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陰陽界上打一轉
駱干便在此刻出手;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不知他用的是什麼方法,當他出手的辰光,掌中已多了一隻兒臂粗細,烏黝黑亮的尺長鋼棒,這隻頭尾一般鈍圓,毫不起眼的烏黑鋼棒,卻以不可思議的快速戳向君不悔胸膛,幾乎乍現的一剎,已經頂上君不悔的前襟:
君不悔根本來不及躲閃,拄地的拐杖驀然上揚,但聞「咔嚓』一聲,木製的杖身已斷裂兩截,頂胸的鋼棒不錯是被震開半尺,就在棒端斜盪的同時,卻淬而噴出一蓬銀絲,極細極細,宛若牛毛般的銀絲,銀絲閃爍四射,形成半個弧面,籠罩範圍,約近五尺方圓。
萬料不到那隻黑愣的傢伙里還隱藏著這種陰毒暗器,君不悔撲地側滾,連桌帶椅一併撞翻,在那片啼哩嘩啦的碰擊聲里,他驟覺左臂微麻,三根如絲似的銀針已插入肉內,針尾搖晃,猶在顫巍巍的抖動不停!
「傲爺刀」脫鞘而出,青藍色的光焰飛掠流織,駱乾冷哼一聲,暴退兩步,卻在退後的瞬息改換另一個角度反撲上來,動作之快,好像他從未移動過似的。
君不悔人在地下,刀鋒旋閃翻揮,芒彩若電光石火,又准又疾的連續擋開駱干一口氣十二次的環串攻擊,駱干突兀身形騰升,差點頭沾屋樑--
門邊的馬秀芬鬼魅般掩到君不悔右側,照面之間便撒出一把粉霧,淡紅色彷彿桃花飛蕊般的粉霧,一片嬌酡朦朧中散發著甜膩的香氣,芳醇有如烈酒,甫入鼻端,便熏人慾醉。
君不悔舊傷掙裂,新骨接合處更是炙痛刺心,他努力屏住呼吸,再次翻滾,而淡紅的霧氳里,駱干凌空穿射,來勢之強猛,有如鷹隼!
於是,「傲爺刀」的刀面猝然「錚」聲反轉,刀身上骸鏤的眸瞳似在霎動,炫閃著奇異的光華,刀在彈跳,在震顫,剎時冷焰激射,流電穿舞,那銳利的破空之聲,像煞來自九幽地府的冤魂號位!
是的,「大屠魂」。
刀芒映現的同時,駱干亦已夠上攻擊位置,烏黑的鋼棒倏顫急抖,棒頭「砰」的一聲彈翻出一朵五瓣蓮花--五片精鋼打造的刀葉,刀葉綻開,君不悔背脊上一大塊人肉血淋淋的拋起,而駱干也狂吼一聲,隨著藍焰的飛掠倒撞牆壁,又反震落地!
君不悔的腑臟間似是燒著一把火,混身骨節幾欲散裂,兩眼暈黑,喘息如牛,他霹靂般一聲叱喝,整個人撲向窗口,「嘩啦啦」暴響聲中,窗檯碎飛,在身軀沾地的一剎,「傲爺刀」抖起一個圈弧光兜體繞回,隨即騰空而起,神智迷惚里,他宛如一頭瘋虎,就那麼不辨方位亦猛不可擋的躍沖院牆,落荒而去!
深宵幽寂,偌大的方家宅第竟不聞聲息,沒有人出來探視,更沒有人奔傳告警,發生了這麼一樁血腥事故,經過這麼一場有聲有色的豁死惡鬥,方宅內外,竟恍同不覺!
