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形跡詭秘的病人群

十、形跡詭秘的病人群

南洲始而細心靜聽,目注路清,一言不發,聽完,忽然面現喜容笑道:「你說得一點不差。我起初也曾想到,雙方已有死傷,事難善罷。斬草除根,索性使其一人不歸,倒也可以苟安一時,使他驚疑,不敢輕舉妄動。后覺對方人多勢盛,這等作法,仇恨越深,更恐這些人奉命而來,雖是逆黨,並非主謀,一體殺死未免過分,為此躊躇,打算到后相機行事。好在來敵只是天性凶野,力大身輕,別無所能,容易打發。又有花古拉祖傳三寶關係,來人好些顧忌,不敢傷我,他們死活卻在我的手內。因此連你兩個妹於俱都不令同來。我和谷中土人商定之後,在此埋伏多時,不見影跡,想起今日下午起了大風,江中風浪甚大,這等急流,任他水性多好,也難越此天險,何況還有一個貪財惜命的漢人中敗類在內,今夜風住以前,他們決無渡江之理。來敵如其未走,今夜必來騷擾,哪有這等安靜!如其不來,必是兩次撲空,自知無望,又死傷了數人,深知厲害,不敢冒失犯險,日里業已渡江逃回,向逆酋花古拉說些謊話,挑撥是非,卻是討厭。方才正在盤算,明日索性由我親自渡江,面見逆酋花古拉,相機行事,你兩兄妹便將馬財擒來。此舉非但想得周到,做得更是乾淨機密。除來敵不應全數殺死,只留馬賊一個,少了好些用處而外,別的都與我意相合,你生長南疆,無什經歷,以前終日為人牧羊,連字都認不許多,近一年來,方始和我一起學上一點本領,為了行醫事忙,每日只在夜來事完和天明前後勤習師傳武功,為日不多,居然有此見地,真箇難得。你我情如父子,以後有事只管明言,我決不會怪你。方才原是有意相試,查看你的膽識,並非真箇見怪。

事情也未做錯,放心好了。」

路清說時,見南洲一雙神光炯炯的老眼註定自己,一言不發,知道此老明察秋毫,誰也瞞他不過,心中有病,者以為對方借題發揮,口雖說得慷慨,心終不安,不料最後口氣這等好法,當時喜出望外。暗忖:「義父還是愛我,此時求婚正是機會。」想要開口,實在不好意思。兩次欲言又止,正打不起主意,見南洲業已起立,待去拷問馬財,惟恐時機坐失,剛喊得一聲「爸爸」,猛瞥見雙玉由樹后掩來,立在乃父身後,正使眼色。心有專註,又覺雙玉近日和他越發親密,尤其方才擒了馬財,由江邊趕往萬花谷途中,在明月清風之下井肩同行之景,比起往日有雙珠同路,彷彿情份更深一層。見她以目示意,誤以為雙玉和他同一心事,少女嬌羞,不好意思開口,要他先說,心中狂喜,膽氣立壯,跟著又喊了聲「爹爹」。

南洲對他雖極看重,本意仔細問明路清此舉用意,拷問馬財之後再露允婚之意,免得路清每日心中疑慮,不敢出口。剛把話問完,覺著路清膽勇機智,長於應變,並非冒失,越加喜愛,轉身要走。忽聽路清改呼「爹爹」,心中一動,這一雙小兒女平日互相敬愛情景,不由浮上心頭。暗忖:「敵人已全數伏誅,事情無須十分匆促,此時無什外人在旁,谷中上人都聽自己的話,情感甚厚,稍晚發落並無妨礙。必是苦盼已久,不敢開口,特意把稱呼改過,以作表示。他和女兒又由江邊同來,也許路上業已說好。既然男女二人情深愛重,出於心愿,女兒又素大方,沒有閨閣習氣,不如就此言明,使他安心為妙。」念頭一轉,剛一回身,忽見雙玉立在身旁,分明這一雙痴兒女互相熱愛,如影隨形,片刻都不捨得離開。心雖暗笑,也極高興,覺這兩人心意相投,才貌相投,最難得是志同道合,都喜行醫救人,終日辛勞,不以為苦,反以為樂,真乃一雙佳偶。年輕人大都面嫩,正要當面揭開,免他吞吐,見路清喊完兩聲「爹爹」,底下話又停住,說不出來,神態甚窘,愛女卻在一旁笑他,便不等開口,先命二人同坐山石之上,笑道:

