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王爺的面色也不十分自在,連聲答應著,和黃飛一起出了密室,一出了密室,小王爺自有跟隨的人,一起離去,黃飛則來到了大堂之中。
林紫君正背負著雙手,在大堂之中走來走去。
鏢局中的人,都遠遠地站著,彷佛只要離得林紫君近一些,便會有性命之憂一樣。
林紫君一看到了黃飛,便抬起頭來,她的面上,像是罩著一重寒霜一樣。黃飛一見到她便道:「林朋友,上次你要我辦的事,我已儘力而為了,但卻一點消息也沒有!」林紫君「嘿嘿」冷笑著,道:「你江湖上消息如此靈通,竟會一點消息也查不出來,誰信?」
黃飛苦笑著道:「實是如此,不敢有所相瞞。」
林紫君的聲音冰冷道:「現在,何大俠下落不明,行宮之中也失了盜,這兩件事,自然也是和余金刀與樊莊主被殺,是一伙人做的了!」
黃飛的心頭,怦怦亂跳,但是他看來,神色卻仍然很鎮定道:「恐怕不是吧,這兩件事,有何關連?」林紫君忽然笑了起來,道:「這其中的關連,可大得很哩,我也是想了三天才想得通,若是余金刀和樊莊主不死,何大俠絕不會出來找我的。」
黃飛在利那間的驚覺,像是他整個人,都跌進了冰水之中,但是他究竟是老江湖的人了,他面上卻不露分毫驚懼之色,他道:「是的,若非他們兩人死了,我心中害怕,誰人去找何大俠,何大俠決不會出來。」林紫君續道:「何大俠不出來,就不會在行宮之外受了傷,他不受傷,就不會被人劫走,他不被人劫走,我就不會離開行宮,我不離開行宮,賊人就不會得手!」
林紫君一口氣講到這裡,才道:「現在,這其中的關連,你明白了么?」
黃飛笑了起來道:「林朋友,你說得倒很有道理,但是派人去找何大俠的人,卻是我!」
林紫君沉聲道:「聽說,去請何大俠的兩個人,死在你獨門暗器之下?」
黃飛雙眉打結,道:「是啊,不知是哪一個卑鄙小人,冒用我的暗器,真是可惡之極,幸得何大俠明理,不然,我豈不是成了罪人了?」
林紫君又笑了起來,道:「黃總鏢頭,你說錯了,何大俠不是明理,而是君子可以欺其方!不過,像我這種魔女,卻不易騙過去。」
黃飛的一顆心,幾乎從口腔之中直跳了出來!
但是黃飛還是勉力擠出一絲笑容來,道:「林朋友,你這麼講法,卻是何意,我著實不明。」
林紫君道:「黃總鏢頭,你真的不明么?我的想法是,一個人如果他用慣用的暗器殺了人,要愉愉掩掩的話,還不如將暗器留著,人家反倒不會疑心他,這是三十六計之中的以進為退之計。」
黃飛的神色,變得極其難看。
儘管他心中的吃驚,這時可以說已到了極點.但是他面色變得如此難看,卻並不是為了吃驚,而是他知道了到這時候,如果自己再不變色的話,那就更難自辯了!
他臉上色變,伸手在几上一拍,道:「林紫君,你忽然講出了這樣的話來,卻是甚麼意思?」
林紫君「嘿嘿」笑了起來,她的笑聲,實在令人聽了,無法不遍體生寒,她的語音,也變得更為陰冷,她並不回答黃飛的問題,卻又問道:「黃總鏢頭,你和嵩山雙妖,卻有什麼勾搭?」
黃飛叱道:「胡說,他們乃是妖魔邪道,我怎識他們!」
林紫君「哦」地一聲,道:「原來黃總鏢頭不識他們,那麼,我自昨天起,見他們伴著一個衣飾華麗的年輕人,進出鏢局兩次,卻是找誰?」
林紫君雖然聲音冰冷,但是她在開始時,卻是一面笑著,一面在講話,但是她在講至最後四個字時,面色陡地一沉,聲音也突趨嚴厲!