不,也不是完全沒有動靜,僵寒的空氣中,蕩漾著馬秀芬的驚叫與詛咒,還有,那一聲一聲斷續的呻吟。
胖老太婆在灶前忙活著,別看她一雙小腳,動作卻十分利落,力氣也大得驚人,三個灶口上座著三個磨盤大的蒸籠,小腳移動,輕鬆自在的將蒸籠層間的饅頭倒在鋪著厚棉布的白木長桌上,這一籠是雪白的大饅頭,另一籠就蒸的菜肉包子,熱氣薰繞,胖老太婆自得其樂。
生了一張焦黃面孔,蓄著兩撇八字鬍的這個糟老頭便坐在一把竹椅上,嘴裡巴喀巴喀的吸著旱煙管,神色悠閑得緊。
君不悔睜開眼睛,人目的便是這麼一副景象。
一時之間,他不禁感到茫然,這是怎麼回子事?這是什麼地方,面前兩位老爺老奶是什麼人?他又怎麼來到了這個所在?
老頭兒噴出一口辛辣的煙霧,瞅著君不悔淡淡一笑,模樣活脫只當君不悔是他剛剛睡醒的兒子,半點訝異不帶:
「你醒啦?小夥計,這一覺困得可長!」
君不悔本能的想要起身,稍一掙動,才發覺四肢癱軟,像被人抽筋卸骨似的發不出力道,腦袋一陣暈眩,又虛弱的仰了回去。
摸了摸唇上的八字鬍,老頭兒安詳的道:
「想要人模人樣的站起來,小夥計,只怕沒有個十天半月才行,這還是我的醫術高明,換一個半吊子郎中,別說治你不好,包不準早將你一條小命送到閻王殿應卯去啦,這一遭,算你命大。」
舐敵乾裂的嘴唇,君不悔用力提著氣,沙啞的開口道:
「可是……老丈救了我?」
老頭兒閑閑的磕了磕煙袋鍋:
「若不是我老漢救了你,你會躺在我的饅頭鋪里?」
嗆咳兩聲,君不悔吶吶的道:
「多謝……多謝老丈救命之恩,一待傷勢稍愈,必當圖報……」
微微一笑,老頭兒道:
「不必再報啦,你身上那兩千來兩銀票,我們業已笑納,還給你剩下十多兩散碎銀子,留著在你傷愈之後當盤纏,小夥計,不是我老兩口現實,救人也得要本錢,可不是?」
君不悔想陪著笑卻笑不出來,他勾動著唇角道:
「些許銀錢,理當敬呈,就怕區區之數,不足回報再生之德於萬一……」
揮揮手,老頭兒眯著眼道:
「夠了夠了,這個數目足夠,小夥計,我就知道你是個有良心,識好歹的年輕郎,當我將你從那條荒溝里背回來,老伴還犯嘀咕,說是不曉你肯不肯感恩圖報,賞賜幾文?我就說啦,這孩子長得厚厚敦敦的,看上去你是個有心肝的人,不會叫我們老兩口白忙一場,如今可不是,小夥計,瞧你多慷慨,我們便不興客套,先行領受厚賜哆!」
君不悔啼笑皆非的道:
「應該應該,老丈,再造之恩,實難價量……」
老頭兒一面朝煙袋鍋里裝塞煙絲,邊問道:
「小夥計,說個名姓來我聽聽。」
君不悔道:
「我姓君,君子的君,決不後悔的不悔……」
嘴巴念道了幾遍,老頭兒笑道:
「好名字,我是巴向前,那灶前幹活的胖婆子是我渾家,你叫他巴大娘好了,小夥計,別看我那渾家如今又老又肥,三四十年前,尚是個一把捏得出水來的小美人呢,時光不留情啊,嗯?」
君不悔應合著道:
「是,老丈說得是,時光不留情……」
巴向前由口袋裡取出火石,輕輕磕擊著點燃了煙葉,深吸一口,讓濃濃的兩股煙霧從鼻孔中噴出,表情十分舒但過癮:
「我說:小夥計,你是得罪了哪一個龜孫王八蛋啦,居然把你傷成了這等凄慘模樣,外有外創,內有毒侵,打譜是想要你的命啊;我替你一一檢視,乖乖,敢情你還是舊傷未愈又加新創,小夥計,鐵鑄的漢子也受不住如許折騰,你卻為啥被人糟塌至此?莫廠成你是賣肉的營生?」
君不悔訕訕的道:
「只是碰上了仇家,在不該及不宜遭遇的節骨眼上卻偏偏遇上了,所以,便落得老丈看到的光景……」
