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殺手中殺手 未雨先綢繆
黑狗的身材並不高,既不胖,也不瘦,只是身上沒有一分多餘的肌肉,一張臉就像泥塑木雕的,難得有變化,看到他這張臉,不難就令人懷疑,這個人是否還有感情。
他穿的是一襲黑色的衣服,裡頭是一件皮革子背心,還有皮革護膝,那不是一般的皮革,是取自他獵殺的一條老鱷,再經過藥物的處理,堅韌的程度增強,而且非常柔軟,對他的動作一些影響也沒有。那之上有不少袋子,藏放著很多殺人的以及有助他行動的工具,那都是累積殺人的經驗添置的,每一樣都經過多次改良,已接近完善。
他的武功也隨著不斷改進,已沒有多餘的招式,就是他的一切動作也改變得非常實用,以適合每一種的環境,有些雖然難看,卻非獨省力,而且能發揮倍於正常的作用。
正如現在,他手足並用,就像是一條野狗奔竄在森林中,非獨迅速,而且避免了許多障礙,更方便的就是他可以清楚看見沈勝衣紅綾留下來的腳印痕迹,也許他甚至能嗅到二人留下來的氣味,一面奔竄他的鼻子一面嗅索著。看見一個這樣的人相信無論誰也難免為之心寒,這人簡直已獸化。
森林中樹木參天,濃蔭遮日,舉頭難得看見青天,往前望彷彿就永無休止,要分辨方向,並不是一件易事,難怪金龍堂的人看見沈勝衣紅綾走進去,齊皆慌亂起來,不知如何是好。
黑狗卻是毫不猶疑地走進去,唯一需要別人幫助的只是確定沈勝衣紅綾走入的地方。
在他來說,這座黑森林並沒有什麼,更兇險更難走的地方他也曾經走過,在追蹤方面他也有一套,只要確定起點他便能夠追下去。
他只是在沈勝衣紅綾進入之後兩個時辰便到達,只差那兩個時辰,他絕對有信心追上去。
令他傷腦筋的卻是追上去之後又應該採取什麼行動,在他的心中藏著一個也許只有他才知道的秘密——他喜歡紅綾!
他沒有對別人說,甚至金龍堂主,但他又有一種感覺,金龍堂主似乎已經知道了這件事,而且默許,只是他不敢肯定,也提不起勇氣問。
他一樣提不起勇氣對紅綾作出表示,雖然他做其他事情是那麼果斷勇敢,在感情上卻是一個懦夫,到底是出身的影響,自感高攀不起,還是他習慣了成功,受不了任何的挫折失敗?連他自己也不明白。
這也是他唯一缺乏信心去做的事情,他實在希望金龍堂主真的能夠明白,不用他開口,替他解決這件事,卻怎也想不到,竟然發生這種事。
紅綾偷去了花名冊,直接影響金龍堂的命運,等於背叛了金龍堂,他不明白紅綾為什麼要這樣做,在他的眼中金龍堂主以及金龍堂屬下所做的一切並沒有什麼不妥、不對,這當然是因為他乃由金龍堂主教出來,耳濡目染,都是邪惡的事情,而在他抱著那條黑狗到處流浪的時候,一般所謂善良無辜的人對他是怎樣一種態度,他也是記得清楚,他們給他的大都是輕蔑鄙視,相反在金龍堂中他得到的是關懷與愛護。
紅綾這樣做是不對的,也許是受了什麼人的誘惑,總要想辦法看如何勸止她,黑狗想著的這件事,然後是考慮殺了沈勝衣。
再想到沈勝衣在江湖上的名氣時,他體內的血液更不由沸騰起來,殺沈勝衣的意念也就更加堅決了。
夜漸深,沈勝衣紅綾終於走出了黑森林,走進了一個小山谷。
他們燒起了一堆火,烤熟了兩隻在林中獵殺的野兔,沈勝衣已習慣了這種生活,路上還採了一些調味的椒子,混著兔肉,烤來非常可口。
走過了這一段路,二人也熟了很多,紅綾提出了好些問題,都是有關沈勝衣的傳說,都被沈勝衣一一證實。
沈勝衣也說了一些有趣的事情,目的只是要開解善良的少女,生長在金龍堂這樣的地方,仍然能夠有一顆如此善良的心,除了是與生俱來之外,沈勝衣實在找不到其他的解釋,也因此更覺可貴。
看著紅綾將一隻兔子完全吃下,沈勝衣放下心來。
紅綾好像明白沈勝衣的心意,抬手擦去嘴角的油膩,忽然一笑道:「你現在可以放心了。」
沈勝衣頷首,道:「尤其看到你這一笑。」
紅綾道:「你應該看出我不是那種女孩子。」
沈勝衣道:「那種雖然大義滅親,最後仍不免要一死才心安的?」紅綾咬咬嘴唇,道:「要死我也要死得有價值。」
沈勝衣道:「應該這樣。」
紅綾道:「你真的一些也不認為我做得太過分?」
沈勝衣道:「到現在為止,你所做的非獨沒有危害令尊的安全,反而是救了他的命,怎能夠說過分?」一頓接道:「若非你,查四已將他送到大牢處決,你將花名冊交出來,也只是要他就此罷手,安度晚年,他的武功雖然好,這樣下去,難保有一天死於非命。」
紅綾道:「我也是這樣想,金龍堂犯了眾怒,在江湖上已根本沒有立足的地方,上下一直都是藏起來,唯恐被人知道,揭破身份,可是天下間又哪有絕對的秘密,何況他們一直又都還在干著壞事?」
沈勝衣道:「也許他被迫歸隱之後,反省下來,發覺以前的所為都是錯誤,明白你的苦心。」
「這種可能雖然不大,我仍然希望能夠成為事實,那就是他殺了我,我也會瞑目。」
沈勝衣微笑道:「到那個時候,他又怎會殺你?」
紅綾看著沈勝衣,忽又問:「我這樣做是有我的目的,做了對我有好處,但你呢?」
沈勝衣道:「一個人做什麼事也好,只要有意義,認為值得去做就是了,不一定要對自己有好處的。」
紅綾又問道:「你不覺得這樣做有些傻氣?」
「有時也會的,但再想想,若非很多人都有這種傻氣,天下也不知變成什麼樣子了。」
紅綾點頭道:「不知其他人是不是有這種感覺,我總是覺得每一個人有時候都有一種要去做壞事的念頭,若不是有你們這種人,讓我們有所警惕,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說不定真的會做了出來。」
沈勝衣又笑笑,道:「我也是的,做好事既難又沒趣,不似做壞事的痛快,但只是做的時候,事後便會覺得很不舒服,再看到那些傻氣的朋友,更就難免抬頭不起了。」
紅綾奇怪道:「你也曾做過壞事?」
沈勝衣輕嘆一聲:「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紅綾道:「你到底也是一個人。」