「你們的心事我都知道,只你二人心愿,我決無話說。等我野人山迴轉,再為你們作主好了。」

路清沒想到事情這樣爽快,驟出意外,驚喜過度,當時臉熱心跳,竟答不上話來。

耳聽雙玉嬌呼「爹爹」,好似帶有嗔意,心方一驚,恐其不願,情不自禁側臉一看,雙玉本坐旁邊石上,剛剛站起,亭亭玉立,明月光中,人更顯得丰神絕世,美艷如仙,看意思似想走開,忽又停住,也看不出是嗔是喜;再看南洲,說完前言,不等回答,人已含笑起立,往馬財身前走去。不知南洲早向心上人探詢過了口氣,對方早已默認。不過雙玉心高志大,不願當時訂婚,打算做出一些事業,將來再說。沒想到自己近日情根越固,無限深情自然流露,被乃父看出,毫不商量,突然出口,事出意外,初次經歷,雖然平日大方豪爽,又是意中之事,到底有點嬌羞。路清卻當她心中不願,誤會事情有了變化,心裡一急,忍不住趕將過去,低聲急問道:「二妹,莫非你不願意么?」

雙玉本想埋怨老父幾句,但又說不出什麼話好,因此欲言又止。正有一些心亂,忽見路清驚慌焦急神情,說話聲音都有一些發顫,心中好笑,雙方情愛本深,不禁軟了下來。暗忖:爹爹姊姊都曾向我探詢過兩三次,清哥對我那等好法,反正是這件事,早晚一樣,何苦叫他憂急!有心答應,只不好意思出口,假裝生氣,把頭一偏,佯嗔道:

「你管我呢!再要多口絮聒,我不理你了!」

路清知道小妹嬌憨,這等表示,分明有了指望,重又低聲央告道:「好妹妹,我二人的情義,大家一樣,不必說了。我因拜了義父,名份所關,惟恐因此誤事,每一想起,便自優急。幾次想說,不好出口。萬想不到岳父這等深恩大德,他老人家業已答應,想你不致拒絕。我決不敢絮聒,只求稍微點頭,我便快活死了。」

雙玉見他當夜神情失常,一點不像平日那樣從容自然,便羞他道:「這大一個人,沒有羞!為想人家嫁你,一會兒工夫改了兩三次口,又是爹爹又是岳父,也不知到底喊什麼好!我看不慣這個猴急樣兒,偏不點頭,願意不願意,由你自己想去。再如麻煩,莫怪我明天都不理你呢!」

路清聽出心上人業已示意答應,心正狂喜,忽聽南洲在喊,雙玉首先用手指朝他羞了兩下,趕將過去,忙同追往一看。原來馬財甚是狡猾,自知平日作惡多端,對頭既將所有來敵一齊除去,決不容他獨活,始而貪生怕死,故意造些假話,打算恐嚇,后見對方神目如電,心細如髮,任他如何狡展,均被識破,只得改口哀求,非要南洲答應饒他一命,方說實活。

