜,一定是個十分標緻的女人,否則水大叔絕不會在她面前恁般的低聲下氣的像個小羊羔了。
水行雲望向遠方,但未動絲韁。
他並不是不走,而是怕走,因為遠處的大宅子裡面,他實在怕見一人。
金小山卻不顧一切的一馬就往巨竹林子中間道上馳去,他這是在為大叔壯膽,也是一種鼓勵。
不料水行雲突然喝道:
「回來!」
他聲色俱厲,而令金小山吃驚的停馬回頭,道:
「大叔,已經回到家門口了,難道還要回頭不成?」
水行雲手指遠處,道:
「你以為墨雲谷是好進來的?你以為這條路可以走嗎?剛才你可曾見那十二大漢有一個走在這條路上嗎?」
金小山一聽,驚異的望望巨竹林,道:
「難道這裡還有什麼要命的機關不成?」
水行雲道:
「釘板炕、游沙阱,就設在這條巨竹林道中。」
金小山一聽,忙勒馬回頭退出巨竹林。
水行雲道:
「小子你看遠處,有一層枯葉處,就是那厲害的釘板炕,人若落在炕中,尺長的尖竹絕難躲得過穿足戳膚,那裡方圓足有三丈,下面密密的何止上千尖竹,再往前,就是那游沙阱,人落下去,立刻沉入流沙坑中,如果你要細看,也可見那上層的沙在移動不巳。」
金小山一驚,忙問道:
「這兩處地方必然已死過不少人了。」
水行雲道:
「八角亭上立牌書字,也是大叔寫的。」
金小山道:
「這麼說來,小子得跟在大叔後面走了。」
水行雲一咬牙,道:
「娘的,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橫豎大叔這次豁出去了,你小子跟我來吧!」
金小山笑道:
「別忘了,大叔可是這兒的主人呢!」
水行雲道:
「我怎會忘記呢,就是大叔不能忘懷,才又厚著麵皮回來的呀!」
金小山忙搖頭道:
「大叔這話有待商榷,與其說是大叔厚著麵皮回來,倒不如說大叔為了武林中崇高地位與重整家風而歸來。」
水行雲又是一嘆,道:
「終究大叔是六十好幾的人了呀!」
金小山道:
「有道是人老雄心在,大叔啊,你只管往裡去吧。」
水行雲稍一遲疑,一抖韁繩,進入巨竹林中。
金小山這次可跟得緊,只見前面的水大叔在進入巨竹林中不過三丈遠,立刻又調轉馬頭向東,看看似要退出林中了,不料卻在此時發現一個小坡道,如果不細看,以為是竹與山崖相接呢。
水行雲領著金小山越走越慢,猶似要停下來一般。
金小山還以為水行雲又怕進谷呢,但他哪裡知道這時候水行雲也在全神戒備。
因為墨雲谷是水行雲經營數十年的基業,什麼地方他全一清二楚,如今換了個關浩,如果姓關的能耐大,他也許不在乎什麼防衛上的機關,但水行雲卻不能不加以防範,萬一姓關的又加些更厲害的暗卡,豈不要上當!
水行雲領著金小山,二人繞著一片大巨竹林轉,等到再次登上半山坡的時候,再望向墨雲谷中房舍,好像更加的遠了,而令金小山一征,問道:
「大叔,你老是不是幾年未回來,連路徑全忘了?」
水行雲道:
「閉著眼我也摸得到,但卻不能不多加防範,要知那姓關的也絕不是盞省油燈。」
蹄聲「得得」中,前面是一條山溪……
水行雲翻身下馬,道:
「小子,下馬吧!」
金小山隔溪望去,對岸有間小瓦屋,四根巨本,倒吊著相聯接的一塊大木板,那木板足有五六丈長,直直的豎在對岸。
跟在水大叔身後走近溪岸,金小山這才看到此處地形十分險惡。
低頭下望,山溪在足下十丈深處奔騰,沿著岸邊全是陡危石壁,要想過這山溪,大概只有對岸放下弔橋了。
二人這才站到岸邊,早見對岸瓦屋中走出一個漢子來,只見他手搭眉梢向這邊一陣望,遂高聲叫道:
「你們是哪裡來的?」
水行雲一見這人,突的雙目見淚,道:
「林童變成守橋人了,唉!」
金小山遂問,道:
「大叔認識這人?」
水行雲拭去淚水,道:
「跟了我三十年的林總管,怎會不認識他呢!」
金小山一聽,立刻向對岸吼叫,道:
「你不是林總管嗎?」
金小山這麼一叫,對岸灰發大漢一驚叫道:
「你們是誰,我林童怎麼不認識你們呀!」
金小山又高聲道:
「你不認識我,難道也不認識你的老主人嗎?」
對岸灰發大漢突然狂笑一聲,道:
「小夥子,你在糟塌我家老主人了,誰不知我那老主人一身粗壯,金剛怒目,是位不可一世的英雄,他怎會是個枯瘦如柴的糟老頭兒,你小子說謊也得打個草稿呀!」
金小山望望水大叔,覺得對面的人一點沒有說錯,水大叔是有些瘦骨嶙峋的過了份。
這時水行雲已在深自搖頭,邊自怨自艾的道:
「到現在,我還不知道自己當不當回來。」
金小山一笑,道:
「當然該回來,這麼大一片基業,豈能輕易拱手讓人,再說別人享福自己受苦不算,他們還要千方百計的害大叔,世上有此一說嗎?」
水行雲道:
「可是那個二娘實在——」
金小山忙道:
「別管這些,先找上門去再說。」
水行雲又是一聲無奈的嘆息——
金小山看這光景,立刻抽出「閻王梭」高舉過頂,向對岸高聲,道:
「林總管,你可認得此物?」
就在對岸灰發大漢一陣細看之後,突然高聲叫道:
「閻王梭!」
旋即又厲聲喝道:
「我那老主人呢?」
水行雲這才高聲道:
「林童,你真的不認識老夫了嗎?」
又是一陣端詳,林童這才一聲歡呼,道:
「你是主人,是谷主回來了。」
邊回頭向瓦屋裡高聲喝道:
「孩子們,別在裡面賭了,快出來放橋了。」
立刻,就見四個中年漢子匆匆自瓦屋中跑來。
林童喝叫道:
「放下弔橋!」
只見四個壯漢一陣忙碌,緩緩的把一塊巨木大板放接到對岸來。
水行雲就在金小山的攙扶下走過這條深溝似的山溪,林童早一衝上前,兩行眼淚已在流個不停了。
於是,水行雲這才對金小山道:
「走了一陣子,我琢磨著這條路上必是由我舊屬把守,所以我把你領上這條路來了。」
金小山這才明白剛才繞圈子的緣故。
這時候林童與另外四個漢子全跪在水行雲面前,像是離散多年的親人相見一般的一個個嚎淘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