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這名嚇得手腳發軟,怪叫了一聲,手上的兩刃斧也「噹啷」的掉了下來。
另一個大漢出其不意,一見同伴如此,面色也一下子發了青,他急忙轉頭一看,兩刃斧亦「噹啷」掉了下來,駭得心腔「撲通、撲通」的跳,慌忙拉著同伴退出去兩三步!狄洵面無表情,步履有些蹣跚的行進,他抬起眼睛看著面前這兩個呆若木雞般的大活人,神色沉重的凝視兩人!兩名灰衣大漢瞪著眼,張著嘴,不知所措的與狄洵對望著……
好一陣子——其中一個身體才震了震,嗓子有些發沙,仍逞強的道:「你……你……
你是狄……狄洵?「
狄洵眉梢子瞟了一眼,平靜的道:「既然你們認識在下,也省在下再多費口舌,自我介紹。」
另一名大漢嘴角抽搐了一下,艱澀的道:「你……你又……回來干……什麼……難道……你不怕……死嗎?」
狄洵笑了笑,道:「朋友,我要是怕了,我還會回來嗎?大概你們怕了吧!」
兩人雙雙退後一步,急忙撿起地下的兩刃斧,一名壯著膽子大叫:「你……你好大……的膽,趕快……束手就縛……咱們狄洵望望著他,低沉的道:」如果你是在威脅,那是找錯了對像,我問你們幾句話,最好別弄玄機,嗯?「
兩名大漢不禁一愣,打了個冷顫,其中一個色厲內荏的怪叫道:「你……想活命就快走,咱們兄弟不為難你,你要……」
狄洵朝這兩名灰衣大漢古怪的一笑,摸摸身上的痛處,道:「朋友,你的嗓門最好放低一點,否則你們跟躺在地上的兄弟不會有兩樣。」
兩人互對望了一眼,覺得狄洵說的有理,一人抖聲道:「你……你要問什麼?」
狄洵抿抿嘴,疲乏的笑笑,道:「你們捉的姑娘現在人在哪裡?」
兩人本想回答,但一見狄洵身上的創傷,於是,兩人膽量一大,慢慢的朝上靠了過來,個頭較大的,對狄洵惡狠狠的道:「你只剩下一口氣了,還敢在兩位大爺面前大聲嚷嚷……」
狄洵淡淡的一笑,搖搖頭道:「連你們的頭目,長老都不是對手了,你們能成什麼氣候?」
兩名大漢一使眼色,正待突起發難——狄洵倏然抖手,那柄長扇「呼」的反彈出去,「咔嚓」一聲,三丈之外,有一株小柏樹應聲齊腰而斷,那柄長扇滴溜溜的旋轉而回,狄洵右手一伸,彷彿具有靈性,認得主人,又那麼恰到好處的回到了他的手上!
以紙扇為武器,而且如此鋒利,狄洵這一手卓絕的武功顯露,兩名大漢一哆嗦,「噔噔噔」連退三步眼睛一下全發了直!
片刻后,狄洵沉沉的道:「只要我的目標稍一改變,你們兩個還能好好的站在那裡發獃嗎?」
這兩位仁兄嚇得幾乎屎尿齊流,半晌開不了口。
狄洵靜靜的望著眼前這兩個幾乎魂飛魄散的敵人,緩慢的道:「不要浪費時間,在我還有一點耐性時,你們最好小心保住自己的小命!」
頓了頓,他又加上一句:「當然,你們如果活夠了,那就另當別論!」
兩名大漢手足無措的呆在那裡,豆粒似的汗珠順額而下,嘴唇蠕動著,卻發不出話來!
沒有人會覺得自己已經活夠了,他們不想和那棵樹同樣命運,方才那棵柏樹被凌空斬斷的情形,使他們連拔腿的力量也沒有了。
狄洵混身斑斑的血跡,披散的長發,利刃似的目光,那形容,真是狠毒極了!