而且,她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也望定了黃飛。
到那時侯,黃飛再老於江湖,也不禁無法自持了!他的身子,在不由自主間,發起抖來,他道:「或許,或許……是來找鏢局中的夥計的!」
他一句話還未曾講完,雙手突然一翻,他在講話之際,衣袖低垂,雙手在衣袖之中,在他雙手一翻之際,兩枝龍爪鉤,已穿袖電射而出!
那兩枚龍爪鉤的去勢,可謂突兀之極,但是就在兩枝龍爪鉤,挾著「嗤嗤」的風聲,向前飛出之際,劍光一閃,便是「叮叮」兩聲響。
原來就在那剎間,林紫君早已出劍,劍身連顫兩顫,擊在龍爪鉤上,兩隻龍爪擦,已向著黃飛,反射了回去。
黃飛發鉤,猝然之極,但林紫君將兩隻龍爪鉤反震了回來,勢子更是突兀,黃飛一生慣發龍爪鉤,可是他卻從來也未曾見過自己發出的龍爪鉤,用那麼快的勢子,向前射出過,他只覺眼前精光閃耀,忙不迭向後,驚跳了開去!
他直退到了牆邊,才聽得「叭叭」兩聲響,兩隻龍爪鉤,緊貼著他的頰邊擦過,他兩邊面頰上陡地一涼,被鉤上的刺爪,將面肉劃出了一道深約分許,三寸來長的口子,兩枝鉤已直釘入了牆中!
黃飛甚至沒有感到任何疼痛,因為他的心中,實在太驚駭了,他也根本沒有機會定過神來,林紫君手中利劍,已然抵在他的咽喉之上。
林紫君的話,是一個字一個字,自她雪白整齊的牙齒中送出來的,她問道:「何方在哪裡?」
黃飛的頭微微向上仰著,因為林紫君抬住了他的下顎,他心中在叫著:不能說,甚麼也不能說!
自然什麼也不能說,因為一說的話,什麼都完了!可是,又怎能不說呢?黃飛覺得,林紫君的劍尖,正在慢慢地刺進他的咽喉,雖然極慢極慢,但的確是在向前刺來,終於,「波」地一聲,那一下聲響,極其輕微,但是在黃飛聽來,卻像是霹靂一樣!那是他咽喉上的皮膚,被劍尖刺破所發出的聲音!林紫君冷笑道,道:「我已好多年沒有殺人了,你說了,我就不開殺戒,你說不說?」
黃飛尖聲叫了出來,道:「在……一間破朝中!」林紫君疾聲道:「帶我去見他,好讓他知道,這些事究竟是誰幹的。」
黃飛怪聲叫了起來,道:「何大俠如何肯放過我?」林紫君冷笑道:「那是你的事情,你和何大俠不是好朋友么?或許他不會殺你,你若不去,現在就死……」
林紫君的劍一抖,身形一轉,飛起一腳,便將黃飛踢了開去,她的劍尖,立時又抵住了黃飛的背脊,黃飛是一面發著抖,一面走出去的。
這三天,對於在破廟中的何方而言,是最平靜的三天,他被扎得像粽子一樣,他在不斷地運氣療傷,他的功力,在迅速地恢復著,等到他覺得自己幾乎己全然復原之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里在他身上的繩子,已全被他的神力震斷了!
在那時,他聽得幾下驚惶的呼叫聲,可是呼叫聲才起,何方的身形,已然直立了起來。
他足尖一點,身子一縮,已向上疾拔而上,掙脫了束縛,當他身在半空之際,他看到兩個人,倉皇向外,逃了開去,何方一聲長嘯,身在半空之中,陡地一翻,疾翻了下來,雙手齊發!
他十指如鉤,陡地向前抓去,這兩人還未及奔出廟門,背心上一緊,已被何方緊緊抓住!