南洲偏是一個端正有信行的老人,覺著馬財待死之囚,不應欺騙,又是一個陰險凶狡的惡徒,騙完口供,說了不算,不是自己所為,便對他說:「你本漢人,仗著精通各部落中語言風俗,當時勾引他們埋伏邊境,擄殺我們漢人,再不,便是離問挑撥,引使他們自相殘殺,於中取利。平日所行所為,無一件不是作姦犯科之事。似你這等敗類,落在我的手中,本來非殺不可,為了大江兩岸生靈免於塗炭,如肯說出實話,免你一死已是便宜,想要保得全身再去害人,卻是做夢!趁早說出實話,少吃苦頭。否則,我那刑法,你決禁受不起。你和花古拉等好黨的陰謀毒計,我也必能料到。日內我便過江向他評理,一面說出他弒父篡位我並不知,即便日後得信,他們自相殘殺也與我無干。三寶原是他們祖傳之物,只要聽話,由我指點取回也無不可。只為你這惡徒好人來我家中騷擾,方始激怒,非但三寶不還,並要代老寨主報仇,為全寨的人除害。休看我們人少,但有好些劍俠異人相助,除此少數逆子好黨易如反掌。花古拉人最疑忌,膽怯多慮,性又凶暴,能勝而不能敗。我早看出你平日蹤跡都在野人山下沿江一帶山寨之中,就算逃了回去也難活命,被他擒住,死得只有更慘。你看哪個值得?可是我非好欺之人,你將實話說出之後,由我將你軟筋挑斷,交人看守。等我過江回來,如無虛語,事完自會放你。從此雖然殘廢,也只免去害人為惡,以你多年巧取豪奪來的財產,從此改邪歸正,並非不能溫飽。再如賣弄心計,想要引人上當,你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馬財實在無法,只得哭喪著一張臉,點頭答應。南洲見天已高明將近,便喊路清、雙玉往聽,以免少時再說一遍,並可相助判斷真假,商量應付之策。馬財知道這三個對頭不是好欺,稍微鬧鬼,自找苦吃,轉不如向其泄機討好,便宜得多,便將詳情全說出來。內有好些,均與南洲、路清所料相同。

原來淫婦桃花娘恨極南洲父女,立意報仇,人更淫兇狠毒。花古拉仗她相助才得保命,本就迷戀受制,剛一篡位,便立她做了正妻,一切聽命而行,不敢違抗,這一雙狗男女,均因老酋酒後不慎露出口風,得知陰謀敗露幾乎被殺均是南洲告發,恨之入骨。

如照以前預計,就是祖傳三寶好好還他,早晚也非報仇不可。對於江邊三鎮人民的財富也都存有野心。花古拉接位第三日,便召集手下死黨商計,只等取回三寶,便即大舉過江,洗劫屠殺。正命人挑選族中勇士,每日去往左近一條大瀑布下面急流之中訓練水性,一面趕製藤舟,以為將來渡江之用。不料由江這面去一黑衣蒙面的孤身女子,未經通報便人後寨。眾山人正要動手,桃花娘忽然趕出,把來人讓到密室之中,背人密談了一陣,又將花古拉喊進,重又密談多時。過了兩天,女子辭去。花古拉忽然傳令,暫時無須訓練水性,又過了些日,因見人心不服,妖巫日常絮聒,馬財再一慫恿獻計,方始派人過江偷盜。

先料三寶藏在南洲父女回家時老酋所送禮物之中,送行山人不曾看出。后因眾口一詞,說那許多禮物均有專辦的人,決無三寶在內,同時想起這樣貴重的東西,決不會老早交與山人送往獨木舟上,南洲父女均是後走,不曾隨身攜帶,於理不合。這父女三人的本領又曾眼見,日前經人警告,本不敢輕舉妄動,無奈妖巫追逼大甚,說在此三月之內不將三寶尋回,寨中山人必要發生叛變,妖巫威信全失,鎮壓不住,誰也休想活命。

狗男女越想越急,馬財再一迎合心意,力言:「老寨主行事機密,南洲更是謹細,本領又高,三寶必早送去藏好,所以雙方那樣情厚。老寨主求婚不成,當眾丟人吃虧,一點不在心上,從來到走,樣樣都聽南洲的話,走時又送那多禮物。」狗男女競被說動,決計先盜三寶,或是探明下落,看事行事,暫時也不得罪,以前仇恨,將來再想法子報復。

馬財聽出狗男女所說的話,與那日立誓報仇口氣不符,走前背了淫婦桃花娘,向花古拉試一探詢。原來那日來的黑衣女子曾在暗中指教:非但江邊三鎮不許洗劫,便南洲父女也不許隨意加害,最好裝作仇人本領高強,不是好惹,因而膽怯,不敢侵犯,連形跡上也不要露出。再問黑衣女子來歷姓名,桃花娘忽然走出,不許花古拉再露口風,並將馬財罵了一頓。馬財始終不知一個孤身女子,狗男女怎會對她那麼恭順。