他的面色一下子寒了下來,有如一層嚴霜浮布,卻十分暴烈的道:「快說!」
兩個人惴惴的互瞧著,嘴巴蠕動了幾下,一副欲言又止之狀,狄洵淡淡的道:「看來我只要留下一位,他可能就會聽話一點,是不是?」
「是」字尚在狄洵的舌尖上留著一絲尾音,兩名灰大漢已齊齊一抖索,爭先恐後,口沫濺飛的惶然大叫:「在後面那一間……那……那一間……」
兩人一齊用手指指著一間位在後面,位置比較偏僻的房子。
狄洵血污斑斑的面孔上有一股令人顫抖的冷氣,他沒有表情的笑了笑,道:「謝謝你們,你們很聽話!」
兩名灰衣大漢囁嚅著,神色極為尷尬,較高的那個漢子似是橫了心,咬著牙道:「你最好別不自量力,即使你救了那位姑娘,你也一樣沖不出去的。」
一雙眼睛煞氣畢露的盯向那較高的漢子,狄洵淡漠的道:「你真以為你們真的攔得了我?」
他把目光轉向較矮的漢子,他道:「你們大龍頭及申一康住在哪裡?」
那較矮的被狄洵目光盯著,不自覺的感到後頸窩有些發涼,他畏縮的退了一步,祈援似的看著他的同伴,那個頭大的漢子嘴巴動了動,他也不敢回答。
狄洵冷冷的道:「你們浪費了我不少時間,朋友,我好像快失去耐性了。」
矮個子的苦著臉,硬起頭皮,嗓子乾澀的道:「大龍頭他……他住在前面院子的左邊廂房裡,申……一康住在他的隔壁。」
狄洵嘴角撇了撇,道:「好,我的問題就這兩個!」
兩人頓時如釋重荷,急切的齊聲道:「那我們可以走了?」
狄洵笑了笑,道:「你們都是識時務的英雄。」
兩人暗裡大大吁了口氣,緊張的形色也鬆緩了下來,他們互相望著,兩人都是一臉活命后的僥倖與尷尬,不好意思馬上離開。
狄洵略一沉吟,道:「如果兩位走了,在下的行動可能會有些麻煩,只好委屈兩位了……」
兩人互相覷視了一眼,那一眼中,寫滿了無告的窘迫,忐忑不安。
狄洵微微一揖,笑道:「得罪了!」
話聲中,兩個人都覺得腰處突然一麻,幾乎在同一時間裡軟軟倒向地下。
狄洵再一抱拳,道:「在下只是點了兩位軟麻穴,一個時辰之後自然解開,請稍忍片刻。」
狄洵一步一步艱辛的離去,他走路的模樣是如此蹣跚,如此沉重,又是如此疲睏與虛脫,好像只要輕輕一推便可以將他推退!
兩個人躺在地上,雙眼睜得大大的,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得看著他走了。
狄洵知道時間不多,不能再猶豫,咬著牙,他忍受著身上火炙一般的痛楚,勉強儘力走著,小郁就在裡面等著他前去搶救呢!
他不再多做耽擱,奮力推開門,他自己體力消耗過巨,他也是肉做的,不是生鐵鑄的,他不願意再有敵人來阻攔。
他安安靜靜的啟開門,還好,四周沒有個人影,一場連著一場的殺伐,此刻還有誰有精力再付出呢?但他仍必須靠運氣。
房間裡面,是一間黝黯的房間,有一盞暈黃的桐油燈放在桌上,但是天已微亮了,而這個房間的採光並不好,所以才顯得陰暗。
房間的角落有一張還不算太壞的大床,在床上面有一個孱弱憔悴的人影——小郁。
狄洵痙攣了一下,他強制住自己的激動情緒,勉強鎮靜的道:「小郁,我來了,你……」
小郁全身一驚,抽搐了一下,似突地自一個噩夢中驚醒,語聲存著過分驚喜后的顫抖:「少爺……是你……」