那兩人急叫了起來,道:「何大俠……饒命則個!」何方「哼」地一聲,道:「你們的首腦在哪裡?」那兩人叫道:「來了,他……恰好來了,何大俠饒命!」
何方忙抬頭看去,只見兩個人疾奔而來,黃飛奔在前面,黃飛的面上,滿面鮮血,何方几乎認不出他是什麼人來了,但在黃飛身後的那人,何方卻是一看就認了出來,那是林紫君。
不論黃飛奔得多快,林紫君總是在他身後三尺處,因為林紫君劍長三尺,劍尖抵住黃飛的背上。
何方一看到這等情形,雙手一松,被他抓住了背心的那兩個人,向前直仆跌了出去,一連在地上翻了幾個浪,才勉強爬起身來,而且他們起身之際,何方早已飛身而前,向前撲了出去!
何方向前撲出的勢子快絕,黃飛和林紫君向前奔來的勢子,也快絕無倫,電光石火之間,眼看何方和黃飛兩人的身子,就要相撞了,但何方的身形,陡地拔起,倏起倏落,兩下一錯,何方已落到林紫君的背後,他在落下時,已轉過身來。
他轉過身來的同時,「呼」地一掌,已向林紫君的背後,疾拍了下去,喝道:「妖婦領死!」
那一掌,齊齊正正,擊在林紫君的背心上,擊得林紫君的身子,陡地向前,沖了一衝。
此一下打擊,來得實在太意外了,林紫君的武功再高,人再聰明,可是她也料不到,就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後,何方還會發出如此致命的一擊,她身形向前衝去,口中鮮血狂噴,手中的長劍,也不由自主,「嗤」地插進了黃飛的后心。
黃飛發出了一聲怪叫,道:「你說過不殺我的。」他才叫了一句,林紫君便和他,一起跌倒在地,林紫君身子一個翻滾,自黃飛的身上,抽出長劍來,她接連滾了幾滾,才滾到了一個老樹根下。
她倚住了老樹根坐著,口中鮮血不斷流出來,她喘著氣道:「何大哥,你這一掌,下手夠重!」
何方臉上的神情,也極其痛苦,但是他還是咬牙切齒地道:「不夠重,未曾一掌將你打死!」
林紫君挺身想站起來,可是才一用力,口中鮮血,便自狂噴,她立時又坐倒在地,自她的口角,泛起一個極其凄然的笑容來,道:「你終於如願了,你終於將我打死了,但是,你錯了!」
何方厲聲道:「我錯了?」
林紫君的喘息更急促,她道:「是的,你……一直不相信我會改好,你一直不相信,你錯在……愛一個人,但是卻不……相信她,你……」
林紫君只掙扎著講到這裡,頭一側便已死去。
阿方呆立了片刻,向那兩人喝道:「你們過來!」那兩人戰戰兢兢,走了過來。
何方喝道:「林紫君手下,還有那些人,他們躲在什麼地方?」
那兩人一怔,道:「何大俠,那我們……怎知道?」何方怒道:「你們同是林紫君手下,為何不知?」那兩人更奇,道:「何大俠,你弄錯了,我們是黃總鏢頭的手下!」
何方陡地一呆,一時之間,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指著那兩人,道:「你……
你們說什麼?把我帶到這裡來,是黃總鏢頭乾的事?」
那兩人忙道:「是的,在行宮之外,用毒藥暗器傷了你的也是他,何大俠,金刀余老英雄和樊莊主的死,也是他逼我們去乾的,不關我們的事。」
何方的聲音有點發顫道:「他……為什麼?」
那兩人道:「小王爺幾次三番,要黃總鏢頭出手,盜公主的明珠,黃總鏢頭說,有林紫君在,他無法幹得成,而又只有你可以對付林紫君──」
那兩個人繼續向下說著,可是何方卻已什麼也沒有聽到,在那剎間,他完全明白,他錯了!
他耳際嗡嗡作響,他慢慢走到林紫君身前。
他蹲下身來,抹去了林紫君口角上的鮮血,林紫君看來是那麼蒼白,蒼白得令人心碎,而更令得何方的心直向下沉的是林紫君臉上,那種哀苦的神情。何方的身子蹲得更低,他甚至伏了下來,他獃獃地望住了林紫君冰涼的手,他錯了,他知道自己錯了。
紅日漸漸西沉,一隻蝴蝶,翩翩飛了過來,在林紫君的鼻尖上停了一停,但立時又飛了開去,或者,她是感到林紫君的鼻尖太冷了。死人總是冷的,而林紫君已然死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