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江蘇鎮江,與六朝故都金陵,成犄角之勢,又在長江之側,長江江水,奔瀉萬里,未到鎮江,已將要出海,水勢本就不同,再加上金山、焦山,兀立江中,激起層層浪花,益發就顯得雄壯無比,江岸酒家林立,一面喝酒談心,一面觀看江水,實令人心曠神怡,豪志驟生,胸襟大開。這一日,正是中秋時分,秋高氣爽,艷陽高掛,秋風吹了上來,又令人微有涼意,在江岸眾多酒樓中,規模最大,一向是豪客聚匯之地的「醉月樓」上,有兩個衣著並不十分華麗,但是卻意態飛逸,不同凡響的年輕人,正占著一副臨江的座頭,在淺斟低酌。

那兩個年輕人,全都是二十上下年紀,生得英姿颯爽,顧盼神飛,面目相似,腰際各懸著一柄長劍,衣服雖然不怎麼漂亮,但是那兩柄長劍,卻是極盡華麗之能事,光是那猶如嬰兒拳頭大小的劍鐔,便是碧綠蒼翠的上佳翡翠所制,護手之上,鑲著一排藍玉,劍鞘上盤纏著金銀絲,手工精絕,絕非普通工匠,所能鑄造得出來的。一時之間,也不易令人猜得透他們的來頭。

他們一面飲酒,一面卻並不觀看江景,而向樓上的另一副座頭之上望去,那副座頭之上,也坐著兩個人,但是卻和這兩個年輕人截然相反,一身衣服,全是上佳的綾羅,華麗無匹,身上珠寶翠玉,也帶了不少,但是卻面目猥瑣,頷下幾根焦黃色的短髮,長短不齊,眉毛和頭髮也作焦黃色,稀稀疏疏,也看不出他們真實的年齡來。兩人面目也很相像。腰間也一樣掛著一柄長劍。

但是那兩柄長劍,卻是可笑之至,劍鞘是木製的,朱漆剝落,還有裂縫,從裂縫中看進去,劍身黑漆漆地,極可能連劍帶鞘,都是木頭做的。

兩個年輕人向這兩人看了一會,一個低聲道:「賢弟,這兩個人究竟是什麼來路,你可看出來了沒有?」

另一個搖了搖頭,道:「沒有聽說那一門那一派有這樣的高手,但是看情形,卻像是沖著咱們來的哩!年哥,怎麼樣,動不動手?」

那年長的一個低聲道:「看一看情形再說!」

手一抬,道:「店小二,再給咱們來一個紅燒兔子,要揀黃毛的,別的顏色可不要!」

店小二答應了一聲,兩個年輕人便向那面座頭望去,只見那兩人死者一張臉子,冷冷地道:「店小二,給咱們來一盤白切鷹肉!」

店小二一楞,道:「兩位,這鷹肉……」

兩人一齊瞪眼,道:「怎麼,沒有?」

店小二忙道:「有!有!兩位大爺可得等久一些。」

那兩人齊聲道:「不怕,咱們專等鷹來抓兔子哪!」

那一面兩個年輕人一聽,年長的一個又低聲道:「星弟,一點也不錯,是沖著咱們來了。剛才咱們要醋溜魚,他們要魚鷂子,咱們要炒雞丁,他們便要黃鼠狼,那有上酒樓吃這些東西來的?」

年輕的那個「哼」地一聲冷笑,這一笑,聲音已提高了許多,道:「年哥,師傅他老人家早就說過,咱們這一對陰陽劍,只要在江湖上一露眼兒,那些黑道上的下三濫,管保要眼紅!」

這兩個年輕人,確實是兄弟兩人,兩人只差著十一個月,是以看起來像是雙生子一樣,哥哥叫伍中年,弟弟叫伍中星。當下伍中年一聽兄弟如此說法,雖然他為人持重,不如乃弟之暴躁,覺得未弄清楚來歷之前,硬派人家是「黑道上的下三濫」,於理不合,但是這兩個一看便叫人討厭的人,卻是處處在與自己作對,這一口氣也難以咽下,便朗聲道:「不錯,但是想要這一對陰陽劍,怕也沒有那麼容易。」

兩人說著,相視大笑,高舉酒杯,一仰脖子,剛準備一飲而盡,忽然聽得那兩個人也開了腔,一個陰陽怪氣地叫道:「哥哥!」

另一個叫道:「兄弟!」

兩個人的聲音都是一樣,像雄鴨子似地,說不出來的難聽,叫完一聲之後,一個又道:「哥哥,我說黑道上的下三濫,真怕不會像有些人那樣眼淺哩!一些破銅爛鐵,就當寶貝,又要現眼,又怕別人揪住了脖子搶了去。」

另一個道:「兄弟,你說得不錯,這樣的人,眼前就有兩個,他們表面上看得上眼,實在是寒傖得緊!」

兩人講完,也一樣舉起杯來,道:「哥哥,我敬你一杯!」

那一個同時道:「兄弟,我也敬你一杯!」

伍氏兄弟聽他們兩人越講越不像話,伍中星首先忍不住,左手按在劍把之上,剛要站起身來發作,忽然瞧見哥哥向自己使了一個眼色,朝那兩人一呶嘴,伍中星掉頭一看,只見兩人舉杯在手,卻並不湊向口去,卻又張大了口,不知他們在幹什麼,一轉眼角,只見兩人的酒杯中,各自射出一股酒箭,射向對方的口中,同時贊一聲,道:「好酒!」

但是卻不舉箸,因為他們要的「魚鷂子」、「黃鼠狼」和「白切鷹」幾味菜,酒家正在趕著想法子到處搜羅哪!

伍氏兄弟見兩人露了這一手功夫,心中不禁暗暗吃驚,對望一眼,俱都暗道:「好內功!」因為若不是內功深湛,固然不能藉著五隻手指,捏住酒杯之力,將酒逼出,而若不是內力收發自如,將內勁運用得恰到好處,也不能夠恰好將酒射入對方的口中!

那兩人將酒於干,面上仍是死板板地,一點表情也沒有,伍中星「刷」地站了起來,一拱手,道:「兩位高姓大名?」

他們兩人,全是閩北陰陽派的弟子。

那陰陽派在閩、粵、桂三省之中,聲勢最大,人才輩出,兩人的師傅,陰陽叟單殘枝,早年曾領過閩、粵、桂三省武林總盟主之位,內功自成一家。

陰陽叟門下男女弟子,共有三十二個之多,但是武功卻以伍中星、伍中年兩兄弟為最高,是以陰陽叟才肯將本門鎮山之寶,陰陽雙劍,賜給了他們兩人。兩人離閩北上,原是代乃師去了卻一樁昔年的宿怨。若不是陰陽叟信得過兩人的本領,本當親自出馬的事,也不會托兩人去辦。

陰陽叟本身為人,雖介乎正邪之間,但是陰陽派自開宗立派以來,所定的門規,卻極是嚴格,門下子弟,稍有惡行,則嚴懲不貸。是以陰陽派在武林之中,聲譽甚佳。

伍氏兄弟對這兩人,一忍再忍,便是門規中有一條規定,未明對方來歷,而與之動手者氣氣,按江湖禮數,只不過語氣不免透著強硬而已。

怎知這兩人眼睛上下一翻,上上下下打量了伍中星一番,冷冷地道:「奇了,又不和你攀親家,打聽人家的姓名幹什麼?難道你是黑道上的下三濫,看中了咱們兄弟的什麼東西?」

伍中星萬萬料不到會受到對方這樣的搶白,再給其他的酒客一陣鬨笑,未免沉不住氣,大聲叱道:「既然不敢提姓道名,快給我滾下樓去!」

那兩人對望一眼,一個道:「哥哥,這人是福建口音啊!怎麼跑到鎮江來鬧酒樓來了?」

另一個道:「兄弟,人家腿長,跑起來快也說不定,要不然怎麼這樣大聲吆喝,叫咱們跑下樓去呢?」

字字刻毒已極,連一旁的伍中年也覺難堪,「刷」地站起,跨前一步,和伍中星並肩而立。

兩人這一站,才看出他們一個長劍,掛在右面,而另一個則掛在左面的妙處,敢情兩人一個是左手使劍,一個是右手使劍!