小郁的傷已被治療過,還好她沒有受到什麼折磨,狄洵心下好過些,見她形容異常的狼狽與憔悴,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凄惻與無告。
狄洵溫柔的拍拍小郁,低沉的道:「沒事了,來,我背你,我們快點離開!」
小郁望著他,目光里,有著過度的勞累與疲乏,遲疑的道:「少爺,你……身上的傷……」
狄洵一言不發,背起了小郁,行出門外,他瞥一下地下躺著的兩名灰衣大漢,左右打量著四周,邊淡漠的道:「算他們聰明,如果他們敢再傷了你,我會雙價索回血債的。」
小郁在他背後,平靜的道:「還好,他們還給我換了葯……」
狄洵血污斑斑的臉上平板而冷酷,他低沉的道:「功過相抵!」
四周靜悄悄的,像是一干蟲鳥也被夜來的拚斗所嚇窒了,死氣沉沉的,沒有個人影馬跡。
在那一邊——已隱隱傳來喧騰的人語聲,還夾著不斷的驚呼大叫……
小郁喘了口氣,慌張的道:「少爺……他們來了……」
狄洵緊了緊背著小郁的左臂,緩緩的道:「放心,我們出得去!」
一陣隱約、沉悶的雜沓之聲遠遠傳來。
小郁在狄洵背後,聲音幽渺輕細得只有狄洵一個人聽得見:「少爺……還是你一個人走吧!」
狄洵全身猛的抽搐了一下,他微微仰頭,卻異常平靜的道:「小郁,我會儘力帶你出去,不管如何,我們決不留在這裡。」
剎時,在他們四周出現了數十名大漢,為首的是個大鬍子的粗漢。
他們兵刃的光芒閃浮著寒光,再襯著那一張張冷漠生硬的面孔,越顯氣氛僵酷而沉重了,死亡的僵酷,沉重的陰森。
大鬍子一雙眼睛冷得帶森,臉上毫無表情,他死死的盯著狄洵,不帶一丁點人味。
小郁急劇的抖索著,面色灰白,四肢痙攣,她恐懼極了,她怕拖累狄洵。
大鬍子咽了口唾沫,眉梢子動了一下,陰沉的開了口:「姓狄的,想不到你還敢回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
狄洵四周看看,平靜的道:「你們實在不應該出現,對你們不會有好處的,朋友!」大鬍子冷泠一笑,道:「姓狄的,你已離死不遠,何必逞強呢?」
抿抿嘴,狄洵低沉的道:「狄洵既然敢再來,豈會怕了你們?依在下以前的慣例,我流一滴血,一定要叫對方流千百倍以上,以做償還。」大鬍子的鼻孔一張,他壓制著憤怒,恨恨的道:「你不必太狂妄,姓狄的,『洪威黨』不是你撒野的對像。」
狄洵吸了一口氣,他感到一陣隱隱的暈眩,胸口也有些昏悶。
他用力摔摔頭,那陣陣的,像一波波的浪濤似的昏暈感更嚴重了,嗓音已變得有些沙啞:「朋友,你最好讓路!」
大鬍子冷森的一笑,重重的道:「那隻得憑個人的本事了。」
狄洵淡淡閑閑的一笑,一步一步,慢吞吞的往外圍走了過去。
大鬍子哼了哼,驀地一揮手,兩旁的灰衣大漢閃電般往兩側躍開,把狄洵困在中心。
在對方還未有行動之前,一條淡淡的白影箭似的飛起如箭般的射出重圍。
沒有看清他是如何動作的,兩名灰衣大漢已狂號著摔出三丈之外。
狄洵又感到眼前一黑,他聽風辨位,電光石火般的移位,閃挪著躲過了大鬍子的攻擊,大肘在他的猝退中搗向一名大漢。
體內那股疲乏與暈眩的感覺越來越重了,像是一個無形的魔手緊緊抓著他的心臟。
似一道流瀉,他縱飛著閃開了一連串的狠辣攻擊,在漫天的掌影旋舞里,身形已倏而掠出六丈,但他覺得有些沉重遲滯!