又吸了口煙,巴向前搖頭道:
「這十七天里,你是忽睡忽醒,暈暈沉沉天灰地暗的神智不清,若非我和老伴日夜待候,按時喂湯換藥,還有得你做夢雲遊的日子--」
君不悔感激的道:
「勞累老丈及大娘。實在心中有愧。」
巴向前道:
「累么,自是累了一點,但想到哪那千多銀子,也就神清氣爽不覺得累啦;這年頭兒,要賺恁大一筆錢財,亦不是容易的事,小夥計,只盼你別心疼才好。」
君不悔窘迫的擠出一抹笑顏:
「老丈這是說到哪裡去了,銀錢身外之物,花光了還能賺回來,若是丟了性命,則又到何處再找一條填補?老丈大德,豈能以財帛價值相比擬?」
長長「嗯」了一聲,巴向前笑吟吟的道:
「小夥計,你我結識,也是有緣,你既是道上人物,我的過往亦無妨老實說予你聽,我和我那渾家,這大半輩子來,原只會得兩樁事--殺人與救人,卻是洗手歸隱已有十三年了,如今又學了一門手藝,做饅頭,想不到買賣還挺不錯,巴家饅頭鋪名聲響亮,方圓百里之內的大村小集,人人知道巴家饅頭鋪的饅頭髮得好,份量足,菜肉包子餡多皮薄,一咬一兜油,東西賣得多,整日忙活仍供不應求,然則我們老兩口卻忙得很愉快,說是蠅頭小利么,倒比往日江湖上大風大浪撈那血腥銀子心安理得,闖道險,混世難,小夥計,儘早收篷錯不了!」
君不悔頓悟的點頭:
「我明白老丈的意思……」
這時,巴大娘已將擺滿長桌的包子饅頭排整妥當,喚進兩個年輕漢子來裝簍入筐,分別外送,又交待留著多少應付鋪子零賣,哪些移到店首的籠屜里保溫,有條不紊的處理完事,才挪動一雙三寸金蓮走了過來。
巴向前瞅著老伴,挺關切的道:
「又出了三籠九展?今天業已蒸了四道啦,來,先坐下歇歇再說。」
扯起腰前的圍裙拭了把額頭的汗水,巴大娘一屁股坐在另一張竹椅上。這一落座,竹椅咯吱咯吱的直呻吟,幾乎跨將下來;她吁了口長氣,兩腮的肥肉顫了顫:
「還得再蒸三籠才夠數,前村趙老爹家今天做白事,早訂下兩百個饅頭,大金庄的李疤眼說明天他們那裡要過兵,也吩咐照往常多加三百個菜肉包子,另外那幾家飯鋪酒館都亦三十二十的增添,三籠蒸出來還不見得夠……」
說到這裡,她才發覺君不悔正睜大眼睛望著自己,呵呵一笑,她可樂了:
「醒過來啦?噴噴,我們老頭子的本事真叫不錯,看你暈來轉去十幾天,我還當你留不住這口氣哩,老頭子好歹仍把你打鬼門關上拖回來了!」
君不悔振著精神道:
「還多虧大娘你費心。」
抖動著雙疊的下巴,巴大娘眉開眼笑:
「不用客氣,你這一活轉來,那兩千銀子我們就收穩了,要是不然,還得在買過棺材挖過窩之後將剩下的余錢陪著你一遭落葬,你要曉得,活人錢財不可少,死人錢財不能收,那是收冥紙呀,會走背運的……」
巴向前別過臉去向她吐了口唾沫,透著幾分不自在:
「老婆子,你就講幾句好聽的行不行?又是棺材又是挖窩,你自己不怕忌諱,也不想想人家入耳順不順但?一大把年紀了,半點風色不會看,真是的!」
巴大娘不以為許,仍然笑得似財神般麵糰團的:
「小夥計,你可別見怪呀,我老太婆打小至老,這個毛病就是改不了,想到什麼說什麼,一根腸子通到底,言語間如有冒犯,千祈包涵則個……」
君不悔忙道:
「大娘言重,實話實說,才越見真性。」
巴向前摸著八字鬍道:
「我這老太婆什麼都好,就是一開口叫人受不了,想當年,為了她這個嘴沒遮欄的習性,害我吃了不少苦頭,有幾次差點連老命都墊上,咳,到老來也依然不改,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不知勸說了她多少遍,愣是外甥打燈籠--照舊。」
