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伍中年心內,此時正難過已極,但一見自已一掌之力,將師傅生前所用的物事,全都揚了起來,不禁有幾分惶恐之感,連忙踏前一步,將那張被他掌風拂起,貼在牆上的那張畫,取了下來。

只見那是一張尚未完成的山水畫,高山流水,一個拄杖的老者,正在一條小板橋上踽踽而行,那本是極之普通的一幅畫,伍中年也沒有發覺什麼異狀,但伍中年肩頭上所負的那個孩子,卻突然「啊啊」地大聲叫喚起來。

那孩子自從進了鏢局之後,一聲也末曾出過,此時,在那麼陰森可布的環境之下,突然「啊」地一叫,倒將伍中年嚇了一跳,回頭看時,只見那孩子指著畫中那個拄杖而行的老人,眼卻望著伍中年。

伍中年內心大感奇怪,暗忖那孩子口雖不言,但是那神情卻分明像是這畫中的老人,和我有什麼關係一樣,仔細定睛一看,不由得吃了一驚,跟著,眼眶中淚花亂轉,不禁滴一點眼淚來!

「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伍中年雖然性情敦厚,但卻絕不是軟弱好哭之人,在長江邊上,他已決定橫刀自刎之際,也不過是心內陣陣難過,而未曾想到一個「哭」字。

但此時,他卻禁不住流下了淚來,原來,畫中那拄杖而行的人,雖然傴摟著身子,看來是個老者,但是那只有指甲大小的臉面,雖然只有寥寥數筆,但是卻神情活現,分明是伍中年的肖像。

伍中年立刻想起,師傅陰陽叟單殘枝,在作這幅畫的時候,心中一定在想著自己弟兄兩人,所以才不知不覺,將畫中人畫成了自己的模樣。

自己領命遠行,師傅當然懷念,這師徒之情,深加大海,如今卻累得師傅喪命,伍中年在這種情形之下,怎能忍得住不流淚?

呆了半晌,伍中年卸下了肩頭上的孩子,退後一步,「噗」地跪倒在地,對單殘枝生前愛坐的那綿椅子,拜了三拜,道:「師傅,弟子無能,累得您老人家蒙害,此生此世,弟子若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講完,才站了起來,將那幅未完成的畫,卷了一卷,放入懷中,向書房中仔細地看了一眼,長嘆一聲,拉著那孩子的手,走了出去。

和蔣阿貴一起,連夜又到單殘枝的墳旁,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辭別了鏢局中的眾趟子手,帶了那孩子,直向北進發,去找江心派的人物,報殺師之仇!

路上行來,非止一日,那一天,已然來到了長江邊上,距離鎮江,雖然還有一段路,但伍中年一見浩浩江水,心頭的仇恨翻騰,和滾滾東逝的江水,不相上下,暗忖江心派只在長江上下活動,並無定所,要去找他們,只怕跑遍了長江南北,費上幾年的時間,也不容易找到!

此時,他正來到蕪湖左邊,一時之間,竟不知怎麼樣下手去找江心派中人物才好。

猶豫了一陣,正待趕到鎮江去再說,忽然聽得江面上人聲沸騰,傳了過來。

此際,天色已黑,伍中年因是報仇心切,日夜兼程,一路上極少休息,所以天色已黑,仍是一味趕路,乍聽得人聲沸騰,便向江面上望去,不由得怔了一怔。

原來在嘈雜的人聲之中,尚夾著「乒乓乒乓」的兵刃撞擊之聲,一艘老大的船上,人影幢幢,正在廝殺。

伍中年一見江面大船之上,有人相鬥,心中便是一動,暗忖此處正是長江下游,鍛足繁華之地,就算有黑道中人,要強行搶劫,也絕少在此間動手,莫非正是江心派中人物,倚仗著人多勢眾,因此敢在這個地段,對人下手么?

他因為認定了江心派是他的殺師之仇,所以便將江心派人的行為,想得不堪之極。

略停了一停,只聽得船上人聲更嘈,而那艘大船,卻仍是向下流淌來,伍中年在江邊找了一回,找到了一艘小船,飛身而下,划動船槳,逕向那艘大船靠去。

將近來到大船之上,月色分明,只見船上,約摸有三四十個人,正在惡鬥,武功看來,均甚是平常,有十餘個,簡直全是船上水手,所使的兵刃,俱是竹稿鐵鏈之流。

伍中年不知這些人是什麼路數,向那小孩作了一個手勢,令他伏在小船的艙中,不要亂動。

一等那孩子藏起,就提起小船上的鐵錨,力透雙臂,向大船猛地一拋。

那鐵錨帶起「呼呼」風聲,直向大船飛去,「叭」地一聲,正搭在船舷之上,將大船和小船,聯成了一起,還在朗聲問道:「大船上相鬥雙方,可有江心派的人物在內?」

一言甫畢,便見兩個手執分水蛾眉刺的大漢,「刷刷」兩刺,將兩個船家打扮的人擋退,道:「來者何人?我們便是江老爺子一統手下弟兄!」

伍中年一聽,暗叫師傅陰靈護佑,也不打話,足尖一點,飛躍而下,那兩個漢子見他輕功如此好法,不由得一呆。

就在他們一呆之際,伍中年大仇在前,早已出手,雙臂一振,長嘯一聲,左右齊施,已然向兩人攻到。

那兩人武功本就平常,見伍中年出手如此之快,想要躲避,已自不及,只覺得五指一緊,各自手中的一柄分水蛾眉刺,已然被伍中年劈手奪過。

兩人一齊吃了一驚,齊聲叫道:「大伙兒小心,來的點子扎手!」

他們這兒,一個「手」字才出口,伍中年已然就勢使出了兩個「肘錘」,雙臂一曲,「砰砰」兩聲,正撞在那兩人的胸口之上。

伍中年此時,只想到為師報仇,下手極重,那兩個漢子,立即鮮血狂噴,倒在甲板之上。

伍中年大踏步地向前走了兩步,喝道:「凡是江心派的人物,全都給我退開一旁,誰要想逃……」

講到此處,略頓了一頓,四面一看,續道:「……便如此桅一樣!」

手中分水刺「刷」地脫手飛出,直向一條徑可尺許的大桅擊去。

這一下,伍中年因為看出那結人武功並不甚高,多半不會是真兇,因此只想將他們懾伏,分水刺出手,全力以赴,勢如流星,一碰到那條大桅,便「叭」地一聲,將那條大桅打折!

當伍中年一上大船,出手便傷了那兩個大漢之際,船上相鬥的人,已然分了開來,不再打鬥,伍中年擲刺斷桅,那些人更是面上神色駭然,不知如何才好,眼看那船桅斷了之後,搖搖欲墮,忽然船艙之中,「哈哈」一笑,鑽出一個人來。

那人尚未現身,伍中年便嚇了一跳,因為他竟然不是從出入口處,走將出來,而是逕從艙板之上,擠身而出。

那種大船,船艙的艙板,少說也有兩寸來厚,而且都是用極好的木料造成的,堅實逾常,而那人鑽出來時,所過之處,船板「咯咯」連聲,木屑四下飛濺,分明是被他以絕頂內力,將船板震穿,才穿身而出的!

