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回 天縷奇譚
江陵城郊不遠,一座危崖峭壁的山谷,遠遠望去,宛如出水蓮花,故稱青蓮谷。
谷中荊森叢生,陰森潮濕,慣產毒物,因此荒涼恐怖,罕有人跡。
谷口有一深潭,與江陵城外大河相通,潭水清澈,深可見底。
是日,冬陽照徹大地,潭面水霧騰騰,谷中氣流急轉,颳得草木沙沙哀號。
龍野載浮載沉的身子,隨著流水飄浮到深潭,跟著水渦旋轉。
終於天無絕人之路,他被旋出渦流,抽在一方岩石之上,他被撞得震動了一下,痛苦地
呻吟幾聲,竟悠悠醒來,然而濁流湍急,傷勢拋經一夜的浸泡,更是大為惡化,痛澈心肺,
周身乏力,雖然醒轉又濟何事?烏雲掩日,天色為之一暗,更加了這荒涼地代的陰森氣氛。
他拭去臉上的水珠,雙腿困苦的擺動,免力將下半身尤浮在水中高了些的肢體抬,打量了一
下四周情景,但見潭水方圓數十丈,自身正在中央的一塊小礁石上,不禁為之氣餒,氣血一
出耀動,他又幾乎暈絕,死亡的念頭充滿了迷糊腦海中,喃喃自言道:「人生如我,可謂毫
無價值,孤然了立,又遭逢不幸我不如死……」
一幕悲慘凄涼的往事,在他腦中展開,他突然想到血書上母親迫切的期待,不禁心頭一
凜,暗自責道:「母親破指為書,要我東海救父母,責任是何等重大!我豈能一死了之!」
轉念間,油然泛起了強烈的求生之心。
他鎮靜了一下心神,開始思索求生的方法。驀見一塊浮木,隨波漂來。
龍野忙一探手,雙臂摟住浮木,全身重量倚在上面,奮起精神,雙腳一縮一踢,衝波破
浪,推著那塊浮木,如乘小舟,緩緩靠上潭沿。
他帶著濕淋淋,周身青腫的軀體,吃力的爬上了岸,長吁一口氣,仰天躺下休息。
黝暗的草叢中,忽傳來一聲厲叫,花草搖動,刷刷作聲,他猛然大吃一驚,轉頭獃獃地
望著身旁草地,不禁打個寒戰頭皮直要發作,全身發抖。
原來在身側丈余的草地上,一條長及尺余的百足娘蚣,逐漸爬行接近。外殼發出血紅的
光亮,光是那等長度,已是罕見,起碼居有五年以上的氣候。
我的天呀!世上那有如此粗長的蜈蚣,不要說它咬上一口,單是被它毒氣一噴,就得魂
歸離恨天!
他想竭力避開,可是手足連分毫也移動不得,那條蜈蚣剎那間已爬近身側,口裡不時閃
射出微弱的綠霧。龍野不由心寒膽落,但覺一陣嘔心,忍受不住,他想張口大叫,卻怕驚動
它,對已更加不利。
蜈蚣逐漸由地上爬到他的腋下,兩絲長須在他腋下頰上掃來掃去。
龍野最是怕癢,被它這一弄,即癢得想哈哈大笑,又駭得冷汗直淌,不敢作聲。
他究竟是膽大過人,雖然危在旦夕,但仍然睜大虎目,慨然待死之將到。
那蜈蚣再度厲叫一聲,眼間碧光,在他面前恍了幾恍,猛然就要咬一來。
正在這千鈞一髮之時,一隻巨大無儔,黑毛茸茸的手掌一撈將蜈蚣抓去。
龍野如逢救星,暗舒了一口氣,宛如剛從閻羅殿逃出,暗叫僥倖。
但他心中也不勝驚異,如此長大蜈蚣,何人敢捉,順著那黑茸茸巨臂看去,不由更是膽
戰魂一,比見蜈蚣更為震驚了!