「不錯,人總難免有迷失的時候,譬如為了滿足某個人的歡心,為了要得到某些好處,難免就會做出一些違背良心的事情,特別是年輕人。」沈勝衣目光一遠:「年輕人對於好壞往往認識得不夠深,又不大懂得控制感情。」
紅綾忽然一笑道:「你看來還很年輕,這番話卻說得老氣橫秋的。」
沈勝衣目光落在手中那半隻兔子上,笑問道:「還吃一點兒怎樣?」
紅綾搖頭,接問道:「你不喜歡吃這東西?」
沈勝衣道,「能夠吃得慢一些的時候我就會吃得慢一些。」
紅綾又問道:「也可以吃得很快,必要時甚至幾天不吃。」
沈勝衣道:「其實很少地方是完全沒有東西吃的。」
紅綾道:「譬如說這兔子,沒有時間烤熟就吃生的?」
沈勝衣道:「那雖然有些難下咽,但補充體力吃生的更快。」
「若那個地方連飛禽走獸也沒有。」
沈勝衣又笑笑道:「草根樹皮總會有的。」
「那些東西真的也能吃?」紅綾,吃驚地望著沈勝衣。
「人有時就像畜牲一樣,畜牲能吃的東西,人為什麼不能吃?」沈勝衣一點也不像在說笑。
紅綾道:「你到底要告訴我什麼?」
「生命的寶貴。」沈勝衣緩緩地說道:「除非是自己也認為該死,否則怎樣也應該提起勇氣活下去。」
「我明白——」紅綾垂下頭:「死亡是一種解脫,生存有時比死亡更困難。」
「只要能夠生存便還有將來,還有希望。」
沈勝衣笑接道:「我就是這樣活到現在。」
紅綾問:「草根樹皮的味兒怎樣?」
「要吃的時候覺得很苦,吃下去之後便會發覺沒有想象中的難吃,但能夠不吃的時候還是不吃的好。」
紅綾道:「你若是做殺手,一定也是一個很成功的殺手。」
沈勝衣笑了,笑得很苦澀,認識他的人雖然很多,但知道他曾經做過殺手的人卻很少,紅綾接道:「你不是我認識的第一個吃過草根樹皮的人。」
「第一個是黑狗?」
「他告訴我的卻是一種與畜牲無異的感覺,平日有時他也會拿來吃,我不知道他那是為了要訓練自己適應的能力還是那些東西在他來說也很可口。」紅綾似乎又想起了什麼,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噤。
沈勝衣沉吟道:「這個人很可怕。」
紅綾道:「有時我卻覺得他很可憐,我時常覺得,收養他的若是另一些善心人,以他的資質,應該會有一番大作為。」
沈勝衣問道:「以你看,現在是否已太遲?」
紅綾道:「應該是,十年前,家父要他殺一個人就是一個人,這十年以來,他往往將在場的人也都殺掉,據說,只要看見血他便會變得有些瘋狂,就是自己人,當他聽到一句令他感到不舒服的話,也會激發他的殺機,所以近三年,已沒有人願意追隨他左右,但無論如何,對家父的說話他卻是絕對服從。」
沈勝衣微微頷首:「這是一個真正的殺手。」
「金龍堂中這是你必須小心的人。」紅綾嘆息道:「我也許看錯,家父卻相信他會,他曾經表示,若他是黑狗的仇人,將他們關在一起,能夠活著出來的,一定是黑狗。」
沈勝衣沉吟不語,紅綾接又道:「他甚至認為,黑狗已無懈可擊。」
「天下間沒有毫無破綻的招式,也沒有毫無弱點的人。」沈勝衣沉吟著道:「或者他隱藏得很好,沒有顯露出來,令尊或者亦已經看見,只是沒有說出來。」
紅綾輕「嗯」一聲,她雖然相信金龍堂主的話,但也不否認沈勝衣說的亦很有道理,事實到目前為止,江湖上也沒有一個人是無敵的。
沈勝衣接道:「我會小心這個人。」
紅綾道:「說不定我們在路上會遇上他,除了殺人外,對於追蹤他也有一套。」
她當然不知道黑狗已經追到來,這時候正在東面的山坡上監視著他們,沈勝衣亦毫無發現。
以黑狗的經驗,又怎會不懂得選擇怎樣的地方監視才能避免被發現,怎樣的距離才安全?
他選擇逆風的方向,那他在行動中縱然發出聲響,也不會隨風聲飄進沈勝衣耳中,相反,只要有風,便不難聽到沈勝衣紅綾的說話聲。
今夜的風並不急,有一陣沒一陣的,依賴這風吹,就是風來的時候聽得很清楚,也會聽得很不舒服。
黑狗的手中,卻還有一根竹子,那與天殘門下蝙蝠群用的並無分別,他也事實從蝙蝠群學來這本領,只不過他並不是瞎子,不用將竹子帶在身上,只要看見竹樹,隨時隨地可以弄出這樣的一根竹來,而經過他的改良,造出來的竹子當然也遠較那些蝙蝠所用的為佳。
這也是他的優點,只要有用他就會去學,不管這本領來自何人何處,那怕是來自他憎恨的人。
他的耐性也很可怕,相連起來差不多十多丈長的竹子一寸寸的好一會才伸到他認為最適合的位置上,而快慢始終不變,也是到最後才輕輕地落在山縫中。
沈勝衣紅綾並無所覺,他們的說話也就經由竹子清楚傳到黑狗耳中。
他的神態一直都非常平靜,到紅綾提及他才發生變化,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紅綾對他的感想,聽到最後,他突然覺得很衝動,很想衝下去,殺掉沈勝衣。
這也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這樣衝動。
沈勝衣並沒有說過什麼衝撞他的話,他所以這樣衝動,完全盡因為紅綾,這麼多年了,紅綾從來就沒有跟他說那些話,偶然聚在一起都是靜靜的。難得說上一句話,也難得一笑。
雖然對金龍堂別的人,甚至對金龍堂主也是這樣,但在黑狗的感覺,紅綾對他已非常好,他看出紅綾對別人的冷淡,卻看不出對他的,這主要的原因,乃在他還是小孩子的時候,紅綾是唯一喜歡與他接近的一個,其他的小孩子,看見他大都遠遠避開。
紅綾也不知多少次替他包紮傷口,然後不知怎的,整個人忽的就變了,變得那樣沉默寡言,那樣憂鬱,很多時都躲起來,他很想知道那到底是為什麼,可是到現在為止仍然打聽不出什麼來,不知道金龍堂中,十九都是壞得可以,那些丫環也難得接近紅綾,又怎知道紅綾的心情,而看見大家都難免有一種恐懼的感覺,有話也是揀好的說。
連金龍堂主也不了解,何況其他人?黑狗亦曾經多次動過念頭,去直接問紅綾,可是一看見紅綾,不知怎的便緊張,什麼也忘掉了,逐漸他以為紅綾本來就是這樣,一直到今夜,看見紅綾跟沈勝衣有說有笑。