兩人一併著站定,那兩人便一笑,一個道:「有人送劍來了,動手時候,將劍搶了過來,可不能算是下三濫了吧!」

另一個道:「這當然不算。」

兩人一面自問自答,也站了起來。

伍中年謹記門規,道:「兩位既然想要這一對陰陽劍,何不道上姓名?」

那兩人嘻嘻一笑,道:「早就和你說過了,又不是攀親家,老是問人家姓名幹什麼?再說要打架,這兒也不是地方,對江金山頂上,有一塊大平石,我們去那裡動手如何?」

伍氏兄弟也正怕此間人客眾多,動起手來,若有誤傷,便是麻煩,而且若是上金山頂上去,就算自己下手狠,傷了兩個人,向江中一擲,也是神不知鬼不覺,便強忍下氣,道:「好!一個時辰之後,就在金山頂上相見,不到的是龜孫子!」

他這裡「龜孫子」三字才出口,那兩人便齊聲道:「你們可要去啊!」

銜接而上,聽來變成了「龜孫子你們可要去啊!」不知不覺之中,又吃了一個啞巴虧,兩人講完,順手摸出一錠小銀,放在桌子之上,翻身便走。

伍氏兄弟向桌面上一看,那錠銀子已然陷入桌面之上,知道他們臨走還要顯一手功夫。

伍中星心中有氣,一步跨過,道:「兩位這些酒銀,由我們代付了,這錠銀子,請收回去!」

「叭」地一掌,拍在桌面上。

一掌拍下,那錠小銀,便疾彈了起來,伍中星真氣運轉,力透食、中二指,觀得真切,伸手便挾,兩指一將銀錠火中,內力疾吐,竟將那錠小銀在半空中夾成兩截,向伍中年一使眼色,伍中年走了過來,中指連彈兩彈,只聽「錚」、「錚」兩聲,那兩截碎銀,幻成一溜銀虹,逕向那兩人背上射去,勢子之急,無以復加。

從伍中星出聲講話,到伍中年將碎銀彈出,只不過是電光石火般。一眨眼間的工夫,那兩人身法也算得快疾,也不過來到樓梯口上,一聽得身後響起一一陣如此勁疾的嘶空之聲,心中也不禁一凜,急忙回頭,一見銀子已成為兩截,唯恐伍中星在捏碎銀時,曾做了什麼手腳,不敢硬接,一矮身,順手抄起一張椅子,手臂一掄,擋了過來,「叭叭」兩聲,那兩塊碎銀,竟然穿過了椅子面,才掉到了地上。

兩人一放椅子,向伍氏兄弟望了一眼,也不說什麼,一轉身,便下樓去了。

伍中星哈哈一笑,伍中年突然心中一動,道:「星弟,這兩人會不會是師傅早年對頭,七星子的門下子」

伍中星也是一怔,便隨即道:「不會吧!聽師父說,他那對頭七星子,隱居在崇明島旁的一個小島上,畜養毒蛇,他外號人稱七星子,也就是早年竟以一條長可五尺的七星子蛇,作為武器使用的緣故,若那兩人是他們下,只怕身邊也一定懷有毒物,但是卻未見到有呢!」

伍中年道:「那也難說,若然無緣無故,他們來找我們作對則甚?師傅說,他和七星子三次苦鬥,每次雖然相隔十年之久,都是動手千餘招,不分勝負,所以此次到了十年前約定的時間,才叫我們前去。到時,七星子一定不肯自己出手,如果也叫他們手下出戰的話,那憑著我們雙人合施的陰陽劍法,和這一對陰陽寶劍,足可有把握取勝的!」

兩人一面走,一面便下了樓。

這一帶,在鎮江最是熱鬧,人來人往,兩人剛一下了樓,伍中星便覺得衣袖被人拉了一下,急回頭看時,卻又見有人,心中暗自疑惑,小心一看四周圍,卻又未見有可疑的人物,也就放過,但向前跨了幾步,突然一腳踏了下去,採到一件滑溜溜的物事,饒是一身武功,猝不及防,也極是狼狽,急忙真氣一沉,穩住了身形,低頭看去,原來是踏著了路面上一顆精光溜滑,滾圓的石彈子。

這一帶路面,全是以三尺見方的青石板鋪成,不要說有那麼一顆石彈子,自己不會看不見,就算沒有看見,人來人往,何嘗有一刻空間,那有那麼巧,什麼人都踏不到,卻被自己跌個正著?

這一個石彈子,倒像是一個手法快絕的人,在自己腳提起的時候,又恰要令石彈子落在自己的腳下,又要無聲無息,不令自己發覺,則那人的內功之高,不可思議,不但那兩個人做不到,怕連師傅陰陽叟,也不容易辦到,簡直是名震寰宇,正邪兩派中,為武林公認的六大高手的手段了,但是那六人,聞說早已不在江湖上行走,況且自己和他們又毫無淵源之交,不會無端端地開自己這樣一個玩笑?

伍中星拾了石彈子在手,和伍中年相視無語著半晌仍想不出究竟來。

細看那石彈子時,光滑無比,簡直可以照人,而且也比一般的石頭,要重上許多,拿在手中,沉甸甸地,兩人一點也想不起江湖上有什麼高人,是用這種石彈子的。

伍中星只好心中強忍著氣,順手將石彈揣在懷中,剛一放好,忽然見身旁的伍中年,也突然向前一跌,跌出兩三步去。

急忙收住步子時,已然將要跌到前面一個年輕女子身上,那女子身旁一條大漢,疾迴轉身來,怒目圓睜,罵道:「王八羔子,想調戲婦女嗎?」

伍中年好比啞子吃黃連,只得道:「朋友莫怪,在下走路滑了一腳,也是有的。」

那大漢又罵了兩句,才咕噥著走了,伍中星和伍中年一起向地上看時,又是一顆那樣滾圓的石彈子,令得伍中年突然跌了出去!

這一來,兩人更是深信有人在暗中搗鬼,但那人下子之快,簡直不可思議,看來絕不像是剛才那兩人所為,但是停下步子來,四面看時,卻又未見有可疑之人。

兩人心中越想越是氣悶,又向前走了兩步,突然「呵」地一聲,驚呼起來。

大街之上,大聲呼叫,當然引得不少人回過頭來看,弟兄兩人,匆匆交換了一下眼色,穿過了大街,來到了一條僻靜的小巷之中,面色蒼白,道:

「這樣怎麼好?不要說咱們無法和那兩個人動手,就算是回閩北去,也無法向師傅交代啊!」

原來兩人剛才心中氣憤,伸手在腰際一摸,卻摸了個空,本派鎮山之寶,陰陽雙劍,已不知在什麼時候,被人偷走了!

這事情實在是來得更加不可思議,兩柄劍皆有三四尺長,並且是在日光之下,色彩幻變,光華奪目,鑲滿了寶石的劍鞘,就算有人將劍偷到了手,要避過自己的耳目,偷偷走開,也不是容易的事呢!

兩人知道事情絕對沒有如此簡單,只怕尚未有了結,但是鬧得如此狼狽,連對方的影子都沒有看清,不要說知道對方是什麼人了!

