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獨行
昭慶騎在馬上一路沿著楚攸邊界向北行去。
她騎得不快畢竟馬已經老了她自己又不是一個很好的騎士若不是當年硬逼著劉武教她她至今應該仍是一個連如何上馬都不會的標準淑女。
她也不著急她相信沒人會追上來因為她行進的方向既不是楚都也不是攸都而是白越。
原本她確是計劃回到楚宮后央求自己的父王想辦法救出身陷白越的子思不過在落邑看到定王她改變了主意。
她相信她不可能在定王的眼皮底下順利通關他畢竟是對她再熟悉不過對她的每一個神態、每一個動作都曾觀察入微。
她也不願繼續與那個名叫玄木的年輕人一路既然已經逃出來了沒有理由強迫自己與厭惡的人同行。
就在庄綉兒與玄木打成一團兒的時候她堅定了隻身赴白越救子思的念頭。
父王老了楚國又剛剛遭受白越的侵襲以昭慶對父王的了解他這時是很難被說服去招惹白越的即便昭慶是他最寵愛的女兒子思又是昭慶唯一的胞弟。
想到這裡昭慶就忍不住嘆氣子思是個漂亮的孩子那麼漂亮在男孩中實在少見。小時候昭慶常幻想子思若是個女孩該有多好她就可以帶著他四處招搖。
可惜子思的漂亮帶給他自己的只有無盡的煩惱與嘲笑即便是最小的王子因為喪母還是倍受冷落若不是有昭慶這個受寵的胞姐護著子思在楚宮的日子應該不會好過。
昭慶心中有數宮中那麼多的王子、公主這次偏偏是子思出了事背後若沒有隱情連她自己都不信!
只是如今最要緊的是將子思救出來其他的……
每每路過集鎮昭慶就用從玄木那裡搜刮來的銀子買些吃食再找家便宜的客棧住下關好門窗倒頭大睡。
說也奇怪她雖然隻身一人卻從未感到恐懼與害怕反倒是前所未有地安心與放鬆。
一路上昭慶少言寡語除非必要輕易不開口生怕聲音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到了後來她索性裝啞僅靠簡單的手勢與人交流竟也十分順利。
白越與攸以水相隔一條錦江是兩國的天然界線也是兩國間的唯一通道因不久前兩國交惡白越已封閉了水道不準攸國船隻進入。
昭慶對此倒是早有心理準備到達錦江邊賣了老馬就開始整日在碼頭附近徘徊探聽消息。
很快竟被她現了一艘白越的貨船不知什麼原因至今還滯留在攸境不過看船工忙碌地搬運貨品上船應該是即日便會返航。
昭慶開始絞盡腦汁地琢磨如何才能混上船去應徵船工肯定是行不通的就她這體格沒人會看上眼她自己也不可能背動那麼重的貨包偷溜上去似乎也不容易攸國的軍士沒事就在這艘船邊轉一個個眼睛都瞪得老大生怕白越人搞什麼陰謀一般。
怎麼辦呢?昭慶死盯著船桿上飛揚的白越金獅旗愁。
她這麼日守夜守倒也現了一件頗為奇怪的事每到夜幕降臨總會有一個跛腳的中年男人從船上下來二、三個時辰后再回來身後往往會跟著幾個神情沮喪的少年隨跛腳男人上船后就再不會出現這是為什麼呢?
昭慶困惑了良久終於想起父王的寵臣為了討好她曾給她講過一些四國的趣聞說到白越時除了提及白越人嗜武還曾暗示了白越權貴的一種特殊僻好……
昭慶隱約意識到這或許是個上船的機會不過要她以那種身份上船她卻是打死也不願的。
又暗中觀察了兩日昭慶知道不能再等了因為貨已經裝完看情形這艘船馬上就將起航。
天黑下來那跛腳的男人終於不負昭慶所望再次現身。昭慶眯起雙眼成敗就在今日!
