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斷魂橋上斷魂人
十里坡,是一條長達十里的長坡,長坡的盡頭,便漸漸進入崇山峻岭。
四駿抬著血橋,另四駿護在轎旁,王石娘、高天木在前開路,二老殿後,正行在一條松柏參天交抱,不見天日的林蔭山道上。
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誰都不願想交換的事,卻又不能不想,想來想去,結果還是想不出一個圓滿的解決辦法。
畢竟,血書、血劍太重要了。
褚鵬舉的文件、書信是老魔禍國最直接的有力證據。
但是,書、劍,文件再重要,歸根結底是身外之物,最重要的當然是徐不凡的生命。
石娘娘實在憋不住了,首先打破沉默:「主人,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究竟作何打算,應該及早有所決定。」
徐不凡的聲音,在轎內說道:「保護血書,血劍、文件、書信的安全第一,我個人的生死存亡第二。」
天叟丁威緊走幾步,上前說道:「老奴斗膽直言,應以公子的安全為第一。」
徐不凡以堅定的聲音說道:「國家存亡事大,個人生死事小,絕不能因為我個人的貪生怕死,而將前人的寶物拱手送人,讓老魔湮滅證據,消遙法外。」
王石娘悲聲說道:「文件、書,劍固然重要,但總有失而復得的機會,主人的貴體一朝被毀,就可能永無回復之日。」
「沒有關係,我寧願永遠飄浮寰宇,神遊太虛,也絕不能讓老魔稱心如意。」
「茲事體大,希望主人慎重。」
「我心意已決,你們都不必再多言。」
徐不凡心意堅決,大家的心情反而更加沉重,前面的松柏也更加繁密,山路漸行陡峭、狹窄。
走在最前面的高天木,忽然返回來說道:「主人,鍾雪娥找你。」
徐不凡一怔,道:「她?找我作甚?」
「鍾雪娥說有重要的事跟主人談。」
「她在那兒?」
「就在左前方山腰的一棵大松樹上。」
徐不凡沉默了一下,道:「好吧,大家在此歇著,我去會會她,看她又在變什麼花樣吧。」
飄出血橋,飛向左前方,果然有一棵大松樹的粗椏上發現鍾雪娥,她正手托香腮,斜倚樹榦,作沉思狀。
徐不凡無聲無息的落在她一側,登時為她豐滿的體態,沁人慾醉的少女香氣迷住,此刻,二人近在咫尺,如想掀起她的綠紗,看看她的廬山真面目,可謂易如反掌,可是,徐不凡乃謙謙君子,卻不屑為。
鍾雪娥似乎下意識的感覺到氣氛有點不大對,道:「喂,徐不凡,你到底到了沒有?」
徐不凡的聲音說道:「不敢勞姑娘久等,在下早來了。」
聽聲音,就在面前二尺之處,在感覺上似乎已聞到少男身上特有的氣味,鍾雪娥嚇了一跳,拉緊面上的綠紗,惶聲說道:「你真壞,來了也不說一聲,差點把人家嚇死。」
「你的膽子挺大的,怎麼可能把你嚇死?」
「才不呢,小時候見到老鼠,我都會全身發抖。」
「起碼,你今天的勇氣夠大,在這節骨眼上,還敢約我相見。」
「聽你的口氣,好像對我有成見。」
「不是成見,是事實。」
「什麼事實?」
「搶去偽詔,就是事實。」
「我不搶先,很可能落在別人手中,你想要,隨時都可以和我談條件。」
「搶奪血劍,如何解釋?」
『別誤會,我只是好奇,想看一看,並無搶奪之意。」
「今日斷魂橋之會,最初傳話的人就是你,又如何自圓其說?」
「這是奉命行事,在金衣使者的陪伴下,我只好照實傳話,未敢多置一詞。」