伍中年一驚之際,只見那人已然「刷」地竄起了五尺,立在甲板之上,手一伸,將那條將要倒下的大桅,伸手托住。

伍中年此時才看清那人,原來是一個挺胸凸肚,形如屠夫的大肚胖子。

只見他冷冷地向伍中年望了一眼,面上略露訝異之色,道:「你是什麼人?」

伍中年道:「我姓伍!」

那人肚胖子一笑,道:「不錯,你姓伍。」

那大肚胖子,不是別人,正是笑彌勒宋送,他曾在長江邊卜,奪了伍中年的血魔刃,當然應該認得伍中年是誰來。

但是他奪了血魔刃之後,曾以獨門手法,點了伍中年的穴道。

他自信自己下手所點的獨門秘穴,天下再也無人解得,卻不知道伍中年曾得獨指仙孫泗之助,將穴道解開,因此還當作另有他人,只是面目相似而已,所以才有此一問。

伍中年聽他答話的口氣,像是認得自己一樣,略為一怔,反問道:「尊回何人?」

宋送「咯」地一笑,道:「我是你的勾魂使者,催命無常!」

伍中年又是一怔,心道:「這是什麼話?」

強笑一下,道:「我不管閣下是什麼使者無常,江心派人物與我有深仇大恨,我要他們帶我去找水中仙江一統,閣下請便吧!」

宋送笑道:「放你的臭狗屁!我要見水中仙江一統,該找我帶路才是!」

伍中年愕然,道:「原來閣下也是江心派中的人物?」

他曾和水中仙江一統動過手,知道眼前這個大肚胖子,雖然貌不驚人,但是武功之高,單看他出艙之時,竟能以身子四周,迸發的內力,而令得那麼厚的木板,斷裂粉碎這一點上,已然在水中仙江一統之上,所以才愕然相問。

宋送「哈哈」笑道:「你沒有聽說,我是你的勾魂使者么?我要見江一統,便應該找我帶路!」

伍中年聽出他話中有因,心中猛地一動,失聲道:「你說什麼?難道江一統已然死了?」

宋送道:「小子總算還聰敏!」

伍中年忙又問道:「他是什麼時候死的?」

宋送道:「他為紅玫瑰簡蒲,刺瞎了雙目之後,過不幾天,便已一命嗚呼,算來已有半個多月。」

伍中年楞了一楞,暗忖若當真如是,師傅和十餘個師兄弟之被害,便不可能是江一統率人到南屏去下的毒手了?

但他總是不信宋送的話,冷冷地道:「我不信!」

宋送像是得意之極,道:「小子,我因聞說此船船家,善使長篙,因此才弄了十餘個江心派中的小腳色來,著令他們,拚死相鬥,好令我在艙中飲酒取樂,你卻橫來生事,敗我清興,眼看你和江一統,就將在九泉相會,還說什麼信與不信!」

伍中年一聽他如此說法,心中不由得怵然而驚,暗忖眼前此人,一定是窮凶極惡的邪派中高手,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

一步退出之後,偶一回頭,忽地瞥見自己划向大船,又以鐵錨和大船連成一起的那艘小船之上,那小孩正悄悄地從船艙中爬了出來,已然爬到了鐵錨的鏈子上,看樣子正要沿著鏈子,向大船上爬來!

伍中年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他知道那孩子雖然氣力甚大,但總不是大人之敵,何況自己此時,正面對來歷未明的一個絕頂高手,更不能抽暇去照顧他,想要出聲警告,令他退回去,可是繼而一想,若是自己一出聲,他反而要被人發現,心內焦急無比,已然聽得宋送道:「小子不用想溜了,憑你這點本領,怎能溜得出去?」

一面說,一面已然將那斷桅,緩緩舉了起來。

他這裡才將斷桅舉起,所盪起的勁風,已然令得江水興波,船面之上,更是旋風陡生,那些水手和江心派中的人物,沒有一個站得穩的,連忙都紛紛伏下,緊緊地抓住可以抓手物事。

那船桅足有三丈來長短,宋送又是個內功絕頂的人物,當然聲勢極是驚人。

伍中年一見這等情形,已然知道自己必須與他為敵,但又不是他的敵手,可是他心中最焦急的,倒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那個來歷神秘的聾啞小孩!

偷偷地轉眼斜睨,只見那孩子果然抓住了錨上的鐵鏈,向大船爬了過來,已然爬到了一半,眼看要到大船上來了!

伍中年唯恐那大肚胖子發現孩子,只須順手一掌,那孩子便無幸理,連忙又轉過眼來,道:「我與閣下無怨無仇,實不願和你動手,你若是逼人太甚,那卻也是難說!」

伍中年直到此時.確是仍不知道眼前此人是誰,因此才這樣說法。

宋送聽來,卻覺得有趣之極,哈哈笑道:「不知死活的小子,你若能接得住我船桅盪起的這一招,我便放過你也罷!」

伍中年乍見他舉起船桅之際,只當他是藉此顯示自己的神力而已,卻未想到他竟然要以那麼粗,那麼長的船桅,向自己進招,照他剛才帶起船桅時的聲勢來看,只要他夠力氣舞動那根船桅,只怕五六丈方圓之內,便全在他的內力籠罩之下,自己那裡能是敵手?

心中一凜,剛要開口,忽然聽得耳際傳來一個冷冰冰的女人聲音道:「姓伍的,那小娃兒是你什麼人?」

此際,大船上,除了伍中年和宋送之外,雖然還有不少人,但個個都伏在甲板上,而且也沒有一個是女子,伍中年乍一聽到女子聲音,起身耳際,自然難免一驚,略一轉頭,只見那孩子已然手攀船舷,上了大船,失聲道:「我也不知道!」

一言甫出,只見宋送濃眉一豎,喝道:「小子,你說什麼?」

宋送這一問,倒令得伍中年突然之間,心中一喜。

原來一聽宋送的話,便知道直入耳鼓,那冷冰冰的女子聲音,對方竟然未曾聽到。立即想起,師傅生前,曾多次對自已兄弟兩人說,江湖上,能人異士頗多,你們弟兄兩人,生得俊雅,根骨又好,如果日後在江湖上行走,碰上那些高手,或者有什麼事,不便自己出手,須要你們代勞的,卻是不可推辭。

而這一類高人,在招呼你們之時,也大都以絕頂內功,「傳音入密」之法相告,那「傳音入密」之法,只有受話者的人能夠聽到,若遇上這等情形,千萬不可大驚小怪,更不可出言不遜!

當下伍中年已然可以肯定,是有高手,隱伏在側,所以心中便定了一定,在宋送一叱甫畢之際,耳中又響起了那女子的聲音,道:「然則那孩子如何會和你在一起的?照實說!」

伍中年叫道:「說來話長,我……」

他只講到這裡,那一邊,宋送也自覺出情形有異,冷笑一聲,道:「那一路上朋友,隱身在側,若有清興,何妨現身,賜教數招?」

一言甫畢,只聽得大船主桅之上,響起了一陣驚心動魄的尖笑聲,笑得伍中年心神皆悸,連宋送也不禁面上變色。

抬頭看時,只見主桅的繩索之上,一個中年美婦人,正一手握著繩索,身子懸空,飄飄蕩蕩地掛在繩子之上。

宋送心中一凜,道:「來者莫非是紅玫瑰簡女俠么?」

那中年美婦人「嘿」地一聲冷笑道:「總算你眼力不錯,已有二十餘年,未曾有人向我挑戰,你剛才口出大言,必有所能,發招吧!」

伍中年在一旁,聽說那中年美婦人,竟是名震天下,黑白兩道人物,聞名喪膽,玫瑰令旗所到處,無人敢以抗拒的紅玫瑰簡蒲,心中更是吃驚,又後退一步,卻又看到那孩子向他做了一個鬼臉,偷偷地溜進了船艙之中!

伍中年見宋送未曾發覺,心中不禁鬆了一口氣,只見宋送面上神色緊張,似乎無暇顧及自己,連忙身形一晃,跟著進了船艙,果然未為宋送所阻,心中正在暗自慶欣,一抬頭,卻又僵在船艙口上,原來那鐵衣人,正端坐在船艙之中,兩眼望住了他!

伍中年作夢也料不到那鐵衣人,突然之間,會在此處出現,因此立即後退一步,再四面一看時,卻又不見那個孩子的蹤跡,想起前大半個月,在那江邊的茅屋之中,為鐵衣人一腳踹傷之際的情形,那鐵衣人功力像是甚高。

剛才眼見那孩子衝進了船艙,一剎那間,突然不見,極可能是那鐵衣人搗的鬼,因此沉住了聲音喝道:「朋友,你是淮?早大半月,在茅屋之中,你無緣無故,將那孩子打成了重傷,如今你又將那孩子怎麼了?」

喝了兩遍,那鐵衣人只是眼睜睜地看著他,一聲也不出。

那鐵衣人雖然渾身上下,全被鐵絲編出的衣服罩住,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根本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但伍中年在問了兩遍,得不到回答后,卻突然感到,那人的一對眼睛,似乎意料之外的熟悉!