為了老酋年老昏庸,桃花娘平日恃寵驕橫,又嫌老酋近年不遂所欲,常時任性撒嬌,不輕獻媚,后見陰謀敗露,急於偷生,大改常態,狐媚奉迎,無所不至。老酋已有好幾年沒得到這樣甜頭,明知她和逆子通姦,非但不再追究,反為所惑,言聽計從,除三寶藏處只在最後露過兩句口風,不曾明言而外,余均照著淫婦所說行事,無論何人,均不許過江,因此江那面發生叛亂,江邊三鎮人並未得到信息。南洲等終日忙於行醫,也未留意。據馬財的推測,那黑衣女子權力甚大,如能尋到此人,不問何事,一言立決。還有狗男女和南洲父女已成不解之仇,就是暫時為人所制,早晚也必發難。自知以前作惡太多,保得一命已是萬幸,但南洲處境十分可慮,仇敵恐還不止狗男女一面,下手越早越好。

南洲聽完,便對馬財道:「你能夠將功折罪,尚可格外從寬。暫時將你點了穴道,除卻不能縱躍用力和走遠路而外,別無所苦,我也不再捆綁。你卻逃走不得,等我事完,從輕發落,也許保得全身回去,只是真氣已破,不能為惡而已。」隨令路清將馬財綁繩鬆開,點了穴道,引往前面谷口事前和土人商定的一間竹樓之上居住,並托那幾家土人代為照看。好在那竹樓建在半崖之上,下面竹梯一去,人便無法逃走。休說由上縱落,走上數十步急路便要氣喘汗流,倒地不起。只每日送點茶飯,別的無須顧慮。馬財聞言喜出望外,剛一走動便覺氣力不濟。休說逃走,稍微用力或是走快一點,人便眼花心跳,頭暈欲倒,知道利害,也就死心塌地,不敢再生別念。這且不提。

路清事完回來,天已大亮,見南洲父女正在爭論,間知南洲業已決定在此七日之內單人過江,按照預計行事。雙玉自不放心,事又不能放任,意欲和上次一樣,姊妹二人隨同前往。南洲力說:「老酋在時,我們去了,他以客禮相待,只要稍用心計便可無事。

如今形勢全非。自來寡不敵眾,真要為仇動手,休說我父女三人,再多幾個幫手,也未必能夠安然無事。何況花古拉對你姊妹懷有邪念,如其同去,更易生事。此事本來越快越好,只為馬財所說黑衣女子不知什麼來歷,我家在此行醫三世,從未與人結怨,近年雖與惡霸洪章結怨,但他新近買了好些民女土娼,終日酒色荒淫,早已斷念,連鎮江樓都未來過,未必是他。再說此女既能使花古拉聽命,又和淫婦是舊相識,分明本領甚高,大有來歷。憑洪章那樣的紈絝土豪,也未必肯這樣為他出力。真要是我對頭,憑她本領,盡可上門尋事,為何沒有一點信息動靜,並恐山人過江洗劫,老酋一死,立往攔阻,不許妄動?此事奇怪,不過天下事往往難料,另外我還疑心一人與此有關。好在來賊無一生還,此舉花古拉又是聽了好人慫恿,並非本意,來敵一人不歸,更存戒心,暫時尚不至於來此生事。正好乘此時機,由我暗中布置,先查明了比花古拉還要重要的黑衣女子下落和那用意,然後過江。蹤跡如不被仇敵看破,便直人野人山中,尋到烈凡都和呂二先生所說異人師徒,一舉將逆子除去,永絕後患。事情還有好幾天,我尚不曾盤算停當,我兒這樣心急作什?」

雙玉便說:「那黑衣女子不許山人過江洗劫騷擾我們,也許是個好人,但知雙方仇怨大深,不便禁止,故意那等說法,以作緩兵之計,或想拖延時久,使其過了三月之限,激發全寨山人叛變,以毒攻毒,到時再和我們合力除害,也在意中。此女就是對頭,發難尚早,爹爹為何看得這重?」

南洲笑答:「我兒真箇一廂情願,你哪裡知道,我方才說事尚難料,便是指此而言。

不過此女如是敵人一面,卻比什麼都要厲害。真要如你所料,自然再好沒有,否則,非但狗男女業已與之合流,勢力更大,這三鎮上的人民財產全都成了他們的魚肉。我父女連清兒共只四個得力的人,呂二先生一去不來,事情卻更糟呢!」