弟兄兩人一商議,伍中年道:「星弟,只怕我們在無意中得罪了什麼高人,我看就在此地向他陪個罪吧!旁的能失,這兩柄劍是不能失的,若是丟了,咱們這一輩子,就沒顏面回閩北去見師傅,而且還得四下逃竄,以防師傅率領各同門師兄弟追捕,簡直一天安靜日子都沒有了!」

伍中星雖然年輕氣盛,向不服人,但事已至此,想起本門門規之嚴,也是無法可想,道:「年哥哥,只怕人家未必聽得到呢!」

伍中年道:「不管怎樣,咱們先道了歉再說,真要是不行,師傅在這,一帶,也有幾個至交,劍既是在此失去的,只怕他們也要管上一管!」

正說著間,忽然聽得巷子那頭,有人哼著小調,走了過來。

那人唱的是什麼,也聽不清楚,走路也東倒西斜,分明是個醉漢,但是唱著唱著,來到伍氏兄弟面前時,忽然高叫一聲,道:「好寶劍哇!」

兩人心中一動,再看那人時,又覺得他走路雖然是東倒西斜,但是仔細一看,卻又像是有極為嚴謹的步法在內,而且一晃眼便走了過去,快也快得出奇,伍中年忙叫道:「朋友留步!」

那醉漢又大叫一聲:「好寶劍哇!」

伍中星身形一晃,竄出丈許,一個轉身,伸手將那醉漢攔住,那條巷子本就不寬,給伍中星伸手一攔,兩隻大袖垂了下來,而伍中星又暗運內力,貫在衣袖之中,左右雙手,五指微曲,正是師傅傳陰陽爪法的起勢,只要對方一有異動,立即可以變化出極是厲害的招數來,這才喝道:「朋友留步!」

但一個「步」字出口,那人略一抬起頭來,撲面一股酒味,口中哼哼唧唧,突然身子向旁一閃,向右一側,身子陡地一矮,像是站不穩神氣,但是卻「刷」地一下,從伍中星的脅下竄了過去。

伍中星急揚衣袖,去拂他面門時,卻已然拂了一個空,同時,覺得背肉上被人用力扭了一下,又疼又痛,直跳了起來,回頭看時,那醉漢已然竄出小巷去。

伍中星心中怒極,那裡肯舍,足尖一點,一口真氣提起,向前直竄了出來。

伍氏昆仲兩人,自幼即在陰陽叟單殘枝門下習藝,是以陰陽叟門下弟子雖多,有幾個已然四十齣頭,但能得陰陽叟七分真傳的,卻只有他們兩人,這一竄,凌空丈許,身子一側,如同一頭灰色的怪鳥一般,眼看可以在那醉漢的頭頂掠過,重又將他攔在小巷之內,忽然右臂一緊,百忙中轉頭一看,原來是伍中年趕了上來,將他拖住。

兩人一齊落到了地上,伍中年向乃弟一施眼色,朗聲道:「前輩留步,請聽後輩一言!」

他們兩人一齊躍在空中,又一齊落了下來,在這小巷之中,也已激起了一陣勁風,兩旁屋字上的殘瓦,「乒乒乓乓」,碎了好幾塊,但那醉漢恍然未覺,等到伍中年叫出「前輩留步」四字時,他正好左腳提起,待向前一步跨出,但突然之間,左腳僵在半空,那情形像是立刻要跌倒一般,但是隨即快疾無比地一轉,轉了過來,和伍氏昆仲以面相向,等到他轉了過來,左腳仍提在半空,未曾落下。

兩人知道他轉過身來時,只是以右腿支地,這份輕功,看似平淡無奇,實則比一縱丈許更難,因為這一轉,全是憑本身真力,來移動身於,別無可供借力之處,而腳下的力道之人,也不可想像。

伍中星和伍中年兩人,自度功力,以一個「金雞獨立」之勢,要轉過身來不難,但是要那麼快、那麼穩,卻是萬萬不能夠,兄弟倆互望一眼,伍中年踏前一步,道:「後輩等不知有何處冒犯前輩,還望見恕,尚望前輩將我們一對陰陽寶劍發還,則感激不盡!」

兩人在閩北一帶走動之時,受盡武林中人的尊敬,如今這樣忍氣吞聲,向人乞求,當真還是破題兒第一遭哩!那人左腳仍不放下,翻著一雙醉眼,道:「你們兩個小娃子說什麼?」

伍中年又將剛才的話道了一遍,那醉漢突然放聲高吟道:「蟬殘聲過別枝!你們找錯人了!」

可和剛才一樣,突然轉過身去,左腳到此時,方才落地,向前一步跌出。

兩人聽他所吟的那句詩中,將自己師傅的姓名,全包括在內,可想而知,他已將自己來歷認出,若是容他走去,想得回寶劍,只怕更是無望,忙道:「煩前輩指點!」

醉漢又是一個轉身,向前一指,道:「這不是來了?」

兩人忙回頭看時,卻仍無一人,再轉過頭去,那醉漢已然不見,追出巷外一看,更是不見蹤影。

兩人心中,更是大為疑惑,暗忖難道師傅昔年曾在鎮江城中,結下什麼冤家,以致自己佩著本門鎮山之寶,陰陽雙劍,一到鎮江,便被人認出是陰陽叟的弟子,因此大為戲弄?

最可氣的是鬧了半天,不但將陰陽雙劍失去,除了那兩個黃髮怪人,可以在金山頂上,見上一面之外,其餘連敵人的來路身影,都未曾看清!

初在江湖上走動,便遇上如此挫折,未免於心不甘!一商議,事情最早是從那兩個黃髮怪人而起的,不如先到金山頂上,見了那兩人再說,或許盜劍之人,那個醉漢,和那兩人,全是一路的,也未可知,便一轉身,逕奔江岸而去,逕赴金山頂之約。

在江岸上,有專門擺渡的船,送人到山頂去,兩人趕到時,一艘船已然離岸丈許。兩人見江面甚寬,水流又急,那船一來一去,怕要小半個時辰!

剛才在小巷中,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若是等那船回來,只怕要過了一個時辰之約,兩人不約而同地叫道:「船家且住!」

足尖一點,向前飛躍而出,身法靈巧已極,直將船家看得呆了,然而就在兩人將趕到船上之時,突然迎面兩條銀光一閃,兩枚極細的銀針,迎面飛到。

那兩枚銀針,要說細若牛毛,實不為過,要不是太陽好,映著生出一絲銀光,兩枚細針無聲無息飛來,非被射中不可。

兩人也是名家子弟,自然知道這類細針,大帶有極密的倒刺,打造起來,極費工夫,而歹毒無比,專破內家功夫,

被射中,立即鑽入,在人體內順血脈而行,若是被刺十要穴,立時身死,所以神不知鬼不覺地被射中時,往往只覺得略為一麻,但事後,說不定過上一天;還是過上十天八天,中針人便突然暴斃。

這種暗器,不要說正派中人不肯使用,就算是黑道上人,稍知自重的,也寧願在暗器上喂毒,而不肯使用這一類暗器。

只有黑道上的下三濫,才千方百計地詢問手藝精巧絕倫的工匠,來為他們打造這種銀針,而且往往在事成之後,將工匠害死,以防他再為別人去造。

因此兩人一見銀針從船上向自己電射而來,一面吃驚,一面大怒,身軀猛地一沉,衣袖疾揚而起,倒卷下來,將兩收銀針裹在袖中,人才向船上落去。

幸而銀針射到之時,他們已然身在船的上面,否則,要將銀針捲起不難,人卻非掉進江水中去不可。

兩人一上船,便肩並肩地站住,向船艙中一看,只見船艙中坐著七八個人,個個都睜大了眼睛,望著他們。

有三個是書生打扮的讀書人,還帶著兩個書僮,和文房四寶,想是遊山玩水,去做詩的。另外兩個,是金山寺中的僧人,還有一個,是傴樓著身子的老太婆,滿面皺紋,年紀已在七十歲開外。

看這些人,沒有一個像是暗中施放如此歹毒暗器的人,兩人一展衣袖,只見那兩枚銀針,一人一枚,正釘在衣袖之上,取下一看,針上果然有著緊密已極的倒刺。

伍中星一聲冷笑,道:「是那一位朋友,在半空中賜咱們兩枚銀針,還不站起來答話?」

艙中那幾個人互望著他們,個個臉上全都顯出迷惑之色,像是不明白兩人在說什麼,伍中星又道了一遍,仍是無人目答,心中怒極,一步跨進艙去,對那八個人,仔細打量了一眼,其中確是沒有一個會武之士在內。

心內疑惑不已,又上船去一看,那船上只是船家夫婦兩人,俱是一臉正氣,一望而知是正經人。

伍中星不禁問道:「船家,這船上還有別人么?」

船家愕然道:「沒有了哇,全在這兒哩!」

兩人暗忖,剛才看得清清楚楚,那兩枚銀針,是迎面而來的。

若不是由船上射出,難道還是由對面岸上,射過來不成了江面遼闊,少說也有一二里,就算是佛門第一高人,雲南昆明筇竹寺主持,苦尊者,怕也無此功力!但是船上又確確實實,沒有髮針之人!