伍中年心中一生出這樣的感覺之後,心內怔了一怔,又喝道:「朋友,你究竟是誰?」

那鐵衣人卻緩緩地站了起來,一站起便「錚錚」有聲。

伍中年本來想向外退了開去,但是船艙之外,陣陣勁風,竟然已將他的退路擋住!

伍中年回頭一看,只見紅玫瑰簡蒲,已然在衣袂飄飄,從船桅上面,「走」了下來,說她是走,當然並不十分確當,可是看她裙邊搖曳,那情形確實是像在「走」!

伍中年心中暗暗吃驚,心想紅玫瑰簡蒲,果然名不虛傳,看她的身法,顯然已將要達到「凌空步虛」,絕頂輕功的境界了!

再看那大肚胖子時,凸出來的肚子,不時一吸一放,神態緊張之極,雙臂時前時后,樣子像是鴨於划水一樣,也不知道是什麼功夫,但是雙臂前後搖晃之際,帶動那根又粗又長的船桅,陣陣勁風,便隨之而發,便是那股勁風,竟然將伍中年後退的去路封住!

伍中年一看這等情形,已然知道兩人勢將動手,以這兩人武功之高,動起手來,自己非被逼下水去不可,只得反向船艙中踏前兩步,只見那鐵衣人在探頭向外張望,一見伍中年踏進艙來,「錚」地一聲,後退了一步。

伍中年也怕他猝然動手,只是緊貼著艙壁站著,兩人對峙了半晌,伍中年又忍不住問道:「朋友,你究竟是誰?這件鐵衣,你可是在茅屋後面,掘出來的?」

那鐵衣人仍是不言不語,甚至連瞧都不向伍中年瞧一下,身形一轉,便向船艙的窗口中,向外竄了出去,只聽得「噗通」一聲水聲,鐵衣人已然跳入了水中。

伍中年心中,不禁大是訝異,暗忖自己前後碰到鐵衣人三次,在鐵衣之中的,看來像是三個不同的人。

第一個一見自己面,就跪了下來,還帶著那孩子,結果給自己解開了鐵衣,乃是一個瘦子。

第二次則是在茅屋之中,那鐵衣人一見面就將自己踢成了重傷。

可是第三次,卻又一言不發,跳江而走!他身穿那麼重的鐵衣,不知道能不能泅水離去?

伍中年究竟是心腸好到了極點的人,只要人家不害他,他絕不會對人有絲毫歹意,見那鐵衣人竄入了水中,反倒為他的安危耽心!

在窗口站了一會,正待回過身來時,忽然覺出有人在拉他的衣衫,伍中年吃了了一驚,猛一回頭,只聽得「啷嗆」一聲,還夾著一蓬耀目的光彩,定晴一看,不由得嚇了一大跳,原來拉他的,正是那個孩子,手上捧著兩柄寶劍,伍中年一看便望了出來,那正是自己,一個多月以前,在鎮江城中失去的本派鎮門之寶,陰陽雙劍。

另外,船艙之中,還滾滿了一地的珍珠寶石,有一枝色作火紅,高可三尺的珊瑚樹,更是稀世奇珍,光華奪目,而更令得伍中年心驚的,是在珍寶堆中,一柄形如彎月,血電似紅的寶刀,正是自己在江邊失去,含有劇毒,不見血,便封喉的寶刀血魔刃!

伍中年不由得驚問道:「孩子,這些東西,你是從那裡找來的?」

那孩子小手一伸,向前面一點,伍中年循手看去,只見那面艙壁之中,有一個二尺方圓的小洞,本來是放著一面供水神的神牌,如今已被移開,知道孩子手中雙劍,和地上的珍寶血魔刃,全是被孩子在這艙中拖出來的,正想再問些什麼,猛地心中一動,又想起什麼來,問道:「孩子,你可是能聽得到我的話?」

那孩子卻瞪大了眼睛,一言不發,那神情,分明是聽不到伍中年說些什麼。

可是剛才伍中年在問他那些東西,是從什麼地方得來的之時,那孩子卻又能立即向艙壁圓洞指去!

伍中年呆了半晌,已然想不起剛才在問他之際,是不是曾經做過手勢,總以為那孩子年紀如此幼小,絕不可能有那樣的心計,會一直扮聾作啞,猶豫了一下,便自放過,不再想他,正要踏前一步,去將那血魔刃拾了起來之際,猛地見那孩子擰過頭去,啊地一聲,向前撲了過去。

伍中年一怔,一回頭,卻見那鐵衣人已然又在艙窗旁邊出現,鐵衣之上,水珠閃耀,從他一去一來,如此之快的情形來看,他分明未曾下水,只是攀在水底而已!

伍中年一見到那孩子如此興奮,便知道他誤認那個鐵衣人,正是當日帶他來茅屋之中的那個鐵衣人,心中一動,暗忖這件不常見的鐵衣,和這孩子的身世,一定有異常密切的關係,尚未及喝阻,那鐵衣人已然突然出手。

那孩子也已然看出不好,待要退避,可是那鐵衣人出手奇快,「叭」地一聲,一掌正擊在那孩子的肩上,擊得那孩子重重地跌了出去,直撞在艙壁之上!

伍中年心內大怒,叱道:「朋友,你……」

但只講出了三個字,那鐵衣人已然「刷」地竄進了船艙之中,迎面便是一掌,將那孩子護住。

也就在那一剎間,那鐵衣人已然趕向前來,一俯身,將血魔刃探在手中。

伍中年見他取了血魔刃在手,無疑是如虎添翼,連忙從那孩子手上,奪過了陰陽雙劍,「鏘鏘」兩聲,利劍出鞘,那陰陽雙劍,也是武林中極是有名的兵刃,才一出鞘,便已豪光四射。

伍中年百忙之中望了那孩子一眼,見那孩子,雖然結結實實中了一掌,但是卻面色正常,若無其事,只是一對小眼珠,骨碌碌地亂轉,面上有憫然不可解的神色。

伍中年雙手執劍,舞了一個劍花,立即一招「二氣氤氳」,兩團精光,範圍所及,幾乎已達大半個船艙,劍光如此之緊密,而且已將那鐵衣人後退之路封住,看那鐵衣人除了動手接招之外,絕無辦法可想,但是那鐵衣人卻突然雙足一頓,猛地向上躍了起來!

那鐵衣人這一躍,並不是什麼攻勢,可是伍中年心中之吃驚,卻足無以復加,那一招「二氣氤氳」,幾乎使不下去,疾喝道:「你是誰?」

但一個「誰」字才出口,那鐵衣人已然在空中翻了一個空心筋斗,剛好從那個窗口中,穿了出去,這一下子連水響都不會起,便已然沒人了水中!

伍中年呆了半晌,喃喃自語道:「他究竟是誰呢?究竟是誰呢?」

伍中年想弄清楚那人是誰,是因為那一套陰陽劍法,共是六招,神妙無窮,和陰陽派的名聲,與內功相比,顯得極不相稱。

因為那一套陰陽劍法,雖然只有六招,但是其玄妙之處,絕非陰陽叟殘枝本身,所能領會的。

單殘枝之所以得到陰陽雙劍,及那六招劍法,乃是因為早年在閩北深山之中,遨遊數年,希冀得遇隱居在深山大壑中的武林異人,到有四年頭上,才給他在無意之中,遇見一個衣服和頭髮之上,已然長滿了青苔,瘦小乾枯的老頭子。

那老頭子只是在一株棗樹底下,盤腿而坐,一動也不動,單殘枝其時不過三十來歲,一見就知道那老頭子絕非常人,便跪了下來,苦苦哀求,直求了一日一夜,那老頭子才道:「我在此靜修,已然六年,地方如此隱蔽,也虧你找得到,總算有緣,我贈你兩柄寶劍吧!」

說罷,略欠了欠身,在身子底下,取出這一雙陰陽劍來,遞給了單殘枝。

在那老頭子欠身的時候,單殘枝發現在他倚靠著的石壁之上,已然出現了深約寸許的凹槽,形狀和老頭子的身形,一模一樣。

單殘枝知道那是這老者,六年來以絕頂的功力逼出,心中駭然之餘,更是不肯離開,又跪求劍法。

那老者勃然變色,復又自顧自地打坐,單殘枝又哀求了一日夜,那老者才嘆了一口氣,道:「也好,你既然如此誠心,我且看你天份如何,以陰陽雙劍,演六招陰陽劍法。我只演示一遍,如果只記得四分,福建省之中,也是無人能敵,小心看著!」

說完,便站起身來,一招一式地演了起來,單殘枝全神貫注,當時,確曾記得六七分,但劍招實在太奧妙,過後越忘越多,到後來,卻只有學得那劍法的四成左右!

