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樓上窗子一開,站在窗內的,不是別人,竟然是總督大人。
只見他一手捋著長髯,雙目如炬,另一手卻背在身後,面貌嚴肅而隱隱然煞氣外露!
「大印拿來了!」聲音低沉含威。
來如風咧嘴笑道:
「站在外面說話不太禮貌,可否容小民進去!」
總督手指樓門,道:
「那邊有門,你進來吧!」
來如風閃身推門而入,只見是個極為豪華的書房,除了一個大書櫃外,另有兩個柜子擺設的全是古玩玉器,四周牆上更是名人字畫,尤其一張頭陀畫像,高可一丈,只見畫中頭陀,僧衣拖地,手持佛珠,虎鼻厚唇銅鈴眼,繞腮鬍子連胸前,隱隱然一雙大腳丫子外露,神采奕奕,栩栩如生,直如要走出畫中一般,令人見而生畏!
就在來如風尚未站定,突然間,嘯風突起,寒光噴射,總督大人已快不可言的一劍劈向來如風。
來如風「嘿」的一聲,身子後仰斜翻,堪堪躲過斷臂一劍,緊接著一個滾地翻,單手按在書桌另一面,手中早已拔出鋼杖!
只見他手中鋼杖舞了個杖花,瀟洒的挺胸站在那裡,卻發現總督大人正把寶劍插回劍鞘。
來如風一反手,鋼杖也插回后腰,不自然的摸摸嘴巴四周的假鬍子,笑道:
「小民真正替總督大人捏一把冷汗。」
總督重棗般臉膛一寒,道:
「此話怎講?」
來如風透著無奈的道:
「如果小民躲得稍慢而死在大人劍下,那麼大人的官印將永淪虛幻,想而不能得之了。」
「能躲過我那雷霆一劍的人,本督尚未見過,你是第一人。」他緩緩在太師椅上坐下來,又道:
「本督是個見獵心喜的人,你如果投入本督門下,本督可以利用你找回官印為借口,拔升你為本督府中參將之職,憑你的機智、膽量、武功,不難藉此機會爬上高官。」
來如風淡然一笑,道:
「小民江湖懶散漢,無意仕途,大人美意,小民永銘五內。」
總督一笑,道:
「人說,當機會來時,要緊緊抓住,因為人的一生也許只有一次機會,本督不勉強,你回去多多想想。」一頓又道,
「你能這麼快的連夜返來,是不是有了官印下落?」
來如風點點頭,道:
「不錯!」
「在何人手裡?」
微微一笑,來如風道:
「小民厚顏,必得先拿到銀票,才能說出官印下落。」
總督冷冷一笑,道:
「本督怎會知道,你不是利用官印失竊而撞騙?」
來如風道:
「小民收了總督大人銀票之後,自然要帶大人去取官印,等於是一手交銀,一手交貨。」
總督一挺胸,道:
「好!」拉開桌下抽屜,立即取了十張銀票,每張一萬兩,當即往桌上一放,又道:
「這裡是十萬兩銀票,絕非官庫的銀子。」
來如風緩緩收起銀票,小心塞入懷中,當即笑道:
「大人請!」
總督當即叫道:
「來人哪!」他話一落,早由另一邊門,走出兩名武士,兩個人全是輕裝短扎,頭包青布,來如風一看,就知是總督蓄養的江湖中人。
「你二人跟他去取回官印,不可有失!」
來如風笑笑,低聲道:
「大人不去?」
「不必了,有他二人去就夠了!」
總督帶著來如風,四人走出這座豪華富麗的大廳樓下,廊上的兒名軍士舉刀為禮,來如風咧嘴一笑,跟著兩個輕裝漢子向前面走去……
身後面,卻聽總督怒聲叱道:
「都滾開,弱者不來,強者你們又攔不住,要你們何用,真是一群飯桶……」
當來如風領著二人走出城門的時候,一路上來如風問二人的姓名來歷,但二人總是閉口不答,甚至連正眼也不看來如風,只是緊緊的跟在來如風身後,而使得來如風有附骨之蛆,揮之不去的感覺,心頭說多不自在就有多不自在,而兩個人腰裡全插著一把彎月刀,論個頭,與來如風差不多,只是兩個人全都是大草胡,身上微微有著膻味。
一看二人全不回話,想攀交情也免談了,來如風立刻加快腳步,向前衝去!
