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誰是英雄
(一)
英雄槍是一桿槍的名字,同時,也是一個人的外號。
他叫什麼名字,本來沒有人知道,但自從他用英雄槍干過幾番令人側目的大事之後,他的名字就像一股旋風般,傳到江湖中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他姓郎。他叫郎如鐵。
姑勿論郎如鐵這個名字是否隱寓著「郎心如鐵」的涵義在內,但郎如鐵的英雄槍卻是用七種不同性質的鐵,經過七年的時間才鑄煉出來的。
七種鐵經過七載寒暑不斷的鑄煉,鑄出來的還是鐵。
那是鐵槍。
這一桿鐵槍看來只有兩尺,但槍中還有槍,一節緊接一節,兩尺長的槍可以在一剎那間就變成七尺二寸。
這就是郎如鐵的槍。
也是近八年來,最令江湖匪類頭疼和心疼的英雄槍。
他們聽見了英雄槍這三個字而頭痛。
但當英雄槍的槍尖刺進他們心窩裡的時候,他們的頭就永不再疼,而是變成了心疼。
所以,江湖上沒有人不知道英雄槍。有人說他是英雄,也有人說他是魔鬼。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魔鬼還是英雄。
但無論他是賊也好,魔鬼也好。他既不被人稱為賊,也沒有被人冠之以『魔鬼』這種雅譽,而是被人稱為英雄槍。
這是因為槍影響了人。
還是人影響了槍呢?
沒有人知道,包括郎如鐵在內。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英雄,還是個魔鬼。
他知道自己絕不是一個容易迷失方向的人。但他所走的路卻似乎總是籠罩著一股比乳更濃的霧。
這種人,你是否已誤入歧途呢?
正如數千年來,天上地下,古今中外、絕大多數的故事一樣,英雄與美人之間,總是經常有一種不可分割的關係。
如果有人認為英雄與美人的故事太庸俗,那麼這人若非智慧超人的天才,就是個腦筋一塌糊塗的白痴。
五千年前已有無數英雄美人的故事存在,現在也有無數英雄美人的故事不斷地發生。
直到五千年後,五萬年甚至五千萬年後,只要人類仍然存在,這種故事就永遠都會無窮無盡的繼續出現。
英雄美人的故事自古以來,他們的傳奇幾乎是一樣,就象中秋節的月餅,都是圓的,風味卻都各不相同。
每年過中秋節,每過中秋節也都要吃月餅。每次吃月餅的人心境都會和以前一樣嗎?
一千─萬個,一千千一萬萬個絕不如此!
每一個英雄都有不同的際遇。
每一個美人都有不同的命運,所以,每一個英雄美人的故事看來相似,但實際上卻有一定程度的差別。
那就像是每個人的臉孔和屁股都不相同的道理一模一樣。
世間上不但沒有絕對相同的兩張臉孔(即使孿生胎也有分別,不過差別較少而已)。同時,連每個人的屁股也是絕不相同的。
臉上是每個人都必須展露給別人瞧的部份。
而屁股則剛好相反。
但無論是可以給人看見的部份也好,絕不能給別人看見的部份也好,每個人所擁有的,都與別人所擁有的並不一樣。
故事即將正式開始。
故事開始的時候,一切都很冷。
冷風。冷雪。
冷冷的臉孔。
還有冷冷的一戰……
(二)
雪如鵝毛,漫天飄舞,一輛寂寞的馬車,正望北而行。
雪雖已停了,迎面呼嘯的北風,仍然像無數的刺針,森冷得令人難受。
這裡是冰封千里,可以凍脫鼻子的格里烏滋。
格里烏滋距離京師最少有八千里。
在八天之前,郎如鐵還在京師城內的寶庭軒吃刷羊肉,喝來自波斯古國的葡萄酒,但現在,他除了幾塊比冰還硬,比雪還更淡而無味的大麥餅之外,他唯一可以吃喝的,就是迎面而來的北風,和風中夾著的飛雪,冰碴子。
他的腿已被連日的寒風冷凍得又紅又腫,腳上還長出了兩顆討厭的凍瘡。
他以前一直都以為臉上的暗瘡最討厭,但現在他才知道大謬不然。
郎如鐵他現在全身上下,由他的臉孔─直到腳跟,都找不見任何一顆暗瘡,但是凍瘡卻冒出了兩顆。
如果兩百顆暗瘡可以代替這兩顆凍瘡的話,他一定會選擇前者。
但比起趕車的老尉遲,他腳上的凍瘡又似乎太少了。