巴大娘受了老公一頓數落,非但不氣惱,反而柔柔的看著老公,放低了聲音:
「所以你得多提醒我,點明我呀,往後我總記著言詞兒婉轉些說不是……」
這一對老夫妻,明擺著是出身江湖,歷劫草莽的過來人,卻偏有這般深厚的情義相扶相持,而日久彌堅,看在君不悔眼裡,更覺意韻雋永,感受深長,不禁神思游騁,飄向管瑤仙的身上,當然,方若麗亦在他的腦海中不時浮映隱現,只是他不敢深想罷了……」
於是,巴向前在輕聲呼喚:
「小夥計,小夥計,你在發什麼愣呀?」
君不悔回過神來,不覺臉孔微燙,他掩飾著道:
「沒什麼,只是因見老丈與大娘互敬互愛,伉儷情深,從而有所感觸罷了……」
巴向前笑道:
「老漢山妻,晚年猶淪落至市井推車賣漿,沒什麼值得羨慕的,倒是我老兩口子情感不惡,確值欣慰,人間世上,夫妻能同到白頭的,比例並不很多。」
君不悔輕聲道:
「這就夠了,老丈,功名利祿,怎麼及得上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溫暖的家?」
表情忽然嚴肅起來,巴向前道:
「不錯,這就是我為什麼急流勇退,擺脫江湖的原因,老古詞說過,瓦缸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險路走多了,不保什麼時候栽斤斗,我不怕栽,只怕留下老妻孤冷,於心不忍……活了大半輩子,除了一個她,還有什麼可留戀的?」
巴大娘深摯的注視著自己丈夫,眸瞳中竟然帶著含蜜情脈脈的意味,胖敦敦的一張大圓臉上流露著滿足與甜密的神色,活脫在一剎間又回到幾十年前的少女時光,青春在亮麗,嬌媚在內涵--君不悔沒有絲毫可笑或肉麻的感覺,相反的,他更興起一種莊嚴又欽慕的共鳴,人生在世,能擁有這等從一而終,恆久不變的情愛,甚至只經歷其中的一小段,亦算不虛此生了。」
巴向前又在說話:
「小夥計,學學我,江湖這塊血腥地,混久了總是紕漏,不離災殃,你年紀還輕,前程大有可為,何不及早跳出是非圈?或是讀書,或是營商,就算出苦力也比刀頭敵血的日子過得安寧平靜!」
君不悔道:
「老丈的意思,我明白,只待償還幾個心愿,我自有打算;心愿的償還並非爭名利求奢望,而是道義與責任的關連,在學老丈之前,必須了結這幾樁事,然後才有我選擇的餘地……」
沉默了片刻,巴向前低緩的道:
「小夥計,依我的推斷,你仍有殺劫未盡,朝後的辰光,恐怕免不了血刀之災,無論你對人,人對你,磨難未休,卻難求善果,端賴好自為之……」
心頭跳動,君不悔忐忑的道:
「老丈懂得算命看相?」
巴向前正色道:
「雖不算深倍麻衣金人之術,但相人識性卻略有心得,且活了這一大把年紀,見得廣聽得多,察情推理也差不到哪裡去;小夥計,你身受新舊之創,更遭惡毒內侵,顯然是有人慾置你死地而後己,你幸而不死,對方豈肯罷休?再說,你有一把好刀,刀能削金斷鐵,吹髮切羽,則濺血殘命自不待言,這幾樁事實加在一起,殺劫如何得了?磨難怎生得消?小夥計,人的生命成長不易,歷經坎坷,務須善為珍攝才是……」
君不悔怔怔的尋思著巴向前的話,這些忠言可謂句句透徹,字字真實,他以前也不是沒有體會過,問題在於他想得開,看得穿,他的仇家對頭們也能和他同樣的穎悟頓解么?