兩人心存戒備,船趁風勢,航行頗快,不一會,便靠了岸,也別無他事發生,兩人不等搭起跳板,便一躍上岸,直奔山頂而去。

那金山只是兀立江山,看來形勢險惡,實則並不高,若是放在五嶽之中,怕只能算是一個小山頭,兩人輕功又好,自然毫不費力,便上了山頂。

只見在寺院之後,果然有一個大石坪,那大石坪,面臨長江,才一上來,便可聽得江水拍岸之聲,轟轟發發,只見那兩個黃髮人,已然以抱膝,坐在石坪之上,明明聽到有人走來的聲音,也不回頭觀看。

伍中星來到和兩人相距丈許處,回頭一望,低聲道:「年哥,咱們以陰陽掌法對付他們。」

伍中年道:「當然!」

兩人肩並肩,又向前跨了兩步,道:「兩位朋友,我們已然赴約來了,為何還不起身?」

講了兩遍,那兩個人依然是你望我,我望你的坐著不動,其中一個,還張大了嘴,像是想講些什麼。

伍中年首先看出情形有異,失聲道:「星弟,這兩人像是在這裡被人點了穴道!」

伍中星也已醒悟,道:「不錯!今天的事情,確實太以出奇,定有我們目前所未能知悉的武林大事在內,咱們先周圍看看,可別也著人家的道兒,將師傅一身英名丟盡!」

兩人四周一看,那石坪四面,除了些雜草之外,別無他物,而且高出在寺院之上,並無石階可通,有丈許高的峭壁,學武之士,自然一躍可上,但尋常遊客,要上來卻不容易,因此大都只到寺院前面的那個石坪,便白算數。

剛才那三個書生,正背負雙手,在那石坪之上,踱著方步,仔細看了一遍,實在沒有人。

伍中星想起剛才在醉月樓上,著實被這兩人,調侃得苦,他們被人點了穴道,自己雖不致於會卑鄙到趁機加害,但心中高興,卻是難免,一搖三擺,走了過去,「哈哈」一聲,道:「兩位怎麼啦?在這兒參禪還是怎麼地?」

俯身下去,忽然發覺有異,驚叫道:「年哥快來!」

伍中年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急忙轉過身來,只見伍中星的面上,充滿了訝異之色。

伍中年心中也不免詫異,暗想星弟在這兩人身上發現了什麼,何以致那樣奇訝?忙趕過去一看,也是一呆,原來才一走近兩人身邊,便聞得一股幽香,撲鼻而至,沁人心肺。

同時,也發現那兩人頸上膚色,雪也似白,和面上那種難看已極,青滲滲的顏色,大不相同,兩人不約而同,一齊動手,向那兩人的臉上抓去,果然,兩隻人皮面具,應手而起,首先散開子一頭秀髮,烏黑光亮,猶如黑色的軟緞一般。

接著,兩人又是一呆,各自退後一步,原來揭去了人皮面具之後,那兩個人,不但是女子,而且是美貌已極的年輕姑娘。

兩人的相貌,俱都差不許多,只是有一個在頰邊,長著老大的一顆紅痣,看來益增嬌媚。

伍氏兄弟見和自己爭了半天,又約在金山頂上,準備和自己決一死斗,自己還曾暗打主意,準備將他們傷害之後,踢落江中算數的死對頭,竟是這樣年輕美貌的兩俠姑娘,不由得臉紅起來,伍中年跨前一步,道:「姑娘……」

伍中星忙道:「年哥,先將她們的穴道解了再說吧!」

伍中年點了點頭,兩人一齊向這兩女子走去,運氣於掌,各在兩人肩頭一拍。

一掌拍下,便已將對方的穴道解開,兩人剛想退開,突然聽得兩聲嬌叱,那兩個女子身形一翻,疾躍了起來,伍中年只見眼前人影閃動,一隻春蔥也似的手指,已然點向自己的「天突穴」。

那「天突穴」在喉結之下一寸六分,近璇機穴,再下一寸六分,為華蓋穴,三穴息息相連,為人身要穴之一,那一點之勢,又來得極是迅疾,手指划至,竟帶起「刷」地一下,破空之聲,大吃一驚,急忙一個「鐵板橋」,上身後仰,對方那一指,點胸而過。

剛才慶幸已然避過之時,忽然鼻端聞到了一陣異樣的腥味,只見那女子縴手揚處,手上竟握著三尺長短,細才如指,通體雪白,自額起,至尾止,有七點紅點的毒蛇,蛇信亂吐,已向自己面上舐到。

伍中年剛使一個「鐵板橋」使身子後仰,避開了那女子的一點,突然間一條毒蛇,已將揮到了自己的臉上,本來是萬萬避不過去的。

尚幸他那一個「鐵板橋」,使得十足,手可以觸及地上,連忙手在石上一撐,雙腿交替連環,兩腿疾踢出去,只見對方身形身後一閃,唯恐她再有身么殺著攻到,已處下風,更不易避,就勢身於一挺,彈起七八尺高下來,在半空中一個跟斗翻出,已然落在石坪之上,然而足沾地,便聽得伍中星一聲驚呼,道:「年哥救我!」

定睛一看,不由得更是人驚失色。

原來伍中星已然身在行坪之外,看情形也是剛一個空心跟斗翻出,但是急切問卻;忘記了處身的地形,以致翻山之後,已然來到了石坪之外。

伍中年兄弟情叨,也不顧得尚在石坪上的兩個女子,會不會對自己不利,雙手一滑,來到石坪邊上,一面已疾解下腰帶來,疾揮過去,道:「星弟抓住!」

伍中星在半空中猛一提真氣,竟然在剎那之間,身子在半空之中,停了一停,伸手便抓,但是他武功雖有根底,究竟未到出神人化的地步,這一停,不過是電光石火般,一剎那間的事,手臂伸起,離伍中年揮下的腰帶,尚差兩寸,一抓既然抓不到,再抓第二下時,身軀更是下沉,相差更遠。

伍中年在石坪之上,急得連忙涌身一躍,整個身子已在懸崖之外,只是左手抓住了一個石角,再次將腰帶揮了出去。

他若是第一次便如此的話,伍中星尚不難抓到衣帶,但此時,伍中星人已下墜四丈有餘,如何還抓得著?大叫道:「年哥,須為我報此深仇!」

一個「仇」字尚在半空搖曳,一個浪花,高達數丈,卷了上來,便已看不見他的身子,等到那浪花退下之時,只見嶙剛山石,那裡還有人影?

一剎那間,伍中年只感到全身僵硬,左手緊緊地抓住那塊石角,因為心中悲痛已極,不知不覺之間,已然用了極大的內力,直抓得石屑從指縫中四下進射,眼看將那石角一抓斷之後,連他也要跌人長江之中,忽然聽得頭上一聲嬌呼,道:「喂!你要再不上來,可也要掉下去了!」

語音嬌脆,發話的正是那兩個女子中的一個。

伍中年一生為人持重,但此時眼看親生兄弟,跌入了江中,只怕江水如此湍急,連屍骨都無存,而起因則純是好意,為了解那兩個女子的穴道,怎麼也料不到那兩個女子,出手竟如此狠毒!