單殘枝在以後,也曾想再去找那老頭子,可是連路途都忘記了,也總算有自知之明,僅記那老者之言,藝成之後,絕少出福建去,南昌在福建一省之中,他卻的確是武林魁首!

單殘枝在將陰陽劍法,授給伍中年的時候,曾告訴他說,在六招之中,他學得最全的乃是那一招「二氣氤氳」,足在七成左右,並還悟出那一招,本是根據陰陽二氣,交互感染,變生萬千之理而來,一經使出,劍氣繚繞,四面八方,全被困住,一生之中,也曾遇到不少強敵,全憑這一招來取勝的,只惜最後三個變化,未曾學到,因此只有上方未能為劍封住,是一個大大的破綻,美中不足之處。

單殘枝並還曾對伍中年說,若是在江湖上行走,和人動手.對方能在那招「二氣氳氳」,一經使出之際,使凌空一躍,由上方避開,則此人可以肯定,一定和自己早年所遇的那個老頭子有干係,絕不可與之動手,還要恭恭敬敬,向對方請問來歷。

伍中年最重師訓,所以剛才在一招使出之際,一見那鐵衣人突然向上躍去,當場便大吃一驚,可是又不待他同那鐵衣人詳詢來歷,那鐵衣人卻已然赴水而去!

伍中年當下呆了好一會,一伸手,將那孩子拉到了自己的面前,細細按了一下他的脈息,卻是平靜得很,那鐵衣人的一掌,看來竟未使他受到任何傷害!

伍中年心內又不禁暗暗稱奇,拉了那孩子的手,向窗外看,只見自己划來的那隻小船,離大船不過七尺,船艙外旋風陣陣,顯然是紅玫瑰簡蒲,已然和那大肚胖子,動上了手,忙向那孩子作了一陣手勢,令他不要亂動,雙手抱起了那孩子,用力一拋,將孩子拋到了小船上。

緊跟著,足尖一點,自己也從窗門竄了出去,落在小船上,手起劍落,「錚」地一聲,已然將鐵鏈砍斷。

那大船扯足了帆,恰是順風,前進之勢極速,鐵鏈一斷,小船在轉眼之間,便已落後了丈許,只昕大船之上,紅玫瑰長嘯一聲,道:「便宜了你這賊子,改日你在衡山天一崖上,等我便了!」

就這一句話工夫,小船和大船之間的距離,又相隔了一丈有餘,但只見大船之上,人影一晃,簡蒲已然來到了船尾,攸地飛身而起,在半空中一個轉折,如同一隻怪鳥也似,逕向小船飛來!

伍中年知道一己之力,萬萬無法與她相抗,握定了雙劍,靜以觀變,只見她向那孩子,定定一望半晌,突然道:「小娃子,你媽叫什麼名字?」

那小孩子只是眼珠亂轉,望著她不出聲,伍中年唯恐她功武,忙道:「簡前輩,這孩子既聾且啞,卻是聽不到簡前輩的問話。」

簡蒲一抬頭,道:「那麼你可知道這小娃子的母親是誰?」

伍中年搖頭道:「我不知道。」

簡蒲怒道:「你拐帶人家的孩子,是也不是?」

伍中年只覺她神光炯炯的雙眼,直逼了過來,幸而沒有做什麼虧心事,要不然到如此地步,不等簡蒲動手,嚇也嚇個半死,忙道:「簡前輩請聽我細說!」

便將自己如何在金山受傷,被一個姓藍的少女所救一一講到此處,他又禁不住想起那個美麗、苗條的監色背影來,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如何一個鐵衣人突然來到,帶來了這個孩子,卻又突然死去。

才一講到此處,簡蒲便悚然動容,喝道:「那件鐵衣呢?」

伍中年道:「那件鐵衣被我埋在那茅屋的後院中了!」

簡蒲道:「當真?」

伍中年道:「但是那件鐵衣,又被人掘了出來,我又見它被穿在一個人的身上……」

簡蒲忙追問道:「穿在誰的身上?你在那裡曾見過他?」

伍中年不禁怔了一怔,他一生為人,從來也未曾講過一句謊話,但此際看簡蒲的情形,自己若是說出鐵衣人剛才還曾在大船船艙中出現,她一定會立即搜索,而那鐵衣人既然一下子便能識透那一招「二氣氤氳」的破綻,當然和師傅早年所遇異人,有絕大的干係,也等於是陰陽派的大恩人,怎麼能將他的行蹤,講給簡蒲知道?

因此想了一想,道:「我從福建來時,曾在戴雪山南麓,見過他一次。」

簡蒲半晌不語,伸手摸了摸那孩子的頭頂,道:「你帶了這孩子,到山東微山湖畔去,我在七十天後,和人有約,一定來到,你切不可離開!」

說完,自懷中取出一面三角旗來,正是那面武林中人,一見喪膽的玫瑰令旗,遞給了伍中年,道:「這個給你沿途之用!」

身形一晃,便向水中躍去,伍中年剛在心想,她腳下了無一物,難道竟能足踏水面行走不成?

簡蒲人已落在江面之上,只見她在水面輕輕一滑,已然滑出了丈許,水面之上,如為利箭所劃一樣,現出一個箭嘴形,向兩旁分去。

伍中年想起剛才她從船桅上下來時的情景,分明是已將要練成絕頂輕功,「凌空步虛」之法,在水面滑行,這是「登萍波水」的最高境界,再進一步,乃是「借力飄行」,然後再到「凌空步虛」,當然她可以足下不登任何物事,而在水而飄滑而出。

簡蒲在水面上連晃數晃,便已隱沒在黑暗中不見,伍中年心想,聽剛才簡蒲的口氣,像是對這個孩子的身世,頗為熟悉似的,若真是如此,那將孩子交給了她,自己倒了卻一件心事,可以專心一致,尋訪師仇!

因此,便決定到微山湖畔去等待簡蒲,一路北上,經過鎮江之時,先到那茅屋中去看了一看,卻是積塵甚厚,風清月冷,顯然那阿藍離去已久。

再到翠竹渚,儒俠顧文瑜也不在,更不見蘇慧蘇怡兩人,只得悵然帶著那孩子,直上微山湖去。

一路行來,並無什麼意外事情發生,也未曾用到那面玫瑰令旗。

伍中年只是心中暗忖,簡蒲既然肯一出手便將她的玫瑰令旗,交給了自己,則她和那個孩子,一定有深切的淵源。否則,那玫瑰令旗,在武林中威望何等之高,她豈肯輕易給人使用?