就在一陣御風駕雲般的狂奔之後,來如風回頭看,只見跟著的兩人被他拉開十丈左右,來如風心裡明白,自己如果全力施為,定能丟下他們,不過他們能在這一陣跑中,有這種腳程,江湖上算是一流人物了。
終於,三人到了大雁塔下面,來如風望望天色,已是東方泛白,彩霞將奔放而出了。
來如風一屁股坐在塔下面的石階上,以手撩風,呼呼啦啦的扇著涼,道:
「娘的,吃風喝露,跑東到西,賺錢受累,又要擔驚受怕,這種日子可真不是滋味!」
一陣歇息,來如風見二人仍不開口,只得高聲叫道:
「要銀子的可以出來啦!」
「哪個王八蛋在塔下雞毛子喊叫的,一大早擾人清夢!」
三人舉頭望時,這才發現那高高的大雁塔頂上橫樑突出地方的下面欄杆旁,正有一個人橫卧著。
來如風一看,不由笑道:
「要銀子的,快下來了!」來如風話聲中,錢如土應聲叫道:
「銀子!在哪裡?」說著,只見他身子飛旋,手攀琉璃瓦椽,一層層的有如猿攀危崖般,早到了塔下面。
兩個一直未開口的人迎上前來,發現竟是個頭大如斗四肢纖巧的怪老人,不由相對一望。
錢如土一伸手,道:
「銀子拿來!」
來如風伸手入懷一掏,摸出一把銀票,全塞在錢如土的手裡,笑道:
「十萬兩銀子,一個不少,你點收一下!」
錢如土還真是仔細,每一張他都迎著朝陽照照看,等到十張看完,他才數了五張,塞在來如風手上,道:
「拿去,這是你小子的賣命銀子。」
來如風接過銀票,往懷裡一塞,又伸手道:
「收了總督大人的銀子,也該把人家那個吃冤枉糧的官印,送還人家了吧?」
錢如土一笑,道:
「那是自然,不過銀子是你交給我老人家的,我只能對你一個人講。」說著小聲在來如風耳邊嘀咕兩句,當即返身繞過附近一座大廟,急步而去……
來如風雙手一拍,對跟來的二人笑道:
「娘的,那個老鬼真不是東西,原來他把東西放在那個地方,走,咱們去取。」說著,領著二人往大雁塔上爬去,一層層的往上爬,而且爬的相當慢……
當然,來如風這種泡蘑菇,是有其道理的,因為他總得要錢如土安全的走入長安城,否則,一場廝殺,必然耽誤正事,而正事,那是有關『天竺佛』的大事。
雖說大雁塔是唐朝聖僧的埋骨寶塔,但千百年來,早已成了長安附近勝景之一。
如今來如風領著二人登上了大雁塔頂,塔上已有一扇小窗被人推開,來如風雙手一攀,人已穿出小窗外,擰身翻到塔頂朝天梁椽上,來如風笑對二人道:
「二位,小心授著。」只見一個金黃色緞包,一尺長,半尺寬厚,「呼」的一聲,自窗外飛進塔內,被一人接在手中。
也就在此時,來如風身子下墜,攀椽附瓦,一層層的往地上落下來,身手之利落,真是無話可說!
來如風已走出十丈外了,回身才看到其中一人,落地追來,於是,激起了來如風的雄心,他決心要試試這二人究竟有些什麼驚人絕學。
就在一棵松樹下,來如風突然一個大翻身,雙手叉腰,冷冷的望著追趕而來的一人,那人卻早已手握彎月刀,斜身衝過來。
「幹啥子?銀貨兩訖,你二人也該回去交差領賞,這麼拚老命的追來,難道還想再送幾個銀子?」
來如風正說著,那人大草胡抖動,似是有話說不出口一般,舉刀就砍!
來如風大怒,側身讓過一旁,鋼杖已到手中,「嚓」的一聲,杖端尖刃顯露,只見他一挽杖花,正迎著彎月刀二次劈來……
彎月刀碎芒閃閃,宛如蒼穹匹練,繞體盤旋,激流回蕩,在晨光照射中,令人有如置身銀河。
來如風一聲冷哼,杖端如巨浪般狂挑猛揮,然後在一陣脆響中,來如風雙腳暴彈,人已騰起兩丈余,就在此時,他那手中杖如一具飛旋的螺旋,溜圓的弧線,精密的計算,把碎芒連成一束強而有力的冷焰,發出窒人的璀璨光環,令人無法分辨出究竟在一招之間有幾刀穿進那人的彎月刀芒中,只是在來如風雙腳落地的時候,彎月光驟然光華盡失,濺散的血雨中,那人已連退十步,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滿面驚悸……
來如風卻不容那人稍喘,早一個箭步,杖端的尖刃已停在那人的喉頭上。
也就在此時,另一人已手捧官印,急步趕到,一看這情形,救也不及,殺也不是,急得滿頭大汗!