星弟的遭遇,一定和自己一樣,先是避點穴,再是避那毒蛇,以致急切間忘了身在懸崖邊上,直掉了下去,再持重的人,也難免火冒三丈,一提真氣,翻身躍了上去,腰帶揮動,先左後右,運著了十萬內力,將一條腰帶,揮得勁風呼呼,直向那兩個女子揮去,那兩個女子一躍而開,伍中年認定了左邊的那一個是元兇,腰帶又著地捲起!

這一卷,聲勢更是驚人,貼地擦過,逕向臉有紅痣的那個女子的足踝纏去,那女子又向旁躍開,叫道:「喂!怎麼啦?你這人是瘋了還是怎麼地?」

伍中年雖然未真的發瘋,但是他此時,心內悲痛莫名,唯一念頭便是:要代兄弟報仇,其他什麼都不知道了,一任那女子吆喝,一條腰帶,被內力貫足,兀自使得呼呼風生,上下左右,四面八方攻到。

陰陽派中內功,本以陰陽互生,剛柔相濟為長,一套陰陽劍法,或兩人並使,或一人雙手持劍,一共只有六招,但是卻變化無窮,神妙已極。

伍中年此時若有劍在手,那女子只是趨避,並不是還手的話,早已受傷,但伍中年卻要將一條輕飄飄的腰帶,當成軟兵刃使用,才上來時,腰帶被內力貫足了,聲勢還極是猛惡,三二十招一過,內力消耗太甚,已然不能達到腰帶的盡頭,竟顯得飄飄蕩蕩起來。

在伍中年與那臉有紅痣的女子動手之時,另一個女子以手叉腰,只是在一邊旁觀,此時一見伍中年手上已不如剛才那樣緊法,嬌呼一聲,道:「姐姐,你快退!」

這一聲,因為仇人打定了逃走的主意,伍中年卻是聽到了,撕心裂肺,大吼一聲,道:「住那裡走!」

踏中宮,走洪門,也顧不得背後風生,有人襲到,左掌一翻,「呼」地一掌,向前印了出去,但是見面前那美貌姑娘,身一凝,叫道:「妹妹不要放七星子!」

伍中年猛地一怔,同時覺出左肩頭上似被一條滑膩膩的物事,搭了上來,掌勢不收,回頭看時,只見一條血也似的蛇頭,已將抵到自己的鼻尖,心中又驚又怒,那一掌仍向前疾推而出,但是卻遇到一股極大的力道,「叭」地一聲,與對方雙掌相交,被震退數步。

也虧得是在那一瞬間被震退了幾步,那條通體純白,有七點紅點的七星毒蛇,才未曾將他咬上。

伍中年此時,已然可以肯定那兩個女子,一定是自己兄弟兩人,此次離開閩北,要到長江出海口上,宗明島附近去尋找的那個七星子汪寒的門下,因為她們所用兵刃,正和汪寒一樣,是毒蛇中罕見的異品七星子!

舊恨心仇,一齊湧上心頭,將滿口鋼牙,挫得山響,早已打定了傷得一個是一個的主意,乍見那兩個女子時,見對方乃是年輕美貌姑娘,稍存的一些退讓之心,此時已去了個乾乾淨淨,退出之後,雙臂猛地一振,右手腰帶,「刷」地飛起,向左手那女子當頭擊下,左手又是一掌拍出。

但他剛才一上來,以一敵一,尚且未能將人家困住,此時內力消耗甚多,並還以一敵二,當然更沒有辦法取勝,只見兩個女子一齊向旁閃開,不等他第二招發出,便揮舞著手中「七星子」,一個自左,一個自右,直衝了過來。

伍中年本已打定了拚命的主意,只怕兩人避開去,一見她們近身來攻,卻是求之不得,身軀一沉,滴溜溜一轉,就在這一轉之際,左掌翻飛,已然「呼呼呼呼」,一連發出四掌。

這轉動身子,連發四掌,正是他們師門相傳,陰陽掌法中以寡敵眾的絕招,喚著「四海一源」,從第一掌到最後二掌,銜接而至,快絕無倫,昔年陰陽叟單殘枝,便曾以這一招,敗了粵北四獅,才致名震江湖,伍中年此時全力以赴,掌風震蕩,丈許開外的野草,都為之偃伏,但才拍到第三掌時,便只見眼前人影亂閃,那兩個女子已然一齊轉了開去,向外連竄三步,剛才那狠狠地一撲,竟是以進為退的虛招。

伍中年那招「四海一源」,一經施出,便如狂風驟雨,不可收拾,更何況他本身內功,雖有根底,但是要內力驟發驟收,卻還不易,只得待第四掌拍出之後,才收勢站定,但已然、慢了一慢,只見那兩個女子,早已躍下了石坪。

伍中年心中恨極,身子一聳,拔起三丈高下,電向那丈余高下的懸崖,躍了下去,一面大喝道:「賤婢別走!」

但等他落地,那兩個女子,早已跑出老遠,身法快絕,而且對這金山的地形,像是熟悉無比,左一繞,右一轉,一晃眼間,便不見了蹤影。

伍中年一直在後追趕,來到一座小涼亭一上,便失去了敵人的蹤跡,滿腔怒火,無處發泄,大叫一聲,「叭」地一掌,向涼亭柱子砍去。

那涼亭乃是寺僧所建,供遊客憩息之用,雖然體積不大,但卻是用整條的石柱,支撐起來的,伍中年這一一掌在胸頭積愁消之際拍出,自然是用了十成十的功力。

大凡學武之士,最忌的便是全力以赴,絲毫不留餘地,因為全力以赴,若一旦內力反震,便沒有防範的轉機。

伍中年一掌拍在石柱之上,用的內力,又是至陽至剛,那石柱何等堅硬。

雖然被他一掌拍得石屑紛飛,整座涼亭,也搖搖欲墜,可是他也感到一股大力,反撞而至,正是自己的內力,被石柱反震了回來,直衝到胸口,再加上他因為愛弟慘死,心中極為難過,一口鮮血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直噴了出來!

一口鮮血噴出之後,伍中年雖已受傷,但是心神卻寧貼了許多,扶住了石柱,喘了口氣,望著浩浩蕩蕩的江水,正想要下去雇船,打撈伍中星的屍體時,突然「呼」地一聲,起自背後,像是有什麼人用力一掌打來一般,急忙回頭一看,原來是涼亭頂上的一塊大石,被他剛才一掌之力,震得墮了下來。

伍中年急忙躲避時,但身子才一移動,又是「哇」地一口血噴出,只覺得頭昏目眩,竟然站立不穩,一交跌在地上,剛好那塊大石壓了下來,伍中年知道自己已萬萬沒有辦法,再挪移身子來躲避這一塊大石,唯有鼓起最後一分力量,在剎那之間,運轉真氣,凝聚於背,硬捱那巨石砸上一下。

才將真氣運起,巨石也壓了下來,伍中年只覺得一陣劇痛,他若是未因憂傷過度,和被自己內力反震,因此吐了兩口血,受了極重的內傷的話,只要真氣凝聚,足可抵抗那巨石的襲擊。

但此時巨石一壓了下來,眼前金星亂進,一口真氣運轉不過,便昏死了過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才慢慢地醒了過來,只見眼前一轉黃火,不斷晃動,時大時小,有時還像是要向自己,撲了過來一般。

好不容易,才定了定神,發現那是一盞油燈。

他既然能看清那團黃火,實則上是一盞油燈,當然也有餘力來打量處身的所在,只見一間陳設頗是簡單的茅屋,所睡的是一張竹榻,竹色紅潤之極。室內陳設也是甚是簡單,一榻一椅一桌而已。

伍中年已然漸漸地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的一切事,想起弟弟伍中星的屍骸,耽擱久了,可能直被衝到大海之中,心中大急,雙手一撐,待要翻身起坐,但傷勢實在太重,不由得「哎喲」一聲,呻吟了出來,重複躺下,喘了喘氣,道:「是那一位朋友,將我救在此處,請現身容我拜謝!」