老尉遲不算太老,最少他自己還認為自己很年輕。
但別人稱呼他老尉遲,他也並不反對,因為他姓尉遲,卻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而他今年已差不多七十歲。
有些人還沒五十歲,就覺得自己老了,應該休息下來,安事晚年福。
這些人的老,是在心,而不是在人。
但老尉遲剛好相反,也許那是遺傳性所使然。
老尉遲他的父親在八十八歲那年,還在邊疆的沙場上揮刀殺敵,而且,居然還是個打頭陣的先鋒將軍。
雖然他一輩子都沒有參軍,但在江湖上,每逢發生嚴重的糾紛,只要老尉遲在場,他就會第一個站出來講話。
他是替「正義」二字講話,從不向惡勢力低頭。
這種硬骨頭所結識的朋友當然不少,但他樹立的仇敵卻也更多。
這種仇敵滿天下的人,本不該活得很長久的。
但他仍然活著,而且精神還是和四十年前同樣充沛。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頭髮早巳灰白,臉上的皺紋也一天比一天更多,更深刻。
現在,他也和郎如鐵一樣,腳上冒出了可惡的凍瘡。
他不但腳冒凍瘡,連雙手也冒出了好幾顆。
幸好老尉遲不在乎,這一點凍瘡對他來說,堪稱小意思而已。
昔年他在長白山老參峰下,被長白十妖布下毒箭陣,困在一個冰洞中。那時天氣極是嚴寒,而他又已受了重傷,以為必死無疑,但他仍然沒有發出半句呻吟,更絕不投降。
但結果,他居然沒有死。
他沒有死掉,但長白十妖卻反為統統死掉。
老尉遲大難不死,是因為他有一個朋友冒著生命的危險救了他,而這個朋友與他也只有一面之緣,
交朋友是很奇怪的事。
有時候相識了好幾十年的朋友,彼此並不一定互相了解,更談不上肝膽相照這四個字。
當危難來臨的時候,這種朋友最大的本領就是一拍屁股孫行者般一個斤頭就溜到十萬八千裡外。
朋友是死是活,一概不理。
每個人都這樣自私、不講義氣的。
男女之間,常有一見鍾情。
人與人之間,也常有一見如故。
老尉遲大難不死,全憑郎槍冒死相救的。
而郎槍也就是郎如鐵的父親。
大麥餅又硬、又無味,它唯一的好處:就是只有一個「大」字。
這種麥餅,平時就算三天吃一個都吃不完。
但郎如鐵好像真的餓了,平時三天都吃不完的大麥餅,他現在一口氣就吃了三個。
他吃得並不正常。
他吃的次數很少,但每次吃的份量卻極多。
老尉遲當然知道這種麥餅很難下咽,但自從兩天前他們的糧食用罄之後,他們唯一還可以充饑的就是從一個窮鄉僻壤里買回來的大麥餅。
但郎如鐵沒有埋怨這種麥餅不好吃。
麥餅再難下咽,也總比吃樹皮好得多了。
郎如鐵挨過苦,更挨過飢餓。
雖然近年來他已很少再挨餓,而且經常嘗盡各地的佳肴美酒,但昔年吃樹皮、喝老鼠血的慘痛日子,他還是沒有忘記。
永遠都不會忘記。
大麥餅也快吃完了。
連郎如鐵都感到有點奇怪,這幾十個大麥餅是怎樣被自己的腸胃消化的。
他們是否快要挨餓呢?
那倒不然,因為馬車已來到了格里烏滋最大的一個城市。
雪城。
雪城以雪為名,但最吸引郎如鐵的絕不是雪。
無論是准在雪地中渡過幾天吃大麥餅的滋味,他最希望見到的絕不會是雪。
他腦海中凝想著的,是一鍋熱騰騰的雪蛇羹和芳香撲鼻的雪梅醬爆雞。
這兩種食物他在五年前嘗過,地點就在雪城內最有氣派的雪梅樓。雪梅樓不但菜燒得好,自釀的雪城一品香,更是世間難求的好酒。
馬車向前行駛,雪城的輪廓已歷歷在目。還有一個小小的山坡,再走半里雪路,他就可以坐在暖烘烘的雪梅樓內,享受著已久違八天的佳肴美酒。
老尉遲彷彿也知道了郎如鐵的心意,馬車的速度陡地開始加速。
小小的山坡瞬即駛過。
但就在此際,一陣馬嘶聲響起,馬車突然靜止不動。
郎如鐵在車廂內,淡淡的道:「是不是前面出現了障礙?」
老尉遲冷冷一笑,道:「前面有八條狗。」
郎如鐵道:「好狗不擋路,它們是不是好狗?」
老尉遲搖搖頭。
「不是好狗,是野狗。」郎如鐵淡淡一笑:「這麼冷的天氣,它們不躲在狗窩裡,可能肚子真的有點餓了。」
老尉遲道:「想吃人的野狗,俺也不是第一次遇上。」