三個時辰后就在昭慶等得渾身冰涼、牙關顫之際跛腳男人哼著小曲回來了身後自然是又跟著幾個少年。天色雖暗昭慶還是一眼就看中了其中一人這人年紀稍大但長像清秀出眾十分醒目。
眼看著眾人走近跛腳男人照例從懷中掏出銀子塞給當值的攸兵小頭目昭慶鼓足勇氣將心一橫從隱身之處一頭就沖了上去……
跛腳男人本來還在與那小頭目寒喧「老弟這是最後一次了這段日子可是多虧老弟照應……」
話還未盡只見一個灰頭土臉的臟瘦小子也不知從何處竄了出來一把拉住樣貌最為出色的那個少年哼哼呀呀地大叫起來……
眾人都被驚愣那被緊緊拉住衣袖的少年更是莫名其妙訝然盯住昭慶目瞪口呆。
跛腳男人只愣了一瞬立馬反應過來「喂哪裡來的臟小子快滾否則老爺打斷你的腿!」
可是昭慶已經鐵了心那裡會理睬他這不痛不癢的威脅只拚命拉住那少年不肯鬆手。
跛腳男人怒了跛著一隻腳就上前追打昭慶昭慶自小頑皮被人作勢追打是常有的事自然練就敏捷身手。
只見她拉著那無辜少年的衣袖就開始轉起圈來跛腳男人本來腿腳就不利落又被這突如其來的事件氣得暈追來追去硬是碰不到昭慶的一塊衣角……
這時那原本看熱鬧的攸兵小頭目著急了「老哥上頭巡查的可就要過來了您可利落點兒!」
跛腳男人停下來喘息指著昭慶「你個臭小子想幹什麼!」
昭慶也不再跟他繞圈子用手一指那少年又一指自己再緊拉了下少年的衣袖。
跛腳男人奇怪問那少年「這小啞巴是你親戚?」
少年哭笑不得地看著昭慶。
昭慶抬起一雙晶亮的大眼看向少年眼中滿含哀求。這是昭慶的必殺絕技每每她犯錯就會這樣看著別人無論是她的父王還是劉武還是她身邊的其他人都會在這樣的眼神下敗下陣來……
這少年也是神色異樣竟不由自主地點了下頭。
攸兵的那個小頭目又在催促「老哥別磨蹭了!」
跛腳男人恨得跺腳「這算怎麼一回事!」
怒歸怒恨歸恨他也只得揮揮手「行了行了先上船再說吧!」
昭慶心喜仍舊緊抓住少年的衣袖步伐輕鬆地跟在跛腳男人的身後名正言順地向大船走去。
上了船跛腳男人自然不會給昭慶好臉色「你說你這倒霉孩子要模樣沒模樣還是個啞巴賠錢都賣不出去要不我給你扔江里?」
他這話嚇人的成分居多昭慶倒是不怕那被昭慶一直拉住的少年卻不幹了「你若不留他我也不跟你去白越了大不了將銀子還給你我和我妹餓死在街頭!」
這一席話說得擲地有聲令昭慶不由對這看似文弱的少年刮目相看。
跛腳男人想必也是好容易找到樣貌如此出眾的少年自然不肯放手見他如此護著小啞巴便也不再追究只是不甘心地重重哼了一聲也就放過了昭慶。
幾個少年被帶到艙底借著昏暗的燈光昭慶看到足有近二十來個少年擠在一間掛著鐵鎖的欄室內個個面貌清秀、神情萎靡。
昭慶一看這可不行自己要是跟他們擠在一起女兒身早晚都得暴露。昭慶拉緊了身旁少年的衣袖少年轉頭看她昭慶手指那欄室搖頭。
少年明白了她的意思待那跛腳男人趕他們進去時他一挺脖子將昭慶護在了身後「我兄弟可不是你買來的沒道理和我們這些人一起關在這裡!」
跛腳男人愣住了似乎覺得少年說得也有道理。
少年順勢又加上一句「再說你也不怕他逃跑何必將他也關起來。」
跛腳男人猶豫昭慶急忙從少年身後探出頭來跟著哼哼。
跛腳男人煩了手一揮「行了也不能白給你飯吃你就在船上幫忙吧!」
昭慶大喜連連點頭。
這條船當晚就離開了港口滿載著貨物駛向對岸的白越。
昭慶被跛腳男人帶到了廚房給那個圓臉的廚師打雜昭慶也是直到這時才知道跛腳男人的身份不過是船主的管家的助手。
廚師胖人自然就懶原本已經有一對母女給他作下手被他指揮得團團轉廚房的活計卻仍是忙不過來昭慶的加入也沒帶來多少改善畢竟昭慶除了吃對怎麼做吃的那是一竅不通沒有幫倒忙就不容易了。
對昭慶的毫無經驗那胖的廚師十分不滿好在那對母女心地善良對昭慶這個看起來沒有幾兩肉的『小啞巴』分外關照。
也是從她們的口中昭慶了解到這艘船的主人是白越數一數二的大商人越支彥昭慶在楚國就曾聽聞他的大名據說他的生意遍布四國以米糧買賣家樂與各國的王廷高官結交這也是為什麼攸白兩國已經交惡人家的船仍能照常運行其間的原因吧畢竟沒有人是不愛銀子的。
昭慶也獲悉了一個對她十分有利的消息這船還要行上幾日沿江而上直達白越都城秭陽。
昭慶暗自慶幸自己的好運想到艙底的那些少年她就更加憂心子思真恨不能插上兩支翅膀飛進白越王宮去。
不過別人再照顧昭慶也不能閑著一會兒被廚師指使去摘菜結果以昭慶將能吃的菜葉全部仍掉而告終一會兒又被廚師要求去洗碗結果以昭慶洗碎了好幾隻碗而結束廚師終於忍受不了打昭慶幫大嫂去送飯藉此將昭慶這廚房裡的『禍害』給趕了出去。
昭慶幾乎是呲牙咧嘴地提著那幾乎有她半身高的食盒跟在大嫂的身後艱難行進這還多虧了人家大嫂好心將較小較輕的那個交給了她。
大嫂熱心地為昭慶解釋這些都是船上主子的夜宵。昭慶心裡這個氣夜宵都弄得這麼隆重還要不要人活了!