跌坐在地上的草胡大漢,手中彎月刀一-,雙目一閉,仍然是一句話未出口,對於他背上、肩頭、雙臂上的傷勢,連皺眉也不皺一下。
冷然一笑,來如風道:
「生意既然成交,銀子也花了,你二人卻想中途立功,來個丑獻功,討好主子,你們不守信,老子就不仁,殺了你二人,老子抱著官印入山修行去!」
只見拿印的人連連搖手,邊指著自己嘴巴……
來如風一皺眉道:
「啞巴?」
那人點點頭!
來如風收起鋼杖,苦笑連連,道:
「原來是兩個啞巴,真可憐!」說著,只見他突然一連幾個雲里倒翻,人已落在十丈之外,又是幾個提縱,人早已不見影蹤!
兩個人這才垂頭喪氣的返回督府。
當總督看到其中一人受傷而回,已知十萬兩銀票真的化為烏有了,心中一陣絞痛!
於是,他急急打開官印上面的黃緞布,官印不假,卻在官印下方,有一紙條;
「寶祥仗勢,橫行市井,
十萬白銀,買兒一命。」
總督一看,勃然大怒,原來是兒子不肖惹的禍,從此他下令禁止兒子走出總督衙門一步,直到他卸任回京。
當來如風低頭彎腰,邁著四方步進入東城附近望岳樓的時候,突然錢如土從後面衝過來,拉著來如風一陣抱怨,聲干色漸漸俱厲,道:
「你怎麼同那兩個回子幹起來呢?你小子正事不幹,卻要爭強好勝,真是該打!」
來如風一笑,道:
「錢老怎麼知道他二人是回子?」
錢如土哼一聲,道:
「一身羊膻味,不是回子是什麼!」
來如風道:
「是有點膻味道。」
錢如土急急又道:
「付清房飯銀子,咱們馬上走!」
來如風一看這情形,自是不敢怠慢,兩錠銀子共十兩,往桌上一放,立刻走出店來。
二人急步到城邊的騾馬店,只見望岳樓的那個小二拉著兩匹馬走向店外來,正是二人坐騎。
來如風一笑,當即接過絲韁,一塊銀子塞在那小二手中,然後又是一錠銀子遞給小二道:
「這一錠是賞給灶上大師父的。」
就在騾馬店門口,來如風又付了騾馬棧房銀子,這才與錢如土二人翻身上馬,馳出長安城。
原來當錢如土從大雁塔迴轉望岳大酒樓以後,發覺「飛天蜈蚣」歐陽壯等一眾惡煞,早已離去_已、中一急,偏就來如風遲遲不歸,這時候他真的心急如焚,坐立不安,不時朝著店門張望,好不容易等到來如風進來,這才真的一肚子肝火。
且說二人自出城以後,立刻往東疾馳,過灞橋而偏北,不久,那渭水河已遙遙在望。
二人馬上觀看,只見渭水河河長如帶,水清泛光,兩岸風物清美,景色秀麗,充分顯示出八百里秦川靈秀之氣與河山之壯峨。
這時候萬里晴空,藍天如洗,東陽斜照,大地一片金黃,二人躍馬官道上,早望見距離渭水河不遠處的一所巨大莊院。
走至臨近,看到道旁一塊大青石碑,上面刻著方正而有力的大字:
「天竺寶莊」
舉頭前望,早見到一溜的紅土院牆,裡面亭台樓閣,全都是雕樑畫棟,而且院中還有十幾棵插天老樹,更襯托出天竺寶莊的巍峨宏偉,氣象萬千。
二人才到那個巨大的莊院門前,正自下馬,不料早從院門走出一個年輕人來。
錢如土一眼看出那個年輕人,正是在山邊草棚下吃過他西瓜的押鏢鏢師,不由一怔。
只見那年輕人含笑上前,道:
「二位可是江湖上盛名已久的俠盜神偷?」
錢如土又愣了一下,道:
「閣下不正是棗陽四方鏢局的鏢師?」
那年輕人一笑,道:
「有一陣子算是四方鏢局的人,過後又投入赤陽石頭堡歐陽壯麾下,幹了那麼十多天殺手,萬幸沒有遇上二位,倒是聽了不少二位大鬧石頭堡的趣聞。」
錢如土哈哈一笑,道:
「閣下是……」
「在下林火烈,天竺寶莊的三少莊主就是在下。」
林火烈表明身份,錢如土對來如風相視苦笑,道:
「咱們追來幹啥,既未打那『天竺佛』的主意,又不用咱們幫忙插一腳。」
來如風也笑道:
「錢老,對咱們來說,實在不虛此行,你老摸摸良心看小子說的對不對?」
來如風手摸心窩,而心窩地方,正是那總督大人的五萬兩銀票。
林火烈將二位請進庄內。
這時候天竺寶莊內,正有幾個庄丁在整理花草樹木,掃清一地落葉。
林火烈把二人邀在客堂上坐定,當即對二人道:
「家父行動不便,也才剛剛進入內室休息,少頃必出來一見的。」
來如風道:
「林兄與歐陽壯那伙魔頭相處十多日,目的是為了什麼?可窺知他們的陰謀?」
林火烈笑道:
「一開始在下投入四方鏢局,為的就是那『天竺佛』,由於江湖上以訛傳訛,神話一般的傳說著『天竺佛』上隱藤著極大的秘密,既載有武功絕學,又有寶藏圖,哼哼……」
林火烈一陣冷哼,又道:
「其實那『天竺佛』的身價,比之寶藏與武功二者,不知又高出多少倍,因為那『天竺佛』本身就是無價之寶,它是唐朝聖僧西天取經親由天竺國攜回來的象牙聖佛,佛身上盡載著救世經文。」
錢如土不解的道:
「聞知這『天竺佛』乃是汴梁大相國寺之寶,何以會落入棗陽唐門世家之手,卻又千里迢迢,重金禮聘四方鏢局,長途跋涉,間接送來長安,卻是為何?」
「唐門世家,就是老身娘家!」腳步聲響,加上濃重的喘息聲,只見兩個白髮老者,一人坐在竹椅上由兩個中年錦衣人扶持,另一個卻是白髮婆婆,手持龍頭拐杖,一身淡雅服裝,頭纏黃絲帶,緩步由二門出來。
錢如土與來如風當即站起身來,雙雙施禮。
錢如土一見竹椅上坐的老者,似是患著半身不遂的樣子,左邊手臂扭曲,嘴巴稍斜,但他那容貌,錢如土十分清楚,那不正是二十年前江湖上突然與「天竺佛」同時失蹤的「天外一尊」林天龍嗎?原來他沒有死!
就在這天竺寶莊的客堂上,「天外一尊」林天龍被身後兩個兒子扶正身子,這時候三個兒子在林天龍身後並肩站著,庄丁獻上香茗,林天龍對一旁的老婦極不清楚的說了一句,然後就閉目坐在竹椅上靜靜的似是神喪氣沮,又似看破紅塵的樣子。
於是,白髮老太婆緩緩的道:
「一大早,我小兒帶了一批當今江湖上的惡魔,來到這天竺寶莊,他並未請所有的人進入這天竺寶莊的客堂上,卻把我兩老引出來,當著大家的面,我的丈夫撕去戴了二十年的人皮面具,露出本來面目,當場就使『飛天蜈蚣』歐陽壯與『閻王舅』米長風、『羅-奶奶』米大娘認出我丈夫,就是二十年前江湖上突然失蹤的『天外一尊』林天龍,幾個當場一驚,他們發覺當年武林第一高手,如今已是風燭殘年,但他們在聽了林天龍如今在這天竺寶莊每日還在吃齋禮佛,心中更加不解,看著幾人面露不解;我就不再多言,只告訴他們,如果要奪取『天竺佛』,何不就此上道,因為那『天竺佛』早一天已由楊剛與大相國寺的兩個大和尚攜回汴梁城了。」老太婆淺飲一口茶,又道:
「幾個人當然不信,一定要衝進天竺寶莊,老身當時就對歐陽壯那個魔頭說,天竺寶莊不會消失無形,如果大相國寺沒有『天竺佛』,你們只管再來,天竺寶莊任你等搜查,於是他們稍作商議,當即調頭而去,這時怕已在數十里之外了。」
錢如土哈哈一笑,道:
「論年紀,我錢如土怕也比二位小上個十幾二十歲,說輩份,勉強可以高攀個小弟,恕錢某多言,當年江湖上傳說『天竺佛』的事,甚囂塵上,那時候小弟四十冒頭,壯年氣盛,還真想動那『天竺佛』的腦筋,但小弟行走江湖,絕不取一絲非份之財,所以心有意但有力不施,后未聞知『天竺佛』突然失蹤,連當時煸赫於黑白道上的『天外一尊』,也隨之消失於江湖,那時候原本是塵湮滾滾的江湖上,也因林兄的消失而漸漸塵埃落定,不過仍有人猜測,林兄可能得到『天竺佛』而藏匿於深山大澤中練那『天竺佛』上的絕世武學呢,卻不料……」
這時候林火烈緩步走到錢如土二人面前,拉過一張椅子坐下來,微微一笑,接道:
「當年我們本是住在棗縣,自從家父得到『天竺佛』以後,立刻改頭換面,領著我們全家,遷居在這渭水河畔的荒僻地方,天竺寶莊,就是那時候建造的,二十年來,家父以偽面示人,而我們做子女的,也慢慢接受了這個事實,此其間,就是為了『天竺佛』身上所刻的字沒人認得出,所以家父仍以為那必是傳言中的武功絕學與寶藏說明文字,五年前,從西方來了兩個大喇嘛到了長安,家父夜訪二人,出示這『天竺佛』請釋,兩個大喇嘛細看之下,願出重金收買,但為我父拒絕,而兩個大喇嘛卻指說佛身所刻的字乃是佛家無上心法經文,家父恐受騙,立刻連夜又返回寶莊,自此以後,家父常持此『天竺佛』,長孜苦思,直到一年前,家母以為家父真的思入魔道,悄悄由我把這『天竺佛』送到棗陽我舅舅家中,想不到三個月前,家父突然中風,口中仍叨念那『天竺佛』,這才又奉家母之命,轉回棗陽,為了『天竺佛』的安全,又商由四方鏢局護送,而我本人也裝成鏢師模樣參與護送,後來不知怎麼的,『天竺佛』的事從這天竺寶莊中被一個下人傳人江湖,想不到消息走漏的那麼快,由長安到洛陽,又傳到汴梁大相國寺……」
突聽老婆婆道:
「物歸原主,老身反倒一身輕鬆!」
喟然一嘆,林火烈又道:
「家父思念『天竺佛』成疾,但也看破一切,因為世上一切,終歸沒有誰能帶走一草一木,人之爭奪不休,世上充滿了勾心鬥角,皆是庸人自找,到頭仍是一場空,因為人人皆是空手而來,自然又是空手而歸,也因此,當我把『天竺佛』又帶回天竺寶莊的時候,家父凄然落淚,慘然一笑,連看一眼也沒有,每日佛堂念經懺悔而已。」
大家一起喝了杯中茶,林火烈又道:
「三天前,大相國寺的兩位大師父前來,總鏢頭楊剛在家父面前告罪不迭,家父只是無奈的一嘆,把那『天竺佛』當面又交還大相國寺的至仁大師,當時二位大師不停的致謝,但他們卻不知面前的老者,就是當年縱橫江湖的『天外一尊』林天龍,因為家父戴著人皮面具幾已與真皮溶為一體了。」
這真是一段江湖秘聞,來如風卻聽得如醉如痴,甚感過癮,這時候他似是發覺,聽比說要舒服多了,尤其是細聽這種訴盡衷腸的往事,更令聽者神而往之。
正在這時候,恭立在林天龍身旁的兩個身體壯實,面貌威武的中年人,其中一人沉聲道:
「如今事已敞明,天竺寶莊不願再惹江湖是非,還請二位以後不要再來此地。」
錢如土正要開口,突聽另一個也道:
「家父行將就木之人,風燭殘年,希望過幾天安靜日子,這次為了『天竺佛』的事,也是我這個小弟辦事不夠精明,還是把『飛天蜈蚣』的爪牙引來窺伺。」
他說的當然是指那「撕破天」賀天鵬與「粉面金剛」於上雲二人暗中追來的事。
於是,事情就這麼明朗化了,錢如土對來如風一打招呼,咧嘴一笑,道:
「小子,咱們上路吧,如果你想湊熱鬧,咱們這就打道汴梁城。」
來如風皺眉道:
「大相國寺也需要咱們去幫忙,要知這大相國寺可是在汴梁城中,他們真敢明目張胆的去搶?」
錢如土冷笑道:
「認真說來,『天竺佛』並非是大相國寺之物,相傳『天竺佛』是西天取經的聖僧唐三藏,由西天回來時帶回的寶物,如果物歸原主,也應該把那『天竺佛』送回大雁塔附近的廟裡,因為大雁塔是聖僧佛身所在!」
突見「天外一尊」林天龍對錢如土含笑點頭……
錢如土似是得到了鼓勵一般,當即站起身來深施一禮,轉身向庄門外走去。
林火烈隨在後面,道:
「二位何不吃過中飯再上路?」
來如風一笑,道:
「趕著辦正事要緊,林兄不必客氣了。」
※※※
秋陽依舊熱烘烘的照下來,照得路上行旅人困馬乏……
錢如土與來如風策馬沿著渭水河的官道東行,漸漸的,長安城的城牆在地平線上消失,天竺寶莊的庄中大樹,也與蒼林一片而不分彼此了……