郎如鐵道:「我知道你宰狗的手段,比喝酒還爽快。」
老尉遲哈哈一笑,臉亡已發出了紅光來。
「俺現在就去宰掉那些野狗。」
山坡下有一條筆直的路,可以直通往雪城。
雖然路上積滿厚厚的冰雪,但路面寬闊平坦,從這裡到雪城,只不過是片刻間的事。
可惜他們的馬車遭遇了障礙。
阻礙馬車前進的當然不是八條野狗,而是八個人。
這八個人的年紀相差不遠,年紀最大和最小的相差都絕不超過十歲。
他們都很年青,但瞼上的神態都同樣驕傲。
雖然他們的臉上都落滿了雪花,但他們的眼睛,卻比遠方吹來的冰碴子還更明亮。
老尉遲顯然從來沒有見過他們,但從他們的站立的姿勢、方位,他已看出他們布下的是一種奇門陣法。
老尉遲下了馬車,第一句話就問對方:「你們八個人總共有多少顆腦袋?」
他的聲音亮如洪鐘,但更令人怵目的卻是他腰間斜插著的兩柄利斧。
這兩柄利斧雖然有缺口,但卻比世間上絕大多數沒有缺口的斧頭都更鋒利。
這是魔王斧,也是老尉遲的父親遺留下來給他的唯一財產。
當老尉遲第一次接觸到魔王斧的時候,這一雙斧頭已有缺口。
這一雙利斧本來也並不是老尉遲父親之物,而是潼關十大魔王寨的鎮山之寶。
現在,十大魔王寨已蕩然無存,魔王斧也成為老尉遲的武器。
魔王斧以前是屬於魔道高手的。
它以前砍殺的人,最少有一大半是死在「冤哉枉也」情況之下的。
但自從魔王斧落在老尉遲手上之後,他敢說,從未殺錯過任何一個死在斧下的人。
老尉遲並不嗜殺。
但殺人並不一定是主動的,有時候被動殺人的機會遠比主動殺人的機會更多。
──「你們八個人總共有多少顆腦袋呀?」
這句話說的挑釁性相當強。
但最初引起挑釁的並不是他,而是這八個神態驕傲的年青人。
他們的驕傲,也許是師父傳授給他們的其中一項「絕藝。」
他們的師父,比他們更驕傲。
而且驕傲得近乎像個瘋子。
老尉遲的話說出后,天地間的殺氣更重。
他們的回答,是「十顆。」
八個人居然會有十顆腦袋?
別人也許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但老尉遲明白,雖然他生性並不太乖巧,然而他畢竟已是個老江湖。
世間上沒有先天性的老江湖。
每一個老江湖之所以能夠成為老江湖,那全然是磨練出來的。
老尉遲也許並不比別人聰明,但他已經歷過無數的巨大風浪,吃過不少別人連想都想不出來的苦頭。
這就是磨練。
就算再愚鈍的人,當他經過長年累月磨練之後,他都會變得精明起來的。
這八個年青人怎會有十顆腦袋?
難道他們其中有一個人是三頭六臂的么?
沒有。
除了神話之外,世間上絕對沒有三頭六臂的人。
他們八個人之所以有十顆腦袋,是因為老尉遲和郎如鐵的腦袋都是他們的。
──這是他們「想當然」的想法。
他們其中一人也問老尉遲:「你們兩個人又有多少顆腦袋?」
老尉遲的回答也有異曲同工之妙:「十顆,因為你們八顆腦袋也是我們的。」
八個年青人同時冷笑。
其中一個只有一隻眼睛,左眼已瞎的年青人冷冷道:「你們沒有,不但沒有十顆腦袋,連一顆也沒有。」
老尉遲大笑:「好!俺就把這個腦袋雙手奉上,看你們能否把它捧掉。」
大笑聲中,老尉遲已「雙手捧上」。
但他捧上的並不是腦袋,而是一雙有缺口的魔王斧。
(三)
雖然外面很冷,殺氣更籠罩著整個空間,但郎如鐵仍然若無其事的,躺在車廂里。
他知道阻攔馬車前進的是什麼人,也知道都是江湖上傑出的後起之秀。
但這八個人最「傑出」的地方,也是他們最無恥的地方。
他們號稱「採花八傑」!
採花盜居然也以「八傑」為號,的確相當傑出。
他們自命風流。
但真正風流的人,絕不會對女人施暴的。
他們只是下流,絕非風流。
他們把自己的下流視為風流,也許是因為他們的師父,也是個自命風流,其實卻比下流還更下流九十八萬倍的老王八。
但除了極少數的人之外,誰也不敢開罪這個八個「傑士」,更不敢開罪他們的師父。
但老尉遲和郎如鐵都是那些少數人的─份子。
他們不怕「老王八」,更不怕什麼採花八傑。
他們不但不怕,而且還要動手把這八個後起之秀宰掉。
不!
