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荒林野地怪色魔
一匹神駿似的黃膘大馬上坐著君不悔,簇新的皮鞍上嵌鑲著銀釘扣,連兩隻腳鐙也打磨得明閃掙亮;君不悔另換了一襲青袍亦是初上身,駒奔衣揚,端的透著十分春風得意,如果有人知道他腰裡還纏著千兩銀票,恐怕就會越加羨慕啦。
君不悔人在馬上,不徐不緩的朝前趕,腦子裡思量的不是前途吉凶,不是行事細節,卻都是管瑤仙的輕顰淺笑,深情款款,這馬兒,這衣裳,這銀錢,俱是管瑤仙為他親自張羅檢點,絲絲縷縷都含著關懷,蘊著蜜意,瞧著觸著,別提那一份溫馨綿長的感受了,心裡甜滋滋,兩眼望出去,這肅殺的的殘冬景緻也悅目愜意,美得冒泡兒。
人的際遇可真叫奇妙不是?前些時日,他君不悔尚只是個干粗活圖一飽的窮小子,就這麼一轉眼,居然鮮衣怒馬,不似王孫公子也像大戶少爺的架勢啦,這都不算什麼,最令他想不到的是就憑他君不悔,竟能獲得管二姑娘的青睞,將一顆心全拋予他,老天,初見管瑤仙的當口,那可是他夢都不敢夢的事,管二小姐,如冷焰般的這位姑奶奶,到頭來會看中了他,更這般的看得牢,抓得緊哪!
不自覺的露出了笑意,君不悔滿足的吁了口氣,他又由此聯想到他的小師妹,他的師父;若拿如今業已變成師嫂的小師妹跟管瑤仙比,無論容貌、才智、氣質等等各方面,管瑤仙都要強上三分,而不是他師父故示冷淡,將他排擠出來,又如何遇得上吉大叔,更發生這段情緣?是什麼人說的來著,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清脆悠揚的蹄音里,地下的雪泥輕濺輕落,君不悔雖則才離開管瑤仙兩天光景,感覺上卻似十分長久,這一刻里,竟有著歸心似箭的焦盼--事情還沒辦,意思就待朝迴轉,男女之間,這「情」之字,亦未免太他娘的邪門!
搖搖頭,他趕忙振作精神,專心趕路,當馬兒正向一道彎角拐過去,一聲碎起又止的尖叫聲,宛如一根驟斷的琴弦般尾韻顫動著卻餘音裊裊的傳入他的耳中!
這聲突發又止的怪異叫聲來自左側方的一座小山崗,山崗上生長著疏密不一的雜木林子,枝幹灰黃中,看不清裡頭是個什麼情景,尖叫聲不再傳揚,一切又歸向靜寂,君不悔停馬張望,一時之間,他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略微猶豫了一下,他偏身落地,決意去做一件老江湖斷不會做的事--探察一個究竟,他不相信自己的聽覺有問題,更不相信那一聲尖叫只是幻覺,光天化日之下,莫不成還出了鬼?
馬兒帶到路邊,君不悔飛身掠上山崗,他的動作很快,非常快,只見一團淡淡的青影幾次晃閃,人已進入那一片枯萎的雜木林中。
不用他費心尋找,甫自人林,一幅奇異怪誕的景象已映進眼裡,他不由自主的站住腳步,望著前面的情景,乾咽著唾沫發獃。
就在四棵參差不齊,略呈四角的樹榦之間,撐掛著一個方形帳幕,帳幕純黑,頂上及雙側簾翼皆綉有金色鳳凰圖案,綉工精巧,栩栩如生,帳幕里鋪設著厚軟的灰熊皮氈,毛絨枕頭,一個半裸的少女正瑟縮在帳幕一偶,以雙手掩遮著玉肌凝脂般的上身,上身衣裳,敢情已被褪剝至腰問,少女對面,盤膝坐著一位仁兄,這位仁兄看上去約莫三十來歲,面孔瘦長,氣色透著一片虛青,兩隻一大一小的陰陽眼可不正瞅著君不悔哩。
光景並非到此為止,帳幕外面,還另外分左右站立著兩個衣飾錦麗的少婦,兩個十分美艷臉上卻不帶表情的少婦——君不悔不知道為什麼打眼之下,便確定那兩個女人是「少婦」而不是「少女」,或者是,經過人事與不經人事的女子之間,別有一種只能意會,不可言傳的風韻神情吧?