「掌劈巧雲姑娘也是奉命?」
「我恨她!」
「你與上官家有仇?」
「凡是喜歡你的女人我都恨。」
「鍾雪娥,別死心眼,我們之間不可能有結果。」
「當你有求於我時,就會有結果。」
「我寧願不要偽詔,放棄從你口中查出老魔的身份來歷,也不會接受你的敲詐勒索。」
鍾雪娥換了一個站立的姿勢,移動一下枝椏上的位置,嬌滴滴的說道:「不凡,今天約你來,可不是為了跟你吵架,別談這些傷感情的事好不好?」
「那要談什麼?」
「談談今天的事,你作何打算?」
「我還沒有決定。」
「希望你接受我義父的條件,把你自己的身體換回來。」
「是老魔叫你來當說客?」
「完全是我自己的一片善意。」
「善意?哼,你真會選字眼,我信不過。」
「我義父手段毒辣,說一不二,得不到血書、血劍,文件,書信,他百分之百會將你的身體毀掉。」
「就算肝腦塗地,我也不會屈服在他的淫威下。」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來?」
「我來是想取老魔的性命。」
「他神功蓋世,天下無雙,你不是他的對手。」
「還不曾認真打過,鹿死誰手,尚在未定之天。」
「唉,你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太固執,固執的可愛復可恨,須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盼能三思而行,勿將性命當兒戲,我走了。」
跳下大松樹,沒入密林中。
徐不凡望著她逸去的方向,心頭一片迷濛,是敵?是友?是情人?還是冤家?交往越久,越是摸不透她,聰明如徐不凡,竟也弄不懂她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回到原處,繼續前行,群山夾縫中,一道急流飛瀉而下,水勢湍急,濁浪排空,聲如百猿齊鳴,勢若萬馬奔騰。
溪畔雙峰對峙,相距十丈有餘,上有弔橋一座,交通兩岸,橋面甚窄,僅可容二人擦肩而過。
將血轎停在橋頭,徐不凡飄忽而出,道:「這大概就是斷魂橋了,好一個天險之地。」
高天木上前說道:「奴才已查問過附近樵夫,這正是斷魂橋。」
「四衣衛的人怎麼還沒有到?」
到了,徐不凡的話甫出口,對岸已有了動靜,黑衣人依舊黑巾蒙面,走在最前面,依次是鍾雪娥、二名金衣使者、四名銀衣使者、八名銅衣使者,人數不算多,卻是四衣衛的精英。
另外還拖來一副黑漆棺材,棺材頭上插著一把明晃晃的鋼刀,以及很多畫有符咒的封條。
黑衣人當橋而立,洪亮的聲音震蕩群山:「徐不凡,看不透你還是個信人,果然依時赴約。」
徐不凡同樣聲洪氣壯:「與人約,言而有信,這是我徐不凡一貫的作風。」
「東西帶來沒有?」
「不帶來如何赴你的約?」
「哼,諒你也不敢不帶來。」
「我的臭皮囊在那裡?」
「棺材里。」
「好地方,人活百歲,最終還是要進棺材,你拖過來吧。」
「沒那麼容易,交換的地點預定在這邊。」
「我不吃這一套,除非你過來,否則免談。」
「徐不凡,你不過來老夫就將棺材推下斷魂河。」
「你不會,你還想釣大魚,敲竹杠,贖回你的罪證,不然早下手了,何須等到現在?」
徐不凡聰明絕頂,早將他的心態摸得一清二楚,心意堅決,寸步不讓,黑衣人縱有滿腹詭計,卻也奈何不了他。