但見那抓蜈蚣的竟是一位高達丈余,頭如笆斗,兩隻銅鈴似的眼睛,閃露綠光,兩個大
牙露出唇外,全身只有一條水漬淋淋的短褲,是一個厥狀奇偉的巨人。
龍野暗叫:「我的媽,神話中的鬼大王鍾旭,居然顯靈了!」
那怪人朝著手裡的毒蜈蚣哈哈大笑,道:「你跑得了,如被你逃掉,我午餐要向誰
要?」笑如雷,四壁山峰都為震動。
那怪人繼之喃喃自語,但聲音有如古中怒嗚,龍野只覺響似雷鳴,震耳欲聾,無法聽清
其所的說何語。
那怪人突然蹭下,左掌緊握著蜈蚣,騰出右手亂搗亂抓,收聚了一大堆枯葉乾草。那條
巨大毒蜈蚣在他手中,乖得有如蚯蚓,卷伏不動。
那怪人將蜈蚣橫蛟子嘴上,兩隻掌心相合互疊,微微一搓,嚎得一聲,火星四濺,那堆
枯葉乾草,居然冒出火煙,裊裊上升,即刻火舌吞吐,焚燒甚熾。
「好厲害,這是那一門的妖術!」龍野駭然大叫,可是心中恐怖之感全消,反而覺得好
玩起來。
那怪人聽得清楚,滿臉滑稽地向龍野毗牙一笑。龍野毛髮俱豎,頭皮發炸,咕道:「糟
糕!」敢情要向我打主意。」
他想溜之大吉,但偏偏乏勁,動彈不得。
龍野心中儘管害怕,那怪人卻奇術疊出,雙手各執蜈蚣一頭,伸入火焰中,開始大烤特
烤,盞茶之義,焦味陣陣衝出,然而他那隻巨掌,卻安然無恙。
龍野一怔,暗道:「他在玩些甚麼把戲?」腦袋伸得長長地,感到萬分驚奇。
那怪人吞口唾沫,自語道:「好香。」抓起烤熟的蜈蚣往口中一塞.然後慢條斯理,似
乎在享受這難得一嘗的珍品。
龍野一夜未進食物,適才因神經過度驚張,尚不覺飢餓,被巨人一句「好香」,頓感濃
香撲鼻,飢火大熾,口中垂涎欲滴。
幾度想啟口,討些分享,猛然想起那是娛蚣,到口的話,重又咽了回去,同時一陣惡
心,直想開口嘔吐,但肚子空空,無從吐出。
這怪人吃下蜈蚣后,似乎食慾大增,既黑又髒的手,橫嘴一抹,喃喃道:「如果再有幾
只,豈不快哉!」說道,伸手在一叢密密的野草中,取出一長口袋,袋甚為大,大概放了不
少東西。
龍野莫名其妙,瞪著眼瞧,暗道:「那必是裝著饅頭豆餅之類,等下向他討些。」心中
想著,腹中不由餓得嚕咕亂那怪人聽覺極為靈敏,百步以外,落葉飛花,也難逃出其聽覺。
轉身嘻視著他,忽地哈哈大笑道:「小子!別慌,老夫送些給你。」
龍野心中大喜,慌忙頷首答應,心中咕嚕道:「他怎的知道我肚子餓?」
他霎霎眼睛,做了個滑稽的表情,但因長像兇惡,故看來厥狀甚怪,令人好笑。龍野真
想噗嗤笑出,又恐怪人不滿,只好咬牙忍住。怪人拍拍長口袋,笑道:「哈哈!你猜裡面是
什麼?得,得你眼睛別亂轉,我告訴你就是。有些燒雞,火腿,牛脯,很多,很多……」
龍野聽得垂涎三尺,暗喜道:「原來也有上等食品,我可以分享一飽啦!」
怪瞥他一眼,從長袋中取出一團花花綠綠的東西,煞是美觀,看也不看,往龍野口裡就
塞。
龍野突然大叫道:「我不要……我不要……」不知那來的力量,竟然能滾出幾尺,避過
那四花花綠綠的東西,但因內傷未復,心臟喘息不停。
「你不要,大家拉倒,我費了幾天的工夫.才捉了僅僅這麼一條,剛才還是忍痛送給你
里!」
龍野用極快的動作,扭頭一瞥,唯恐那條竹節蛇,無聲無息地咬他一口。
那怪人眼睛直眨,忽然扮了一個鬼鬼祟祟的表情,低聲道:「喂,你送你一條火腿,你
愛不愛吃?」龍野暗道:「我才不再上當,你騙不了我!」頭搖個不停。那怪人搔搔腦袋,
笑道:「算了,所剩不多,我自己就不夠吃,幸好你搖頭,不然我可得挨餓一餐。」話尚示
歇,果然從長袋中取出一條紅得照人的火腿,龍野大叫可惜,只好乾著眼,瞧他狼吞虎咽,