說到這裡,路清恰巧走來,問明前事,忽然警覺,先縱到崖上,四面看了一看,再跳下來,對南洲道:「爹爹料得不差。爹爹在此,行醫多年人都認得。我雖每日在旁相助,從未遠出,外人只知我是長工下手,木里戛邊境又是從小生長牧羊之地,土人多半相識,誰也不知我會武藝。趙乙也是那裡生長,由我引進。不妨借口爹爹行醫大忙,想找長工,命我往尋相識的人,就便照以前何武師所說之地,往那半山獵場崖洞之中,尋到他父子師徒三人探詢,也許知道一點虛實,比爹爹自家前往容易惹人注目稍微穩妥。

等我查探回來,再定過江之計如何?」

南洲見他這樣膽勇靈警,好生高興,笑對雙玉道:「看你清哥只長了兩歲年紀,便比你心思細密得多,所說竟和我心意相同,果然他代我去要好得多。天早大亮,忙了一夜,也該回去歇息,今天病人不知多少,雙珠一人忙不過來,快回去吧!」說時,忽見幾個土人拿了新做好的食物送來。南洲急於回去,又不便卻人盛情,只得收下,放在竹籃之中,向土人囑咐幾句,便往回趕。到了小江樓一看,病人竟比往日還多,雙珠正在忙於醫治。

南洲暗忖:「事情真巧,好容易經我父於全家,用了許多心思想出方法,又將藥方成藥託人到處分送,近來病人少了好些。有許多炎荒森林地帶特有的病,因常施方施藥,遠近各地均有成藥賤價出賣,無須遠路跋涉,我也稍微清閑一點。不料正在要緊關頭,會有這多病人,又和一月以前一樣。我父女再如走開,有那不知信息的,費了許多事,遠道趕來,忽然撲空,豈不冤枉?走時還要想個法子才好。」心中尋思,因見病人太多,不忍丟下,二女和路清也都一夜無眠,再要去掉兩人,更多勞苦,還是提起精神,將這些病人醫治之後,再睡一個足的,便告二女和路清一同下手。

小兄妹三人雖覺老父高年,難免疲倦,不應太勞,想要勸阻,無奈南洲天性強毅,向不服老,尤其是對貧苦病人格外同情,內中又有幾個重傷殘廢跌斷腿骨的,更非南洲親手醫治不可,知道勸說不聽,只得將南洲配製好幾年,費了許多心思人力才得製成的強身提神靈藥十全丹取了幾粒,用水溶化,放在茶中端上。

南洲雖然制有靈藥,因黨內有兩種藥材采自深山森林之中,最是珍奇,難得尋到,葯更靈效無比,哪怕病人形勢多麼危險,只要服上一丸,至少可使傷病的人減少許多痛苦,就是危急之際,也能多活一兩月的壽命,對於那異鄉孤客最有好處,為數又不甚多,不是人大勞累,或像上次醫治瘟疫那樣,接連好幾天不眠不休,實在體力不濟,並經二女力勸,輕不服用,看得最是寶貴。常說我雖年老,體力健壯,耳目靈敏,比起尋常年輕人,精神只有更好,內外武功均有根基,稍微勞累並不相干,反可磨練我的筋骨,無須求助草木之靈。此葯功能強身健力,提神寧心,如能常用,有祛病延年之功,可惜主葯難得,經我多年物色,到處留心,好容易將它湊齊,合成一料。近兩三年,用它救了不少的人。所剩業已無多,第二料的主葯至今不曾尋到,必須留作重病急救之用,誰也不許糟掉一粒。先見雙珠捧了茶來,因正口渴,也未尋思,吃到嘴裡,方始嘗出那葯清香之味,知道女兒孝心,天熱人多,業已放入茶內,便未多說,只將三人喊來,將茶勻開,每人分了一點,笑說:「你們雖是好意,但是此葯靈效非常,一旦需要,真能起死回生,如因我老少四人稍微勞累,隨便用掉,遇到重症,萬一缺少此葯,耽誤病人性命,問心如何能安呢?」

二女和路清同聲笑道:「爹爹一年忙到頭,專為這許多的病人盡心出力,稍微舒服一點也應該。何況用自己配的葯來提自己的精神,為人醫病,並不罪過。爹爹不將身子養好,如何能代他們醫病呢?」說時,病房中已有四人卧在特製板榻之上正在醫治,由這老少四人分工合作,洗滌傷處,上藥包紮,有的還要開刀。外面敞間和樓外樹蔭之下,等候急救的人還有好幾十個,均由南洲父女分別病情輕重,相繼醫治。