巴向前望著君不悔,形色深沉的不再說話,巴大娘也靜靜的安坐一旁,他們好像要留出時間,騰出這一片安靜,待君不悔自己去忖度考量,以便解悟出一條求生求存、百年長春之道。
住在巴向前老兩口的饅頭鋪里,已是整整第三十七天了,三十六天來,君不悔的日子過得很平淡,也很悠閑,每天除了按時服藥驗傷,就是和巴氏老夫妻扯扯家常,談談人生,再來,一日三餐猛啃包子饅頭,雖說巴大娘的饅頭髮得軟,包子餡多油足,一連吃了這幾十天,也不免吃得他望而生畏,想想接骨處的扎帶已除去數日,包子饅頭已經啖到淡得出鳥的地步,約莫亦該是他告辭上路的辰光了。
剛這麼思量著,巴向前便推門來到了他正在散步的側院,伸手掀開晾曬著的滿竿子衣裳,摸著八字鬍打哈哈:
「又在溜腿啦?好,多活動活動對傷處有益,小夥計,你的氣色越來越強了,覺得怎麼樣?身子骨比以前硬朗多了吧?」
君不悔笑迎上去:
「我感到全好啦,老丈,方才還在付度,也該向者丈你及大娘辭別了。」
端詳著君不悔,巴向前點著頭道:
「你身上的舊創新傷,包括積蘊的毒性同挫裂的骨骼,早在五六天前已算痊癒,我沒有告訴你,是希望你再安心調養幾日,唔,果然不差,經過這一陣將息,好比進了一貼十全大補湯,功效全透在氣色間了!」
君不悔懇切的道:
「老丈厚德,不敢言謝,自將永銘於心--」
擺擺手,已向前走到近側,若無其事的道:
「小夥計,我來找你,可不是攆你走路,有樁剛剛發生的事情,不得不來問問你,等說明白了,你再好好合計合計。」
君不悔「哦」了一聲道:
「還請老丈明示。」
略一沉吟,巴向前道:
「先時有箇舊日同道途經此地,特為來看看我,言談間問及曾否遇見或聽說過某一個人?經他一描述,我就知道他探詢的某人便是你,我用言詞稍稍一套,完全不出所料的從他的嘴裡套出了你的名字,他還透露如今正有多路人馬在追查你,只要發,現你的行蹤傳報過去即有重賞;若能將人拿住--不論死涪,則賞額加倍,由他的神態判斷,這個行動相當急迫,而且恐怕業已進行一段日子了……」
君不悔不覺緊張起來,忙道:
「老丈,你這位舊日同道是誰?」
巴向前道:
「名叫莫同生,有個匪號,人稱『三手邪』,是個殺人領酬的夥計,二十年來一直幹這一行,奇怪卻滿面紅光,油頭肥腦的不曾遭報,他對我么還算有幾分敬畏,我看他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這老小子居然打聽得著我現在的住處,也真叫不簡單……」
怔了一一會,君不悔才道:
「這莫同生,老丈,我根本不認識他,甚至連他的名號都不曾聽聞過.不曉得此人憑了什麼理由來追查我?」
毫無笑意的一笑,巴向前道:
「不是他要追查你,而是銀子做主指使他追查你,表面上使銀子懸賞額的人是『駱馬鴛鴦』,據老莫私下說,實際上的正主兒乃是『絕一閃』顧乞!」
右手握拳向左掌一擊,君不悔忿然道:
「殺人不過頭點地,他們如此昔苦相逼,不給人稍留退路,是要迫我豁死相拼了!」
巴向前沉靜的道:
「小夥計,難怪我在救你的當時,你肩插牛筆毒針,呼吸間噴散一股腥香,如今一想,可不正是中了駱干擅用的『鋒尾刺』與馬秀芬專門坑人的『桃花霧』么?這一對心狠手辣的惡搭檔,不知尚要作孽作到幾時!」