沈勝衣這之前並沒有見過紅綾,黑狗是絕對可以肯定的,紅綾的事情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跟一個這樣的陌生的人竟然有這許多心裡話說,若非親眼目睹,他實在難以置信。
在沈勝衣面前,紅綾完全就變了另一個的,那到底是什麼原因,黑狗想不透,在練功方面他是一個天才,在其他方面,卻是顯得很愚蠢,特別在感情方面。
這也是金龍堂主喜歡他的原因,也只有這種人才容易控制,更不用擔心他會叛變,但金龍堂主是否也真的知道他對紅綾的感情。
若是知道,也應該知道感情能夠令一個人失去常態,做出許多愚蠢的事情。
黑狗現在總算能夠抑壓住那一股衝動,沒有衝下去,卻也沒有聽下去,往相反的方向退下來。
他沒有拿回那根竹子,那是他知道一雙手已因為感情的衝擊而失去鎮定,未必能夠不發出聲響的將那根竹子收回來。
沒有絕對把握的事情他從來甚少會去做,當然有時是例外的,那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形下。
他也絕不以為沈勝衣紅綾會往他這個方向走,只要不往這個方向,就不會發現這根竹子。
他們當然不會在天色大亮之後才上路,而一路跟蹤下來,他亦已確定他們真正的去向。
退出了老遠,他才繞開去,然後往西走,一雙手不時抓著那頭亂髮,抓得亂糟糟的,風一吹齊皆揚起來,使他看來更像條野獸,卻不是野狗,是怒獅!一定是沈勝衣弄鬼,不知怎的騙服了紅綾,使她做出這種逆不道的事情來,黑狗也不由自主地將所有的責任推到沈勝衣身上,然後他的心情變得更惡劣,思想也變得更混亂。
難道沈勝衣給了紅綾什麼葯,使她迷失了本性,這個姓沈的沽名釣譽,早知道不是什麼好人,憤怒之下黑狗卻也不由擔心起來,他幾乎要回頭走的了,就在這時候,看到了一隻鹿。
那隻鹿在一條小溪里喝著水,悠然自得,一些也沒有發覺危險已迫近,到它突然警覺,發現黑狗走來,要逃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黑狗那剎那變得一頭野豹也似的,凌空一下撲在那隻鹿背上,人與鹿「嘩啦」聲中一齊掉進水裡,激起了連串水花。
鹿在翻滾,人在翻滾,黑狗瘋狂地怪叫,亂拳痛擊在鹿身上,也不知打了多少拳,到他的拳頭停下時,那隻鹿看來只像一堆泥。
黑狗隨又將之捧起來,用力地摔下再撲上,一口咬上鹿脖子,狂吸鹿血,一面吸一面悶吼,哪裡還有半點兒人的樣子。
那隻鹿已毫無反應,黑狗卻一些也不在乎,他所以殺那隻鹿到底是為了泄憤還是為了吸血,連他自己也不清楚。
血吸夠了他才爬起身子,隨又仰倒了下去,整個身子都浸在溪水裡。
溪水很淺,流得很緩慢,鹿屍與人都沒有給溪水帶走,黑狗也就死屍一樣,一動也不動。
冷月卻隨著溪水而去,時間亦隨著消逝。
沈勝衣紅綾沒有等到天亮,便動身了,經過四個時辰的歇息,他們都神采飛揚,絲毫疲態也沒有,顯然,都能夠睡得很好。
天亮的時候,他們來到了一條峽道之前,峽道兩側峭壁插天,有如刀削,沈勝衣不由停下,仰首看了看,道:「這條峽道不好走。」
紅綾道:「幸好走進黑森林,擾亂了他們的注意,否則他們在峭壁上設伏,我們要走過去並不容易。」
沈勝衣道:「不過這條峽道雖然容易設伏,也不是十來二十個人能夠守得住,若不是早已知道我們的去向,預先作好了準備,難不了我們。」
紅綾點頭道:「西行有三條路,這條路比較崎嶇,又不是捷徑,他們應該不會注意到,正如你說的,除非早已知道我們一定會從這裡經過。」
沈勝衣道:「為防萬一,我們還是保持一段距離,發現有什麼不妥,便分兩邊走。」
紅綾點頭道:「哪一個安全就哪一個去取花名冊,若是我取回,便到京師白大人那兒等候。」
沈勝衣亦是點頭,在路上,紅綾顯然已把握機會,告訴他收藏花名冊的地方。
紅綾接道:「那我先走……」
沈勝衣截道:「該是我,令尊雖然已下了金龍七殺令,金龍堂的人對你仍然有所顧慮,有什麼埋伏,看見我一個人走過,當然會集中襲擊我,你就趁那個機會離開好了。」
紅綾一笑道:「這條峽道我是認為絕對沒有問題的,給你這一說,不由有些擔心了。」
沈勝衣已經走了進去,走了十多丈,才示意紅綾進來,紅綾也已準備進去的了,立時舉步,也許就是沈勝衣的說話影響,一面走她不由一面抬頭望去。
峭壁直立,抬頭望去天只一線,很難看到那之上是否藏著人,紅綾看著走著,不覺已深入三四十丈,仍然是一些發現也沒有,在他前面的沈勝衣,也一樣毫無發現。
峭壁上事實已埋伏了金龍堂的人,不是二三十個,是百多二百個,而且已經作好了準備,在峽道兩旁的峭壁邊緣堆滿了大石,兩邊出口之上也準備了稻草堆,只等一聲令下,便將稻草堆燒著推下去,燒斷峽道兩邊的出口,然後將亂石推下。
負責指揮的是金龍堂外三堂的堂主仇鐵虎這時候已將一面紅色的三角小旗舉起來,這面小旗一落之下,所有的行動便會立即開始,他絕對有信心將沈勝衣紅綾埋葬在這條峽道內。
他守在這附近閑著無事就叫手下堆石塊,卻已經準備撤走,往另一個方向搜截的了,卻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手下發現了沈勝衣紅綾的行蹤,才又忙起來,夤夜將這個埋伏弄得更完善。
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他高高的立在一塊大石上,每一個人都能夠清楚看見他,也看見在他後面出現的黑狗。