不是後起之秀,而是「後起之獸」,比野狗還更不如的衣冠禽獸。
掀開了車廂的布帘子,郎如鐵第一眼看見的是漫天風雪。
看見這些風雪,他就想起了一張雪白的臉,和一蓬烏漆發亮的頭髮。
那是一張他想忘記,但卻偏偏無法忘記的臉。
他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也在風雪之中。
她是一朵飄浮的彩雲,也是一隻遨翔四方的海鷗。
她也是一把無情的鎖,把郎如鐵的心一重一重的鎖起。她把他鎖在一個永遠編織不完的夢裡。
夢是甜的。
也是酸苦的。
但他現在什麼滋味都不願再嘗,他只希望自己的腦海能剩下一片無窮無盡的空白。
空白雖然並不象徵幸福,卻也並不象徵痛苦。
空白就是空白。
它就像是一杯清淡的水,無色無味無腥無臭也無香氣的水。
清水象徵的是清醒。
他必須要保持極度的清醒,來干一件應該進行的事。
大丈夫有所不為,亦有所必為。
他就是為「有所必為」這四個字來到這一個冰寒徹骨的地方的。
正如世間上許多大事一樣,每當它發生之前,都一定會遭遇到不少困難,不少阻礙。
現在第一個阻礙已攔在馬車之前。
採花八傑突然出現,使老尉遲不能順利把馬車駛到雪城。
但郎如鐵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如果他此行會一帆風順的話,那才是一件意外的事。
採花八傑都帶著兵刃,其中包括兩把簿如紙的緬刀,兩支鐵筆,兩對子母追命環,還有兩桿銀槍。
郎如鐵掀開車廂布簾第一眼看見的是漫天風雪,接著映入他眼帘的就是那兩桿槍。
這兩桿槍都是純銀鑄造,光亮得就像是情人的眼睛。
但持槍的兩人,他們的眼睛卻絕對無情的。
無情的人,無情的槍。
在他們的眼睛中,只有肉慾,只有強權。
雖然他們還很年輕,但早在十年前便已懂事,但可惜的也就是他們實在太懂事了。
郎如鐵嘆了口氣,臉上的神態忽然也變得比冰還冷,比這兩個無情的人更無情。
他忽然推開了車廂的門,淡淡的道:「你們暫時別動手,我有幾句話要說。」
老尉遲的斧頭本已劈出,但郎如鐵的說話剛響起,他的一對魔王斧就收住了勢子。
採花八傑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郎如鐵的臉上。
但郎如鐵的目光,只盯在兩個人的身上,那就是使用銀槍的二人。
這兩個人的年紀相差最多都不超過三歲,而且都同樣高大、英俊。
誰都不能否認,他們都是美男子。
他們不但英俊,而且傲氣逼人,在採花八傑之中,他們可算是出類撥萃的領導者。
但郎如鐵從馬車走出來的時候,臉色變得最快的也是他們。
他們的神態變得十分不自然,就好像是兩隻花豹,突然遇見一條比他們更美麗,更好看的猛虎。
郎如鐵的衣著很隨便,全身上下沒有半點著意修飾過的痕迹。
他的神色好像很柔和,但他眼睛所透射出來的光芒,卻比銀槍的槍尖還尖銳。
郎如鐵的腰間也斜插著一桿槍。
這一桿槍現在只有兩尺長,看來不象是槍,卻像一根鐵棍子。
他的視線一直都沒有離開過手持銀槍的兩人。
風雪一度緩和,現在又再回復了狂風暴雪的情景。
郎如鐵逆風而立,一身白衣被吹得獵獵作響。
他突然問那兩個手持銀槍的年青人:「兩位可認識花憐憐?」
兩人點頭,同時冷笑。
郎如鐵的神情突然變得很嚴肅:「花憐憐的未婚夫喬侖,他用的武器好像是一對銀槍。」
兩人又點頭。
郎如鐵的眉心猛然一聚,目光更冰冷:「你們手中的銀槍,好像就是喬侖愛逾性命的亮銀七煞槍?」
兩人第三次點頭,但卻是始終一言不發。
郎如鐵忽然閉上了眼睛,慢慢的道:「花憐憐是江南百花山莊唯一沒有被你們殺掉的女人,她是漏網之魚。」
左邊一人冷冷一笑,終於道:「花老兒不知死活,竟然刺瞎了咱們六弟的一隻眼睛,咱們若不血洗百花庄,又怎能洗清恥辱?」
郎如鐵冷冷一笑道:「但喬侖又有何罪?」
右邊一人道:「他是花憐憐的未婚夫,這已是死罪。」
郎如鐵忽然嘆了口氣:「可惜你們沒有弄清楚一件事:喬侖不但是個受人尊敬的謙謙君子,同時也是我的朋友。」
兩人不再說話了。
因為他們知道現在無論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郎如鐵冷冷的道:「我現在只想問一問你們的名字。」
「所為何事?」
「立碑,為你們二人立碑。」
「好!只要你能殺得了咱們二人,就算把名字告訴給你又何妨?」
「請說。」
左邊一人道:「伍無岸。」
右邊一人道:「白一霜。」
他們把自己名字說出來的時候,臉上的神色還是很驕傲。
他們要世上所有人都知道,英雄槍郎如鐵就是死在他們槍下的。
同時,他們並沒有忘記。
郎如鐵腦袋的價值是白銀五萬兩。
(四)
無論對誰來說,五萬兩絕不能算是一個小數目。
伍無岸和白一霜在三個月前,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在一個武功極高的富孀身上,騙走了一張藏寶圖。
但結果每人只分得五百兩銀子。他們當然很失望。
但這一次,如果他們把郎如鐵殺死。
他們所得的酬勞,將會是五萬兩。
想到這裡,兩張驕傲的臉孔都已露出了興奮的神色。
白一霜知道自己的槍法比伍無岸更快、更狠、也更准,所以第一個出手的並不是白一霜,而是伍無岸!