大鬍子大吼連連的追上,怒罵道:
「是好漢,咱們就拚個生死!」
狄洵一言不發,強制提住一口氣,在這股真氣的流循回蕩里,他似一縷被狂風吹拂的輕煙,那麼快捷的飛掠而去,去得無影無蹤。
片刻間,他已速起速落,離開了申一康那幢偌大的莊院。
黃豆大的汗珠自額際、鬢角、鼻窪溢出,他強閉著呼吸不敢喘息,他知道,只要一喘,他體內的力道就要消散了。
口腔里又苦又澀,喉頭幹得似是有一團火在燒,他用力眨著眼,看出去,什麼東西都是花眩眩的,彷彿有一層蒙蒙的霧。
背後的小郁聲音細得如蚊蟲在叫:「少爺……我能走……我下來自己走……」
她一開口說話,狄洵才感覺小郁的體重,像是突然增加了不少。
他背著小郁,軟綿綿的,她知道小郁的傷不輕,不可能自己走,不過是體恤自己罷了。
他不能說話,空著的左手拭去汗水,覺得自己心跳加快,內外衣衫也被汗水濕透了,黏膩膩的,貼在身上似糊著一層皮。
他艱澀的吞了口唾沫,腳下加上一把勁,卻像同時也加上了兩串鐵鎚,是如此沉重,如此困滯,宛如被地面吸著。
為避免「洪威黨」的人追來,他只管揀荒蕪的莊稼地里行走,地面凸凹不平,加上背上一人的重量,壓得他背直不起。
再抹一把額頭的汗水,立在原地,休憩了一會,他吃力的往前行去。
他不知道「回春翁」等人朝哪一個方向逃去,別跟他們叉了方向才好。
這樣沒有目標的走,路像是永遠也走不完,那麼漫長,那麼遙遠。
又緊了緊背著的小郁,狄洵拖著重有萬鈞的腳步,吃力的一步一步移動著。
他只得憑運氣,朝著前面一片陵脊走去,陵脊後面,可見隱隱的雜草叢生,是個可藏身的地方,但願「回春翁」他們也發現到。
狄洵弓著身,過了好久,他終於吁了口氣,他已上了陵脊,暫時應該不會有什麼事了。
他吃力的坐了下來,放下小郁,此時他才仔細看看小郁的傷勢,只見好逢亂的長發散披向下,動也不動,已經暈了過去。
小鬱閉著眼,嘴唇蒼白得嚇人,狄洵激動的叫了聲:「小郁……」
他下面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雜草里「唰啦」響了一聲,一條高大的人影自斜刺里猛撲上來,連吭也不吭,一柄大刀直砍他的腦袋。
狄洵的身形本能的倏然半側,右手一抖猝截,「當」的一聲撞擊聲里,他的長扇已像蛇信一樣,伸縮之下指住了那人的胸膛,他又以身軀護住了小郁。
狄洵抬頭一看,忙著喊:「兄弟,是自家人啊!」
那偷襲者原來是「百會鏢局」唯一的生還者,看見狄洵,急收回大刀,臊得他臉紅脖子粗,窘迫十分的囁嚅道:「狄大俠,你……草木皆兵……所以……」
手腕一挫,狄洵身上的創傷痛得他直咬牙,喘了口氣,道:「他們人呢?」
這大漢朝里一指,吶吶的道:「我們突圍,也不知道上哪裡去等狄大俠,大半夜見不著,大家都急死了……」
狄洵點點頭,道:「幫我扶了這位小朋友吧……」
那漢子慌忙扶起小郁,三人躬著身,分開濃密的雜草往裡走,進去丈把遠,見「回春翁」、曹正鹿、小雯坐在地上,神情很疲睏。
「回春翁」一聽聲音,忙睜開眼睛,看見狄洵,拉開他沙啞的嗓門道;「老弟,你回來了,急煞老哥哥我了。」
「回春翁」的臉孔此刻顯然憔悴不堪,灰白泛著鐵青,眼眶微微的潮濕。
狄洵緩緩的走過去,拍拍他的肩頭,孱弱的道:「翁兄,在下不是回來了。」
小雯那張如花似玉的臉孔上,展現著一片焦急欣喜的神情,抽噎著道:「少爺……小雯以為……」
眼淚一串串的掉了下來,哭的像個淚人兒。