他們更加興奮,只等紅旗一落,齊聲歡呼將亂石推下去,卻就在這時候,一件令他們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就在仇鐵虎要將紅旗揮下的剎那,黑狗突然撲上,一手抓住那面紅旗,那面紅旗被他的左手抓成了一團,他的右拳緊接痛擊在仇鐵虎的小腹上,仇鐵虎一聲悶哼,腰身立時蝦米般弓起來,黑狗接將他按翻在石上。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卻沒有人敢作聲,他們都清楚黑狗的脾氣,黑狗也沒有進一步行動,只是瞪著仇鐵虎。
「你瘋了——」仇鐵虎脫口叫了聲。
黑狗發出粗重的喘息聲,一字字的道:「是你瘋了!」
「我?」仇鐵虎掙扎著要挺起身子,卻是挺不起來。
黑狗接道:「那下面走過的是什麼人,難道你不知道?」
「是沈勝衣跟紅綾……」
「紅綾是堂主的女兒,你將石塊推下去,萬一傷了她,你負得起這個責任?」黑狗握著紅旗的手在仇鐵虎面前揮舞著。
仇鐵虎搖頭道:「你不知道那個臭婊子——」
「什麼?」黑狗一拳痛擊下去,只擊得仇鐵虎一個身子不由得抽搐起來。
「你叫紅綾做什麼?」黑狗接問,卻不等仇鐵虎回答拳頭又擊下,接連幾拳,直擊得仇鐵虎痛得死去活來。
旁邊金龍堂的人沒有一個敢上前阻止,仇鐵虎卻已給擊出了怒火來,雙手疾落在腰帶上,才摸上那腰上的一對雙鋒筆,一個身子已給黑狗扔上了半空。
黑狗的反應如此敏銳,雖然在這種激動情緒下,並沒有受到多大的影響。
仇鐵虎若是有金龍堂主那種身手,說不定能夠在這剎那抓住黑狗的弱點,予致命的一擊,可惜他沒有,但他人在半空,一個身子仍然迅速地扭轉,一對雙鋒筆插向黑狗的要害。
也就在此際,一道光從黑狗的手中飛出,射入了他的咽喉,迅速而準確。
仇鐵虎悶哼一聲,整個身子半空中又蝦米般弓起來,直墮在地上,雙鋒筆齊皆脫手,一雙手下意識摸向咽喉,還未摸上便已氣絕,弓起身子一下子伸直,直挺挺地倒斃在黑狗面前。
黑狗眼角的肌肉抽搐一下,眼睛突然亮起來,好像到現在才看清楚殺的人是仇鐵虎。
所有人都怔在那裡,呆望著黑狗,全都不知如何是好,也沒有一個省起在峽道下走過的沈勝衣紅綾。
黑狗亦怔在那裡。
沈勝衣紅綾不知道峭壁上發生的事情,也不知道已經在鬼門關前打了一個轉,繼續往前走。
峽道狹窄,急風吹時來,發出來的聲響尤其凄厲,令人有鬼神泣號的感覺,峭壁上的聲音又不大,當然傳不到沈勝衣紅綾的耳朵。
不過片刻,他們已出了峽道,紅綾快步追上來,這才鬆一口氣,道:「這條路可真走的令人驚心動魄。」
沈勝衣道:「還好風不大,否則就是這風聲已夠嚇人了。」
紅綾回頭一看,道:「堂里的人若是知道我們走的這個方向,一定不會錯過這地方的。」
沈勝衣點頭道:「到現在我才放心,我們現在也大可以放心趕去拿那花名冊的了。」
紅綾道:「還是沈大哥好本領,總算擺脫了他們的追蹤。」
「還有好些路要走呢。」
沈勝衣若無其事,繼續往前行。
紅綾不由奇怪地問道:「沈大哥一些也不高興。」
沈勝衣道:「只是怕太高興,引致疏忽大意,最後還是墮進陷阱里去。」
也就因為這樣,時刻保持警惕,好幾次他都能夠逢凶化吉,這一次,他當然知道所以能夠走過這峽道,並不是金龍堂的人沒有設埋伏,只是給黑狗闖到來搗亂了一切,未能夠及時發動。
黑狗所以跑到這裡來,其實是省起這條峽道適合襲擊,一心要在這條峽道襲擊沈勝衣,解決沈勝衣,將紅綾搶回來,哪知道卻發現了金龍堂的埋伏。
這埋伏若是發動了,以沈勝衣的身手或者可以逃出生天,但紅綾則非死不可,所以他必須加以阻止。
他原以為仇鐵虎要襲擊的只是沈勝衣,但細看之下,又不像,才著急起來,要制止這埋伏發動只有截下仇鐵虎的訊號,也總算他身手敏捷,在仇鐵虎發出訊號之前,將仇鐵虎手中的紅旗奪去。
雖然他殺人無算,也不是胡亂殺人的人,也原就準備在奪下紅旗之後,問清楚仇鐵虎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那知道仇鐵虎一急之下,衝口而出,竟然叫出「臭婊子」這三個字來。
在黑狗的心目中,除了金龍堂主,沒有人比紅綾更重要的了,沈勝衣只是跟紅綾談話他也為之大動殺機,如何忍受得住仇鐵虎對紅綾那種稱呼。
他卻也只是要狠狠地打仇鐵虎一頓,哪知道仇鐵虎卻也不是善男信女,而且如何在下手之前丟得了這個臉,便動了殺機,這也是他做錯的第二件事。
他忘了黑狗是一個殺手中的殺手,對兵器的反應比任何人都要敏銳。
以殺止殺,是殺手的戒條之一,為了保障自己的安全,一個殺手往往先將對方殺掉,不給對方任何的機會,這方面,黑狗一直都做得非常徹底,也所以,他受傷的機會,近年來已減至最低。
那剎那他的反應完全出於本能,仇鐵虎已是一個要殺他的人,他必須全力將之解決,一直到仇鐵虎倒下他才想到該給仇鐵虎一個解釋的機會,也想到那可能只是一個誤會。
他到底也是一個江湖人,很明白江湖人的脾氣,明白仇鐵虎那句話只是情急之下衝口而出,並沒有特別的意思,可是他一些也不後悔。
在他的心中,也從來沒有「後悔」這兩個字,所以他的手到現在仍然是那麼鎮定。
雖然他在詫異中,他仍然像一隻刺蝟般,渾身布滿了尖刺,仇鐵虎的手下這時候若是對他有什麼行動,所得到的結果必是死亡。
好一會兒,他才喃喃地說出一句話:「任何人拿那種字眼用在她身上都得死。」
旁邊仇鐵虎的兩個心腹不敢作聲,黑狗也沒有看他們,緩緩蹲下身,從仇鐵虎咽喉上拔出了半尺長的一支沒有柄的飛刀,就在仇鐵虎身上將血拭掉,插回腰間的皮囊內。
好像這樣的飛刀他一共有十二柄,每一柄都已經染滿了血腥,一柄不中,第二柄第三柄就會擲出,這種事情卻並不多,能夠要他用到第二柄飛刀的敵人已很少,他也永遠不會忘記一件事——
絕不能給敵人任何機會,一擊必須致命。那也是他從實際經驗得來的教訓,所以他能夠好好地活到現在,面對要殺他的人,他除非不出手,否則沒有一招是多餘的。
看見他將刀插回皮囊,仇鐵虎那兩個心腹才鬆了一口氣,黑狗也就在此際轉過頭來,問他們:「在這裡設伏,是誰的主意?」
「是仇堂主。」兩個仇鐵虎的心腹忙回答。
黑狗再問:「那殺小姐呢?」
「是……是……」那兩個人囁嚅著不敢說。
「是誰?說!」黑狗斷喝!