伍無岸的槍已如毒蛇般刺出!
白一霜冷靜的站在一旁。
只要郎如鐵露任何破綻,他就會乘虛而入。
伍無岸的槍法如何,白一霜當然清楚不過。
他認為伍無岸就算傷不了郎如鐵,最少也可以把郎如鐵逼出一些破綻。
白一霜一向認為自己善觀氣色,也懂得怎樣把握機會。
只要有機會,那怕是白駒過隙那般短暫的時間,他也有絕對的信心把機會牢牢掌握。
這是他的優點。
他自以為是的優點。
伍無岸一槍刺出,連風雪都好像被這一槍的威力所凝結。
槍尖筆直疾刺郎如鐵的咽喉。
郎如鐵仿如不見。
槍尖幾乎已觸及他頸際的皮膚。
伍無岸的槍果然來得很快。
忽然間,「颯」的一聲異響,槍光閃動,郎如鐵站立著的姿勢改變了。
他仍然站在原處,甚至連眼色都沒有變過。
但他腰已挪,身已動,一直斜插在腰間的英雄槍也已出手。
伍無岸沒有吃驚。
吃驚的是白一霜。
伍無岸沒有吃驚,是因為郎如鐵的槍來得太快,一槍就能穿過他的咽喉。
伍無岸幾乎是在一眨眼的時間內就斷氣畢命的。
他死得太快、太突然。
所以他臉上沒有半點吃驚的神色,死人是永遠不會吃驚的。
風雪沒有被凝結。
凝結的是白一霜的眼睛。
當他的眼睛恢復了正常轉動的時候,郎如鐵的槍又已斜插在腰間。
世上不少名刀寶劍,殺人不見血。
英雄槍也不見血。
血只染在敵人的咽喉上,英雄槍從不染血。
白一霜剛才還是信心十足的站在雪地上。
但現在他卻覺得自己站著的地方並非雪地,而是大漠里可以把整個駱駝隊吞噬的浮沙。
郎如鐵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他問白一霜:「你是否已找到了破綻?」
白一霜的臉比梅花上的積雪還白。
他突然把手中的銀槍插在冰雪上。
他臉上的傲氣,已經完全消失,就像一個十年窗下苦讀,但是結果卻在科場屢試落第的落拓書生。
他在槍法上的苦練,又何止十載而已。他忽然發覺,自己的槍法是白練了。
郎如鐵也是個練槍的人。
他在一桿槍所下的苦功,當然絕不比白一霜為少。
英雄重英雄,郎如鐵了解白一霜的心境。
雖然白一霜不是英雄,也許是個梟雄,甚至可能是個狗熊,但郎如鐵仍然很了解他。
白一霜深深的抽了口氣。
他對郎如鐵道:「我不配用槍,無論是金槍銀槍鐵槍木槍都不配用。」
郎如鐵盯著他,目光雖然還是冷冷的,但殺氣卻已消散了一大半。
「你還未曾與在下交手,就已甘心認輸,足證你還不是頑冥不靈,無可救藥之輩。」
白一霜道:「郎大俠如欲宰我而甘心,就請馬上出手。」
郎如鐵道:「你不後悔?」
白一霜道:「小弟滿手血腥,本就該死,像小弟這種人,多留一個在世上,對天下蒼生必然有害無益。」
郎如鐵並不覺得他的說話很奇怪。
知恥近乎勇,如果今天放他一條生路,這個姓白的年青人也許會醒悟前非……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趕盡殺絕?