最後實難控制飢火,乾脆閉上眼睛,不看為凈。
忽然聽那怪人叫道:「哦,你別動,火勢正熾,我要烤你來吃。」龍野一聽,心驚膽
戰,急急睜開睛睛,驀的一隻巨手向肩搭來,這下可駭慘了,暗道:「完了!」全身顫悸,
動彈不得。
母親的血書,又急速掠過腦際,禁不住仰天長嘆一聲,眼淚奪眶而出。
一個溫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你生什麼氣?莫非窮途未衣生不逢時,咄咄,流淚
了!」
龍野驀地驚醒,見怪人瞧著他,那付熱誠懇摯的樣子,使他感到有點安慰,但他仍免不
了衝動地道:「要殺便殺,請別多問!」
怪人疑惑道:「誰要殺你?」
龍野那俊美疲備的臉上,流露忿恨之色,憤聲道:「我極恨命運多舛,假如我有機會能
學成一身武藝,那時縱然技不如人,死在你手裡,也無所遺憾!」說到此地,頓了一下,又
悵然道:「但是如今,我只是一無所成,連母親也保護不住,被人劫去,沿途還無端遭人誤
會,受無理的咒罵毆打,最後不明不白的做你的點心,我死也不甘心。」
怪人皺眉沉思一會,聳肩道:「我幾時說要殺你?」
龍野聞言一愕道:「你適才不是說,要用火烤來吃么?」「哈哈,原來是你會錯了
意。」怪人啞然大笑,拿起手中的竹節蛇,拋弄了幾下,道:「我是對小東西說話。哈
哈……」
龍野恍然醒悟,心中恐怖及悲哀之感也全消,反而覺得怪人天真無邪,十分可愛。噗嗤
一笑道:「少見多怪,瞎猜疑,不過老丈那等作法,也實在嚇死人。」
怪人嘻嘻笑道:「你自居膽量不夠,可別責怪人家。剛才所說的話,怎麼語無論次?」
龍野聽他語氣之中有些古怪,微一沉吟,迷惑道:「請教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怪人道:「你說什麼母親被劫?無理辱罵受歐等,一大堆不著邊際的話?」
龍野大聲分辨道:「假如我的遭遇在你的身上,你會比我痛苦萬倍。」
怪人笑道:「你是被女人遺棄?」
「不是,她是我的母親。」龍野異常衝動道:「在十七年母親被父親遺棄,十七年後母
親也無故失蹤。我為著尋找她,受到許多的歐打……」
「別忙,你慢慢講,讓我多知道一點塵世上的瑣事。」龍野發覺怪人問得極為真摯,空
虛的心靈上,頓時浮上一絲溫暖。同時心中凝結住的情緒,也因而發瀉出來舒暢不少。
他本來不是喜歡訴苦的那種人,於是很快地安靜下來,簡略扼要的將往事說出。
龍野最後說出自己的抱負,堅決道:「華雲海持技凌人,對我這種身無武功的人,使用
重手法,我決誓死不跟他甘休。」
「車蓬上的那位中年人,在我身上有救命恩。可是他劫走了我的母親,等我東海救出父
母之後,再作報答之計。可是我……唉……」
怪人瞥了他一眼道:「他嘆什麼氣?雖然你現時不懂武功,總可以拜師學藝啊!」
龍野頹喪地搖頭,嘆道:「人海茫茫,那裡拜名師?縱然名師在前,可是我現在身負重
傷,連起身走路也無能為力,恐怕這個山谷就是我葬身之地!」
怪人一雙巨鈴眼睛一直在眨動,嘻皮笑臉的形態,巳經好久沒有現出來,好像心中在決
定一件什麼大事,龍野自己滿腔愁思,故未曾發現過個放蕩不羈的怪人,居然也懷有心事。
龍野幽嘆道:「歲月易逝,人生就如一場飄忽莫測的煙霧。我忍痛偷生,要不是一段重
大恩仇橫在心上,我真願一坯黃土,與草木共朽。」
怪人奮然道:「小子彆氣餒,我有一件寶貝能醫治你身上傷痕。你想不想要?」
龍野大喜道:「謝謝您老人家!」
「哈哈你別慌,這件寶貝可不好受了!等下你別大叫大吵呀!哈哈哈……」
