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紅梅

第十二回 紅梅

拂曉。風吹冷,露仍濃。

風吹綻芭蕉兩叉,露滴濕薔薇一架。

方重生逐步芭蕉薔薇之間,這已是三日之後,他面部已經沒有那種疼痛的感覺,一切都已習慣。現在他只是在等待慕容孤芳動身出發的命令。這三日之內,慕容孤芳並沒有再召見他,也沒有干擾他的生活。

一切都是如此的平靜,方重生反而覺得有些不耐,可是他卻也沒有去問慕容孤芳。

對於慕容孤芳,他雖然說不上怎樣了解,然而幾席的詳談,多少他亦已有些印象。慕容孤芳的武功膽色,以至心思的靈巧,處事的慎密,毫無疑問都在他之上。對於這個女人,他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所以他甘心留在萬花谷,聽候慕容孤芳差遣。

他知道,現在還不是動身出發的時候,以慕容孤芳的小心,每一個步驟勢必已經安排妥當,到需要動身出發的時候,一定會通過他準備,否則他怎樣追問也是無用。

也該是時候了。

方重生漫步薔薇芭蕉之間,不覺又生出了這個念頭。他的手不覺扶在薔薇架上。露珠零落架上,滴濕了他的衣袖,一線陽光也就在這時隨地從東牆之上射過來。

旭日高升,露珠就會消散。人的生命有時候豈非也是如此的多變、虛幻、短促?方重生不覺一聲嘆息。

嘆息未已,方重生碩長的身子就拔了起來!一拔兩丈,三道銀光閃電也似從他的腳下射過,釘在薔薇架上!「奪奪奪」三聲,薔薇架三支斷折,三道銀光飛過,釘在架后的牆壁上。是三枚銀梭!

「誰?」方重生一聲輕叱出口,兩支劍就像剪子一樣,分從左右兩養花水中飛出,剪向方重生!

劍勢迅急,劍光輝煌!方重生身形凌空急變,變臂一振,雙袖「啪啪」的一響,蝙蝠般一旋,落在另一架薔薇之上,雙劍剪空。劍主人一聲嬌叱,人劍倒翻,緊迫著向方重生刺去!那是兩個女孩子,年紀不過十七八,相貌也都很漂亮,很可愛,出手卻狠辣非常。

這不是慕容孤芳的兩個侍女,怎麼竟然向我襲擊?

心念一動,方重生脫口道:「你們……」下面的話立時被劍刺斷,狠辣的雙劍一齊向他左右雙肋刺到!

方重生不暇多說,身形再拔起,「霍霍霍」三個筋斗,落在花徑上!那兩個女孩子人的劍立時轉過來,一雙燕子般再飛刺方重生!方重生身形急退,一退丈八,叱道:

「住手!」

那兩個女孩子聽若-聞,身形不停,劍勢不絕!方重生一退再退,道:「再不住手,我可要替慕容姑娘教訓一下你們了。」

兩個女孩子仍然聽若-聞,飛身再卸劍刺去!方重生冷笑,這一次不再退,碩長的身子反而迎前,刺向刺來的兩支劍!他的身形比那兩支劍還要迅速!人劍剎那便相接,劍並沒有刺在人之上,方重生從雙劍之中閃進,左右手「蝴蝶雙飛」,封住了劍勢,拇食指一屈一彈,「叮叮」的兩聲,正彈在那兩支劍之上!

兩支劍被彈得疾揚了起來,兩個女孩子驚呼未絕,右手握劍的脈門都已被方重生扣住!「叮叮」兩聲,雙劍墮地!方重生冷冷問道:「是誰叫你們暗算我的?」

那兩個女孩子手腕如遭火炙,花容失色,尚未開口,一個溫柔的語聲已傳來,道:

「是我!」

方重生應聲回頭,就看見了慕容孤芳,站在那邊花徑上。他一怔,道:「姑娘你……」

慕容孤芳道:「我只是想看這一次的易容對於你的身手反應到底有沒有影響。」

方重生道:「原來如此。」鬆開雙手。

那兩個女孩子「噓噓」呼痛,揉著手腕。左右退下,慕容孤芳冷瞟了她們一眼,道:

「還不快多謝方公子的手下留情。」

兩個女孩子慌忙一齊拜倒。方重生急急擺手道:「兩位請起來。」

兩個女孩子聞言連聲道謝,各自將劍拾起,欠身退下去。退到了院子之外。

方重生連隨快步走到慕容孤芳面前,道:「姑娘,莫非已經是時候?」

慕容孤芳點點頭,上下打量了方重生一遍,道:「看來你比三天前好得多了。」

方重生道:「我其實沒有受過什麼傷,不過易容時餓了七天七夜,但經過休息,體力精神已完全恢復過來。」

慕容孤芳的目光轉落在方重生的臉上,道:「你的臉現在是否還覺得有些疼痛?」

方重生道:「除非用力按下去,否則已完全沒有疼痛的感覺。」

慕容弧芳道:「變比的易容技術一日千里,越來越進步了。」

方重生道:「我從未見過這麼精細,這麼成功的易容術。」

慕容孤芳道:「聽他說,這並非易容術的巔峰。」

方重生道:「不是說,這是第一流的易容術?」

慕容孤芳道:「任何一種學識技術是沒有止境的,譬如說武功,正所謂山外有山,人上有人,易容術也是一樣,在我們的眼中。變化的易容術是第一流,但也許在某些人眼中,卻是第二流、第三流的亦未可知。」