這眼前的一切,算是怎麼回事呢?君不悔暗裡犯嘀咕,郊遊不似郊遊,野宴不像野宴,時令場地也全不是那等氣氛和情調,再加上眼下這幅離奇怪異的景緻,委實叫人莫名其妙,不知內中是在耍什麼把戲。
是了,君不悔望向帳幕角偶處那半裸的少女,這是逼奸!
那少女長發垂肩,散披頰前,君不悔看不清對方的容顏,卻看得清那一雙眸瞳,一雙強烈流露著驚懼,析求又屈辱神色的眸瞳。
沒有錯,準是那話兒;君不悔立時回思到管瑤仙在石屋中,險遭狄元玷污的情景,一股無名火頓燃燒上心頭,感覺上,那少女竟像是他的親人了,親人受這種作賤,豈還了得?但且慢,若是說玩逼好的把戲,那滿臉虛青,透著腎虧精竭模樣的仁兄為何衣衫倒尚整齊?而且,干此等事還有帶著隨從的?那站在帳外的兩個娘們又該怎麼解釋?
君不悔飛快的轉著腦筋,忖度了這許多,時間卻僅片刻;帳幕里,那張青虛虛的面孔上已像凝結了一層嚴霜,對君不悔的突兀到來,似乎不怎麼歡迎。
踏前兩步,君不悔清了清嗓子,不知為何反覺得有幾分尷尬:
「嘔,各位,你們是在於什麼呀?」
帳幕里的仁兄幽幽嘆了口氣,聲調低弱沉滯,半點中勁不帶,活脫奄奄一息的味道……
「這位姑娘正待雨露承恩,幕天席地間享那燕好之樂,我方有心周全於她,你卻半途上跑出來耽誤美事,煞此等風景,你可知該當何罪?」
君不悔有些迷惆,聽對方說。好像是那少女心甘情願獻身獻寶,這傢伙的語聲里,還透著施恩施德的隱喻,莫非此情此景,尚是那少女求之不得的幸寵?
那人又開口了,依然一派病懨懨的虛軟:
「原指望你別來,權當做沒聽到那一聲叫,你卻偏偏要尋了來,你說,你這是為了什麼?又能得多少好處?」
君不悔先堆起一臉的笑,欠著身道:
「老兄,你們各位在這裡,照你所言,乃是……呃,乃是要行燕好之歡?」
青白的臉孔一沉,那人道:「一點不錯,你竟敢前來擾亂!」
倒吸了一口冷氣,君不悔舌頭打結:「就……就在這個地方?就在雪地荒林之中?還且有兩個婦道跟隨?老兄,你,嘔,你腦子裡沒有什麼毛病吧?」
那人冷淡的道:
「我十分正常,比你還要正常,我告訴你,好合的境界只在於人,不在於場所,況且各有其癖,各有所歡,什麼地方來做這種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該受到干擾!」
在這種環境下與一個怪誕的陌生人談論男女之私、君不悔也覺得未免荒謬可笑,他用力晃晃頭,要使自己更理智些:
「那麼,容我請問一句,你帳蓬中的那位姑娘,可是自願?」
陰陽眼眨了眨,瞳仁里的光芒幻異的詭密:
「當然,我要的女人,全屬自願,或者可以這們說,他們不但自願,絕大多數還是主動。」
主動?就憑這副七分不像人樣,三分泛著鬼氣的色癆德性?君不悔乾咳一聲,笑得挺不自在:
「請教,這位姑娘,是老兄你什麼人?」
對方沙沙的道:
「一個愛慕我,欽仰我的人。」
舐了舐嘴唇,君不悔一指帳前那兩個美艷女子:
「這兩位呢?老兄,這兩位又是老兄什麼人?」
那人卻不厭其煩的說明:
「我以前的相好,現在的妾侍,在她們成為我的相好之前,也都是從愛慕我開始,進而循序漸進,直到如今的關係。」
君不悔吶吶的道:
「老兄,你當著她們面另搞女人,你的妾侍不吃味?」
哼了哼,那人大言不慚:
「吃味還能算我的女人?她們對我早就五體服帖,死心塌地,我的所作所為,無不一力膺從,不但沒有醋意,還幫著我引介拉攏,行此大倫;我有個『九美居』,眼看著就要變成『十全堂』,所以今天的事情,對我相當重要,達到『十全堂』的理想,乃是我多年來的期望……」
君不悔睜大雙眼:
「你,你已有九位妾侍了?」