郎如鐵長長的嘆了口氣,揮手道:「你們走吧,今天我本來就不想殺人……」
白一霜道:「喬侖的仇恨,難道你已忘記?」
郎如鐵的臉色一變。
但他仍然沒有改變主意:「只要幾位願意改過前非,郎某未必就會堅持冤冤相報這種做法。」
白一霜臉上的肌肉一陣跳動。
他沉默了很久,突然道:「郎大俠既不屑殺白某這種無恥之徒,小弟唯有自栽以謝天下。」
他已下了決心,右腕一翻,亮出一把八寸長的銀匕首,霍一聲就向自己的頸上抹去。
他的動作很快,連老尉遲的神色都為之一變。
郎如鐵急道:「白兄且慢。」
白一霜的銀匕首毒勢極快,但郎如鐵的身手也絕對不慢。
人影翻飛,郎如鐵的左手如閃電般向白一霜的右手腕抓去。
他這一抓很准,已算準了白一霜右腕部位必到之處是在什麼地方。
他這一抓絕不能落空,否則白一霜的性命就完了。
可是,他抓空了。
郎如鐵算得很准。
但算得更準的卻是白一霜,他已算準郎如鐵一定會出手救自己,而且更早已料到郎如鐵的出手的方位。
就在這一剎那間,白一霜的嘴角間竟露出了一絲殘酷的微笑。
郎如鐵這一抓落空,是因為白一霜根本就不是自栽。
他只是在引誘郎如鐵。
欺騙郎如鐵。
白一霜雖然很年輕,但已不愧是一個厲害的人物。
他棄槍不用,是因為他看出郎如鐵的槍法,絕非浪得虛名。
連伍無岸也不是他的敵手,那麼自己的勝算恐怕也不會高。
五萬兩銀子雖好,但性命畢竟還是寶貴得多。
白一霜雖然驕傲,但到了這種決定性的關節上,他可不願逞英雄。
他之不逞英雄,因為他本來不是英雄。
他不配。
由發尖以至腳跟,他沒有一寸地方像英雄,英雄是絕不會如此卑鄙無恥的。
當郎如鐵的身子向他欺近,一手抓向他右腕的時候,他的右腕上的銀匕首,卻改變了相反的方向,直刺郎如鐵的心臟。
銀光一閃。
郎如鐵倒下。
風更急。
雪更漫。
白一霜那一絲殘酷的微笑仍然掛在他的臉上。
他已發出了最得意,也最無恥的一擊了。
採花八傑其餘六人臉上都發出了光,他們的神色都很興奮。
郎如鐵畢竟是人,而不是個永遠不倒的神。
他相信了白一霜,所以,他倒下去了。
可是,他們的興奮並沒有維持得太久,白一霜殘酷的微笑也突然僵硬。
他的嘴角沁出了血。
但流血更多的地方並不是嘴,而是他的小腹。
──郎如鐵雖然倒下,但白一霜的匕首並未刺中他的心臟。
他不是神,但他還未面臨到「倒下去」的時候。
真正倒下去的是白一霜,英雄槍忽然就像奇迹般穿過他的小腹,穿過他的腸臟。
他倒下。
郎如鐵又緩緩站起,用一種森冷的目光盯著白一霜。
「你的戲做得不錯,可惜談到演戲,我也是個大行家。」
白一霜的臉已扭曲。
他最後兩句說話是,「你殺了我,你一定會後悔的……」
郎如鐵沒有後悔。
他並不是個自言永不後悔的那種人,但殺白一霜這種無恥之徒,就算他一天之內殺九百個也絕不會後悔。
(五)
老尉遲的魔王斧又再揮舞。
但採花八傑餘下來的六人卻已無心戀戰。
他們怕的也許並不是老尉遲,而是郎如鐵。
但老尉遲的一對魔王斧又豈是容易對付?
唯一死纏爛拚的,還是那個瞎了一隻眼睛的老六,但老尉遲在五招之內,就已把他的腦袋霍聲砍下。
銀白的雪地已染滿鮮血。
餘下五人更是無心戀戰,終於棄甲曳兵,溜之大吉。
老尉遲沒有追趕。
他知道郎如鐵渴望見到的並不是血,而是芬香馥郁的酒。
血在路上,但酒卻在城中。
他們當然不會逗留在這裡,馬車很快就直向雪城駛去。
雪城還是雪城,並沒有任何的改變。
這裡的氣候雖然嚴寒,但這個城市的人情味卻令人有暖烘烘的感覺。
馬車剛駛進城內,立刻就有人殷勤招呼。
大獻殷勤的是一間客棧的小二侯湯圓。侯湯圓並不是一個渾號,這個人的確姓侯,名字就叫湯圓。
侯湯圓乖巧伶俐,雖然個子瘦小一點,但做事絕不馬虎,是一個工作勤快的好夥計。
老尉遲認識他,他也認識老尉遲。
但老尉遲對他的印象並不怎樣好,就正如他對老尉遲的印象亦欠佳的情況一樣的。
但侯湯圓卻很歡迎郎如鐵。
原因很簡單:五年前郎如鐵來到雪城的時候,是在雪城客棧下店的,當時伺侯郎如鐵的人,正是這個二十來歲的小夥計──侯湯圓。
當郎如鐵離開雪城的時候,他給侯湯圓的賞錢,直到現在他還未曾完全花掉。