雙珠一夜未眠,剛一天亮,便有病人陸續到來。因南洲和雙玉、路清均是一去不歸,雙珠心中懸念,雖見當日病人來得特早,內有三四十個更是成群抬來,正在忙於醫治先到的人,只聽夥計來說,不曾留意。跟著,南洲等三人迴轉,老少四人一面忙著醫病,一面抽空進點飲食,悄聲述說昨夜經過。雖覺當日病人特多,這類事以前常有,剛到匆忙,均未留意。南洲回到外面看了兩遍,也未想到別的。等這頭四個重傷昏迷的人醫治停當,抬將出去,再往外面挑選重病人。忽然發現來這許多病人都是外傷,內中還有五六個漢人,雖穿著一身和土人差不多的破舊衣服,但那貌相神情連那周身皮肉手腳,一望而知是平日養尊處優不曾做過勞苦事情的有錢人,也雜在病人當中抬來,而這抬送的人,所用棚架木板藤兜山轎之類雖不一律,腳夫神氣卻差不多,除有限幾個看內科的舊有病人,都是一言不發守在所抬病人身旁,內有三個同來的人,身手均頗矯健,像是會家。這許多人,一個親屬都沒有跟來。

平日病人太多時,老少四人忙於醫治,不多和人輕易問答,除有疑難病情必須細問而外,內有許多平日看慣的病,仗著經驗豐富,深淺虛實一望而知,好些南疆特有的病症,簡直連脈都不用看,只將備就成藥拿去,或是當時服下,不久即可痊癒。本也不用多說,人多事忙,也實無暇。先醫四人時,見是石塊壓傷,病勢差不多,問知崖石崩落,無心撞上,也未多談。後來看出這些看外科的病人大同小異,已生疑心。跟著發現內中還有好些形跡可疑之人,越發奇怪,便留了心。抽空向三小兄妹示意,把病人搭進房去,和往日一樣,表面專心醫治,假裝不知,暗中留意。那三個跟來的壯漢,竟在門外窺探不去。后因南洲恐人多雜亂,尤其開刀之際,連病人家屬也不令其走進,照例閑人莫人,便在外面泡了壺茶,。因天尚早,樓中剛在生火,又要了一些冷酒冷盤同食。因那座位相隔病房還有丈許,推說看花,自己動手,將酒桌移向近門之處。

南洲等四人知這些病人當中必有隱跡的人在內,這三個便是他的同黨,既然信任自己,來此求醫,雙方素昧平生,並無仇怨,內有好些人雖未開口,看那神氣,均似外方來的漢人,有幾個並還練過武功,實在想不出是何原故。如在平日,這類群毆兇殺之事,邊疆一帶常有發生,事後來此求醫,原不相干,自己專為醫治,也不願管什閑事,當日卻因前夜起接連發生事變,多了一層戒心,又見來人神情鬼祟,又要求醫,又防自己看出他的破綻,隨時都在暗中窺探。這裡面必有原因,無事便罷,有則不是尋常,只想不起什麼原故,對於自己這樣戒備。因見來人都是那麼假裝沉靜,一言不發,也就不去睬他。

等看過一半以後,底下雖是較輕的傷,如換常人,也非小可,不過頭破血流,或是撞傷胸臂等處,尚未殘廢,還能開口說話而已。那幾個假裝窮苦、像會武藝的人也在其內,知這幾人必是這伙病人的首領,稍多盤問,必生疑心,只略探詢病情便止。答話也和別人一樣,都是走在羚羊峽危崖之下,山石崩裂,誤受重傷,並說前面幾個同伴業已壓成肉餅等語。