那人青虛虛的一張面孔上,這時才算浮現了一抹較有人味的得色:
「不錯,現在帳中之人,正準備補足我第十房妾侍。」
君不悔脫口道:」
「只待造成事實?」
那人居然點頭:
「是的,只待造成事實。」
一揚臉,又冷硬的接著道:
「如果你不好管閑事,如果你不跑來打岔,此刻已該造成事實了--干擾合歡于飛之樂,損我心愿之將成,你的罪孽可不小!」
話說到這裡,君不悔幾乎再也沒有停留的道理--人家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俱是出自雙方心意,縱然時間地點挑揀得不大妥當,只是小疵,說不定人家偏生就喜愛這樣的情調哩;只憑一聲半聲截腰煞尾的尖叫,君不悔實在不能妄加干預,他搓著雙手,猶豫著是否應該離開。
那人僵著聲調道:
「本來我必須對你嚴加懲罰,但我眼前的事情尤為重要,假設你馬上離開,我便網開一面,容你超生,否則,你立足之處,即你葬身之所!」
君不悔心裡老大不悅,卻忍著氣道:
「走就走,但我要先說明白,我答應離去,並非是含糊你什麼,只為了這一場誤會自覺有所冒犯,借而表示一點歉意罷了--」
那人揮了揮手:
「不要多說,須知春宵一刻值千金!」
明明是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居然還他娘「春宵」一刻值千金呢,君不悔暗裡啐了一聲,就待轉身開步!
在他轉身的一瞥間。又與帳幕角偶里那少女的目光接觸,那真是一雙清澈晶瑩的眼睛,卻也是一雙多麼凄惶絕望的眼睛!
轉動的身子震了震,就在半側間突地僵頓下來,君不悔心頭疑雲大起,一個甘願獻身求歡的少女,等待的該是那種如魚得水的快樂,期盼的應是似仙若醉的憧憬,處於與婦人中間,只待邁過這一步奇妙的程序,便又是另一個更為完美豐盈的境界了,在這等心態之下,卻怎會有著那樣一種悲苦哀切的眼神?
然則,如果那少女不是自願,君不悔人已來到近前,又為什麼不呼救、不掙扎、甚至連聲音也不出呢?
這其中到底是個什麼情勢,什麼因由,什麼糾纏哪!
帳幕中的仁兄緩緩的站立起來,形色陰酷,語氣卻仍軟綿無力:
「看樣子,你好像改變心意了?」
君不悔正面那著哪人,喉嚨乾澀的道:
「老兄,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那人垂塌下眼皮,低沉的道:
「什麼問題?」
略一遲疑,君不悔道:
「你帳蓬里那位姑娘,我打算親自同她談幾句話。」
青虛虛的臉孔上慢慢透出一股淡赤的色澤,彷彿幾瓣桃花抹碎在一張幽青的面具上,浮動著幾分迷離失真的意韻;那人的腔調就像來自地穴,空洞又悠忽:
「你想同她談什麼?」
君不悔業已驚覺到對方形態間的變化,這變化雖是極其細微,他卻感應到那種難以言喻的濃烈殺機;瞧光景,這位仁兄不但是個色星,恐怕還是一員狠將,色星只令女人遭殃,狠將可就男女一視同仁,得加意防範著了。
那人又略略提高了聲音,卻只似加大了空洞的迴響。
「我在問你,你準備與她談些什麼?」
君不悔忙道:
「沒有什麼,老兄,僅僅是想證明你所說的話而已,我可不能因為你一面之詞,就認定真像不訛,總該兩造言語吻合,才能算數……」
於是,那人跨步走出帳幕,君不悔此時方注意到對方的穿著裝束,竟也恁般與眾不同,充滿了妖異的氣息——黑袍、黑色的披風,黑色的軟靴,而袍襟兩邊,披風正面,靴幫子外側,全都繡得有閃亮燦麗的金鳳凰;這傢伙好像對鳳凰有特別的愛好,總是盡量找機會顯示出他這種愛好,男人喜歡鳳凰,還是金的鳳凰,倒真不多見!