自己正要尋訪殺害師傅的仇人,那孩子雖然伶俐可愛,但帶著他行事,總是大不方便,若是簡蒲能夠將這孩子帶走,自己也可了卻一樁心事,因此只盼快些趕到微山湖畔.見到了簡蒲,將孩子託付與她。

一路上,絕不耽擱,不一日,已然來到了微山湖畔。

那微山湖,位於山東和江蘇的交界之處,實則上,倒有一大半是江蘇境內,但簡蒲既然說是:「山東微山湖」,可知她指的是山東境內的那一段,所以在韓庄歇息一晚,第二天使逕赴湖畔。

但見湖水瀲灧,映日生輝,極是平靜可愛,湖邊上,有當地農民在農閑季節,為打魚而造的茅屋,此時正值農忙,並沒有人居住。

伍中年便揀了一間乾淨些的,和那孩子一齊住了下來,日間便沿湖蹈踺,等候簡蒲來到。

一晃眼,便是一個多月,簡蒲仍是未來。

伍中年記得簡蒲曾說,四五十日之內,一定來到,仍是耐著性子,等了下去。

這一日傍晚時分,清澄無比的湖水,突然轉為混濁,烏雲四合,雷聲隆隆,電光閃閃,眼看將有一場傾盆大雨要下,伍中年忙從湖邊找回了正在戲水的孩子,躲在茅屋之中,不敢出去。

果然,才草草用完乾糧,天上便灑下老大的雨點,不一會,雨勢越來越大。

那些茅屋,原來是草草造就,四面都漏起雨來,伍中年找到了一件蓑衣,披在身上,鑽出屋去,只見四面黑沉沉地,大雨灑在湖面上,發出驚心動魄的聲音。

伍中年一聳身,躍上了茅屋,剛想要整理一下屋頂的茅草,不讓雨水漏進,忽然聽得不遠處傳來了兩下咳嗽之聲,風雨聲中,一個女子的聲音道:「姐姐,雨下得那麼大,這裡有茅屋,咱們進去躲一躲再說吧!」

那語音夾在風雨聲中,若斷若續,聽來極是微弱,若不是伍中年是練武的人,耳目特別靈敏,只怕根本聽不到。

伍中年聽了之後,心中不禁一奇,暗忖那麼大風大雨之夜,還有誰會跑到湖邊來?

極目望去,只見兩條纖細的人影,在大雨之中,閃閃瑟瑟,顯得極是可憐,迎著風雨,已然進了一家茅屋中去。

伍中年心想,莫不是什麼人家的童養媳,受不了虐待,相約來到湖畔尋短見么?既然被自己撞到了,卻是不能不救!

便顧不得再去修茸屋頂,一個倒栽跟斗,翻了下來,先向自己屋內一望,只見那孩子已然睡得極是香甜,便轉過身來,向那兩個女子走進去的茅屋走去,才一來到近前,尚未待他出聲,便聽得茅屋之中,傳出一慘絕人寰的嗚咽哭泣之聲。

伍中年暗忖,自己所料,果然不差,若不是要來自尋短見,為什麼會哭得那麼傷心?

又走近一步,從窗縫中向內望去,只見天色濃黑,只見兩個女子,緊緊地抱在一起,不斷地在哭泣,也看不清她們的臉面,只聽得一個道:「姐姐,我們既已來到這裡,只盼簡蒲早幾天出現,死了倒也痛快,免得再連累師傅!」

另一個道:「妹子,我只有一件事,牽腸掛肚,還不捨得……就此死去!」

伍中年聽她們兩人語中提到「簡蒲」兩字,心中一凜,暗道奇了,若然不是武林中人,怎麼會提到「簡蒲」這個人的名字?若然是武林中人,則看她們的情形,卻又不像足會武功的人,先不先講話的聲音,便是那樣微弱,若不是用心傾聽,便為風雨之聲所淹,若是曾練過武功的人,怎麼會有這種情形?

心內越發疑惑,因此暫不出聲,且先聽她們講些什麼?

只聽得另一個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說道:「姐姐,我們遭遇如此之慘,巴不得早日求死,你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

那另一個哭了幾聲,聞者心酸,道:「妹子,我肚中已經有了孩子!」

那一個像是吃了一驚,道:「姐姐,那怎麼辦?若是我也有了,那怎麼辦?」

另一個哭道:「我怎知道,孩子總是自己的骨肉,妹妹,我們好命苦哇!」

兩人重又摟作一團,重又哀哀地哭了起來。

伍中年聽到此處,心中同情之念,不禁生了幾分,因為他為人極是剛直,一聽那兩個女子的對答,分明是未嫁生子,須知古人禮法極重,少女若是未嫁生子,便為社會所不容,那像方今世間,比比皆是?

因此咳嗽一聲,道:「你們兩人,不必哭了,事已至此,想死也是無用,還是快回家去吧!」

他這裡才一開口講話,屋中那兩個女子,便倏地分開,一齊轉過身來,尖叫道:「你還來做什麼?」

伍中年一聽得那尖叫之聲,不由得吃了老大一驚。

原來剛才,那兩個女子講話之時,聲音微弱,能夠聽清楚她們講的是什麼,已然不易,但此際兩人齊聲尖叫,聲音大了許多,伍中年卻是聽得清清楚楚,那分明是儒俠顧文瑜門下,蘇家姐妹的聲音!

當真是出乎意料之外,忙道:「是蘇姑娘么?」

一面說,一面踏進屋去,從懷中取出了火摺子,「刷」地一下便晃著了火。

火光映處,眼前兩人,不是蘇怡蘇慧是誰?

分別不過二十來天,只見她們形容憔悴,面色枯黃.早已沒有了初見時的那份少女嬌美,蘇怡更是眼眶深陷,與以前判若兩人。

兩人都睜大了眼睛望著他,滿面憤恨和怨毒之色,伍中年一怔,道:「兩位怎麼……」

但是不等他講話,蘇慧蘇怡兩人,已然一齊撲了過來。

頭髮濕淋淋,面上神情,又是那麼兇惡,一上來,便雙手齊施,狠狠地撕去了伍中年身上的蓑衣,各自張開口來,向伍中年身上,用力咬來!

伍中年這一驚非同小可,忙道:「兩位這是幹什麼?」

身形一閃,可是上身已被蘇慧緊緊扼住,雙腿又被蘇怡拖牢,他這一閃,兩人俱都被他帶了出來,在地上拖了一步,伍中年驚惶失措,道:「兩位有話好說!」

只覺肩頭上一陣劇痛,已被蘇慧一口咬中。

伍中年見了她們這等情形,已知道她們兩人,武功盡失,但卻不知道她們為什麼要這樣和自己拚命,心知自己若是一運真氣,不但可以將她們兩人,一齊摔開老遠,說不定蘇慧滿口銀牙,都要崩落。

但是他絕不會用這樣的手段,去對付兩個弱女子的,只想以言語去解釋,怎知叫了幾聲,兩人一點都不理。

伍中年在無法可施之際,兩人突然退了開去,同時,「錚錚」兩聲,眼前光華繚繞,伍中年手在腰際一按,按了個空,後退一步,只見蘇家姐妹,已然各自奪了一柄長劍在手,劍光對住自己,手腕顫抖,滿面怨毒之色。

伍中年自始至終,如隨入五里霧中,不明究竟,此時見兩人連劍都捏不穩,更是又可憐又好氣,道:「蘇姑娘,你們這樣,究竟是幹什麼呀?」

兩人對望一眼,蘇怡尖聲問道:「你是誰?」

伍中年苦笑道:「蘇姑娘,你怎麼連我都不認識了?我是伍中年啊!」

蘇慧蘇怡兩人,一齊怔了一怔,手一松,「嗆啷啷」兩聲,一雙陰陽雙劍,全都掉到了地上,又相擁在一起,哭了起來!

伍中年心內憫然,又想不出什麼話來勸,只得拾起了寶劍,獃獃地望著她們。

好半晌,蘇怡才抬起頭來,眼中已然沒有了怨毒之色,道:「伍公子,你別理我們了,自顧自去吧!」

伍中年道:「不行,我要在這裡等人。」

蘇怡嘆了一口氣,道:「你等什麼人?」

伍中年道:「我等紅玫瑰簡蒲。」

蘇怡訝道:「你等她幹什麼?」

伍中年道:「還不是為了那個孩子,簡蒲說,那孩子和她大有干係,她在微山湖畔和人有約,叫我到微山湖畔來等她的。」

蘇怡道:「她說得不錯!早一個月,因為我們兩人,假制玫瑰令旗,她要尋我們師傅晦氣,因此我們兩人,相約來到此處見她。」

伍中年駭然道:「蘇姑娘,那簡蒲手段狠辣,你們怎麼可以見她,還不快走?」

蘇慧抬起頭來,望了他一眼,道:「我們活著也沒有什麼意思,倒不如死了的好!」

伍中年猛地想起,剛才在茅屋之外,曾聽得她們兩人,相互哭訴,蘇怡還曾說她腹中已然有了孩子,這兩人雖然淘氣些,但卻絕不是輕佻的女子,怎麼會有這種事發生?