龍野被這句話駭了一跳,慢慢問道:「莫不又是蛇蟲之類?」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怪人忽然半吞半吐,道:「不過我是尊重你的意思,
你說要,他就塞在你口裡,你說不要,大家拉倒!」
龍野猶豫不決,情知怪人不大講究道理,怕他再來一套「蛇當火腿」的把戲,不過說不
要,他真要有靈藥仙品那倒又後悔不及。
怪人眼珠轉了幾轉,以極快的手法,龍野的胸前摸了一把笑道:「你既然難為情出口,
我這人樣樣不好,就是最通達人情這一點好,這樣罷!我將藥品塞在你口內,你不要緊閉嘴
唇,要就不必閉了。」
龍野沒有發覺到他在腦前弄了一下,正待請他將藥品拿出來過目,再作決定,孰知剛一
張口,再也合不攏去,好像下領脫開一樣。那顆心不由卜卜大跳不停,真要是一條蛇從口中
塞進去,那可怎辦呢?怪人緩緩立起身來,仰天拜了三拜,口中喃喃自語,不知念些什麼嘰
語,臉色莊重之極。龍野一對眼睛隨著他移動的身軀,瞪住不瞬,心中嘀咕道:「這番藥品
必定不是蛇蟲之類,看他神情那麼嚴肅,可能是仙草靈芝之屬!」
怪人拜罷之後,細心地從適才所取袋的草葉中,又拿出一長口袋,大小長度相似,誰這
袋的顏色是墨綠色。
龍野暗為驚訝道:「他到底有幾個口袋?」但見那怪人從墨綠色的長袋裡拿出一個小
罐,只有海碗那麼大。罐內在移動時,發出水聲,叮噹作響。
他出一口氣,想道:「敢情是藥水。害我空駭一陣,這人也恁地可惡,專要小題大做,
作弄人家。」
怪人鄭重打開罐蓋,以兩指挾出一團水漬淋淋,臟穢如干糞的東西。腥臭之味隨風吹
人,令人作嘔。
龍野大吃一驚,差點暈絕過去,恨不得大叫不要,但他下額脫開,無法喊出。他痛恨在
這萬分緊要的關頭,命運乖蹇,無端額骨脫開,嘴唇大張,那團臟穢如干糞的東西,原來是
死是蝦螟,臭而不聞。等不吞進肚裡,不令人作三日嘔,那才怪呢!
怪人滑稽地瞥了他一下,緩緩蹭下,右手兩指挾著蝦螟的後腿,在龍野口上比了一比,
道:「還好,塞得進去,不然可麻煩了。得,得,你小心眼珠瞪出來,我不強人所難,你厭
惡它乾脆閉上嘴唇。哦,你想要麼?對啊,你嘴唇沒閉上。」
說著,手下可照章施法,徐徐將死是蝦蟆的頭,塞進他的口內。龍野但覺頭皮發炸滿身
泛起雞皮疙瘩。
片刻工夫,他已忍受不住,有如掉在糞堆里,越掙越臭,他想盡方法想大吐一下,可是
那怪人巨掌緊緊壓在口上,叫他束手無策。
這種痛苦真比一支利劍刺在頸上來得難煞。須知龍野這種鐵掙掙的漢子,對於生與死,
決不會皺眉計量,誠然他是一個無武功之人。但是目前這種情形,任何人處身在這般境況之
下,也非得翻腸倒胃不可。
又不知過了多久,在他精神恍惚中,忽然口中一滑,那隻拳頭大的死蝦蟆是咕地一聲,
硬生生地滑進了肚子。怪人長吁一口氣,像是完了一件艱難的大事,感到渾身輕鬆之極。
龍野如在極可怖的朦朧中,清醒過來,大叫一聲,飛跳起來,微蹭身子,想要吐個暢快
淋漓,誰知連一口水也吐不出。但是胃腸卻陣陣翻騰,令人真是難煞。
怪人瞧他這份狼狽相,捧腹哈哈大笑。龍野啼笑皆非,忿怒道:「你這人……」他忽然
大為驚異,敢情他發覺下額脫開,怎能說話,趕緊伸手摸一摸,卻完好如初,同時身上幾天
來,所有的重傷,也全部霍然痊癒,不禁為之呆住,驚喜交集。
須知大多受了傷之人,必得視其受傷程度深淺,然後慢慢按步治療,才能痊癒,尤其是
內傷,傷勢太重,那麼更應由高手,從旁幫助推宮過穴,然後再加上藥物之功,方能奏效。