往後退了一步,君不悔又戒備的道:
「如果你說的是實話,老兄,你便不必憂慮我多此一舉!」
那人深遵若幽潭般的一雙陰陽眼註定君不悔,飄飄蕩蕩的出聲:
「我不在乎你問她什麼,更不在乎她如何回答於你,癥結只在你是什麼人,算哪一號牛鬼蛇神,憑什麼權力可以插手管我的事?告訴我,是誰賦予你這樣大包大攬的威風,你又將我當成哪一種雞零狗碎來糟塌?」
君不悔也有了火氣,他大聲道:
「路不平,有人踩,這裡的事透著邪門,透著不地道,任何具有正義感,胸懷磊落方正的人都有資格查問清楚,以免無辜受害,殘暴得逞!」
仰天長笑,宛似鬼哭,那人喉頭咕咕有聲:
「狂犬吠獅,不知死之將至;未曾料到『鳳儀居士』龔棄色今天也會碰到這麼一個不開眼的東西,大言不慚,要把我所行所為當做路不平來踩啦!」
君不悔並不知道這「鳳儀居士』龔棄色是何等人物,更不曉得人家是個什麼出身來歷,不過聽他口氣甚大,多少有點道行則無庸置疑,君不悔卻不含糊,心裡且早有打算--這什麼「鳳儀居士」,任他再了不得,只怕也蓋不過「閃魂刀」顧乞去,顧乞都不含糊,怕這龔棄色干鳥?
目視君不悔,龔棄色微覺詫異--人的名,樹的影不是?「鳳儀居士」久居「棲鳳山」,盛勢如火,威令若刃,提起來誰不聞而色變,縮頭藏尾?面前這要踩不平路的人竟然毫無反應、神態自若,舉止從容,像是根本不把他姓龔的看在眼裡!
君不悔笑笑道:
「原來老兄是『鳳儀居士』,大名龔棄色。」
龔棄色陰沉的道:
「你知道我?」
搖搖頭,君不悔道:
「不曾聽聞,尊名大號,倒是第一次入耳:龔棄色,嘖嘖,好姓名,可惜的是名不符實,老兄不但不棄色,更且十分的好色哩!」
龔棄色又幽幽凄凄的笑了:
「好膽量,你竟敢揶揄我,有十幾年了吧?沒聽過有人在我面前說這種話……」
君不悔夷然不懼:
「事情總有個頭一道,老兄,連皇帝老兒出差錯,還有臣子敢於死諫呢,我豁上了,自就不須忌諱。」
龔棄色道:
「不,你不是豁上了,因為你不知道我是何許人,是什麼來路,所以你才不畏懼我,要是你早曉得我的底細,便老天爺給你做膽你也沒有種頂撞我!」
君不悔沒好氣的道:
「就算你是玉皇大帝,眼前這檔事我也要查個清白!」
龔棄色冷漠的道:
「你沒有機會查個清白,因為你馬上就要死了!」
嘿嘿一笑,君不悔帶幾分做色:
「我死不了,老兄,你沒有力量殺我。」
不曾看見龔棄色的任何暗示,一股銳風驀起左側,宛似錐尖一樣透向君不悔的肋脅,他本能的斜步急退,當頭一束寒光同時壓落。
臂時向外曲翻,君不悔快逾電閃般以一個怪異的角度打橫彈出,目稍掠處,發覺抽冷子動手的角兒,赫然是那兩個標緻少婦!