連講兩遍,雖然聲音微弱,但總也該有人聽見,可是卻未有人回答,一直到天色大明,陽光從窗中照了進來,才聽得一陣「錚」,「錚」,「錚」的聲音,自遠而近,傳了過來。

那聲音來得甚是奇特,叫人無法想像是什麼東西相碰,才會發出這樣的聲音來,不一會,又聽到「呀」地一聲,像是有人將茅屋外面的竹籬推了開來,接著,屋中突然一暗,從窗戶射人的陽光,似被什麼東西擋住。

伍中年知道若是有人來的話,則一定是屋主人,便轉過頭,向窗口望去。

這一望之下,伍中年不由得大吃一驚,幾乎疑心自己看錯,因為在窗口,中,現出一個漆也似黑,總有笆斗大小的人頭來,五官全無,只有兩隻眼珠,可以看到,仔細一看,那人頭上,像是罩著什麼盔甲之類的物事,才致於如此,再想看個明白時,又傳出一串「錚錚」之聲,那人已走了開去。

伍中年在那人轉過去時,看出那人不但頭臉如此,而且連身上都是一樣,全是黑漆漆地,那「錚錚」之聲,正是他行動之時所發。

伍中年見他又要走開,忙又掙扎著叫道:「朋友……」

用得力大了些,心頭又是一陣劇痛,下面話便叫不出來,但隨即房門「呀」地一聲響,那人已經推門走了進來,行動甚是緩慢,連兩手都一樣被漆也似的物事罩著,總之,除了兩隻眼睛以外,這人一切,全在那件奇特衣服的籠罩之下。

房門一開,室內更是明亮,伍中年已然可以看清,那人沒頭沒臉,連手足都一齊罩住的那件奇怪衣服,乃是用鐵絲編織而成的。

因為衣服是穿在那人的身上,因此也看不出這件鐵衣,有多少厚,只是從那人行動之遲緩無比來看,可以想像,一定沉重無比。

伍中年心中大是奇怪,心忖這人怎麼自己找自己麻煩,做那以一件重不可耐的衣服來穿上?看來是武林中人,穿上以防對方兵刃,則如此行動不便,好易被人擊中,若是對方內力深厚的,雖然隔著一層鐵衣,亦不難以內力將你震成重傷!

伍中年雖然感到那人著實蠢得可以,但人家總是救了自己一命,又想掙扎著坐了起來,但是卻無能為力,只得苦笑一下,道:「多謝閣下相救之德,不知我在此已然多少時間?」

那人像是未曾聽聞一樣,只是兩隻眼睛在伍中年身上,轉了一轉,又回過身去,向門外招了招手,只見門口又是人影一閃,出現了一個三四歲的男孩子。

伍中年心想,大概他們是父子兩人,居住在此地的,那小孩子生得甚是瘦削,但眼睛極大,一進屋內,便左看右看,一望而知,是一個聰明伶俐的孩子,那鐵衣人向床上伍中年一指,突然跪了下來。

伍中年不禁大驚,道:「閣下……何以行此大禮?叫我怎麼耽待得起?」

伍中年本來就是一個極通情理之人,他自己蒙人相救,理當行此大禮,向人叩謝才是,如今反倒受人大禮,如何禁受得起。

雖然傷勢沉重,剛才接連兩次,想要坐起身來,都不能夠,這時心中一急,便強忍了胸中疼痛,一翻身,坐了起來,伸手要去扶那人時,卻見那人跪在地上,搖搖晃晃,像是跪都跪不穩神氣,忙道:「閣下……」

但只講了兩個字,「砰」地一聲,那人已然倒地不起。

伍中年不由得心中大駭,忙又牽起點身,只見那鐵衣人身臂簌簌發抖,抬了起來,向那孩子指了一指,喉間「唔」地一聲,手臂垂下,與身相碰,又發出「錚」地一聲,便沒有了動靜。

伍中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只見那孩子「啊啊」大叫,年紀雖小,但聲音卻極是洪亮,若不是親眼看見,萬萬想不到一個三四歲的孩子,會發出那麼洪亮的聲音來,倒像是已有兩三年內功根底似地。

一面叫著,一面用力推那倒在地上的鐵衣怪人,將他推得不斷在地上打滾,可見那孩子的氣力,實在驚人之極,那人則手腳俱皆軟而無力,伍中年一眼便看出,那人已然死去!

若是伍中年未曾受重傷,此時自然可以翻身躍起,看個究竟。

但是他此時在榻上坐起身來,已然極是辛苦,手臂所撐,好像是千斤重物一樣,一個支持不住,重又昏了過去。

等到再醒過來時,日頭已然正午,一看屋中情形,仍無變化,那鐵衣怪人,仍然躺在地上,那個孩子則爬在椅上,在玩弄那盞油燈,手指在油盞中一浸,又放在口中吸得津津有味。

此時,伍中年真如同墮入五里霧中,一點也不明白自己在金山之上,被涼亭上墮下的大石打中,昏迷之後,曾發生了什麼事。

若說是被這鐵衣怪人救起的,則此人本領一定不小,何以進得門來,一言不發,便自死去,那孩子又是他的什麼人?何以年紀那麼小,卻又力氣這麼大,又見他死去,一點悲戚之感也沒有?反倒津津有味地玩弄那油燈,看來不像是在此居住的模樣,莫非是鄰里人家的小孩子?但仔細一想,卻又不像,只得叫道:「孩子!小娃子!」

那孩子像是聽不到一樣,好半晌,才見他回過頭來,拍了拍肚子,「啊啊」地叫了兩聲。又作了個手勢,像是肚餓想要吃飯。

伍中年不禁倒抽一口冷氣,他本來想要在這孩子口中,套問出一些究竟來,但如今看那孩子模樣,雖然生得極是清秀,也是一副伶俐相;不過分明是個天生的啞子,天生的啞子,自然是由聾而來,難怪剛才伍中年叫了那麼多聲,他一點也沒有聽到了!

那孩子既然又聾又啞,而且年紀又小,只不過三四歲大小,未必會識字,當然不能在他身上,套問出什麼來,哭聲更是驚人之極,伍中年在重傷之餘,竟感到耳際「嗡嗡」地被他哭聲,震得飛癢。

伍中年一聽這孩子哭聲如此驚人,不由得心中一動,向他招了招手。

敢情那孩子大聲嚎哭,只是假裝出來的,一見有人向他招手,便一躍而起,向床邊跑來,仰起了臉,望著伍中年。

這一來,伍中年更肯定這孩子不是等閑人物。不是幼時曾服什麼對於練氣氣功,大有幫助的靈藥仙果?便是他的父母,武功驚人,在他一出世,便以本身功力,緩緩渡入他的體中,以致三四年下來,這孩子也在無形中有了兩三年的功力。

但是要將本身功力,渡入一個嬰兒體內,首先也得給這個孩子服下固骨強身的靈丹,還要內功絕頂,方能有成,否則不但對孩子無益,而且還要有害。

不論怎樣,這個孩子總是個大有來歷之人,已是不成疑問,但偏偏自己一動也不能動,否則,解開那件鐵絲編的衣服,看看那人是何等樣人,或是在房中搜上一遍,至少也可以得個梗慨。

想了一會,便向那孩子作了一個手勢,不讓他亂走,自己便閉目養神起來。

伍中年身受重傷,是因為驟見愛弟墮江,心中悲痛過甚,易於自己調治,何況他已得陰陽叟單殘枝七分真傳,兩番昏迷,已然好了不少,再一閉日養神,凝聚真氣,勉力運轉,不知不覺間,胸前憂氣之感,又去了不少,覺出全身真氣雖然遲滯之極,但已可勉力運行,照此辦法,一個對時,必可起床走動,正在歡喜,忽然又聽得「叭」地一聲巨響。