不過轉念一想自己在楚宮和定王府哪一頓不是滿滿一桌子的菜肴?
昭慶借著歇腳的機會聽大嫂介紹船上的主子。
原來船主本人並不在這船上在船上的是船主回攸省親的女兒和女婿以及女婿的一個朋友。
昭慶奇怪回攸省親難道這船主的女婿是攸國人?
兩人好容易將碩大的食盒拎上甲板昭慶本以為可以喘口氣了哪知在甲板上又接著走走了半天才到船上主子就餐的地方昭慶暗惱沒事兒造這麼大的船幹嘛!
偏趕上今日的夜宵送得遲了昭慶和大嫂還得幫著擺桌那專門服侍主子就餐的兩個小丫環各個口齒伶俐不住口地埋怨兩人直說主子就要過來了她們挨了罵也不會讓昭慶兩人好過。
昭慶開頭還能忍氣吞聲可兩人埋怨不止昭慶終於忍無可忍停了手上的工夫把眼一瞪對兩人怒目而視。
大嫂一見忙將她拉開直對兩個小丫環解釋「新來的人不懂規矩又是個啞巴怪可憐的兩位姑娘多擔待。」
兩個小丫環可能也覺得欺負一個小啞巴實在不算光彩便住了口昭慶總算耳根清靜了下來。
偏偏這邊聲止另一邊聲起。只聽得甲板上隱約傳來兩名男子的交談之聲「……沒想到這定王爺還犯了相思……不過是個寵姬罷了!」
昭慶心下一振提神傾聽。
交談之人似乎越走越近「我看他也成不了什麼大器我們不應在他身上浪費工夫!」還是同一個聲音聽起來有幾分嘶啞。
「此言差矣我倒覺得定王這樣做似乎頗有深意。」另一個較為渾厚的聲音響起。
「噢?說來聽聽。」
「攸王崇天盡人皆知都傳多年前曾有術士向他進言『子王爭權國基傾覆』所以攸王是最厭惡自己的兒子爭奪王權的如今他成年封王的兒子只有安王與定王兩人其中定王又最得他偏愛我覺得這與定王表面上貪圖享樂、沉醉香閨不無關係!」聲音渾厚之人解釋道。
「你是說定王如此大張旗鼓地向世人昭示他對那女子的迷戀是故意做給他父王看的?」
不知為何昭慶聽到這裡只覺手腳冰涼。
「也許不過這也只是我的猜測據說他那寵姬是個絕世的美人誰曉得呢?」
……
昭慶還想再聽下去可是那兩個丫環已開始趕人「主子過來了你們快離開!」
大嫂急忙將空食盒塞給昭慶拉上她就走。
昭慶心下黯然難道定王真如那人所說?那麼他的心機可不是一般地深呀!
接下來的幾日昭慶又承擔起了給底艙少年送飯的任務。
昭慶心中本就挂念子思無形中對這些少年增了幾分同情之心總是趁著廚師未留意將他們的食盒添得滿滿。
對那個協助自己上船的出眾少年昭慶更是特別關照。她很想問問少年是否知道未來等待著他的命運但苦於不得不裝啞只能每每用憂慮的目光注視少年。
少年看得明白對這個好心的『小啞巴』更增了好感反來安慰昭慶「你不用為我擔心還是多替自己打算吧。」
昭慶想想也對自己即便是順利到了秭陽如何進入王宮還是個大難題以自己目前的狀況還真是幫不上人家什麼忙這麼想著對少年的處境也只有嘆氣的份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