龍野這次的傷痕,甚為嚴重,尤其在故鄉小城,受華雲海那記小天星一掌,更是傷及內
腑,縱然有靈芝仙藥,能否立即痊可,尚在未知之數。此時吞下那隻死蝦模,便立刻在不知
不覺間,立即復原,這種奇迹,如何不教他驚喜若狂。
龍野驚喜之後,不禁奇異道:「老丈,蝦蟆為何有如此的功效?」
怪人快活地笑道:「這是一種不傳之秘,你不可亂教別人。」
龍野忙道:「小可不敢。啊!我還未請老丈名諱?」
「嘻,對呀!我尚未自我介紹。」怪人晃晃腦袋道:「我姓克名毒。你得好生記性,別
忘了我救傷大恩呢!」
「是,是。」龍野衷心地道:「小可絕對永銘不忘。老丈您的姓名煞是奇怪!」
「是么?真瀉氣,凡是知道我姓名的人,都這樣說,還好,認識我的人,倒是很少,恐
怕除了師父之外,就是你了。」
龍野聽得有趣,心中就直發笑,但到底忍住了,而且看他說得十分認真似的,便疑問
道:「這是怎樣說法?倒要請問,請問。」
克毒笑道:「這個么?說來簡單,解釋起來可會令你頭昏腦漲,乾脆你以後自家領悟。
哎呀,我儘是跟你扯些廢話,差點忘卻告訴你一件大事。」
龍野驀地大味一跳,瞪眼如鈴,急道:「是不是關於我身上的問題?」
「對了,我這件事的確是你生死問題,而且得馬上告訴你不可,你聽不聽?」
龍野急如燥鍋上螞蟻,道:「我在聽道呢,什麼事快請告訴我吧!」
「慢著,你得先向三跪七拜,發誓永遠不違背我的教言。」克毒裝出一副嚴肅模樣,臉
孔板得長長,但他那種滑稽形態,怎樣也藏不住玩世表情。龍野已知面對的是一個了不起的
奇人,不管是否戲言,就伏在地上跳拜起來。
克毒嘻嘻笑道:「行,有點小聰明,做事不糊塗。那麼我把真情告訴你吧!你適才所吞
下的並不是蝦蟆,只不過外形略似而已。他真名是蝦楓蛙,可尊稱為毒物界的太上皇,賦性
致毒致陰,凡常人別說吞食,就是嗅到一絲毒氣,就得……喂!小子你可不能哧暈呀!」龍
野全身戰抖不停,但覺肚子里胃腸絞痛,冷汗直流,痛苦之極。在他心靈上暗想:嗅到蝦楓
蛙的毒氣,就得死去,這刻自己將它全只吞下,定連五臟六腑也得腐蝕爛掉,於是立時神經
敏感起來,直覺肚子絞痛,其實他並未中毒。
克毒一整臉色,收起嘻皮笑臉道:「他別緊張,自己哧自己,他既然吞食了蝦楓蛙,我
隱藏在胸中幾十年的大事,非得空即告訴你不可。」
「在三百年前的秋天。」克毒正色說道:「一顆極亮的銀星,突然無聲無臭地消失在天
上,然而它並不是殞落,而是為著蒸救世上無數的生靈,自己甘願歷卻凡塵。」
龍野被他的話所吸引,精神轉移方向,身上再不胡痛苦,克毒凝視他臉上,又道:「這
顆銀星有個外號,叫做天縷,真名沒人曉得,它就是本門天派的本命星。」
「本門開山祖師天縷丹士,在三百年前尊譽為天下之神。他不但武功超凡人聖,無出其
右,而且能降伏世上各種毒物,當年武林中無論黑白道上人物,莫不崇敬他。」
「他待人仁慈,濟世活人無數,有一天遊歷南海,經過霧鄉谷,突然臉色大變!」
「原來那霧鄉谷的東壁,有個三尺方圓的小洞,當地土人取名為天災洞,天災洞受陰陽
日月之感應,產生地靈高壓之氣,經天地交泰,變成冷熱回族氣流。」
「冷熱迴旋氣流是一種特殊風名,它無聲有色,跟普通常見的微風或狂風大異,它略呈
霧狀,卻奇毒無比,凡是動物肉體和它接觸,莫不立地化骨成灰。」
龍野但覺這些都是聞所未聞,不禁聽得出神,悄悄問道:「貴師祖就是看到這種氣流而
變色么?」
克毒搖首道:「錯了,這種冷熱迴旋氣流雖比所有毒物更厲害百倍,但卻不能造成災
害。它由天災洞噴出之後,為空氣一接觸,立即開始吸收大氣中的濕氣,轉化成霧點,與以