伍中年此時,雖然已經可以以本身功力,來治療傷勢,估計一個對時之後,便可以起床行走,但是要全都康復,只怕也非要七八天工夫不可,在這七八天中,當然不能受到打擾,若是有什麼么對頭,尋上門來,更是糟糕,因此一聽到巨響,心中便猛地一驚,睜開眼來一看,卻不禁又釋然一笑。

原來那一聲響,仍是那孩子所發,只見他從門中拖著一隻大布袋進來,那布袋幾乎比他人還高,因此看不見前面的物事,一不小心,將一張椅子撞翻,才發出了那麼大的一下聲響,並非有外人來到。

伍中年見那隻大布袋從外面看來,凹凹凸凸,也才知道袋中放著些東西,只見那孩子抓住了袋子,用力一撕,袋中滾出來的,竟全是做就了的乾糧,伍中年久未進食,此時精神又好了些,只聞得撲鼻香氣,一轉身,拾起一個便吃。

看那孩子時,也滿面笑容,一手抓了一個,左看看,右瞧瞧,像是決不定那一個才好,最後,終於狠狠地啃了一大口,狼吞虎咽,一會兒,便將兩大團干饃饃,吃了個乾乾淨淨,食量之大,也不是三四歲的小孩所應有的。

伍中年一面吃著乾糧,一面又細心打量那孩子,只見那孩子沖著他直做手勢,鬧了半晌,才弄明白他是說那袋乾糧,是從屋后找來的。

伍中年心中更奇,暗忖如此說來,這孩子和屋主人更是沒有關係了,只怕那鐵衣怪人,也未必是屋主人,但主人又在什麼地方,那鐵衣怪人臨死時向自己跪下,又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要自己照料這個孩子?

想了半晌,未得究竟,不一會,天色已然黑了下來,那盞油燈,也早已燃盡,孩子也伏桌而睡,伍中年重新運氣療傷。

到第二天明時分,已然能夠站了起來,初下地時,還不免頭重腳輕,但不一會,便已然站穩,看孩子時,還睡得濃酣,便走出居外去一看,只見屋前乃是一個小小的花圃,種著些花卉,有竹籬圍著,遠望江水,金山兀立江心,可知仍然是在鎮江,干到屋后一看,一間矮矮的,乃是廚房,進去一看,收拾得頗為整潔,可知這屋子以前並非是沒有人來住的。

看了半晌,回到屋中,那孩子已然「啊啊」叫著,醒了過來,睡眼惺忪,便抓了一團乾糧向嘴中塞,伍中年看得有趣,又問道:「小娃子,你究竟是那裡來的?」

那孩子瞪大了眼望著他,顯然不知道他在講些什麼,伍中年無奈,一轉頭,目光又停在那躺在地上,身穿鐵衣的那人的屍體上。

俯下身去,想將屍體推動,解下鐵衣來,看個究竟,但是他此時究竟大病初癒,軟弱無比,自然推之不動,沒奈何,只得吃了些乾糧,在床上盤腿而坐,運轉真氣,繼續療傷。

直到中午時分,忽然想起那麼久未曾見那個小孩,卻是上那兒去?

睜眼一看,卻是吃了一驚,原來那孩子也在桌上盤腿而坐,雙目微閉,氣息調勻,看情形也像是在練功,但姿勢卻怪異之極,左手按在頭上,右手卻硬彎了過去,放在背上。正是按在「靈台穴」上。

伍中年暗忖,天下內功的派別雖多,但是卻沒有聽說有那一派的內功,是這樣練法的,難道這孩子只是鬧著玩么?

想了一想,也就放過,又合目運氣,整整一天,他和那孩子就這樣相對而坐,到了晚上,那孩子蹦蹦跳跳,跑出跑入,行動卻是不離伍中年左右。

伍中年一夜未歇,次日早晨,已然愈了三成,陽光一射進室內,便一躍而起,抽了兩枝竹籬出來,以竹為劍,在花輔中練了一套陰陽劍法,又回到屋中,用盡氣力,將那鐵衣人翻了轉來。

只見那件全以鐵絲編成的衣服,看來也不像是凡鐵,觸手冰涼,而且其重無比,全衣並無鈕扣,也不知怎麼解法,翻過來,翻過去看了好半晌,尚不得要領,而伍中年卻已然筋疲力盡。只得放棄。

又去練功打坐,一連又過了六天,每當伍中年打坐之時,那孩子總也爬到桌上,用那個怪姿勢來打坐,伍中年始終只覺得有趣,而且總共六七天下來,他已和那孩子弄得甚是熟稔;知道那孩子淘氣無比,而的確是力大無窮,比一個尋常十五六歲的大孩子更甚。

兩人之間,雖然藉著打手勢,可以明白些問題,例如伍中年叫孩子去江邊打水之類,孩子可以看懂,但一當伍中年問他來歷之時,孩子便瞠目不知所對,有幾次還誤會伍中年要他扮鬼臉,鬧得伍中年捧腹不已。

六七天下來,伍中年傷勢已愈了九成,他每一天都在尋找解鐵衣之法,直到最後一天,方始發現那鐵衣的領上,有一個拇指大小的小圓鐵球,順手一抽,「錚錚」數聲過處,那鐵衣自腰至頸,便齊中裂了開來。

鐵衣一裂開,衣中那死人,也突然仆了出來,來得突然,倒將伍中年嚇了一跳,剛待去看那人是什麼樣人時,忽然又聽得「嗆啷」一聲,紅光一閃,自那死人懷中,不知又掉了一件么東西出來。

那件鐵衣,自頭至足,將穿鐵衣之人,一齊包沒,長大異常,重也重得出奇,伍中年雖然傷已愈九成,若不是閃避得快,幾乎被那物什砸中腳面。

低頭一看,又不禁駭然。

原來自死人懷中落出的,竟是一柄形如新月,長可兩尺,無論是柄是鋒口,俱都血也似紅的寶刃。

那寶刀不但通體血也似紅,隱隱寶光流轉,向它望上一眼,便不由自主地為為它所吸引,看多幾眼,只覺得薄薄地一柄刀,像是不知道有多深厚,精光內蘊,神妙已極!

伍中年越看越覺可愛,因為雙手仍要扶住那鐵衣;那死人也還有一半在鐵衣之內,便以目示意那孩子將這柄寶刀,拾了起來。

怎知那孩子卻大搖其頭,小臉上還現出一層恐懼之色!

伍中年無法可施,只得用力,連死人帶鐵衣,放在榻上,壓得那竹榻吱吱直響,一俯身,拾起那柄血也似紅的寶刀來,只覺得輕若無物,伸手一彈,那聲音也是奇異無比,順手一揮,向桌角削去,桌角應手而落,連一點聲音也沒有,但實則上,那刀背刀鋒,一樣厚薄,也看不出有什麼特別鋒利的刃口來。

伍中年看了一會,心中又驚又喜,暗忖七八天前,在鎮江城中,離奇失去的本門鎮山二寶,聽師傅說,已然是武林各種寶器中,數一數二的物事,斬金斷鐵,但看來眼前這柄寶刀,竟比自己陰陽雙劍,還要神奇,卻不知為何刀主人身懷如此利器,卻會突然身死?