心中雖然疑惑,但是又不便出言相詢。

伍中年卻是作夢也料想不到,那便是他兄弟伍中星乾的好事,剛才他披著蓑衣,突然走進來晃亮了火摺子,蘇怡蘇慧兩人,想起了自己的遭遇,正是慘痛欲絕之際,伍中年又和伍中星生得相似,兩人一時心頭痛恨,竟將他當作了伍中星!

伍中星令得她們兩人,武功全失之外,還失了女兒之身,兩人全恨不得咬他幾口肉,所以全都拚了命,直到伍中年全不反抗,兩人才知道弄錯!

當下伍中年想了想,道:「不行!你們無論有什麼為難的事,也不能死在簡蒲的手中!」

一面說,一面從懷中摸出簡蒲給他的那面玫瑰令旗來,道:「令師是當代大俠,他一定會有主意,對付簡蒲的,這面令旗,是簡蒲給我的,你們武功全失,正好取以護身,卻是走得越遠越好!不要給簡蒲追到!」

兩人對望一眼,蘇慧叫道:「姐姐,你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蘇怡走了過去,蘇慧附耳道:「姐姐,我們此時,確是死不得,尤其是你,有了這面玫瑰令旗,說不定還可以報仇雪恨哩!」

蘇怡搖了頭,向伍中年一指,道:「他失了簡蒲的玫瑰令旗,難道簡蒲肯放過他么?我們總是等死的人,何必再連累他人?」

這句話講得甚是大聲,伍中年已然聽到,介面道:「蘇姑娘,千萬不要這樣說,古往今來,多少人在中年才開始學武,到了晚年,一樣名震天下,眼前成名人物之中,雪山神樵洪一夫,便是四十之後,才開始學藝的,你們武功雖失,年紀尚輕,何必灰心?」

伍中年只知道兩人武功全失,卻不知道兩人身受之慘,放在任何一個少女身上,都不能忍受,更難堪的是,兩人對伍中年,還俱曾有愛意!

蘇怡嘆了一口氣,道:「那你怎麼應付簡蒲呢?」

伍中年道:「兩位放心,簡蒲若是和那孩子有干連的話,一定不會怎麼追究我的,我只說行至半途,突然失去,她還有什麼好說的?」

兩人點了點頭,突然一起跪了下去,道:「伍公子相助之德,我們兩人,沒世不忘!」

嚇得伍中年還禮不迭,道:「兩位千萬不要如此!」

兩人卻已然站了起來,蘇怡接過了玫瑰令旗,向屋外看了一看,大雨已止,便和蘇慧一起,走了出去,伍中年望著她們的背影,想起初見她們時,兩人何等活潑快樂,如今卻像是老了十多年!

直到望不見了,才回到屋中,黯然睡下。

第二天起來,卻又是紅日高照的晴天,伍中年仍是帶了那孩子,沿湖遊玩,光陰易過,轉眼之間,又是半個來月,兀自不見簡蒲來到。

那一天,正在湖邊閒蕩,忽見老遠兩個人緩步走來,隔老遠,伍中年便認出其中一個書生打扮的中年人,身材修長,體態飄逸,猜想大約是儒俠顧文瑜。

在顧文瑜身旁的一人,卻是五短身材,赤足芒鞋,穿著一套老藍布的短衫褲,戴著一頂斗笠,純是山林之間的樵夫模樣,已有六十開外年紀,只是腰間所圍的一條十筋編出的腰帶上,所插的那枘小斧,只有巴掌般大小,卻是精光射目,耀眼無比。

「顧大俠!」

顧文瑜只是冷冷地答應了一聲。

伍中年見顧文瑜對自己如此冷漠,不禁一怔,倒是那個老年樵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幾眼,笑道:「小娃子,你叫什麼名字?」

伍中年道:「晚輩叫伍中年。」

那老樵子「嗯」地一聲,道:「有一個叫伍中星的,是你的什麼人?」

伍中年雖然不識得那老樵子是誰,但見他和儒俠顧文瑜在一起,當然也不會是等閑的人物,一聽從他的口中,道出了自己一個多月來,訊息全無的兄弟的名字,不由得一陣高興,忙道:「那是我弟弟,自從金山失散之後,尚未見過,老先生可知他現在何處么?」

老樵夫「嘿」地一聲,道:「如今不但我要尋他的蹤跡,已有不知多少人,要找他算帳哩!」

伍中年愕然道:「為什麼?」

老樵夫道:「小娃子,你當真不知,還是在裝腔作勢?」

伍中午尚未回答,儒俠顧文瑜已然不耐煩道:「洪兄,和他有什麼好多說的?簡蒲所約,正是今日,提防地猝然來到!」

老樵夫笑道:「文瑜兄,你也是讀書人,子曰不遷怒,他弟弟十惡不赦,和他有什麼關係?我看此子心地忠厚,倒是個老實人!」

顧文瑜嘆了一口氣,道:「我一生別無親人,只是收了兩個弟子,卻全為伍中星那賊子所害,叫我如何不恨?」

伍中年聽了他們兩人的對答,心中駭然,道:「老先生,顧大俠,我弟弟怎麼了?」

老樵夫嘆道:「天下武林,自趙巴、齊太媼被禁之後,簡蒲、宋送、花香濃等人,也久已不出,本來已然平靜無事,本來,齊太媼和趙巴兩人一出,已然夠麻煩的了,你兄弟卻比他們還要厲害。

就我所知,短短兩個來月之中,他已害了七八十個武林中的朋友,年紀輕輕,功力已然極高,因他已然學會了一門極是邪惡的內功,喚作吸星神功,連文瑜兄兩位高足,都為他所害,聽說閩北陰陽單殘枝也已遇害,同時慘死的,還有十九個鏢頭,多半也是他下的手,武林各派,已然準備大舉搜尋他的下落,你做哥哥的,難道真的還被蒙在鼓裡么?」

伍中年兀自不信,想起伍中星雖然生性佻達,但是卻也不致於壞成那樣,道:「他卻不是這樣的人啊!」

老樵夫面色微變,道:「我和你講,你難道還信么?若是你遇見了他,切切小心!」

說完,便向前走了過去,剩下伍中年一人,拉住了孩子的手,呆在湖邊。

只見兩人走到一堆透剔玲瓏的湖石旁邊,顧文瑜身形一聳,便踏上了石尖,背負雙手,一昂頭,便縱聲長嘯起來。

那嘯聲並不甚高,但是聽來卻直入耳鼓,但是平和已極,令人說不出來的舒服,綿綿實實,怕不能傳出十里開外。

嘯不一會,只聽得遠處突然鋪天蓋地,捲起一陣厲嘯之聲,和顧文瑜所發那種平和之聲,截然相反,充滿了肅殺之味,一個宛然是五月初夏,一個卻令人想到九月深秋!

而這兩種嘯聲,卻又一點也不混雜,只是悠悠不絕,綿綿實實,看顧文瑜時,神情雖然仍甚是悠閑,但面色卻不免有點緊張,兩眼也望定了那尖嘯聲的來處。

不一會那尖利的嘯聲越來越響,顧文瑜面色也越來越緊張,嘯聲變得斷斷續續,難以為繼。

伍中年在一旁心中猛地一動,暗道:「啊!原來是簡蒲到了,看來顧文瑜要不支!」

伍中年此時,也知道顧文瑜和簡蒲兩人,可能還相隔在里許開外,但實際上卻已然以絕頂內功,將嘯聲逼出,以一見高下,看這情形,顧文瑜已經顯然不是敵手,不知道和顧義瑜同來的那老樵子是誰?能否助顧文瑜一臂之力?