「是堂主——」一個人大膽地回答。
黑狗厲聲道:「胡說,堂主怎會下令殺自己的女兒?」
「堂主已下了金龍七殺令……」
「那只是一時生氣,氣過了便會收回,哪一個敢不服氣。」黑狗厲聲問。
「可……可是還有這命令。」另一個取出一捲紙條:「是我們昨天收到的。」
黑狗接過來抖開,那個人接道:「堂主昨天再下令,殺小姐,誰若不儘力,讓小姐走脫,拿頭去見他……」
「住口!」黑狗喝住了那個人,胸膛不住起伏,他已經看清楚那字條,也知道絕沒有人敢假借堂主的名義下命令——
為什麼要這樣做?黑狗的心情變得很惡劣,那捲字條隨被他握碎,那兩個仇鐵虎心腹看在眼內,哪裡還敢再說什麼。
黑狗隨即繞著仇鐵虎的屍體打起轉來,他是一個聰明人,卻想不透這件事,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對於善惡認識得實在太少,甚至可以說他根本不懂得分辨善惡,這當然是金龍堂主的教導有方。
在他的眼中,金龍堂主甚至金龍堂的所為並沒有什麼不好,有些事他雖然不喜歡做卻也不反對金龍堂的人做,他也樂意替金龍堂主完成任何的事情。
金龍堂主要黑狗主要做的也只是殺人,其實他非常明白,黑狗的本性並不太壞,只因為自幼飽受欺凌,變得非常偏激,所以他一直都非常小心教導,將黑狗教導成一個不辨是非黑白,唯命是從的殺手。
這當然也是因為他看出黑狗的體內潛伏著一般人所沒有的獸性,那若是自幼加訓練,並不太難使之收斂,他卻沒有這樣做,反而加以培養使之不斷的滋長,到現在連他也不以為還有人能夠將之消去。
與之同時,他還培養黑狗對他的服從,當然恩威並重,甚至在看出黑狗對紅綾的愛意之後考慮將紅綾許配給黑狗。
他已有意無意地示意,讓黑狗知道,黑狗的反應也自是盡在他意料之中。
他只要黑狗死心塌地,為他做任何事,也就說,他不能失去黑狗這個助手,因為黑狗的武功,也因為黑狗是他唯一不須防備而且完全信託的人,還有就是感情了,他有時覺得黑狗就像他的兒子。
可是他總覺得好像欠缺了一些什麼,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樂於撮合紅綾黑狗這一段姻緣。
對一個外人來說,還有什麼比這種關係更密切。
當然他怎麼也想不到他這個准女婿還沒有背叛他,他的女兒卻先背叛他了,這在他來說也是一種刺激。
前所未有的刺激,所以他毫不考慮地立即下金龍七殺令。
這種心情並不難理解,所以他的屬下都沒有一個敢對紅綾怎樣,也許他們都明白他是一個怎樣的人,而他們雖然都是窮凶極惡之輩,對自己的兒女都極愛護,並不懷疑金龍堂主最後仍然會收回成命,原諒紅綾的一切,他們若是傷害了紅綾,到時候只怕非獨枉作小人,還難免殺身之禍。
一直到金龍堂主再下命令,他們才重新考慮,雖然他們仍然摸不透金龍堂主的心情,到底是性命要緊。
看了那張字條黑狗總算明白仇鐵虎的心情,卻是不明白金龍堂主為什麼這樣做。
他並不以為金龍堂必須要這樣做,也不以為這是唯一解決問題的方法,這也是他第一次懷疑金龍堂主的決定,而且對金龍堂的決定產生反感。
他沒有在意,突然在意,心頭不由得一震,腳步同時停下來,那兩個仇鐵虎的心腹立即倒退了一步。
黑狗也立即察覺,目光一轉,道:「什麼事?」
他當然不知道那剎那他的表情實在是那麼激烈,在別人的感覺,就像是他要殺人滅口。
那兩個仇鐵虎的心腹接觸黑狗的目光才鬆了一口氣,齊聲道:「沒什麼。」
黑狗也沒有追問,接說道:「堂主已經知道你們在這裡設伏?」
「還不知道,但信鴿已經放出,相信不久便會收到這個消息。」
「堂主就在這附近?」
「相信不過三四個時辰路程。」
黑狗輕「嗯」一聲,沉吟著接道:「我這就追下去,你們再發信鴿,報告堂主剛才在這裡發生的事。」
「我們知道怎樣寫的了。」
黑狗面色一寒,道:「據實報告,若是有一句不確的話,讓我知道,有你們好看的。」
「可……可是……」
「一切責任原就是應該由我承擔。」黑狗接一聲冷笑:「仇鐵虎一向待你們不薄,你們難道連替他討一個公道的勇氣也沒有?」
一個仇鐵虎的心腹嘆了一口氣,道:「我們一字不漏,將整件事發生的經過詳詳細細的報告上去便是。」
黑狗點點頭,轉身往沈勝衣紅綾的方向追下去,在山石間跳躍如飛。
那片刻他的神態已完全回復正常,當然也看不出他的心情仍然波瀾般洶湧。
金龍堂主果然在三個時辰后收到有關峽道變故的報告,在收到第一次飛鴿傳書他便已上路,匆匆向峽道趕來,路上難得說一句話,一直到現在。
「黑狗果然追上了他們,不枉我一番教導。」一說就是兩句話,金龍堂主的面色卻並沒有隨之發生任何變化。
貴妃潘玉旁邊看得清楚,他們在收到第一次飛鴿傳書後便開始替仇鐵虎擔心,只看金龍堂主的反應他們便已經知道他雖然下了金龍七殺令,又再次嚴令擊殺紅綾,到底仍然有一點父女親情,有些兒不忍心,仇鐵虎若是真的將紅綾殺掉,後果實在不堪設想。
但易地而處,他們只怕一樣會採取仇鐵虎那種行動,萬一不依金龍堂主指示,讓紅綾走脫,花名冊失落,金龍堂主遷怒下來,一樣是死路一條。
這簡直就是賭運氣,哪一個遇上紅綾就是哪一個倒霉。
潘玉、貴妃所以都沒有作聲,金龍堂主卻仍是沒有放過他們,接問道:「你們看怎樣?」貴妃無可奈何地應道:「黑狗不知道堂主又下了命令,情有可原。」
潘玉接道:「仇鐵虎不該那麼說。」
金龍堂主點點頭道:「我的女兒雖然該死,但還不是一個臭婊子,但這句話雖然難聽,卻可以肯定絕非有意,情急之下,任何人都難免說出一些難聽的話來。」
潘玉、貴妃只有點頭,金龍堂主接道:「你們也明白黑狗為什麼那樣衝動?」潘玉、貴妃又點頭,金龍堂主嘆了口氣,道:「我以為他是一個十全十美的殺手,原來一樣有弱點,一個要命的弱點。」
貴妃道:「堂主不是有意思將紅綾許配給……」
金龍堂主截道:「這是不能混在一起說的,紅綾現在已是金龍堂的叛徒,誰要維護她,是跟金龍堂作對。」
貴妃嘆息說道:「只怕他給紅綾說服了。」
「不會的。」
金龍堂主說得很肯定:「絕對不會的,黑狗對我的忠心是絕不會因為別人改變,這一次他只是不明白,接下來他應該知道怎樣做的了。」