騎馬賓士在官道上,錢如土對來如風道:
「小子,你可知那『天外一尊』林天龍,當年是何等的英雄,真的是怒聲一吼,風雲色變,那時候誰人不知他居心正直,無所愧作,任俠好義,調解江湖紛爭不遺餘力,但誰會想得到,竟然會為了一尊『天竺佛』,而喪心喪志,昧著良心據為己有二十年!」
來如風一笑道:
「他擁有『天竺佛』二十年,但他也痛苦了二十年,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錢如土道:
「世上之人爭名奪利,只有大智若愚者與慧根靈秀之人,才能窺破塵上之物不幹凈,爭名奪利終成空的道理。」
來如風笑道:
「所以我才改行收養一群吃閑飯的小娃兒,我這個做他們叔叔的,有機會我只對他們說一句話!」
錢如土馬上問道:
「有機會才說一句話,什麼話?」
來如風哈哈笑道:
「小子告訴他們,將來長大了,如果當壞人,叔叔就敲爛他的腦袋。」
二人一路東行,曉馳夜宿,東出潼關,走洛陽而直入汴梁城,巳是第四日的黃昏了……
那汴梁城乃是中原第一大城,單就城牆,周圍四十里,城北黃沙漫天蓋地,如遇大風,滿城風沙,所以有人稱為沙城。
若論這汴梁城,風景古迹自不輸於西京長安,南門外的禹王台,風景奇佳秀麗,北城內的潘楊湖沿岸楊柳絲絲,湖面寬廣,就中一條柳蔭大道由午朝門直上龍廷,城西北又有十三層高鐵塔,附近常年遊人如織,熱鬧非凡。
當然這一切風景只供人們撩起思古情懷,如果真正談到莊嚴而又熱鬧,怕要數城中的大相國寺了……
這大相國寺是一進五院大廟堂,廟中神像,高大莊嚴,殿內雕樑畫棟,人物生動,栩栩如生,尤其大殿上一段段以人物形象反映的歷史典故,更能使香客遊人遐思如在夢中一般。
大相國寺主持至空禪師,乃當今有道高僧,他的兩個師弟至仁至善,任大相國寺護法,寺內一百二十名僧侶,各有所職,共同經營這大相國寺。
本來大相國寺正殿大門,長年不關,隨時供人進入上香朝拜,但自從大相國寺於多年前連連失竊寺內寶物以後,才決定入夜以後,二更一到,即關閉各殿大門,時至今日,已有二十年了。
如今,大相國寺在多年查巡下,總算又把兩件最為貴重的寶物?羅漢神珠與『天竺佛』,相繼尋獲,對於主持至空老禪師而言,這是最令他高興的事了。
原來至善至仁兩位大師,在鯉魚灣從錢如土手中接過羅漢神珠以後,連夜隨同楊剛,三人轉回開封大相國寺,但由於至善至仁兩位大師身負有傷,所以並未馬上趕往長安附近的天竺寶莊去向林天龍索討,直到最近二人傷勢痊癒,才又在楊剛的陪同下,找上天竺寶莊。
對於四方鏢局總鏢頭楊剛而言,他為了「天竺佛」的事,而毅然關了四方鏢局,但林火烈心裡明白,直正把「天竺佛」的事傳揚到江湖上的,卻仍然是他們天竺寶莊的人,至於何人,為此他與石副總鏢頭轉投入石頭堡,卻不料一行到了天竺寶莊之後,那「天竺佛」早一天已被大相國寺的人取討而去,東西已物歸原主,林火烈也沒有必要去探知是如何把「天竺佛」消息傳揚江湖的事。
當楊剛與至仁至善三人迴轉汴梁大相國寺的時候,楊剛究竟心思縝密,他建議至仁至善,寧可繞道走武關,下南陽,經許昌而回汴梁,也不走潼關洛陽而回汴梁,為的是恐怕半途碰上「飛天蜈蚣」歐陽壯他們。
其實還真叫楊剛猜對了,如果他們仍由原路轉回,出了潼關,就會遇上歐陽壯一眾人……
兩條道路通汴梁,但相差卻需三天之久。
就在「飛天蜈蚣」歐陽壯等人到了汴梁城不久,一行人就在小南門附近一家招商客店住下來,夜裡,石魁自願先往大相國寺去打探,歐陽壯當然同意。
當石魁進入大相國寺的時候,大相國寺內的眾和尚也才吃過晚齋,有些已在各殿接香火呢!