可以說,郎如鐵是一個大手筆的闊客。這種闊客,無論到什麼地方,都最受歡迎。
雖然雪城客棧絕不能與京師城內的翠香園相比。
但這裡的房間修飾也相當富麗堂皇,尤其是那張柔軟舒適的大床,更是長途跋涉后最理想的休憩之所。
郎如鐵也許並不太懶,但他也和許多正常的人一樣,喜歡舒適,喜歡享受。
也許他曾經吃過苦,而且吃的苦頭也太多,所以,當有機會舒適享受的時候,他都不會輕易放過。
侯湯圓把他帶到雪城客棧的天字第二號房,侍候之殷勤,令到老尉遲看得很不順眼。
他是個爽快的人。
他不喜歡故弄玄虛,也不喜歡看見別人鬼鬼祟祟的。
雖然他知道侯湯圓只不過是個小角色,但他絕對沒有忽視任何出現在郎如鐵身邊的人。
他知道郎如鐵的仇家並不少,不少殺手喬裝小夥計、小販甚至是殘廢者,目的只是想接近郎如鐵,然後出其不意地向他驟施毒手。
雖然一直以來,輸掉一條性命的都是那些殺手,但老尉遲卻不能不小心防範。
郎如鐵是他恩公的唯一血脈,他絕不能讓郎如鐵發生任何的意外。
郎如鐵卻已舒舒服服的躺在那張大床之上。
他整個人輕飄飄的,彷彿躺著的不是大床,而是虛無飄渺的雲堆。
侯湯圓滿臉笑容,對郎如鐵道:「兩位是一併住在這間房子,還是……」
他的說話還未說完,老尉遲已截然道:「俺不喜歡睡這些床。」
侯湯圓微微一怔:「難道你喜歡睡又冷又硬的木板床?」
老尉遲冷笑道:「俺不必租房,俺睡在馬車上。」
侯湯圓沒有反對。
就算這個老人要睡在茅房裡,他都絕不會反對。
他獻殷勤的對象並不是老尉遲,而是郎如鐵。
郎如鐵雖然並不是出身名門世家的弟子,也不是風流豪闊的花花大少。
但他有一個好處,就是出手豪爽,在這一方面來說,他絕不會比任何富家子弟輸虧。
雖然很多時候,他也會窮得要命,但他總有法子可以讓自己在短時間內,由窮措大變成一個大富翁。
但他看來既不像窮措大,也不像個富翁。
他只像個遊俠,又像個相貌堂堂的大賊。
他的確是遊俠,同時又是個大賊。
而且是賊中賊!
侯湯圓的招呼真妥當。
正當他想離開房子的時候,突然就有一隻寬大粗糟的手掌,擋住了他的視線。
侯湯圓的臉色變了變。
他本能的把臉孔向側一移,但這隻手掌也跟隨著他的臉孔移動。
「你站著,別搖頭幌腦,否則俺就一掌拍在你的狗臉上,包管你以後都不必再吃人間煙火。」
侯湯圓的臉立刻變成了豬肝色。
他已認出這是老尉遲的聲音。
他平時不大瞧得起這個老頭兒,但此刻不知怎的,竟然給對方几句說話就弄得臉色大變,真的不敢再動。
老尉遲終於把手掌收回,露出了一張殺氣的臉。
「小夥子,你聽著,俺雖然只不過是個車把式,但這種車把式世間還沒有幾個。」
候湯圓咽了口涎沫,頻頻點頭:「……小的明白……」
「你明白就最好。」老尉遲冷冷的盯著他,一雙眼腈像是刮骨削肉的刀,不停地在侯湯圓的臉上刮來刮去,「老老實實回答俺,是什麼人指使你要咱們在這裡住店的?」
侯湯圓不敢隱瞞,只好說:「是一個大爺「……」
「呸!」
老尉遲右手一翻,閃電般就在他的臉上連打兩記熱辣辣的耳光。
他這兩記耳光並不志在傷害侯湯圓,而是要給他一個教訓。
「說話別像一團爛飯的,什麼一個大爺,俺也可以算是大爺,你有興趣也可以自稱大爺,究竟那廝姓什名誰?是什麼來路?對咱們有什麼企圖?」
老尉遲的問話有如連珠炮發,只聽得侯湯圓暗暗叫苦。
他正打算小心翼翼回答,天字第一號房的門突然打開,走出了一個人。
這人的身材不算太瘦削,但由於顴骨聳得實在太高,所以給人的印象又好像瘦瘦削削的,而且還隱約帶著幾分邪氣。
老尉遲一看見這個人,立刻就嘆了口氣,對侯湯圓道:「這裡已沒有你的事,你走吧。」
侯湯圓如獲大赦,一陣煙似的溜個無影無蹤。
那人輕輕一咳,乾笑道:「齊某並不是什麼大爺,但你若喜歡叫我一聲大爺,那也不妨。」
老尉遲目中發出了光,道:「五年不見,你還是干無本買賣的生意?」
那人搖搖頭,道:「我若還死性不改,此刻又焉有膽量站在這裡?」
一直躺在床上的郎如鐵忽然笑了笑,道:「齊大爺既然已來到了雪城,相信一定會做個東道,事實上我也餓了。」
那人緩緩走進房中,道:「你想到雪梅樓吃爆雞?」