不能流出谷外,只在谷中成渦狀旋動,再碰到氣溫下降時,它由霧變成雨滴落地上,被大地
吸吸四散,毒氣由此化為烏有。」
龍野迷惑道:「那你師祖何必大驚小怪?」
克毒鄭重道:「你有所不知,那冷熱迴旋氣流雖不能為害生靈,但敞師祖天縷丹士到達
霧鄉谷時,它已將成為世上最大災害。原來在一千年前,有位善人,他怕這股冷熱氣流終有
一天會釀成人世大害,於是異想天開,踏遍四流捉到一隻七線金背蛙,拋入霧鄉谷,企圖用
七錢金背蛙克毒天性,收攝冷熱氣流……」龍野口中嚅嚅欲言,克毒忙示止道:「喂,我知
道你要問什麼?七線背蛙也是蛙屬一類,因為它背上有七條極光亮的金線,產量極少,卻能
克服天下所有毒物,凡是毒物碰到的,莫不搖首乞憐,結果還是當它的點心。可是七線金背
蛙雖是任何毒物的剋星,卻獨懼冷熱迴旋氣流,下谷不到一個時辰立即嘶叫幾聲,化成一堆
死灰。那位善人目睹自己千辛萬苦才捉到那麼一隻稀世神蛙,就這樣白白死去,當時痛心之
下,暈絕過去,身軀就掉下霧鄉谷,他墜落之惜地好在七線金背蛙之上,因此他的死灰正好
蓋著蛙灰。」
龍野不知何故,替善人同情起來,克毒又嘆道:「那隻七線全背蛙骨灰中,一粒遺卵卻
安然無損,經過數百年後,吸收善人骨灰的養分,居然變成幼蟲,這種幼蟲並不是蝌蚪其形
狀介乎蛙與蛤蟆之間,名為蛤楓蛙。」
這的確太神奇了,簡直是神話,龍野聽是耳豎目瞪,稱絕不已。克毒瞧他一眼,繼續說
道:「蛙楓蛙在未化育前,對於冷熱氣流已具低抗力,成形后更能吸收,久之,便在體內結
晶成一顆透明紅丹,但由此一來,體質大變,本是克毒的神蛙,卻成為害人的毒蛙,不要說
將他吞食,就是被他吐出的白煙粘著,輕的當場斃命,重者不但斃命,而且全身蝕化,形成
一團有形無質的淡煙,無論人畜嗅到這種淡煙,便立即死亡……」
龍野面如死灰,有氣無力,道:「我吞下的就是這隻蛤楓蛙?」
克毒詫異道:「是的,天下那來的第二隻蛤楓蛙?」
龍野強笑道:「我死後,請你念在相遇一場的情份上將我遺體埋葬在沒人到達的高峰,
免得遭害別人,令我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心。」
克毒哈哈大笑,道:「別忙,死不了,你靜靜的再聽,自會明白蛤楓蛙的妙處。
蛤楓蛙不單能直接害人,更糟的是他修成功候,它吐出的毒氣,有使冷熱氣流體質變
輕,飄飛出霧鄉谷為害世人,敝師祖天縷丹士,發覺再過二十年給楓娃即潛修將成,那時冷
熱氣流一出谷外,世上生靈便得受害無數。
敝師祖大驚之下,自知世上能人雖多,但能降服蛤楓蛙者,恐怕除了他之外,實難找第
二人。
敝師祖自持本門獨步內心法「乾坤二線功」以及「藍天星火掌」兩項絕技,能克盡天下
至毒,悍然不顧冷熱氣流闖落霧鄉谷,正好,蛤楓蛙現出谷中地面。
蛤楓蛙突見生人,這是他脫化成形以來的第一次,凶性大發,鼓目張嘴,吐出一道白
煙,疾向敝師祖捲來。
敝師祖昂然不懼,雙掌運勁,在胸前合盤運力一搓,施展「藍天星火單」,登時掌發之
處,火星,火星四濺,一道熊熊火炎疾射而出,將蛤楓蛙之白煙擋住,那消片刻工夫,將白
煙燒得壓了回去。」
龍野乍舌道:「簡值是鬥法么。啊,藍天星火掌大概是早先你雙掌一搓,便使身前那堆
枯木起火功夫?」
克毒笑道:「虧你小子眼力不差,不過剛才僅用一二成威力,當時蛤楓蛙目睹自身冷熱
氣流精華,加以數百年來不斷用體內丹氣修得的白煙,為敵所制,大是驚怒,腹部大鼓,盡
力吐出白煙,聲勢更加疾厲的捲來。