石魁來到後面禪房,先是求見至仁或至善大師父,早有和尚告訴他,兩位護法尚未回來。
於是石魁表明自己是棗陽四方鏢局的副總鏢頭,有事求見方丈。
一聽是四方鏢局的人,而楊剛又在這大相國寺住了將近一月,那和尚自然知道。
當下就領著石魁走入方丈室。
至空老禪師已是七十多歲的人了,白眉白髯,滿口沒牙,虎鼻上面,一雙眼睛卻是炯炯有神,黃色袈裟銹著金邊,雙耳下垂,一耳扣著一隻金環,正寶相莊嚴的盤膝坐在禪床邊沿……
石魁進入至空方丈室以後,立刻上前見禮,道:
「在下棗陽四方鏢局副總鏢頭石魁,拜見老禪師。」
至空上人抬手禮讓,道:
「石施主辛苦了,為了敝寺失寶之事,累施主受盡風霜之苦,老僧心中著實過意不去。」
石魁當即問道:
「總鏢頭他們呢?」
至空白眉微皺,道:
「至今尚未回來呢!難道石施主未曾碰見他三人?」
石魁一怔,道:
「這事就奇怪了,如今赤陽石頭堡『飛天蜈蚣』歐陽壯,夥同那早已不在江湖中走動的『閻王舅』米長風、『羅-奶奶』米大娘,還有那平鄉崔家與石板坡勾家,全都到了這開封城,就等機會一到,就要闖進這大相國寺了。」
至空一聽,十分動容的道:
「米長風與米大娘當年在關洛道上是有名的惡霸,他們能活到現在,應該感謝上天對他們特別眷顧,想不到風燭殘年,仍然-不下江湖上爭名奪利與血腥仇殺之心,真是令人可恨可憫!」至空說至此,當即又道:
「如果老衲猜的不錯,楊施主可能與我那兩個師弟改道走武關出-由南陽回汴梁了。」
石魁點點頭道:
「對,這條路雖不好走,且路上時有土匪出沒,但憑總鏢頭三人,足可應付,走這條路,不失為明智之舉。」
於是,石魁又問道:
「當今之計,石某應該如何處之?」
至空毫不遲疑的道:
「就對那歐陽壯直說,楊施主他們尚未返回,不過石施主也提醒他們,大相國寺是受官家保護的大寺廟,如果他們不怕與官家為敵,大相國寺隨時等他們前來!」
石魁當即施禮告退,走出這大相國寺,回到了南門附近的招商客店。
就在歐陽壯與米長風兩老夫妻共住的房間里,石魁把去相國寺所遇的情形說了一遍。
當然,他把楊剛與至仁至善兩位大師的未歸,說成了可能路途上錯過,而未碰上,約摸就在這一兩天內,就會回到大相國寺的。
「飛天蜈蚣」歐陽壯嘿嘿笑道:
「如今既然老夫到了汴梁城,已是勢在必得,至於他楊剛與兩個大和尚是否回來,已不重要,因為他三人終歸是要回來的。」他微微一頓,又道:
「倒是如何奪取,事先得妥為安排一下。」
「閻王舅」米長風道:
「老夫記得當年黑白兩道彙集在這汴梁城,誰不想獨得那價值連城的『天竺佛』,卻不料就在大夥即將於夜間攻向大相國寺的前一天,大相國寺內傳出『天竺佛』失竊的消息,而領袖人物林天龍也突然失蹤,不久這事驚動官家,出動大批官兵追查,而使得四方奔到汴梁城的江湖人物,一夜之間全走得無影無蹤。」他頓了一下,又道:
「這次如果要奪『天竺佛』,必須確定那『天竺佛』已被送進大相國寺,然後才能在人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一舉攻入寺內,這樣一來,官家不及支持,咱們必可獲寶而歸。」
「飛天蜈蚣」歐陽壯大表同意,因為這樣的計劃,對他而言,真是再好也沒有的了,如果照計而行,一切又順利的話,說不定連他那個來路不明的羅漢神珠,也一石兩鳥的與『天竺佛』同時被他弄回石頭堡。