方重生道:「連麵皮都已經能夠互易,怎麼不算是第一流?」

慕容孤芳道:「變化若是這樣想,就不會再忙了。」

方重生道:「大法師現在又在忙什麼?」

慕容孤芳道:「現在他正在嘗試,看看能否將一個人說話的語聲完全改變。」

方重生道:「這也是入於易容這門子學問內?」

慕容孤芳道:「也是的。」

方重生道:「容貌、語聲若是都能夠完全改易,大概沒有什麼再可以改易的了。」

慕容孤芳道:「最低限度就還有一樣。」

方重生追問:「哪一樣?」

慕容孤芳一字一字道:「眼睛!」

「眼睛?」方重生吃驚地望著慕容孤芳。

「一個人即使容貌完全改變,眼睛若是不改變,一般朋友縱然認不出來,親密的戚友對他的眼神亦會有熟悉的感覺,從而懷疑對方可能是一個自己所熟悉的人。」

「有道理。」方重生不能不點頭。

他連隨問道:「可是那一來,豈非要將眼睛挖出來?」

慕容孤芳道:「在所不免。」

「那豈非便會成一個瞎子?」

「變化現在正設法解決這個困難。」

「他……」

「你放心,他並非拿活人來試驗。」

「那麼……」

慕容孤芳道:「很多生物都是有眼睛的,是不是?」

方重生怔在那裡。慕容孤芳淡然一笑,道:「以我看,變化這一生都難以罷休的了。」

方重生道:「哦?」慕容孤芳道:「眼睛是人體最脆弱的器官,任何輕微的損傷,都足以導致失明,要將眼睛互易,在目前來說,是絕對沒有可能的。」方重生道:「姑娘何以如此肯定?」

慕容孤芳道:「因為我看見他最近幾次的試驗,都失敗得非常慘,連一分成功的可能也沒有,在變化來說,這是從來沒有的事情。」方重生道:「大法師難道不知道?」

慕容孤芳道:「他是知道的,可惜他已經沉迷下去。」

方重生道:「沉迷於易容術?」

慕容孤芳道:「這正如嗜酒的人一樣,明知道多喝無益,還是忍不住去喝。」

方重生道:「這就是說,大法師這一生,屠刀是休想放下,無希望成佛的了。」

慕容孤芳道:「對於這個問題,變比顯然亦已考慮到,是以近年來,可以看得出他本人非常苦惱。」

方重生微聲道:「連大法師也參悟不透,看不破成敗,我這種俗人,更就不用說。」

說話間,兩人已出了花徑,他出了這個院子,來到一個花坪之前。

萬花盛放,芬芳醉。

慕容孤芳四顧一眼,道:「萬花谷一年中最美麗的也就是這個時候。」

方重生道:「姑娘對於花卻情有獨鍾。」

慕容孤芳道:「不是每一種花我都喜歡的。」

方重生道:「我知道。」

慕容孤芳笑問:「你知道什麼?」

方重生道:「萬花之中,姑娘喜歡的,其實就只有一種。」

慕容孤芳「哦」一聲,道:「哪一種?」

方重生道:「紅梅!」

慕容孤芳嬌笑道:「你憑什麼肯定的?」

方重生道:「看見那雙天下無雙的碧玉瓜,我已經能夠肯定了。那雙碧玉瓜失竊之後,以我所知,當今天子就重金懸賞,緝捕偷盜碧玉瓜的紅梅盜。」

慕容孤芳笑笑:「紅梅盜?」

方重生道:「在那雙碧玉瓜失竊之前,當今天子曾經收到一張紅梅帖,在帖上清楚寫著,紅梅盜要竊取碧玉瓜。這件事當時轟動大內,一連三個月,禁宮中大內侍衛日夜逡巡,結果碧玉瓜仍然失竊。當時江湖中的朋友都無不震驚紅梅盜到底何方神聖,竟然能夠在守衛森嚴的禁宮之內,將那樣一件寶物盜去。」