狄洵咬著牙,語聲堅定的道:「小雯,我回來了,你怎麼反而哭,我不是好好的……」
曹正鹿平素不甚明顯的皺紋,現在看去卻這般深刻與密集,宛如就這一夜已使他蒼老了三十年,他低低地道:「連累你了,狄兄!」
狄洵睜開了一直半閉著的眼睛,他緩沉地道:「士為知已者死,總鏢頭千萬別再說。」
「回春翁」這才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道:「老弟,你的傷很重,我得先幫你治好再說。」狄洵垂下眼帘,悠然道:「我還挺得住,倒是小郁,差點要了她的小命,翁兄你先看看。」
「回春翁」撕開一塊白布為小郁裹傷,心痛的道:「可憐小丫頭,這一刀如果偏一些,說不定會要了她的小命,總算是福星高照。」
點點頭,狄洵道:「小雯,你來照顧她!」
「回春翁」用一塊凈布為狄洵擦拭污血,大鼻子抽動了一下,道:「老弟,我真服了你了,看你這一身傷,要是別人三條命也不夠看,你還背個人,走了這麼一大段路,我有時真懷疑,你是不是人。」
閑散的一笑,狄洵故意道:「我是個魔鬼不是人,你最好小心一點。」
「回春翁」再撕開一塊白布為狄洵包紮傷口,翻著眼皮子叫:「認識你這種魔鬼,值得!」
曹正鹿萎頓得像個大病未愈的癆漢,神情頹唐,嘆氣道:「任務未完,『百會鏢局』的弟兄全軍覆沒,還有『三義門』的朋友,叫在下如何跟他們交待,還得護送……」「回春翁」側過臉瞪了曹正鹿一眼,嗓子啞生生的道:「放心,老夫死不了的。」
狄洵沉默了一會,低沉的道:「總鏢頭,陶兄及范兄呢?」
曹正鹿又嘆了口氣,道:「混戰中,我也沒有留意,只怕是凶多吉少,他們都是我的好兄弟。」
狄洵咬咬下唇,道:
「生死自有天命,或許他們也已逃出去也說不定,總鏢頭不須太過憂慮。」
曹正鹿怔了片刻,長長的嘆了口氣,又哀切而傷感的道:「只怕難了……」
「回春翁」沉重的道:「老弟,現在咱們怎麼辦?」
狄洵淡淡地道:「依在下的看法,『洪威黨』這次受創極大,他們大約無心再追擊我們,我們就此趕路,別再理會他們,一路小心些即可。」
「回春翁」怔怔的望著狄洵,好一陣子,長長的嘆了口氣,道:「小老弟,說真的,想想我還真咽不下這口氣,他媽的!」曹正鹿兩眼一翻,憤怒的道:「難道我那些弟兄就這麼白白喪命了嗎?他們要付出代價。」
狄洵淡漠的笑笑,道:「總鏢頭,事有輕重緩急,我們當今第一要務,是保護翁兄平安到達『青藏派』,這些債以後再算,千萬別誤了時間。」
曹正鹿一咬牙,恨恨的道:「可是在下咽不下這口氣……」
狄洵又淡淡的一笑,道:「別說我們了,就是『洪威黨』及申一康,只怕他們也不會就此罷休,往後即使我們不找他們,他們也會找上來,這筆帳暫且記著。」
曹正鹿戚然道:「狄兄說的是,目前也只有這樣了。」
「回春翁」恨得重重哼了一聲,道:「等我治好了老朋友的病之後,看我不回來把他們的骨頭一個個拆掉。」
狄洵笑了笑,淡淡的道:「咱們先在此歇息,然後再下山找個住的地方,換件衣衫,即刻趕路。」
「回春翁」頷首道:「只是老弟你的傷……」
狄洵抿抿嘴,道:「放心,在下挨得住,咱們只要離開『矽風谷』,或許『洪威黨』的人就不會追上來了。」
各人坐在地上,小郁也醒了,不過疲乏些,大致已無礙了。
狄洵仰望天空,零零落落有幾片白雲,有些單調,有些空洞,更有些無可言喻的寂寞涼凄。
四周的雜草在北風裡搖晃抖索,發出陣陣枯澀的擠軋之聲,一簇簇,一叢叢的,總是像染了那麼幾分無奈的凄切與冷清,草端隨風擺動著,似在訴說人世間的坎坷與苦痛……