雙方漫天喊價,就地還錢,經過一番爭執、折中,最後將交換的地方定在斷魂橋的中心點。
黑衣人,帶著一名金衣使者,拖著棺材,上了斷魂橋。
徐不凡,領著王石娘,提著一口皮箱,也上了斷魂橋。
雙方在相距不到一丈的地方停下來,黑衣人雙目電轉,尋來尋去,始終沒見到徐不凡的蹤影,一腳踩住棺蓋,道:「徐不凡,你在那裡,棺材內外皆有禁制,旁門左道絕對走不通。」
徐不凡道:「我就在你對面,不近也不遠,偷雞摸狗的勾當還從來沒有干過。」
「哼,你要是敢亂來,第一個死的就是你。」
腳上加力,整座弔橋立即搖晃不止,令人動魄驚心。
徐不凡道:「上有危橋,下有急流,你倒真會選地方?」
黑衣人乾咳兩聲,陰側惻的笑道:
「斷魂橋上欲斷魂,斷魂河中水嗚咽,天鵝不渡,天鴨不游,這是老夫為你特選的葬身之地。」
「人不自私,天誅地滅,好風水應該留給自己奇怪,怎麼沒見你的乾兒子鍾玉郎呢?」
「他昨夜酒醉,至今未醒。」
「我想起一件事來,你乾兒乾女姓鍾,你也應該姓鍾才對,卻想不起普天之下,有那一位姓鐘的,足可以權傾天下,左右朝綱?你是褚鵬舉的叔父,是姨表?還是姑表?」
「一表千里,別扯得太遠,血書、血劍等在哪裡,先讓老夫瞧一瞧。」
「瞧瞧可以,但徐某不保證一定跟你交換。」
命王石娘打開皮箱,血書、文件,書信全部在一起,黑衣人不由自主的向前沖兩步,王石娘關好皮箱,蓄勢以待,徐不凡橫劍橋中,以防萬一。
黑衣人沉聲說道:「怎麼少了一把血劍?」
嗆!嗆!徐不凡拍拍劍鞘,道:「血劍在徐某手中。」
「老夫為何看不見?」
「劍未出鞘持在幽靈手中,你自然看不到。」
「拔出來,老夫不見兔子不撤鷹。」
「血劍一出,無血不歸,還是不看為妙。」
「不見血劍,你就休想還魂復活。」
「好吧,死在血劍下,你也許會覺得體面些。」
鏗鏘!銀虹一閃,劍光如血,高懸在斷魂橋的上方,陽光照射之下,光芒四射,宛若一串明珠,黑衣人忍不住贊了一句:「好劍!」
徐不凡振劍在空際劃了半個圓弧,道:「閣下,我那具臭皮囊你也該亮亮相了吧?」
黑衣人猶豫了一下,連說:「那當然,那當然。」
退後兩步,與金衣人合力打開棺木,金衣使者動作好快,一支劍以閃電的速度,抵住棺中人的心口。
黑衣人右手五指箕張,抓住棺中人的腦袋殼,立即抬頭場目,見血劍仍在丈許之外,這才大放寬心,道:「徐不凡,看清楚,一條命換四樣東西,你一點也不吃虧。」
王石娘凝神注目,一看,再看,三看,明明是鍾玉郎,那裡是徐不凡。
徐不凡怒喝一聲,血劍平舉,遙指著黑衣人,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拿你的狼兒子來魚目混珠?」
黑衣人最怕的就是棺木一開,徐不凡乘虛而入,是以一抓住人頭,先看血劍的方位,根本沒有看清楚棺中人是誰,經徐不凡這麼一說,低下頭來看時,果不其然,躺在棺中的真的是爛醉如泥的鐘玉郎。
這事太出人意表,齊皆目瞪口呆,黑衣人沒有理由,搬著石頭砸自己的腳,徐不凡如果找到自己的軀體,早巳還魂復活,又何必玩掉包的把戲,大家面面相覷,如墜入五里霧中。
黑衣人怒氣衝天的大聲喝道:「這是誰幹的?」
斷魂河上,朗朗空際,傳來一個祥和爽朗的聲音:「是我,無根和尚。」
無數道眸光,循聲望去,山腰突出一石如盤,石上生一蟠龍老松,無根大師就在松下打坐,飄飄若仙。
黑衣人馬上說道:「你把徐不凡的臭皮囊弄到哪裡去了?」