慕容孤芳道:「看來你也曾很留意那件事。」

方重生道:「因為我也是江湖人。」他目露欽佩之色,道:「對於那個紅梅盜,當時我實在佩服得很,也奇怪得很。」

慕容孤芳道:「奇怪他如何將那雙碧玉瓜盜出?」

方重生道:「我曾經試擬過幾種可能,現在我才知道我那些推測,完全是錯誤的。」

慕容孤芳道:「你現在已想通了?」方重生點點頭道:「以姑娘的身手,再加上變化大法師的易容術,要盜出那雙碧玉瓜,自然也不大感困難了。」

慕容孤芳嬌笑頷首,道:「你果然想通了。」

方重生道:「所以我實在覺得有些奇怪。」

「奇怪我為什麼不重施故技,將白冰偷出白府來?」

「不錯。」

「首先你要明白幾件事情。我平生喜歡新鮮的事物,也喜歡追尋強烈的刺激。也許是我自幼所養成的,只要是人力所能夠得到的東西,我都一定能夠得到。」

「很少人有這種福氣。」

「有句老話相信你一定聽過。」

「身在福中不知福?」

慕容孤芳微喟道:「你是一個聰明人。」

方重生道:「未及姑娘萬一。」一頓道:「所以在別人那是福氣,在姑娘來說,卻反而覺得索然無味。」

慕容孤芳道:「不錯,是以我奪取那十九樣絕世無雙的東西所用的辦法都無一相同。」

方重生道:「是以姑娘不打算用得到碧玉瓜的同樣的辦法來得到白冰。」

慕容孤芳道:「還有另一個原因。」

方重生在聽著。慕容孤芳沉吟接道:「白玉樓這個人與眾不同,白府防範的森嚴,較之大內禁宮也只有過之而無不及。」

方重生道:「主要是為了什麼?」

慕容孤芳道:「既為了白冰,也為了一樣東西。」

方重生追問道:「什麼東西?」

「無雙譜!」

方重生一怔,道:「無雙譜又是什麼東西?」

慕容孤芳道:「我也不怎樣清楚。」她一頓接道:「只知道,白玉樓為了這樣東西,不惜重金請來十七個波斯名匠,設計了一個非常精密的石室,另外在密室附近設置了十二重厲害的機關埋伏。」

方重生動容道:「如此說來,那『無雙譜』真不簡單。」

慕容孤芳道:「這本來也是一個秘密。」

方重生道:「姑娘哪兒得來的消息呢?」

慕容孤芳道:「在其中一個波斯名匠口裡,只可惜他知道的雖然不少,卻只說出很少的片段,便已經撒手塵寰。」

方重生道:「其餘還有十六個波斯名匠,姑娘何以不找他們一問?」

慕容孤芳道:「他們在離開白府之後便已連同家人隱居起來,沒有人知道他們隱居在什麼地方。」

方重生道:「透露秘密的那個波斯名匠又何以……」

慕容孤芳道:「他也是失蹤了一段很長的時間,那一次他是出現在一間酒家中,當時他已爛醉如泥,根據酒家的夥計說,當時他已經在那裡連喝了三天酒。」

「這件事的確是有些不可思議。」

「不錯。」

「姑娘當時莫非也就在那間酒家之內。」

「世間的事情,有時就是這樣巧。」

「看來姑娘對於『無雙譜』也很感興趣。」

「當然。」

「那麼姑娘這一次的行動,相信連『無雙譜』也已考慮在內的了。」

「嗯,」慕容孤芳笑笑。「但當然,以得到白冰為先。」

方重生一笑,道:「白冰到手了,『無雙譜』還愁不到手?」

話中另有話。慕容孤芳盯著方重生,突然笑起來,嬌笑道:「我的確沒有看錯,你實在是一個聰明人很聰明的人。」

方重生道:「盡我所能,希望可以協助姑娘你解決這件事。」

慕容孤芳道:「白玉樓父女現在離府到處遊玩,在我們來說,未嘗不是一個好機會。」

方重生道:「可慮的只是沈勝衣在旁。」

慕容孤芳道:「一件事情若是太容易解決,有什麼意思?」

「不錯不錯。」方重生一笑。「我也早就已有意領教沈勝衣的坐手快劍了。」

慕容孤芳道:「這對你是一種刺激,對我也是的。」

方重生道:「未知我們何時動身?」

「現在!」

方重生忽問:「我的刀……」

慕容孤芳道:「我已經準備了一把鋒利的長刀。」

方重生道:「姑娘何以不早一些將刀給我,讓我熟習一下那種刀。」

慕容孤芳搖頭道:「那把刀什麼時候給你也不要緊,因為我並非要你用那把刀去應付沈勝衣。」

方重生道:「然則……」

慕容孤芳道:「我若是那樣做,無疑是叫你自殺,乾脆在這裡將你一刀殺死不是更好。」

方重生苦笑道:「我不明白。」

慕容孤芳道:「你那把鏈子彎刀我已經替你準備好了,藏在一個錦囊內,以便你藏在長衫之下。」

方重生喜形於色,道:「好極了。」

慕容孤芳道:「不用我說,你當然也知道這把刀你不能隨便用。」

方重生道:「只有在對付沈勝衣的時候才用。」

慕容孤芳道:「不錯,在平時,無論對付什麼人,你都只能夠用我給你準備好的那把刀。」

方重生道:「姑娘放心。」

慕容孤芳笑笑,腳步不停。這時候,陽光已滿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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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俠沈勝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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