貴妃試探道:「若是仍然不知道。」
「他是這樣笨的人?」金龍堂主冷笑:「再維護紅綾,那是有意背叛我。」
貴妃看看潘玉,沒有作聲,金龍堂主接道:「金龍堂下不容許有叛徒,誰要背叛金龍堂,都要死,除非我死了。」
貴妃連忙岔開話題,道:「這報告寫得非常詳細,想必是黑狗的意思。」
金龍堂主道:「若不是他這樣吩咐,仇鐵虎的人一定會儘可能替他掩飾。」
潘玉插口道:「他們到底還是往西走了。」
金龍堂主道:「這當然是沈勝衣的主意,紅綾是想不到的,她畢竟還欠經驗。」
潘玉道:「經驗再加上運氣,黑狗便是追上去,也未許樂觀。」
貴妃道:「他殺人的經驗不是也非常豐富,運氣也一直不錯。」
潘玉道:「與沈勝衣一比起來,卻是總覺得仍然欠缺一些什麼,何況紅綾在沈勝衣的身旁?」
貴妃頷首道:「高手過招,任何的疏忽都足以導致死亡,看到了紅綾,我不以為黑狗能夠保持冷靜,心神完全不會受紅綾影響。」
這其實都是說給金龍堂主聽,金龍堂主聽到這裡才問:「以你們看黑狗會不會一旁監視,等我們趕去會合才動手?」
貴妃接道:「這是最聰明的做法。」
潘玉接道:「黑狗應該這樣做的,這一來,我們要解決沈勝衣當真是易如反掌了。」
金龍堂主淡然一笑道:「你們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貴妃潘玉相顧一眼,還是貴妃輕嘆道:「黑狗是怎樣的一個人,堂主不是比我們清楚得多?」
金龍堂主道:「以我看,沒有紅綾在沈勝衣身旁,他是會等下去的。」
貴妃道:「他要出手,能否成功,得看他的第一擊能否找到適當的地方時機,一擊若是不中,只怕再沒有機會的了。」
金龍堂主道:「襲擊的若是別人,我們根本不用考慮,但,是沈勝衣卻不能不考慮清楚了。」一頓接問道:「我們若是能夠在他要出手之前趕到去,事情是不是簡單得多?」
貴妃道:「可惜我們不知道黑狗準備在什麼時候出手。」
潘玉道:「他似乎應該在沈勝衣取到花名冊的那剎那。」
金龍堂主道:「也許他們已到達藏花名冊的地方,黑狗已經出手,是不是?」
貴妃苦笑道:「我們卻沒有縮地成寸的本領,但收屍,卻應該絕不成問題。」
金龍堂主道:「這種事.不是我們做的。」
「那堂主的意思是,我們既然不能夠肯定這樣趕到去是否有用,何不索性先做一些一定有用的事情。」
金龍堂主點頭,吩咐道:「傳令所有人全力北上,在百里之外排成一條直線,每隔五丈便要有一個我們的人,不分日夜守候。」
貴妃一怔道:「那我們的力量不是分得很散?」
「難道你寄望他們對付沈勝衣?」金龍堂主反問。
貴妃嘆息道:「在少數某種環境,他們也會有些作用的,正如那邊的峽道。」
金龍堂主道:「可惜就只有那條峽道,過百里便是一個緊接一個的大城鎮,人太多聚在一起,難免會驚動官府,說不定沈勝衣亦會與官府取得聯繫。」
潘玉接道:「也所以我們必須在他們二人進入大城鎮之前,將之截下來,那當然必須確定他們的所在。」
金龍堂主道:「這個方法雖然笨一些,卻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貴妃道:「那我們也不能聚在一起的了。」
「只是也不能離開太遠,沈勝衣應該知道繞得太遠並無好處,我們守在必經之路十里範圍之內大概可以了。」
金龍堂主一聲冷笑才搪道:「若是這也不能夠將他們截下,也只好認命了。」
貴妃道:「黑狗那邊當然也得派個人去看看到底是怎樣情形。」
金龍堂主打了一個「哈哈」,說道:「也許會大出我們意料之外,黑狗竟然能夠一舉殺掉沈勝衣,就此將事情解決。」
貴妃潘玉都沒有作聲,卻也不以為會有這種情形發生,黑狗一直以來的表現事實是非常特出,一直都沒有失敗,令他們失望。
這一次又如何?
花名冊終於到了沈勝衣手上,收藏的地方說秘密並不怎樣秘密,但紅綾若不說出來,別人一定找不到,也不知哪年哪日,才會被發現,也是說,在桃花庵那兒她若是被殺掉,一切問題便迎刃而解,金龍堂主大可繼續擴充金龍堂的勢力,為所欲為,當然,還是看見花名冊才能安心。
那是藏在一條古道旁邊的一株古樹上,好像那樣的參天古樹,古道兩旁多的是,卻是左數第十株,在接近樹梢的一個樹椏,用油布包裹著,還用繩子縛上。
古樹枝葉濃茂,樹榦卻是筆直插天,紅綾爬到那之上,顯然也花了不少氣力。
「總是覺得越高越安全,雖然當時我已經看清楚周圍只有我一個人。」這是紅綾說的,沈勝衣也很明白她當時的心情,這株古樹當然也難不了沈勝衣,樹雖然又直又高,橫枝卻也非常密,他的輕功又是那麼好。
紅綾也當然放心得很,只是等候在樹下。
在上樹之前,沈勝衣已經小心看過,周圍沒有人,上了樹,居高臨下,看得更清楚,也一樣並無發現,連他也這樣,紅綾更就不用說了。
黑狗果然是個一流殺手,非獨知道什麼距離最安全,不易被發現,而且知道在什麼時候接近,由那個角度才能夠避開沈勝衣的耳目。
他以手代步,在旁邊的一株古樹后停下,隨即往上攀去,動作亦是與一般人有異,有如一隻猴子,很快便已攀到與沈勝衣同樣的角度。
粗大的樹榦遮去了他的身子,他也就在五丈高處的一個樹椏停下,到現在他的兵器仍然沒有在手,那是他知道,兵器在手殺機便會動,好像沈勝衣那種高手,絕不難感覺到殺氣的存在。
他也就等在那裡,等沈勝衣下來,憑他的經驗,當然不會選錯出擊的地方,也絕對有信心掌握適當的時機,予以沈勝衣致命一擊。
沈勝衣也沒有要他等上多久便下來,手抓著那冊油布裹著的花名冊,他上去的時候小心翼翼,下來的時候也一樣,一直到將要落到地面,心神才鬆弛下來。
一般人都是這樣,每當做完一件事,在接近完成的時候總會不由得鬆一口氣,沈勝衣若是有所發現,當然會小心,現在卻完全沒有,在樹下等著他的紅綾也仍是一臉笑容。
紅綾隨即叫一聲:「沈大哥——」
這一聲並無特殊意義,只是出於看見花名冊沒有失去,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
黑狗就在這個時候出手,入耳不由渾身一震,也震動了一旁的枝葉。
沈勝衣立即發覺,目光及處,正好看見黑狗閃電般襲來,三種九枚暗器之外,還有一柄長只二尺七的劍!