「在這兒!」
隨著這一語聲,山石之上丟下一個人來,黑衣人反應敏捷,當即衝天而起,雙手十指如鉤,鷹指功早已叫足了十成勁,迎著徐不凡的軀體衝上去。
可是,他再快也快不過幽靈,二人相距三丈時,徐不凡已還魂入竅,血劍俯衝而下,直貫天靈。
這真是驚心動魄的一刻,一衝一迎之間快如電閃,僅僅一霎眼的工夫,雙方便已互拆了十好幾招。沒有人看得清二人是如何出手進招,更無法分辨誰勝誰敗,好像糾結在一起的兩條龍,難分難解。
彼此勢竭飛回斷魂橋,徐不凡左肩頭一片殷紅,被鷹指功傷了皮肉,黑衣人右邊的袍子少了一大塊,是血劍的傑作。
颼!颼!衣袂飄拂聲此起彼落,不少人在空中大翻斤斗,王石娘將皮箱扔給八駿,飛到黑衣人身後去,想將棺木截下,卻被金衣人搶了先,拖下斷魂橋;另一名金衣使者東施效顰,竄到徐不凡後面去,被高天木堵住,拖棺木的金衣使者回過頭來,也將石娘娘擱下來。
六人三對一言不發,早已幹上了,本已搖搖欲墜的斷魂橋,怎禁得起地動天搖,嘩啦啦的一聲,從中腰折,墜入斷魂河。
這六個人都不是簡單人物,橋未斷時,已拔空而起,在空中展開一場惡鬥,根本無視排空濁浪,無情急流。
橋面已斷,二老八駿、鍾雪娥、四衣衛縱有一千一萬個馳救之心,卻無從援手,只是眼睜睜的看著他們,不是被殺,就是落水作波臣浪鬼。
空中過招,全憑一口丹田真氣,功力再深的人也不可能長久停留,王石娘、高天木、二名金衣使者,相繼力盡而下,驚險萬分的落在斷橋上。
王石娘落在四衣衛這邊,金衣使者已彈身上了橋頭,她卻必須返回血轎那邊去,眼見距離太遠,已超出她輕功的極限,徐不凡又不准她隨便施展法力,只好死馬當作活馬醫,不顧一切的飛過去。
離對岸還有兩丈,王石娘便力盡而墜,高天木猛的箭射而出,託了她一把,二人雙雙落在斷橋上。
二老八駿高興的直鼓掌,另一名金衣使者也從這邊飛回對岸去,眼看力盡氣竭,墜入洪流。
鍾雪娥好點子,適時丟下棺材蓋,借力彈起,有驚無險。
黑衣人與徐不凡稱得上是蓋世奇才,武林翹楚,很會利用過招時所產生的力道,使身子保持不墜,仍自纏鬥不休。
只見血光一閃,徐不凡挑他蒙面黑巾,黑衣人仰身避過,飛起一腿,徐不凡挺劍再進,黑衣人已先一步的游到左側,一把抓住他的左肩。
徐不凡猛覺一陣急痛攻心,左鐵臂內的尖刀閃電冒出,在黑衣人的右腰上劃下一道血口,緊接著血劍迴旋,瘋狂斬下,黑衣人如不撤手,徐不凡的左臂固然必廢無疑,黑衣人也會斷掉一隻手。
情勢十萬火急,誰也沒有工夫多思量,全憑本能反應,黑衣人攻出一掌,撒手倒縱,徐不凡打出兩支袖箭,也倒轉回來,落在斷橋上。
徐不凡的左肩頭多了五個血窟窿,最後又挨了一掌,胸中血氣翻騰,急忙服下一粒靈丹,以資抑制。
黑衣人的傷情較輕,除右腰刀傷外,左大腿上中了一箭,落身斷橋后,隨即拔出,投入斷魂河中。
喘了幾口氣,黑衣人目注皤龍老松,揚聲說道:「無根和尚,聽說你幾百年前便已金盆洗手,封劍江湖,現在還算不算?」
無根和尚心平氣和的道:「除了火眼老道等少數幾個老怪物外,老衲從來不向後生小輩出手。」
「如此甚善,老夫今天要將徐不凡埋葬在斷魂河。」
黑衣人老奸巨滑,先拿話扣住無根和尚,免去後顧之憂,話-說完,隨又騰身而起,直飛徐不凡立身的斷橋。
石娘娘、高天木睹狀大駭,從來還沒有見過這麼厲害的人物,同聲說道:「主人,讓我們兩個來對付他?」
「我們從不以多為勝。」