正在思疑,忽然見那老樵子挺直了身子。

那老樵子本來身形略有些傴僂,這一挺直身子,卻顯得高大異常,只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陡地大喝一聲,道:「簡朋友,既已到了,為何還不現身,只是長嘯作甚?」

一個字一個字,清晰亮響之極,頓時將兩人的嘯聲,全都蓋了過去,伍中年嚇了一跳,猛地想起剛才顧文瑜稱這個老樵子為「洪兄」,則那老樵子一定是傳說中的雪山神樵洪一夫了。

若不是他,什麼人能有那麼深厚的內力,並還以俗家之身,兼擅佛家無上內功,「獅於吼」功夫?

老樵子才講完不久,只見老遠一條人影,飛掠而至,才一出現,便已然到了眼前,身法之快,無以復加,顧文瑜飛身而下,立在石旁相待,那人一晃眼間,已然到達,正是紅玫瑰簡蒲。

一到,便向伍中年看了一眼,道:「你先帶了孩子,遠遠地避開去!」

伍中年見她鳳眼含凌,面帶煞氣,神態驚人之極,不由自主,便後退了兩丈許。

簡蒲這才轉過身來,連正眼兒都不瞧那老樵夫,只向顧文瑜冷冷地道:「你倒來了,那兩個丫頭呢?」

顧文瑜面現悲愴之色,道:「小徒已然為人所害,武功全失,我在動身之前,已然不知去向,我到處尋找她們,皆未見到,這上下恐怕已自尋短見,你還要找她們作甚?」

簡蒲一聲冷笑,道:「那容易,她們不來也不打緊,我只找你算帳便是了,這兩個丫頭,假造我玫瑰令旗,你身為師傅,教誨不嚴之罪,萬難逃脫,你是願意自斷雙手,還是斷去一臂,由你去挑!」

顧文瑜一聲長笑.道:「簡朋友,小徒假造令旗,雖是不該,但她們卻是志在救人,在下向你陪個不是,難道還不夠幺?」

伍中年在一旁聽說簡蒲竟然要顧文瑜自斷一臂,也不禁駭然,暗忖蘇怡蘇慧兩人,假造玫瑰令旗,無非是為了搭救自己,自己豈可以在旁一聲不出?

忙朗聲道:「簡前輩,顧大俠兩位高足,假制令旗,原是為了打救後輩,還望前輩暫息雷霆……」

只講到此處,簡蒲頭也不回,反手將衣袖拂出,伍中年只覺一股勁風,迎面盪到,五官皆為之閉住,下面「之怒」兩字,竟然出不了口!

只聽得簡蒲厲聲道:「陪個不是便可算數,世間那有這樣便宜的事,別看你有老樵子為助,我一樣可以下手!」

顧文瑜長嘆一聲,道:「既然簡朋友不肯見諒,其曲在我,我便……」

他才講到這裡,老樵子已然大叫道:「書獃子,你別再發傻了,和她這種人,講什麼是非曲直,她自己行事,何嘗曾講什麼曲直來,簡潑婦,今日你若是能勝得了我手中這柄伐天斧,我老樵子便任得你行潑!」

簡蒲一到,已然認出和顧文瑜在一起的,正是雪山神樵洪一夫,知道此人出了名的難惹,與人相交,肝膽相投,若是投契的話,對方就算有什麼芝麻綠豆小的事,也愛攬在身上,為朋友出力,雖死不懼,在武林中的輩份又高,武功也有獨特的造詣。

連簡蒲這樣橫行已慣的人,一上來也沒有打算惹他,只想將他撇過一邊就算,但洪一夫卻老脾氣一發,立即將事情攬了上身,並還稱簡蒲為「簡潑婦」,以簡蒲的脾氣而論,此時眼前就算是玉皇大帝,她也不肯放過,何況是一個人!

面色倏地一沉,道:「洪樵子,你也是成了名的人物,卻為何出口猶如市井無賴?」

雪山神樵洪一夫哈哈一笑,道:「我這叫做淮南為橘,淮北為枳,和正人君子講話,自然是文質彬彬,和你這種潑婦說話,當然非要潑皮不可!」

簡蒲本來想出言嘲笑洪一夫幾句,怎知洪一夫一張嘴,出名的尖刁,那能容她討了半分便宜去?反倒討了個沒趣,心內怒火中燃,冷笑道:「洪樵子,你進招吧!」

洪一夫嘻嘻一笑,道:「念在你是個女流,我卻要等你先上!」

簡蒲雙袖抖動,衣袖疹覆而過,已然將她的雙手遮住,只聽得袖中「錚錚」兩聲,也不知道她取出了什麼兵刃,身形略一展動,便已欺向前去,雙手一舉,衣袖褪下,手中所執,竟是兩朵長可尺許,看來嬌艷無比的玫瑰花,雙手一分,輕飄飄地向洪一夫頭上拂了下來,看來竟是一點力道也沒有!

洪一夫並不躲避,反倒一回頭,笑道:「顧兄,算我晦氣,和人爭了一世,卻未曾和娘們兒動過手,你看,連花花草草也動上了!」

他這裡一面說話,一面看來毫不在意,實則上,他當然知道簡蒲手中那一對玫瑰花的厲害,那一對玫瑰花,乃是簡蒲以精鋼打成,漆成如真的玫瑰,一樣顏色,每一片花瓣,均可開合活動,而招式之陰柔莫測,已為普天下各種兵刃之冠,因此雖是講話,在才回過頭去時,已然將插在腰際的「伐天斧」取了出來,由下而上,揮了一個圓圈,將簡蒲那一招「迎風半放」的來勢封住。

但簡蒲卻存心試一試對方的內力,那一招「迎風半放」,分明已然續使無益,仍是輕飄飄地向前一送,碰到了洪一夫「伐天斧」的斧身之上。

照理來說,簡蒲兵刃的去勢,看來如此輕飄緩慢,就算和伐天斧相碰,也至多不過發出極是輕微的一聲而已。

可是實則上,那一對玫瑰花的去勢,雖然虛無飄渺,看來一點力道也沒有,但,簡蒲早已貫足了陰柔無比的大力,這種內家真力,正是簡蒲早年所得,峋嶁神書上的要旨,若論天下武功,陰柔之奇,無出其右,一遇阻力,立即陰生為陽,只聽得驚天動地「錚」地,一聲響,洪一夫斧勢頓凝,身子一晃,簡蒲也是身子搖了一搖。

兩人盡皆知道,各自功力相若,要是打下去,除了兩敗俱傷以外,誰也勝不了誰!

簡蒲心中,不由得怵然而驚,暗叫不妙,若是顧文瑜再合力而上的話,自己數十年威名,只怕就要毀於一旦!

她卻不知顧文瑜是正人君子,絕不會以二敵一,心想這一筆帳,只好留到以後再算,身形疾閃,向後退了出去,道:「洪樵子,我此刻有事,你們兩人,皆欠了我一條命,遲早我要來收取,小心防備便了!」

洪一夫哈哈大笑,並不理會她,簡蒲閃到伍中年身旁,道:「快跟我來!」

伍中年對顧文瑜和雪山神樵洪一夫兩人,均心儀已久,本想向他們請教一番,就算在武學上得不到什麼收益,在做人上,獲得一些教誨,也是好的。

但簡蒲既然命令自己快跟她去,當然和那孩子有關,只得跟在後面,不一會,便將洪、顧兩人,撇開老遠,簡蒲兀自面有怒色,停了下來,拉住了那孩子的手,道:「小娃子,我媽呢?在什麼地方?」

伍中年又怕她遷怒於孩子,忙道:「簡前輩,這孩子聽不到人講話!」

簡蒲一怔,道:「當真?」

伍中年道:「真的聽不到,也不會講話。」

簡蒲喃喃自語道:「奇怪,寒鐵寶衣,會落在外人手中,這孩子又一個人在外,他父母難道已為人所害?」

頓了一頓,向伍中年道:「你是怎樣發現那孩子的?說!」

伍中年便將當時在茅屋中養傷,那鐵衣人突然帶了那孩子前來的經過,詳細講了一遍,簡蒲伸手在那孩子的后心上按了按,又自言自語道:「看來他們真的找到了那兩件寶物!」

一抬頭,道:「這孩子就交給我了,念你收留孩子有功,我那面令旗,暫存你身上十八年,給你作護身之用,卻不許交給他人!」

伍中年就怕她追究那玫瑰令旗,一聽她竟然肯將令旗交給自己用十八年,心中不禁大喜,連忙拜謝,簡蒲只講了四個字:「不必多禮!」

等伍中年昂起身來時,她早已抱住了孩子,身在數十丈開外!