九枚暗器分打九處要害,二尺七的劍閃電一樣,足以截擊沈勝衣身形的任何變化。
沈勝衣的身形間發之差沒有給截下,一閃到了古樹的後面,九枚暗器剎那都打在樹榦上,直沒入樹榦內,黑狗的劍卻硬硬收住,雙腳往樹榦上一蹴倒翻出去。
他的身形變化非常迅速,一翻一落,雙腳蹴在另一株大樹的幹上,身形再倒翻了出去。
這一次,他落在一叢矮樹上,一隻猴子似地飛舞在枝葉間,然後,在一株樹旁落下,後背往樹榦一靠,橫劍,轉身。
沈勝衣同時在黑狗身後三丈以外停下,劍仍在鞘內,卻已呼之欲出。
「沈勝衣!」黑狗露出白森森的牙齒,面上的神色,三分詫異,七分驚怒。
沈勝衣上下打量了黑狗一遍,道:「黑狗?」
黑狗沒有回答,偏頭看著那急步走來的紅綾,胸膛起伏,呼吸顯得有些急速。
紅綾在沈勝衣身旁停下,詫異道:「是你,黑狗。」
「是我。」黑狗這才轉向沈勝衣,道:「聽人說你的運氣非常好,現在看來,果然不錯。」
沈勝衣目光一轉,道:「是紅綾的叫聲使你露出了行蹤?」
黑狗道:「我知道她沒有看到我,卻是這麼巧,在我要動手的時候出來。」一頓接道:「你應該多謝她的,若不是她這一句,我九枚暗器最少有三枚打在你身上。」
沈勝衣並不否認。道:「暗器用到你這樣狠準的人,雖然不少,但時間拿捏得像你這樣準的人卻是罕見,那剎那,的確也是我精神肌肉的放鬆的時候。」
黑狗冷笑道:「好像你這樣坦白的人也一樣並不多。」
沈勝衣接道:「除了運氣好之外,這似乎再沒有其他的解釋。」
「還有一個解釋是我的運氣已開始變壞。」黑狗冷冷道:「好像你這種高手,一次暗算不中,再要暗算,可就不會這麼容易的了。」一頓接道:「當然,我就是要離開,也沒有這麼容易。」
沈勝衣看著紅綾,道:「錯了,你要離開,隨便離開,我絕不會阻止你的。」
紅綾接道:「那你還不離開?」
黑狗目光轉落在紅綾面上,好一會兒才道:「你知道你現在做的,是怎樣的一件事?」
紅綾道:「我是考慮清楚,才這樣做的。」
黑狗道:「金龍堂會因此而解散。」
紅綾反問:「你以為金龍堂留下來是一件好事?」
黑狗說道:「我只是不以為有什麼不好。」
紅綾搖頭道:「我是不會跟你爭辯的,早在這之前我已經知道你變成了他們的一份子。」
黑狗奇怪道:「你難道不是金龍堂的人?」
紅綾道:「不是,雖然家父是金龍堂主,那是他的事,跟我並沒有關係,我也從來沒有為金龍堂做過任何的事情。」
黑狗道:「你到底沒有忘記是堂主的女兒。」
「我以有這個父親為恥。」
黑狗瞠然道:「我以為你應該知道做兒女的應該孝順父母。」
紅綾道:「我只知道什麼是好,是壞,什麼應該做,不該做。」
黑狗道:「無論如何堂主都是你的父親,對你有生養的恩義。」
紅綾反駁道:「我只是欠他一條命,但已經還了,若不是我跟查捕頭談條件,現在他已經不在人世。」
「那條件卻是將花名冊交出去,要堂主將金龍堂解散。」
黑狗接問道:「你知道金龍堂花了堂主多少的心血!」
紅綾冷笑道:「他人若是死了,金龍堂還存在?而且也是他答應查捕頭,將金龍堂解散。」
黑狗道:「這只是權宜之計,若非先假作應承,查四又怎會放心。」
紅綾道:「江湖人不是很講義氣,一言九鼎,至死不悔?」
黑狗道:「這要看是否出於被迫,若是並非出於本意……」
「那即使下了毒誓,也大可以不必理會了?」紅綾又一聲冷笑:「我看無論家父怎樣做,在你來說,都是對的。」
黑狗道:「他也只是為了金龍堂的前途。」
「金龍堂還有前途?你不知道金龍堂的人在江湖上全都抬不起頭來,一被發現,江湖中人都群起而攻之?」
「那些人總有一天會知道金龍堂的厲害。」黑狗眼中殺機畢露。
紅綾看在眼內,嘆息道:「我倒是奇怪金龍堂中還有一個你這樣守信重諾的人,一命之恩,不惜為家父做任何事,甚至殉死。」
黑狗道:「堂主待我恩深義重,我若是背叛他豈非連禽獸也不如?」
紅綾嘆息道:「若是你也明白現在金龍堂所做的十九是禽獸所為就好了。」
黑狗搖頭道:「金龍堂也許有些事做得很不對,但只是金龍堂的事情,應該由堂主來整頓。」
「他若是不管?」紅綾追問,一雙眼盯穩在黑狗面上。
「那當然有他不管的理由,我們應該服從他的一切決定,隨時隨地為金龍堂效命。」
黑狗說得義正詞嚴,在他的心目中,除了金龍堂主,沒有第二個是值得信服的了。
紅綾嘆息道:「不管怎樣,花名冊交出去,金龍堂的人都不會有生命危險。」
黑狗冷截道:「做官的沒有一個是好人,他們的話你也相信?」
「我們還是不要說了。」
紅綾只是嘆息。
黑狗道:「我只是問你一句,你是否願意跟我回去?」
紅綾沒有回答,黑狗接道:「堂主只是一時衝動,只要你回去請他原諒,他一定會原諒你。」
紅綾冷冷道:「不管事情怎樣,我是絕不會回去的了。」
黑狗盯穩了紅綾,紅綾毫不畏縮,反盯著黑狗,一臉凜然不可侵犯之色。
沈勝衣沒有作聲,只是一旁看著,到底是過來人,不難看出黑狗對紅綾的感情,也看出紅綾對黑狗並無太大的好感。
那只是片刻,在黑狗的感覺卻像已過了幾個時辰,他的目光終於軟弱下來,突然一清,盯著沈勝衣,道:「你居然沒有出手暗算?」
沈勝衣坦然道:「也許我知道即使出手暗算,也沒有把握將你擊倒!」