敝師祖不敢小看對方白煙,凝神隱身,連運藍天星火,和白煙拒抗。
就在這時,一條黑影偷偷進谷,家師祖和蛤楓蛙惡鬥爭雄之際,心神凝一,毫未覺察。
那人目睹其狀面色一喜,眼露凶光,輕輕欺上,猛然使出至狠毒前的功夫「陰功一指」
向敝師祖背後命門穴戳落。」
龍野忿怒道:「這是那來的免崽子?真是雞犬不如!」克毒悲憤道:「這人是極毒韋無
良,他不但渾身都是用毒質浸煉,陰險毒辣,而且野心勃勃,想創立九毒幫,稱霸天下武
林。但本門天縷武功,卻是他唯一剋星,尤其藍天星害毒氣,但碰到這種掌力,準保能剋制
他,若打在他身上,他便得功破身亡。
由於此受原故,極毒韋無良,知要稱霸武林,便要先除這支眼中釘,但他卻不敢正面各
敝師祖衝突,於是他即想暗殺敝師祖,只是苦無機會,好不容易碰到這種良機,他豈肯放
過,貫足功力,一指戳下,企圖一舉成功。
敝師祖天縷丹士正在專心和蛤楓蛙擇斗內力,驀覺風聲襲體,心中叫聲不妙,極毒韋無
良一記「陰功一指」狠狠實實點在命門穴上。
敝師祖痛哼一聲,鮮血當場奪口而出,他驚怒交集,強提一口真氣,旋身全力擊出藍天
星火掌。極毒韋無良猜想不到敝師祖中指之後,尚有這等威力,閃避不及,已被擊中,慘叫
一聲,滄惶逃走。
敝師祖一掌礦世毒功后,也不加以追擊,只覺得自身一出氣促,頭腦眩暈,敝師祖大
驚,滄然離開霧鄉谷。原來他在擊敗極毒韋無良之時,因命門穴受到巨創,乾坤二線渙散,
登時吸進了一縷蛤楓蛙的毒煙。
他出谷后立即找一塊清幽而人跡不到之地,運轉乾坤二線功,療治傷毒。
這種內功是特殊的行氣法,各其他派行功之法完全不同.他將真氣運行全身的路線,分
成乾坤正副二線,相沿著動靜兩脈分流,最後在氣海匯聚,化成一股熱流。這股熱流能將體
內之毒逼出。
可是「陰功一指」是至狠至毒,錯非敝師祖那等功力,不然早已功破身亡,再加上蛤楓
蛙之毒,乾坤二線功再奧妙也無法一時能治癒這兩種奇毒。
可是敝師祖天縷丹士,凝神澄志,排除心中雜念,畢生所學,俱-一掠過腦海,但卻無
一舉除破這兩種奇毒的方法,只有勉力維護心脈荀延殘喘。」
直到第三年後才從一部毒經真方悟得:「有陰有陽兩兩會師。無動無靜,一脈獨流」解
毒之法。立即按法行動,登時天君通泰,心神俱寧,十年之後,性命才拾了回來。
敝師祖醫愈毒傷后,立即再進霧谷鄉,想消除蛤楓蛙。但它自當年得藍天星火后,便懼
怕敝師祖再度捉它,趕緊縮藏在天災洞內,不敢出來。
敝師祖無可奈何,只有取守株待免方法,七年就這樣過去頭一天晚上,驀聽蛤楓蛙大叫
一聲,聲如裂帛,登時風飆怒起,冷熱迴旋氣流宛如潮浪澎湃,開始上升,如蛤楓蛙再叫一
聲,便有溢出谷外之危機。
敝師祖在谷上目睹此情形,大是恐惶,始曉得蛤楓蛙已成火候,趕緊繞谷飛轉,同時使
出藍天星火掌,將上升的冷勢迴旋氣流壓沉,一蛙一人相持一晝夜,蛤楓蛙才又無聲地躲入
天災洞。
從此每月中旬子夜,蛤楓蛙必出洞仰天大叫,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厲害,敝師祖漸感不支
起來。
龍野聽到這裡詫道:「貴師祖何不幹脆下谷把他除去?」克毒搖頭道:「這時蛤楓蛙已
成火候,功力深厚,已非敝師祖所有克服,而且平時它躲在天災洞中,此沒澗深及地心敝師
祖無法下洞。
到敝師祖百歲那年,因他想如此相持下去,最後必定壓不住蛤楓蛙的叫聲,冷熱迴旋氣
流終有一天會溢出霧鄉谷,為害世上生靈,於是百姓嘔心厲血,苦思捉蛙之策,最後因腦力
與體力損耗過度,勞瘁逝世。