「我倆輪番上陣好了?」
「他找的是我,還是由我自己來!」
徐不凡發出一聲獅子吼,疾迎而上,就在靠近這邊的河床上方,與黑衣人正面相逢,當下「龍飛風舞」、「開天闢地」、「旋轉乾坤」,一下子就將血劍三絕招全部施展出來。
血劍威震武林,江湖稱尊,至今仍無出其右者,雖說徐不凡初學乍練,火候尚差,依然凌厲無匹,銳不可當。
尤其是黑衣人自視太高,輕敵冒進,離開自己的地盤太遠,犯了兵家大忌,當他發現徐不凡劍招詭異,心知情勢不妙時,已失去了主動先機。
適才兩度交手,都是倉促應戰,短兵相接,徐不凡根本沒有施展的機會,現在好不容易佔得上風,自然不肯放鬆,第一招被他險險避過,第二招削下他的一片衣袖,第三招一出,黑衣人再也不敢戀戰,身子一擰,倒頭飛竄,疾如殞星奔馬。
徐不凡追了丈許,忙又折轉回來,黑衣人距離太遠,卻回不去了,還是一名金衣使者與鍾雪娥,在途中攙了他-把,才勉強返回對岸。
黑衣人原以為十拿九穩的事,結果白白饒了徐不凡一條命,自己竟連個屁也沒撈著,惡狠狠的瞪了剛酒醒的鐘玉郎一眼,迅即率眾離去。
徐不凡、王石娘、高天木彈身上岸,無根和尚也叢山腰匕下來了,三人同時跪倒在地,向師父請安。
無根大師將大家拉起來,笑道:
「不凡,老衲說過,你的仇人中多得是厲害的角色,黑衣人只是其中之一,可能還有更扎手的人物,假如今天不是拜斷橋之賜,黑衣人不曾太輕敵自信,稍微謹慎一點,你很可能就會吃大虧。難得你得到血劍,又學會血劍三絕招,宜勤加磨練,以期更上一層樓。」
「是,師父!」
徐不凡恭恭敬敬的道:「孩兒知道,以我目前的功力,還不是黑衣人的對手,三百招以外,必然亡命濺血,日後自當力爭上遊,以底於成。今天若非你老人家適時趕到,徒兒還不了陽,固然勢成定局,連血劍,血書也很可能全保不住。」
無根大師看看徐不凡的傷勢,見服藥后已無大礙,心下稍寬,道:
「這次你能死裡逃生,實在幸運,老衲所以能掉包成功,也完全是得力於另外一個人的大力幫忙,日後見到人家的時候,可別忘了代為師的致謝意。」
徐不凡追問道:「是誰?」
「她自稱斷腸人。」
「哦,是她,我見過她幾次。」
「為師的聽說,江湖上出現一位年輕的女俠,叫古月蟬,功夫十分了得,是火眼真人的徒弟,火眼老道還成立了一個火焰教,是否確有其事?」」這是事實,火焰教來勢洶洶,似乎很想在江湖上闖一個局面出來。」
「要小心,火焰教的人最好敬鬼神而遠之,少惹他們,火眼牛鼻子最是愛護羽毛,難纏難斗,芝麻大的一點小事,就會找上昆崙山,與老衲沒完沒了。」
「徒兒知道,你們已經大戰九十九次,師父勝五十場,敗四十九場,火眼真人為此一直耿耿於懷,亟思扳回。」
僧、道鬥法的事,無根亦津津樂道,聞言滿面春風,頗為自得。
徐不凡忽然想起血魔王託付之事,及常小琬的下落,道:「師父,有一位眇目神尼前輩,你老人家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眇目神尼、火眼道人、以及老衲無根和尚,在百年前的武林同道中,一向以僧、道、尼三家並論,惟神尼生性孤僻,喜歡離群獨處,甚少在江湖上走動,是以知曉的人少之又少。」
「這位神尼前輩是否常以梅花鹿代步?」
「是呀,老衲的小白鶴、火眼的小毛驢,神尼的梅花鹿,都挺有名的。」
「如此說來,神尼仍健在?」
「眇目已修成正果,她要是不想死是死不了的。」