且說錢如土與來如風,二人一路快馬加鞭,這日二更天的時候,也到了汴梁城,這時候汴梁城的小南門的大門,已經關了半扇,再遲,二人就得在城外過夜了。
也就在二人來到大相國寺的時候,卻不料因為石魁天黑的時候前來示警,所以這天大相國寺提早關上各大殿門窗,一百多名和尚,全都戒備,輪流分批把守在各道。
錢如土來的可真不是時候,因為二人把馬拴在寺門外的朝天香爐旁的小樹榦,一同走到那個大月門前,卻怎麼叫,也叫不開門,甚至連響應的聲音也沒有。
透著一臉的迷惘,錢如土道:
「相差不過半天時光,難道那些魔頭已經……」
來如風道:
「錢老不必費疑猜,小子翻進去看看,就會一切明白。」
來如風走下青石台階,稍加凝視,立刻來到一處綠瓦蓋頂的牆垣邊,只見他稍一擰身,人已翻過牆去……
他才剛剛雙腳落地,立刻灰影連閃,四個大和尚的齊眉棍,已自四個不同方向,挑打而來,杖影勁急中挾著呼嘯之聲,端的不可輕視!
來如風大出意外,不及閃避,但他也不迎擊,雙腳一頓,立刻又拔身而起,一個空心跟斗,半空中,只見身下棍影電閃而過,撩起狂風陣陣……
於是,就在來如風二次落地的時候,他那支鋼杖已拔在手中。
他不等四個大和尚圍來,人早已迎上前去,呼喝有致中,發出杖棍的撞擊聲,扣人心弦;一片杖影下,此起彼落的哼咳,響徹行雲。
來如風邊揮手中鋼杖迎戰,邊高聲道:
「快找至仁大師出來,免傷和氣!」
他的聲音夠大,也夠清楚,但四人卻沒有一個響應,甚至漸漸圍過來的十多名大和尚,也無人說話。
來如風開始有些冒火,他覺得這大相國寺的和尚們,也太不近人情,怎麼可以一句話不問,半句話也不答,就舉棍劈打,豈是出家人應有的厚道?
心念及此,立刻冷哼,道:
「各位這是以武會友呢,還是要來個不打不相識?」說著,手中杖一緊,但見一個杖花才現,他人已經彈躍而起,像飛天的一團幽靈般,來如風以無與倫比的快速身法,空中擰腰挺身,在杖花「咻」聲不絕中,早聞得兩個大和尚悶聲丟棍,跌向一邊。
來如風雙腳落地,斜身回打,另外兩個大和尚嗥叫著滾在地上……
當然,這些大和尚豈是來如風的對手!
四個大和尚才倒下去,一旁又過來四個和尚,也是手持齊眉棍,站在四個不同方向,眼看著就要攻上……
來如風急忙伸手,道:
「慢慢來,總得容在下把話說完再打也不遲。」
正殿大門啟處,一溜的出來四個手持燈籠的年輕和尚,在這四個和尚後面,只見一位白眉白髯,身披黃金邊袈裟的老和尚,急步走出來:
「退下!」他人未站住,早伸手阻住四個欲撲的和尚。
就在殿門台階邊上,老和尚炯炯雙目望向來如風,道:
「施主何方高人,為何夜闖大相國寺!」
來如風一笑,收杖插回后腰,這才一抱拳,道:
「來的可是大相國寺至空老師父嗎?在下來如風,與一位錢老爺子也才剛剛趕來,不以……」
宏聲一笑,至空道:
「誤會!誤會!錢施主呢?快快有請!」
突聽大殿屋宇一角的檐上,錢如土道:
「我的乖,見面先得一頓打,這大相國寺還是少來為妙!」
至空一招手,道:
「錢施主江湖神龍,快請禪堂一敘如何?」
又見那招八步遊魂,錢如風雙腳騰空踩行如飛,一閃而落在至空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