曹正鹿心思重重的休息,他的嘴唇焦裂的翻著燥皮,連那雙眼也灰澀澀的夾著一層苦郁,他與狄洵並肩坐在一塊,越發顯得他的衰老。
「回春翁」心中只是念著老友,不知他如何了,這一路上可別再擔擱了。
各人各想著自己的心事……
良久……
狄洵懶懶的收回目光,一笑道:
「各位,我們可以啟程了吧!」
「回春翁」睜大著眼,有些迷惘的瞧著狄洵,關切道:「老弟,你是鐵打的,還是鋼鑄的?我們都還好,你……」
狄洵洒然一笑道:「在下對自己很了解,死不了的,咱們越快離開越好,沒一個是完好的,再碰到對手可不是件好玩的事,是不是翁兄?」
「回春翁」搖搖頭,凝重的道:「如果你真的能走,當然最好,但是千萬別逞強,這可是玩命的!」
狄洵笑了笑,淡淡的道:「翁兄果然是神醫,多虧了你的葯,否則在下還真站不起來呢!」
狄洵此言一出,不由把「回春翁」逗得得意的笑了,方才的沉悶氣悶也因此而掃除大半。
曹正鹿仍滿懷心酸,兩眼中無可抑止的浮起了一層淚光,憂傷的道:「此行仰仗狄兄的地方還很多,狄兄你千萬得好好保重才是!」
點點頭,狄洵道:「多謝總鏢頭的關切,狄某不會有事的,我們慢慢走吧!」
六個人分開了雜草,緩緩行了出來,他們在荒野走著,十二隻眼睛卻小心翼翼的隨時注意周遭的動靜,這裡可能還在「洪威黨」的監督之內。
各人走著,走著,道路蜿蜒在左側遠處,隱迷於灰蒼蒼的大地盡頭,沒有人影馬跡,靜寂如死,倍增各人心頭沉悶的感受。
兩座山夾著一片小小的樹林,一條水繞著林側蜿蜒流出,乾乾淨淨的小路幾條,這裡看來實實在在是個好地方,不知叫什麼名字。
「百會鏢局」那名兄弟道:「總鏢頭,咱們到哪兒歇去?」
曹正鹿沉吟了一會,道:「這裡我也不熟,依地理位置來說,可能已經不屬於『矽風谷』了,咱們再往前走走,過了這片林子,或許有集鎮之類的。」
有些睏乏的吁了口氣,狄洵道:「不知尚有多遠方有住宿的客棧?」
曹正鹿往前面張望了一陣,心裡略為琢磨了一下,道:「再過十里應該會有市集。」
十里地又是何其難熬,聽在狄洵耳中沉甸甸的,一口氣挺著的他,便是再艱辛,再難熬,也只好忍痛走下去了……
他吃力的走著,猶不時回頭,和藹的對小郁小雯兩人道:「再走一會兒,我們就可以休息了。」
終於——他們走了約十五里路,他們找到了一家客棧,很簡陋,但很寧靜的地方,他們六人好好吃了一頓,也睡了個舒適的覺。
這裡空氣鮮美,隱約的高山,幾縷雲,一片梅林,再加上醫術精嫻的「回春翁」,狄洵等人的大小傷勢痊癒得很快,已能行動如常了。
狄洵喜歡悠閑的坐著,雙目迷濛的眺望著遠山,欣賞那股迷幻的美,令人心神兒都在不自覺的微帶著幾分醉意,他又想起山上的小木屋,只是如今,連個影兒也沒跡可尋了。
狄洵已換了一襲新的白袍,白的柔和而爾雅,有閃閃的絲光,襯得他越發唇紅齒白,加上他原本具有的書卷氣質,使他看起來俊俏飄逸得似神仙中人,不染一丁點人間俗塵。
緩緩的,「回春翁」負手自裡面行,看到狄洵,他口氣溫沉地道:「老弟,今天覺得如何?」
狄洵淡淡一笑,平靜的道:「好多了,翁兄的醫術令人敬佩!」
「回春翁」哈哈一笑,走過來與狄洵並肩坐下,頷首道:「老弟,不是老哥哥我誇你,你的體質異於常人,你這一身的傷要換了別人,即使有我醫治,少說也要個把月,你才三天,竟已痊癒……」
狄洵站起身,道:「要不是你,咱們這幾個人只怕還有苦頭吃呢!」「回春翁」忽然沉默下來,一雙眼睛也蒙上了淡淡的愁郁,他遙注著遠山,若有所思的輕喟了一聲,不再說話了。狄洵知道他的心意,扯了白袍的前襟,道:「翁兄,你是惦掛著青靈居士的病情?」