穿紫衣的少婦一擊不中,竄身猛進,那桿「刺心錐」吞吐如梭,冷芒溜轉,又快又詭,君不悔本打譜使一雙肉掌挫挫這兩個娘們的凶焰,哪知對付一個穿紫衣的業已不易,另一位著黃裳的姑奶奶又乘勢撲到,這一位手執短柄鋼叉--乖乖,婦道人家居然舞弄此等粗大傢伙--更是益加潑悍,君不悔翻閃騰挪間,只以空手攻拒,五招下來,不由險象環生,額頭冒汗,一副罩不住的架勢。
龔棄色冷眼旁觀,表情鄙夷,一轉身,自個又回到帳幕里原來的位置盤膝坐下,大有準備開審問供,論罪處置的意味。
君不悔跟隨吉百瑞三年有餘,學的具是刀法精髓,拳腳功夫並沒有再加深研,他的拳腳根底,仍然是出相庄練的那一套,而這兩位少婦的藝業之強,堪可列入一流高手之林,兩個使用兵器的好手,來對付他出相庄不算超凡入聖的徒手功夫,他又如何吃得消?
其實,各種武功千變萬化,到未了也是萬流歸宗,用一個原則做基礎,便可觸類旁通,互為因應,刀式精妙,何妨易刀為掌?刃鋒奇厲,亦能融匯於拳腿幻變之中,簡單的說,兵器的演化,大多能以徒手的方式表現,差別只是威力的強弱,效果的深淺而已,但其便捷巧到,絕對強過老套死練的尋常拳腳;君不悔隨著吉百瑞苦習三年,自然還達不到這種融匯貫通的境界,老吉能在千多個日子裡,將他調教出這一手刀法,已經頗不容易了,如何還有餘暇等著他以長時間來體悟這刀掌連一的升華?
這時,紫衣少婦突地矮身旋飛,「錐心刺」抖出千百星點,當燦亮的星點成點線般串連交織,她身形暴起,一刺如虹,驟插君不悔心口!
幾乎不分先後,黃衣少婦凌空滾翻,短柄鋼叉猝自左右貼脅倒刺冷電炫映里,著著都是向君不悔的要害招呼。
這兩個婆娘,敢情是真要追魂奪命哩!
傲爺刀便不得不在一抹青藍的光華掣飛下展現,刀出有如驚鴻,「嗖」聲裂帛暴響,那把短柄鋼叉已經滴溜溜震上了半空,而星芒墜散,「錐心刺」也脫出了紫衣少婦的手掌,猛一下斜插於地,錐桿猶在顫巍巍的抖動著呢。
兩位美嬌娘一個打橫摔出,一個後仰逃命,變起不測,大出意料,兩個人雖未受傷,卻已花容失色,形態在悸懼中更流露著難以掩隱的驚愕--明明已將對方逼得手忙腳亂,窘像迭生,眼看得手之際,怎麼又會突兀發生這等逆勢?而人家僅是甫亮一招,這邊連人帶傢伙就都敗局啦!
君不悔本來可以繼加追殺,而且得手的機率近乎絕對,但他卻沒有這麼做,一則他的宅心仁厚,再則他的主要目標不在這兩個婆娘身上,他要留著精神,好好來消磨那位鳥操人不愛的「鳳儀居士」。
居士的反應快得不可思議,當兩位美嬌娘剛剛落敗,他身形一長,人已到了君不悔側面,動作之迅捷,彷彿是個突然凝現的鬼魂,彷彿他原來已經站立在此刻的位置上了。
瞅著居士,君不悔笑得十分安詳:
「不急,老兄,不用急,雖然你這一對愛妾出手狠毒,打譜要我的命,我卻沒有辣手摧花的習慣,咱們有足夠的時間,可以消消停停的解決問題。」
凝視著君不悔半隱在袍袖中的刀刃,龔棄色的眼皮在不住跳動,他憋著嗓音道:
「倒是真人不露像,好一手凶潑刀法,若非我來援及時,只怕我的兩個妾侍就要斷送在這把毒刀之下,你委實可惡可恨到了極處……」
狗咬呂洞賓不是?君不悔沉下臉來:
「我不似你,慣占女人便宜,要是我果真下得了狠,休說這兩個娘們,再加兩個我也一樣能以送他的終;你當你是大羅金仙,嗆聲咒就可起死回生,還來援及時呢,他娘朝自己臉上貼金,也不是這樣貼法!」
龔棄色的一邊面頰往上斜吊,又第二次泛現了桃紅,那種猩赤凝血般的桃紅:
「難怪你的氣焰如此囂張,舉止這等狂妄,原來你是仗恃著這把破刀,很好,你能在出刀之下同時挫敗我的兩名妾侍,我卻要看看你是否奈何得了我龔某人!」
君不悔哼了哼:
「若說我含糊你,早走活人了,眼下還會站在這裡與你搭話?龔老兄,你想試試我的刀,刀就在我手上,能否奈何你,到時便知分曉,不過我先警告你,分曉之際只乃一瞬,快得很哪!」
龔棄色怒在反笑,笑得像在咽位:
「膽上生毛的狗東西,不知夭高地厚的混潑皮,你卻將你家居士看成無名小輩,馬前走卒?」
君不悔唇角微撇:
「至少不算個高尚人物,德操高潔之上,豈有在荒郊野地開那無遮大會的?」
龔棄色便在這剎時里展開了行動,只見他身體輕輕晃閃,突兀間竟幻化成四條影子,四條影子分散向四個不同的角度,卻在同一瞬間圍攻殺上來!傲爺刀倏然閃掠,也分成四抹虹光,又准又快的激射那四條真幻莫辯的身影--管他真幻,且先宰殺。
宛如在施展邪術,當那四條人影尚凝形未散,當那八條手臂仍在揚舞,勁氣罡力依舊澎湃充斥的須臾,龔棄色竟難以想像的凌空出現,低頭而下,雙掌一片紫紅,揮飛如電掣光閃!
這樣匪夷所思詭異身法,奇玄武功,君不悔還是頭一遭遇上,他在眨眼的怔愕里,已被震退五步,右胸衣綻肉裂,兩道交叉的血口子,就和刀削斧割的一般!
大斜身,一個漂亮的旋步,龔棄色在衣袍飄揚下瀟洒的站定,臉上那股得意之態,竟似颳得下來。
紫衣與黃衣少婦雙雙鼓掌,表情間流露出的那種敬佩與崇拜,簡直叫人氣結。
龔棄色一派矜持的道:
「小六,小七,居士的寶刀未老吧?」
黃衣少婦鶯聲嚦嚦的拍著馬屁:
「爺的功力造詣,日甚一日,非但拔尖登峰,更足可列入宗師之林……」
紫衣少婦唯恐落後,趕忙爭著巴結:
「『鳳儀居士』不僅群鳳來儀,尤為萬夫莫敵,英雄豪氣,兒女情懷,爺是天下第一。」
龔棄色這一下真似登了天,笑得見牙不見眼,頻頻點頭,聲聲贊好,模樣果如就是「天下第一」。
這一刻里,君不悔竟不覺得傷口的疼痛了,他只感到汗毛豎立,混身直起雞皮疙瘩,差一點乾嘔出聲--我的皇天,阿諛奉承竟然還有這等肉麻法的?
單拿一隻左眼斜瞄著君不悔,龔棄色嘿嘿冷笑:
「不試不知,一試便知,我道你有多大個本事,這一過手,僅乃如此,沒啥驚人之處,我看你要愣管閑事,也就管到眼前為止了!」
咽了口唾液,君不悔澀澀的道:
「勝敗兵家之常,算不了什麼,我吃了點虧沒有錯,可是人還挺得住,一口氣也仍在喘著,你若以為我會就此認命,恐怕就大錯特錯,錯得離了譜啦……」
那黃衣少婦嬌叱一聲,尖銳的嚷:
「這手軟口硬的東西,爺,給他大卸八塊!」
紫衣少婦如斯響應:
「爺,卸了他,再把那些塊臭肉拿去喂狼喂狗!」
龔棄色沒有回答,面龐上的笑容卻消失了,斑斑的桃紅又如血花般浸染了臉頰的虛青,他微拂衣袖,宛如要像拂去一抹灰塵般拂掉君不悔的性命,然後,他慢慢逼向前來,形色之酷毒,真似要將君不侮生生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