郎如鐵道:「要不是你派侯湯圓把咱們帶到這裡,我現在必然已在雪梅樓。」
那人嘆了口氣,道:「雪梅樓的酒菜雖然不錯,但現在你萬萬去不得。」-扇縑「哦」一聲,微笑道:「聽齊大爺的口氣,好像那裡出現子甚什麼厲害的老魔頭,生怕郎某會吃專?」
那人又長長的嘆了口氣,道:「齊某昔年憑一刀一鏢,幹了十六年無本買賣的生意,若不是敗在你的手中,恐怕現在還是一個江湖大盜。」
郎如鐵道:「做江湖大盜本來也沒有甚麼不好,只不過,碰上了郎某這種人是難免倒霉一些而已。」
那人苦笑一聲,道:「齊某敗的心服,咱們既有賭約在先,齊某自當遵守諾言,絕不反悔。」
郎如鐵淡淡笑道:「但你的開支並不少。」
那人道:「的確不少。」
郎如鐵道:「這五年來你靠的是什麼收入?」
那人回答:「開設鏢局。」
郎如鐵道:「生意情況如何?」
那人怪笑一聲,道:「他媽的淡出個鳥!齊某滿門老幼沒餓死,實在僥倖。」-扇縑道:「鏢局生意沒錢賺,豈不是非但沒有收入,反而要賠老本?」
那人道:「不錯。」
郎如鐵道:「這五年來開銷的錢,又從何而來?」
那人的神色忽然變得很嚴肅。
「我把自己租借給人,幸好租金很不錯,足夠一切開銷。」
郎如鐵霍然而立:「你把自己租借給誰?」
那人正色道:「是一個大爺……」
他說到這裡,有意無意地瞧了老尉遲一眼。
他的意思再也明顯不過。
剛才侯湯圓的也是這麼一句話,結果卻換來了兩記火棘辣的耳光。
但這一次老尉遲沒有動手,甚至連一點反應也沒有。
郎如鐵卻嘆了口氣,道:「能夠把你租用的人,自然絕非無名之輩,就算他今年只有三歲,也可稱為大爺面無愧。」
那人臉上微微露出了得意之色。
他的後台勢力並不小,否則他也不敢站在這裡面對郎如鐵。
他曾經是郎如鐵的手下敗將,那已是五年前的事。
這五年來,他朝夕不斷苦練武功。而且還找到了一個勢力龐大的老闆作為自己的後盾。
他唯一付出的代價,就是出賣了自己。他以為是「租用」,其實卻是出賣。
他已把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靈魂、自由,甚至滿門老幼,都賣給了別人。
直到現在,他總算又有機會面對英雄槍,面對郎如鐵,可惜有一件事是他永遠想不到的。
郎如鐵竟然一步步的走到他面前,雙手如電般出擊。
那人並非獃子,也絕非庸手。
他的武功,連他自己都有點佩服自己。但就在這一剎那間,他突然清醒了。
他覺悟到自己的武功,不但不值得任何人佩服,而且簡直就該讓全世界的人,每人都打他兩記耳光。
飯桶!飯桶!他自己在咒罵自己。
齊清流是全世界最飯桶的大飯桶!
(六)
窗外大雪紛飛。
這裡是雪梅樓的觀雪庭,也是雪梅樓最幽靜、最華麗的一座廳院。
一個錦袍人,正在廳中翻閱宗卷。
案上中央擺放著的一份宗卷,正是齊清流身世和武功的一切來歷──齊清流,字天律,四十八歲。
籍貫:大冰原齊家村。
外號:大冰源之虎。
武功:獨門百絕刀法、奪命虎頭鏢。
此人原為北五省四大盜之一,自五年前敗在郎如鐵手下,迄今並無犯案紀錄。
北五省四大盜若是飯桶,他們就決不會成為北五省四大盜。
錦袍人當然很清楚齊清流的實力。
因為他就是齊清流的後盾。
這人的年紀並不老,最少比齊清流還年輕十歲。
他的眉毛很疏落,但兩撇鬍子卻特別濃密,也長得比一般人特別長。
這兩撇鬍子若襯在別人的臉上,也許會很礙眼,但這人天生就有一種奇特的氣質:壯嚴、不怒而威、顯然是個慣於發號施令的領導者。
甚至這兩撇特別濃、特別長的鬍子,也變成了這人權威性的象徵。
觀雪庭中只有這個錦袍人,他的神態看來很安詳。
安詳得近乎陰沉。
他無疑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也只有這種人,才能駕御大冰源之虎。
窗外有雪,他似乎是在觀雪庭中觀賞雪景。
──今天的雪,是肅殺的,也是冷酷無情的。
──無論是誰在這種天氣下被殺,他身上的血液都會很快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