「回春翁」苦笑了一下,道:「是的,老朋友相隔千里,又知他病重,卻一路上頻遭阻攔,真怕……」
頓了頓,「回春翁」又道:「他心裡一定也急著要見我。」
狄洵洒脫的一拋衣袖,道:「翁兄心情在下能夠體會,救人如救火,咱們即刻動身!」
怔了怔,「回春翁」有些不安的道:「老弟你元氣未復,怎好再奔波趕路,我看……不差一天,明天再行。」
狄洵胸有成竹的一笑,道:「此去『青藏派』,不過幾百里路吧!千萬不可因在下而擔擱了。」
狄洵喚出小雯,要她通知眾人,馬上準備動身,小郁的傷大致痊癒,精神萎頓些,所以侍奉狄洵的事,完全由小雯一人負責。
曹正鹿嚴肅的道:「狄兄,我等受的都是皮肉之傷,而你的傷勢如此沉重,不宜……」
白袍一擺,絲光閃閃,狄洵旋飛而出,人在空中,笑聲搖曳而起:「你們追得上在下再說吧!」
由於他的動作與衝動太快,看起來就宛如一溜淡淡的白色煙霧,眨眼之間已飄出了十丈之外。
曹正鹿讚歎的頷首道:「好俊的身法!」
小郁、小雯不敢怠慢,迅速的追隨狄洵的背影而去。「回春翁」三人在後頭,亦展開輕功,急追前面三人而行。
狄洵提著一口精純而蓬勃的真氣,那麼輕巧而又快捷無匹的奔掠飛馳著,於是,後面的五個人便被拋下了……狄洵奔躍中的速度駭人聽聞,只見淡淡的一條影子凌虛而過,而那條影子卻已到了目力所及之外,驚鴻一瞥,驚鳴已渺。
逐漸的,遠遠的,前面一片梅樹林已映入視線,不知此處是何地名……
狄洵雙臂一張,身形拔空而起,在空中一個美妙的轉折,人已斜斜落到了十丈之外。
一口氣在四肢百骸中呼呼流轉,俊美的面龐上沒有一絲吃力喘迫的表情,他腳尖沾地,方待再起,一個清朗的喝采聲突地傳來:「好身法!」
「唰」的一聲,狄洵待身形就地猝旋,目光瞥處,遠方,已看見一個六旬左右,文士打扮的俊雅人物在向自己凝望。此人精神矍鑠,體魄強健,鶴髮童顏,長成一副長壽之相。
他一身藍色軟緞子夾袍,目如星,眉入鬢,方嘴隆鼻,一副堂皇威武貌!
狄洵停住了去勢,雙目以他慣有的淡漠神情注視著突然出現的怪客。
那人向前走了幾步,冷冷的看了狄洵一眼,大咧咧的道:「不過二十九歲的年輕人,能有此修為,的確不容易。」狄洵感覺此人相當狂妄,是他出聲才攔住了狄洵,可是他的態度卻極為高傲,有一絲疑惑自狄洵心頭掠過,他道:「陌路之上,相見有如不見,多謝兄台誇獎,在下告辭!」那人神色一沉,冷冷的道:「不報個萬兒就走?不怕對老夫太失禮了?」
狄洵眉梢子一揚,表面上卻仍然平靜如恆的回答他道:「荒野枯林之外,閣下攔路搭訕,問名攀姓所為何來?」那人陰沉的瞧著狄洵,語聲冷厲的道:「大膽!『九幽郎君』面前有你小猖狂餘地嗎?」
「九幽郎君」四個字甫始進入狄洵耳中,便彷彿有四記沉雷響了四下,狄洵驚異的道:「『九幽郎君』朱劍魂?」
帶著三分輕蔑意味的一笑,朱劍魂斜睨了一側的狄洵一眼,低沉的道:「不錯!」
狄洵注視著朱劍魂良久,悠然道:「久仰大名,今日得之一見,萬幸!」
朱劍魂聞言之下輕蔑的笑了起來,之後隨即蕭煞的道:「你是誰,敢對老夫這種態度?」
半側過身,狄洵悠悠的道:「在下姓狄,名洵,有些朋友稱我『降魔』,請多賜教!」朱劍魂入鬢的眉毛一皺,低低地道:「你就是『降魔』狄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