黑狗冷笑道:「總算你有先見之明,你就是暗算得手亦未必能夠全身而退。」
沈勝衣無言,紅綾忍不住道:「沈大哥所以不暗算你,只是他不屑這樣做。」
「這樣做有什麼不好?」
「若是你,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的了。」紅綾冷冷的盯著黑狗,「能夠將對手擊倒的任何機會都不應該放過,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這是家父教你的,你認為這很對是不是?」
「最低限度,我因此能夠活到現在,要殺的人從不會失手。」黑狗目光轉向沈勝衣面上:「只是這一次,但方才只是開始。」
紅綾咬了咬嘴唇,終於揮手道:「你走吧。」
黑狗看著紅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花名冊交給我,我就走,你跟姓沈的到哪裡去我都不管。」
紅綾搖頭道:「你可以殺我,就是不能將花名冊交給你。」
黑狗恨恨地道:「你一定要迫我動手。」
「是你在迫我們。」
紅綾回顧沈勝衣:「他不走,我們走。」
她轉身走向沈勝衣,沈勝衣半轉身,腳步還未舉起來,黑狗已嘶聲大喝道:「站住!」
紅綾霍地回頭:「你要怎樣?」
黑狗避開她的目光,盯著沈勝衣,道:「姓沈的,你有種,跟我一決生死。」
沈勝衣道:「我若是自承沒種,是否就可以帶著花名冊離開?」
黑狗厲聲道:「不可以。」
「那是說我完全沒有選擇的餘地。」
「沒有……」黑狗腳步移動踱了開去。
沈勝衣將花名冊交給紅綾道:「你拿著。」
紅綾頷首,「放心,就是死我也不會將花名冊交出去。」
沈勝衣淡然一笑,道:「我已經很久沒有遇上這種對手,但相信仍能應付得來。」隨即移步走向黑狗那邊。
黑狗冷笑道:「想不到天下有名的劍客也會說出這種話。」
沈勝衣道:「我從來就不會低估任何對手。」
黑狗:「在公平的環境下你也一定會與你的對手作公平一戰?」
「我會的。」
沈勝衣異常冷靜。
黑狗接問:「這地方現除了你我二人,便只有紅綾,除非她出手助你,這是一個公平的環境,你我是否可以公平一戰?」
紅綾插口道:「你放心,我是不會出手暗算你的。」
沈勝衣接道:「你聽到了。」
黑狗看了看紅綾:「那你做我們的公正人好了。」
紅綾道:「我勸你,最好還是考慮清楚。」
黑狗大笑道:「你以為沈勝衣真的能夠將我擊敗?」
「我只是覺得這一戰,一些意思也沒有。」
「你錯了,」黑狗正色道,「各為其主,怎會沒有意思?」
紅綾不再作聲將花名冊放在那個天羅地網的盒子里,移步退到旁邊一株樹下。
黑狗伸手一聲:「請——」身形旁移,竄向一株古樹,沈勝衣身形同時掠向另一株古樹,兩人的目光並沒有從對方面上移開,劍一樣交擊。
身形一落即起,黑狗手腳並用,猿猴般往樹上爬去,其快卻遠在猿猴之上,眨眼時已爬上了七丈多高,沈勝衣飄然拔起來,雙腳斜踩在樹榦上,往上走去,一口氣亦走上了七丈,在一條橫枝上才停下。
黑狗亦停下,抱著那株古樹的樹桿,躍躍欲動,就是不動。
他不動,沈勝衣也不動,而且全身的肌肉彷彿都已放鬆,衣袂頭巾蔽風,似乎只要風稍大一些便會隨風飛去。
黑狗看在眼內,瞳孔突然收縮,到現在他總算知道遇上了一個強敵,看沈勝衣的情形,一身內功顯然已臻化境,已到了隨心所欲地步,否則絕不會將全身的肌肉放鬆,隨隨便便地立在那兒等自己進攻。
他沒有立即進攻,只是更小地的看清楚周圍環境。
看如何出擊才能一擊得手。
沈勝衣的目光卻似已凝結在黑狗的身上。黑狗也看出他不動,沈勝衣不會動,但一動之下,他若是殺不了沈勝衣後果便不堪設想。
然後他開始緊張起來,這是他從來沒有的感受,到底是否因為沈勝衣的目光影響,卻連他也不能肯定。
他突然發覺這其實是一種被獵的反應,一直以來他都只是個獵人,從來沒有做過獵物,這種被獵的感覺那剎那在他來說當然很陌生。
只是他到底追獵過很多次,那種被追獵的反應其實他已經很熟悉,所以隨即便發覺。
沈勝衣看出黑狗的反應,也知道現在的黑狗比任何時候都要危險,就像一頭第一次遭遇危險,給趕進了窮巷的野狼、惡狗。
所以他不動,那突然反噬的力量有多大,他是知道的,做獵人在他來說並不是第一次,甚至可以說經驗豐富,做獵物也是。
那通常是倍於正常的情形,黑狗在正常的狀態下,已經夠可怕,不是一般的可比,現在他要做的是將黑狗那股捨命反撲的情緒消淡。
黑狗看出沈勝衣的心意,突然道:「你不像一個劍客。」
沈勝衣淡應道:「我從來不在乎別人將自己看做什麼。」
黑狗道:「劍客絕沒有你這個氣勢,我從來就沒有見過一個你這樣的劍客。」
沈勝衣道:「是么?」
「只有殺手才能夠像你這樣,」黑狗沉聲道:「我看你以前就算不是一個殺手,也是必曾做過類似殺手的工作。」
「也許。」沈勝衣的回答始終是這樣冷淡,情緒保持穩定。
「你不必否認,我知道一定是的。」黑狗冷笑著接道:「你可以騙過很多人,卻絕難騙過我們這種人,只要一眼,我們便知道是不是同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