君不悔詫異的問:
「老丈也知道他們夫婦?」
嘿嘿一笑,巴向前道:
「何止知道?我和他兩口子還挺熟,只是熟得不對脾胃罷了,大家固然吃的是同一行飯,不過他們走他們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彼此貌合神離,心照不宣,碰面聚頭,也都是扯些閑淡,他們不招惹我,我也不去冒犯他們,相識了十好幾年,堪堪落了個淡如水之交而已!」
君不悔恨恨的道:
「這『駱馬鴛鴦』行事陰狠,出手惡毒,那天夜裡,他們是安了心要我的命,若非我傾力反撲,沖脫得快,當場就叫他們擺平了,如今回思,好不令人切齒!」
巴向前道:
「用不著氣,想開來也就罷了,小夥計,『駱馬鴛鴦』是幹什麼吃的?他兩口子與你遠日無冤,近日無仇,只是眼珠子是黑的,銀子是白的,看在銀子份上,找到你原本就是打譜要你的命,否則他們莫不成閑慌了發癲?對這種人根本不能講道理,論常情,一朝遇上,該怎麼盤算保命,才是正著!」
咽了口唾沫,君不悔道:
「既然如此,老丈處越發不可久留,我得馬上離開。
巴向前慢條斯理的道:
「離開此地沒有錯,卻也不必這般急切;小夥計,我倒要問問你,你在上路之後,假若遇著他們之中的任何一撥人馬,可有自保之道?」
君不悔猶豫著道:
「只要人數與實力不太懸殊,大概還不至於吃虧……」
凝視著竹竿上一件飄蕩的上衣,巴向前緩緩的道:
「別的人我不敢說,『駱馬鴛鴦』這一對夫婦不但心狠手辣,武功詭異,而且暗器毒物也無所不包,施展得圓熟精滑,千奇百怪,只要是要命的玩藝,他兩口子便沒有不能利用的;那莫同生號稱『三手邪』,經常在對敵之際有出人意表的突兀招術,人有兩手,他卻像是多出一隻看不見的手,這隻手出神入化,功力不凡,小夥計,你可要小心謹慎了!」
君不悔摯誠的道:
「多謝老丈指點,我會謹記不忘。」
踱了兩步,巴向前又道:
「人要寬厚,需具慈悲心懷,然而一朝碰上這些煞星,你卻只要一個信念--斬盡殺絕,寸草不留;因為我太了解他們,他們永不知道什麼是仁恕,什麼是憐憫,什麼是良知,他們只曉得為錢殺人,殺人領賞,倫常綱紀,天道輪迴,對他們而言,全是笑話,頑石不冥,無法點頭,以錘擊之!」
用力頷首,君不悔凜然道:
「是,以錘擊之!」
巴向前雙目閃閃,沉聲道:
「你的刀,備妥了?」
君不悔精神一振,豪氣頓升:
「備妥了,老丈。」
巴向前意態深沉的一笑:
「小夥計,執刀傲如爺!」
微吃一驚的君不悔有些怔愕:
「老丈,莫非老丈也知道我那把刀的來處?」
低唱一聲,巴向前感慨的道:
「傲爺刀,刀似爺,『大天刃』吉百瑞當年的聲威是如何渲赫,名聲又何等響亮?刀凌五嶽,刃被四海,血芒映輝下整得多少人望風披糜、整得多少膽顫心寒,那個時代是他的,而稱霸江湖的英發歲月,雖不堪留戀,卻值得回憶,想想看,闖道混世的朋友,幾個有這等尊榮?」
聽人說起吉大叔的往日盛跡,過往雄威,君不悔不但興起一股與有榮焉的亢奮,更有著熱血澎拜,意氣飛揚的振發,突然間,他原來存有的憂慮之懷一掃而空,沒有錯,執刀傲如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