轉過頭去,向那死人一看,雖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也不由得「蹬蹬蹬」向後直退出三四步去。

原來那人死去已經多口,本來就不會好看,可是那人就算未死,一定也是同樣駭人,因為他瘦得皮包骨頭,臉上簡直一絲肉也沒有,十足是一個顏色蠟黃的骷髏,但偏偏又長著一頷深似黑的山羊須,因此看來,便格外覺得怪異絕倫。

但是那孩子對著那麼一個駭人已極的死人,卻一點也不害怕,拍著小手,跑了過去,伸手便拉那人的鬍子,又在那人臉上,「叭叭」地打了兩下,回過頭來,對伍中年咧嘴一笑,像是得意之極。

伍中年心中又是一奇,暗忖如此看來,那人也不像是這孩子的父親,否則,縱然溺愛,又何以會允許兒子打自己的耳光。

看情形,那孩子根本不知道眼前的是死人還是活人哩!便走了過去,道:「小娃子!別再開玩笑了,他已經死了!」

那孩子只是閃過一邊,仍瞪著眼,瞧著伍中年,伍中年將那人從鐵衣中拖了出來,那鐵衣雖重,但是卻軟得可以,被伍中年帶動,跌倒在地,立即盤成一堆,伍中年在那人身上搜摸一遍,什麼也沒有發現,內心疑雲重重,剛一站起,突然發現那人手背之上,有銀光一閃,急舉起他手背看時,只見一枚極細極細的銀針,露出兩分長短,在手背之外,余者已深陷骨中,再仔細一看,手背上還有不少,和毛孔差不多大小的小孔,但卻微有血漬,可知是中了不少銀針而死的。

那人的死因既明,伍中年心中更是驚駭,因為從在他手背上所拔出的銀針看來,和自己在江岸上船到金山去時,躍在半空,那突然向自己和伍中星射來的兩枚銀針,一模一樣!

當時在船上,亦未發現射針之人,已然覺得事有可疑,如今此人又是死在銀針之下,不知道使銀針的,究竟是黑道上的什麼傢伙?

伍中年一面想,一面又提起那鐵衣的一角來看,只見那鐵衣厚可寸許,也不知是怎麼樣的手工,才能如此堅硬的鐵,來編織成這麼一件細軟的鐵衣,而且那鐵衣密實之極,只怕銀針雖細,也不容易穿過!

事情本就離奇,那兩件分明是武林至寶,但又從未聽武林中人提起過的鐵衣和血也似紅的寶刀,更使已經離奇至極的事,更加神秘,更何況還有一個年紀這樣小,但是已有三兩年功力,又啞又聾的小孩子夾在其中!任誰都感到莫名其妙!

伍中年早兩天,已然性急要去尋找七星子汪寒,一則是師傅差遣,二則也要尋他那兩個徒弟,為伍中星報仇,但是未能解開那件鐵衣,因此便耽擱了下來。

他原希望解開那件鐵衣之後,在死人身上尋找些線索,以便安置那個孩子,因為那人死前手指孩子,向自己跪下,大有以孩子相托之意。

但此時鐵衣解開,在那人身上,卻毫無線索可尋,若是不理那孩子,只怕他武力雖大,總是年紀太小,又兼聾啞,難免遇害,但如果要理他,莫非帶著他到那小島上去找七星子汪寒?

須知如今去找七星子汪寒,已然大不相同,不但有師傅所遣,而且還要為自己的兄弟報仇,一場惡鬥,可想而知,本身吉凶,尚且難料,怎能帶著一個孩子一起走?

想到此處,不禁向那個孩子看了一眼,只見那孩子也睜著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回望著伍中年。

伍中年又覺絕對無法撇下這樣可愛的一個孩子一個人在這裡,但是這孩子來歷身世,俱皆莫名究竟,若是帶了他走,豈非這孩子身上一切糾葛,全都惹到了自己的身上?

但是他隨即暗地裡罵了自己一聲:「怎麼生起這種念頭來了,莫非真那麼怕事,由得這孩子給人欺負么?」

其實,他根本不知道是否有人要欺負這個孩子,不過他為了極是好義,一想極自己竟然怕事時,便嚴厲地責備自己而已!

當下和孩子對望了半晌,向前跨出了一步,向門外指了指,又指了指自己,那意思是問那孩子,是不是願意跟自己走。

那孩子居然看懂了他的手勢,飛跑過來,一下子撲在伍中年的身上,「哇哇」大叫不已,那一撲的力量頗大,伍中年忙將他抱住,在他臉頰上親了親,道:「小淘氣,你可得聽話啊!」

又將孩子放下,就在屋后挖了一個坑,將那個骨瘦如柴的人埋了,看著那件鐵衣,心小又猶豫起來,那柄血也似紅的寶刀,在陰陽雙劍尚未尋回之前,自然有用處,這件沉重的鐵衣,又怎麼處置好呢?

想了一想,就在那瘦子旁邊,另挖了一個坑,將鐵衣埋了起來,用力將土踏平,又移了些草在上面,直到不露痕迹,才抱起孩子,懷了寶刀,走了出去。

走出好幾里地,便是鎮江城,可知自己傷后,還被人救過了江,才能到達茅屋之中,向渡船的船家問上一問,或許可知究竟,一逕來到江岸,等那專來往金山的渡船靠了岸一問,船家卻搖頭說不知道,並沒有人帶著傷者過江的事。

伍中年固為已經歷了一連串不可思疑的事,本就沒對打聽出自己救命恩人一事存著什麼希望,七八天來,一直吃著乾糧,胃口不佳,便在江岸尋了一家酒樓,和那孩子兩人,對桌而坐,大魚大肉,吃了一頓,剛待會帳,店小二卻走了過來,道:「這位大爺,你的帳,已由那位會過了!」

伍中年一怔,暗忖自己在鎮江中,只有仇家,並無熟人,是誰會代自己會帳?身材,衣著也很普通,和街上來來往往的任何一個人,都差不許多。

伍中年心知事情一定有異,忙叫道:「這位朋友且住!」

但店小二卻道:「大爺,那位爺說,他借了你兩件東西,是你心愛的,這些小意思,叫你不必向他道謝了!」

伍中年一聽,暗暗一怔,心想「兩年東西」,是什麼東西,莫非指的是陰陽雙劍?

這一個「借」字,也未免用得太輕鬆了,若然自已有陰陽雙劍在手,在金山頂上,怎會被那兩個賤婢逼得如此狼狽,以致星弟命喪長江?

自從伍中星墮江之後,他無時無刻,不惦記著殺弟之仇,親眼看見兄弟墮扛舶慘狀,想要報仇,自然是人之常情。

因此一伸手,將店小二推得踉蹌跌了開去,身子一側,右手一抄,便抱起了那孩子,大踏步向外趕去,怎知才走出幾步,忽見兩條大漢「刷」地站了起來,嚷道:「好小子,動手打人哇!」

伍中年也懶得理會他們,直向前竄去,但是那兩人身法也甚是快疾,「叭叭」兩聲,中央翻了兩張桌子,趕了過來,寒光閃處,「錚」地聲響,兩柄又長又窄,晶光閃耀的單刀,已交叉架起,攔在伍中年的前面。

伍中年心道:好哇,這是做成了的圈套,好讓那人從容逃走,也不去打量那兩個大漢是何等樣人,更不收步,「刷」地自懷中掣出那柄寶刀來,使了一招陰陽劍法中的「陽剛陰柔」,手腕翻處,一柄刀,竟幻出兩團血也似紅的光華,左虛右實,「鏘鏘」兩聲,已將攔住去路的兩柄單刀,削成四截,而人也在這一空隙之中,「刷」地一聲,直竄了出去,已來到酒樓門外。

唯恐驚人耳目,一到門外,便收了寶刀,只聽得身後一聲驚呼,道:「血魔刃!」

另一個聲音則道:「咦?不是說他是閩北陰陽派中人物么?怎麼會手持血魔刃的?」

提到了兩次「血魔刃」,每提到這三個字時,聲音中都充滿了恐怖之情。

伍中年在門口一楞,心想這麼好的一柄寶刀,怎麼會有那麼邪門的一個名字?眼前行人熙攘,如何去找那人?

不如回頭找那兩個大漢算帳,一回頭,只見兩個大漢擲了斷刀,左右分開,向旁逃了開去。

伍中年認定了其中一個,飛身追上。

兩人相距並不甚遠,雖然街上行人擁擠,伍中年手中還抱著一個孩子,但首尾銜接,不一會,便出了城,逕往郊外而去。

伍中年在那大漢背後大叫道:「是見機的,立即停步,尚可饒你一命!」

那大漢卻連頭也不回,奇的是那人身形魁梧,輕功卻極有造詣,竟不在伍中年之下,又追了一會,已然到了江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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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魔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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