南洲、路清均知地理,猛想起羚羊峽就在木里戛側面山谷之中,乃是通往本省腹地的一條山中險徑,只有幾個心貪重利、覓取珍葯的採藥人偶然結伴冒險來往,平日輕易不見人跡,尤其靠近木里戛的羚羊峽前入口一帶,形勢更是險惡,休說漢人,便是當地山人也不敢在當地久留,怎會有許多人做一路,由那奇險之區通行,偏又遇到崩崖墜石,一同受此重傷?分明事有蹊蹺,心中暗笑。同時看出,除有三分之一的病人手腳粗大而外,下余差不多全是故意穿了破舊衣服,假裝貧苦而來,年老的極少,都是那麼筋骨強健,面無菜色,因其周身血污,泥土狼藉,乍看還不甚顯。等把衣服脫去,查看傷處,非但肌肉堅實,皮色也極乾淨,除創口外,污穢之處極少,那些衣服均似受傷之後方始更換,並還用過傷葯。經此一來,越發斷定這數十個病人決非尋常人物。

這時雙珠剛剛離開,看那幾個內科和新到的土人,南洲和雙玉、路清忙了一個不可開交,一直不曾停過手腳,人也看去五分之四。天早過午,四人除初看病時稍微用了一點飲食,茶飯均未入口,連那些病人,均覺這老少四人急公好義,熱情細心,一個個心生感激,相繼開口,說了許多感謝的話。雙珠醫完病人回來,路過外屋,那三個假裝吃客的壯漢也在低聲談論,似說:「這樣好心的名醫從所未見,果然名不虛傳。」說時,瞥見雙珠走過,使一眼色,立同住口。

雙珠越想越疑心,偷偷入內告知。南洲聞言忽然警覺,暗忖:「這班人形跡詭秘,又從木里戛附近山谷中走來,大盜盤庚夫婦黨羽眾多,勢力強盛,人更機警異常。上次那幾位劍俠異人,曾在這裡往來小住,和我父女結交,並將三小兄妹收為弟子,這夥人莫要是那盜黨?路清相助醫傷,又和我父子相稱,他至遲明日便往木里戛窺探賊黨虛實和那黑衣女於來歷,今被賊黨照了面去,此去豈不被人看破?」心方一驚,側顧路清,正和一個病人醫傷,病榻偏在一角,相隔較遠。路清將那病人的頭擋住,借著查看頭上傷處,為他上藥包紮,嘴皮微動,雙方似在低聲問答。雙玉好似同謀,故意將對面病人的目光擋住,也在問答,語聲頗高,問的俱是病情,並教病人以後如何保養醫治。跟著又見路清背人打了一個手勢。忽想起盤庚這樣大盜,不會沒有好的傷葯,至多幾個重傷難治的,裝了窮人來此求醫,怎會來這許多?看路清的神情,似已由病人口中得到虛實,要我留意,不可露出懷疑之意。此子聰明機警,有時想得比我還要周到。不如糊塗裝到底,索性把人醫完送走,另外命人尾隨窺探,便知分曉。心正尋思,一看病人,只剩了六七個等在外面,先醫好的人均在樹下逗留未走。抬送病人的,大都精強力壯的少年,漢蠻均有,內中幾個像是頭目,不時向山下來路眺望,交頭接耳,面有愁容。

經此多半日光陰隨時留意查看,南洲已早看出這伙病人都是江湖上人,為了徒黨受傷,喬裝改扮而來。外屋飲酒的三人尚非首要,倒是內中兩個抬山轎的和另兩三個病人像是眾中首領。方想:這班人哪裡來的?為何這樣隱秘,時刻都在防人看出真相,是何原故?自己老少四人費了許多心力,茶飯都顧不得吃,所醫卻是一夥為非作歹的盜賊,傷好之後再去害人,豈不冤枉!其勢又不便拒絕。

心正有些不快,猛瞥見兩騎快馬,上坐一男一女,均是一身黑衣短裝,年紀甚輕,這樣陡的山坡,竟由下面縱馬狂奔,飛馳而上,那馬看去並不高大,但那登山過嶺奔騰跳擲之勢又猛又急,端的人是英雄,馬是良駒,這等好馬從所未見,引得沿途來往的人,全都相顧驚奇,對面鎮江樓上的酒客遊人,一齊涌到樓欄杆上指點喊好。自從鎮江樓開了許多店鋪,半山一帶頓成鬧市。當日天氣又極晴美,山花怒放,到處霞蔚雲蒸,風景明艷,遊人更多,誰也沒想到會有這樣快馬飛馳登山,所過之處由下而上,當時響起了一串喝采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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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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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形跡詭秘的病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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