他閉目之前諄諄將救世大志交給先師,由先師丁思漢繼續他的遺志,一面用藍天星火掌
抵禦冷熱氣流外溢的危機,另一方面苦思捉蛙之策。直到他一百五十時,才由那句:「有陰
有陽,二線會師。無動無靜,一脈獨流。」真言中悟創一種奇門神功,叫做「天縷無形
指」,克服蛤楓蛙。同時他更思及如能吞食蛤楓蛙,再運轉乾坤二線功,利有體內真氣磨除
其毒質,那它的內丹,對於練武者,必有不可思議的奧妙。
但就在這時,他也陽壽終了,這個遺志只好交給我去完成。終於精誠所致,金石為開,
在兩年前蛤楓蛙才被我用,「天縷無形指」所制服。
可是我提蛙之際,忽然發現天災洞另蘊藏一種減世危機。原來天災洞能噴出冷熱迴旋氣
流的主要原因,是他引出地底無質之火所致,這種無質之火在我捉蛙時,默算出三年之後,
必定由天災洞爆發衝出,那時宇宙之內,將為冷熱氣流所害,是以我趕緊進入中原,一方面
尋找鎮壓地心無質之火的寶物「太乙精英石」,另一方面在尋找得到寶物之後,要用我百年
苦練真氣所得的一縷精華血液滲入寶物,同時拋下天災洞。但這縷精華血液是我性命安危之
寶,那時我恐怕不能生存世上,所以要找一個弟子繼承天縷一派,使天縷派能永存武林。」
克毒說到此外處,臉色嚴肅已極,稍頓又沉聲道:「因為他性格體質甚合我心意;所以
不惜以本門三代所得的蛤楓蛙給你吞食療傷。
龍野心頭一凜,福至心靈,起身整好衣冠,立即跪落克毒身前,行禮如儀,再次三跪九
叩后,朗聲道:「莫干山龍野參拜恩師!」
龍野說完,仰頭凝視克毒,突見他仰天長嘯一聲,響徹雲霄,宛如墓暮古晨鐘,回蕩不
絕。
「春」裊裊地蒞臨大地,不久又冉冉而逝,「夏」在人們揮汗雨如中溜過,「秋」寂寞
的隨著落葉飄然遠去。
在一個黑夜,江陵城外的青蓮谷頂上,兩條人影冉冉升起,這不用說就是克毒師徒兩
人。克毒臉色沉重無比,眼光凝視長空,道:「天縷銀星,再與皎月普照大地,老朽雖埋骨
霧鄉谷,已無遺憾!」
龍野背負天縷派鎮山之寶「蜈蚣劍」,仰頭一瞧,只見天空一片寧靜,皎月銀光,籠罩
大地,在它之旁一顆天縷銀星,光化閃閃,與月爭輝。
克毒回顧龍野道:「我要趕緊回到霧鄉谷,用太乙精英石鎮厭天炙洞之無質地火。這一
年多來虧你志心苦練武功,雖然目前他尚未學得本門全部心法。但精要已盡習得,相信在江
湖不會遜人太多。」
龍野黯然道:「師父,我們就此永別么?」
克毒面容一整,凝視龍野一眼,才道:「天命劫數,無法換回,不過三年之後,你將體
內蛤蛙之毒完全逼凈,只剩內丹時,再往南海霧鄉谷找我,那時如果當存人世,將再授你
「天縷無形指」以及「奇元八大劍」最後四式,萬一劫數駐定,我會在那裡留下秘決給
你。」
龍野突然想到一件事,問道:「當年極毒韋無良祖師擊中一記藍天星火掌后,結果怎
樣?」
克毒沉思一回,道:「我個未行走江湖,不大知道,不過人中原二年多來,尤未聽過有
他的後裔,你以後行走江湖多注意就是。」
龍野心中一動,道:「他們那派武功有什麼特微?」
沉先毒沉吟道:「他們是厲害的武學是「陰功一指」與十二招「暗雲突陰劍法」。他停
了一停,道:「他好自為之。」
突然振臂長嘯,巨大身形一恍已然消失。
龍野沉重地正欲邁步走開,驀然山崩地裂般的巨響一聲登時一陸狂飆猛烈吹起,四境山
壁,俱為震動。
龍野始而吃驚,繼而美慕之極,敢情這種巨響狂飆是克毒起身時長嘯的回聲激起。
龍野怔痴一陣,才邁步踏向江陵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