伍中年只聽得那孩子「啊啊」大叫之聲,漸漸遠去,和他相處月余,那孩子雖然又聾又啞,但是卻極為伶俐可愛,驟而分手,心中不禁大感惘然。

一直獃獃地站立不動,直到望不見簡蒲的背影,才嘆了一口氣。

剛想回身,再去尋洪一夫、顧文瑜時,便聽得身後洪一夫的聲音道:「顧兄,我說此子的心胸不差,你還不信,如今該服我了吧!」

伍中年心內一喜,轉過身來,只見顧文瑜和洪一夫正在自已身後,並肩而立,洪一夫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望定了自己,一動也不動。

伍中年一時之間,福至心靈,雙膝一屈,便跪了下去,道:「弟子伍中年,家師陰陽叟,已為人所害,弟子應為他老人家守制三年,懇請前輩,先收為記名弟子!」

洪一夫並不直接回答,卻反顧顧文瑜道:「顧兄,你拉我來助拳,卻不料便宜了我,收了一個傳人!」

顧文瑜道:「洪兄正無傳人,既然屢贊此子心胸正直,當然是幸事,只不過……」

伍中年聽洪一夫的口氣,顯然已答應了自己的要求,但顧文瑜卻又有反對之識,未曾確切肯定之前,不敢起身,心中忐忑亂跳,只聽得洪一夫道:「只不過什麼,顧兄不妨直說!」

顧文瑜道:「洪兄名滿天下,行俠仗義,武林皆知,若是收他為徒,當然要他學乃師之為人……」

洪一夫笑道:「顧兄,你盡給我帶高帽作甚?有話直說吧!」

顧文瑜略頓了一頓,這才道:「洪兄,他的弟弟,劣跡已彰,我們搜尋他將近一個月,竟然兩次將要相遇,還會被他走脫,可知其人姦猾之甚,短期內只怕無人能夠制他,若是日後兄弟相逢,一正一邪,他卻是難免生出兄弟親情,而容得乃弟逍遙法外!」

洪一夫聽了,哈哈大笑道:「顧兄,你我兩人,一見如故,你不要怪我直言,你是讀書讀呆了的人,只想到大義滅親,我卻喜此子天性淳厚,到時他們兄弟若當真相遇,他如果不向他弟弟下手,我也不會怪他的,本屬親人,難道一定非父殺子,兄傷弟不可么?」

洪一夫為人,本來曠逸無比,和顧文瑜的迂腐拘謹,大不相同,他這一番話,在顧文瑜聽來,已然近乎邪門,但顧文瑜卻也不便再說什麼。

洪一夫轉身向伍中年道:「我已應你所請,你起身吧,拜師之禮,三年之後,再行好了!」

伍中年得能拜在雪山神樵洪一夫門下,心內高興已極,連忙躍起身來,道:「多謝師尊厚恩,但前師陰陽叟收養教育之恩,弟子仍不敢忘,他老人家死得不明不白,弟子一定要為師報仇!」

洪一夫笑道:「這個當然!」

伍中年又向顧文瑜道:「顧大俠,兩位高足,我幾日前,還曾見過!」

顧文瑜驚喜道:「她們去了那裡?」

伍中年道:「她們不知為了什麼,竟然萌了死念……」

他特意將蘇怡已有身孕,蘇慧也懷疑自己是否有孕一事瞞起,續道:「我勸了她們一番,又將簡蒲所贈的玫瑰令旗,給了她們,她們便逕自去了,卻不知是去了什麼地方?」

顧文瑜尚未答話,洪一夫已然眉頭微皺,道:「中年,你和簡蒲有什麼關連,為何她要將玫瑰令旗交給了你?」

伍中年又將那孩子的這層關係說了,洪一夫嘆了一口氣,道:「簡蒲剛才走時,曾揚言要尋我們兩人晦氣,雖不怕她,但總是個麻煩,這事情她可能遷怒於你,你卻是要小心才好!」

伍中年唯唯以應,顧文瑜道:「這兩個丫頭,雖是武功全失,又何必自萌短見?洪兄,你回雪山途中,相煩代為尋找,若是發現了她們,千萬勸她們回來,而我與她們,雖然名是師徒,但卻情若父女!」

說到此處,雙眼竟然潤濕起來,看來他若是找不到蘇慧蘇怡兩人的下落,此生此世,再也不會安心的了!

洪一夫忙點頭答應,三人一起向南走了十餘里,來到岔路之上,顧文瑜道:「洪兄,咱們要分手了,日後當來雪山拜訪!」

洪一夫道:「顧兄,若是撞到令高足,我要先好好地教訓她們一頓,再帶她們來見你,諒來不會嫌我多事?」

他是看出顧文瑜心情不快,因此才故意如此說,想逗顧文瑜一笑。

但顧文瑜此際,心情沉重,那裡笑得出口,只是苦笑了一下,一揮手,便向西而去。

洪一夫帶了伍中年,向南而行,路上停停走走,經過名山大川,往往玩上一個多月,才重新起程,來到四川境內,已然行了一年有餘。

一路打聽蘇慧蘇怡兩人的消息,卻是了無所獲。

在這一年之中,伍中年功力,已然突飛猛進,尤其是那一套陰陽劍法,當伍中年將單殘枝所授的招式變化,詳細地講給了洪一夫聽過之後,洪一夫立即便指出了不少破綻。

因為那套劍法本就武林絕學,而洪一夫的武學造詣,又遠在陰陽叟單殘枝之上,因此能夠從殘缺不全的劍招之中,悟出不少彌補的辦法來,就算不如原來異人所授的那樣微妙,也已然相去不遠。

一年下來,六招陰陽劍法,幾乎已無甚破綻,師徒兩人,心下俱皆大慰。

洪一夫一路之上,還不斷打聽伍中星的下落,但也是一無所聞。

兩人一直向西而行,已然來到了川西,越過了邛崍山,老遠便望見山嶺綿綿,白雪屹屹,正是天下聞名的大雪山了。

雪山神樵洪一夫,本來只是四川的一個樵大,在未學武以前,便自生就古道熱腸,好管閑事。

一日在街上挑柴出賣,見一個花花公子在調戲婦女,心中大怒,出而干涉,憑著一身蠻力,將那花花公子,狠打了一頓。

正在高興頭上,蒙途人叫醒,那花花公子,敢情是當地大官的公子,洪一夫知道不妙,好在並無家小,便一直向西逃去。

此時,他已然四十齣頭,雖是身強力壯,但卻是一點武功也不會,當地官府,又派了捕快,隨後追趕,逃到邛崍山邊時,已然是筋疲力盡。

但卻仗著大膽,為一隻狒狒拔尖了足心上的尖刺。

那狒狒倒也知感恩,便背了他翻過邛崍山,到了大雪山上,洪一夫又在狒狒的巢穴之中尋到了前代異人,伐天上人所留的一本奇書和那柄伐天斧,便在雪山隱居了下來,一住十餘年,竟然成為武林罕見的高手!

當下伍中年隨著洪一夫,上了大雪山,便在雪杉峰上,住了下來,日夜勤學苦練,他一旦得窺上乘武功門徑,如痴如醉,不知歲月之逝,洪一夫收得佳徒,也是一樣心情,師徒兩人亦在大雪山上,鑽研武學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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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魔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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