「師父快說神尼現在何處?」
「不遠,就在王屋山的玉女峰。」
一聽說神尼有了著落,也就等於小琬有了著落,徐不凡心急如焚,恨不能馬上就到王屋山。
無根看在眼中,誦了一聲佛號,召來白鶴,先行離去。
徐不凡送走師父后,也隨即整裝就道,直奔王屋山而去。
王屋山在晉南,徐不凡一路南下,在新鄉西折,三天後便到達玉女峰下。
玉女峰下有一農莊,約莫住著百十來戶人家,徐不凡與二老八駿來至庄前,停下轎子,天叟丁威找到一位農夫,上前很有禮貌的說:「請問老鄉,往玉女峰從那兒登山?」
聽說有人要登玉女峰,農夫立刻流露出十分怪異的表情,將二老八駿、以及血轎仔仔細細的端詳了好半天,才開口說話:「我不曉得,這要問我們族長才知道。」
徐不凡察言觀色,覺出事情透著古怪,下轎說道:「可否請這位大哥引見一下你們族長?」
農夫不假思索的道:「當然,凡是要登玉女峰的人,都必須經過我們族長的許可。」
這農莊建造的十分奇特,中間有一座高大宏偉的大樓,四面都是廣場,再過去便是農舍,規格相同,排列齊整,像眾星拱月一樣拱衛在大樓四周,宛若兵站營盤。
然而,農莊內,處處堆滿禾秸麥稈,來往的男女老幼亦皆農家裝扮,各自挑水打穀,趕雞餵鴨,毫無異狀。
令徐不凡困惑的是,大樓的門楣之上,懸著兩支斷劍,斷劍上拱著一方橫匾,上書「斷劍」二字。
徐不凡主僕停在大門外候著,農夫進樓去通報,少頃,樓內走出一位同樣農夫打扮,年在六旬以上,但眉宇之間精氣勃發,華光內斂,神態甚為莊嚴偉岸的老者。
老者十分客氣,老遠就拱手打招呼,徐不凡也急急迎上去,以禮相見,恭身說道:「在下徐不凡,敢問老丈如何稱呼?」
「老漢司徒俊德,是本庄的族長,快請入內奉茶,以盡地主之誼。」
「謝了,在下有急事在身,請教幾句話就走。」
司徒俊德的目光從徐不凡主僕十二人的身上掃過,落在高掛血轎前面的血書、血劍上,表情全無的道:「聽說徐公子要上玉女峰?」
徐不凡道:「是,請司徒族長指點一條明路。」
司徒俊德答非所問的道:「請恕老漢失言冒昧,我是否可以知道徐公子從那裡來?」
「塞外。」
「上玉女峰是為了何事?」
「想拜訪一位眇目神尼前輩。」
「徐公子是神尼的什麼人?」
「我們並不認識,是想打聽另外一個人。」
「是……?」
「是一個叫小琬的姑娘。」
「啊,原來如此,我還以為……。」
以為是什麼,司徒俊德並沒有說下去,微頓了一下,指看村東頭,繼道:
「由此出庄,前面就是玉女峰,順著山徑往上爬,山頂之上有一『恨天庵』,就是神尼修道之處。不過,山路崎嶇,轎子可上不去,就留在小庄好了。」
「不敢勞老丈操心,如有旁的通路,我們寧願繞道而行。」
「只此一路,別無他途,一出小庄,就是狹隘山路,而且別無人家,吃食的東西必須早作準備。」
「謝謝老丈關心,一切我們皆有充分準備,勞煩之處容回程再謝。」
血轎是徐不凡的精神表徵,未敢輕率留下來,司徒俊德亦未再表示什麼,當即離開農莊,徑往東行。
果然一出農莊,就是險峭大山,憑著八駿矯健的身手,也僅能將空轎子抬上百丈左右,便再也上不去了。
只好找一塊平坦的地方,將血轎留下來。徐不凡將血書等重要的東西帶在身上,取下血劍,對八駿說道:
「打從一離開農莊,我們就好像被人釘上了,總覺得似乎有什麼事要發生,你們千萬要小心,必要的時候,寧可將血轎丟棄,以保護自己為優先,切勿再出任何差錯。」
交代完畢,帶著一些乾糧、飲水,與二老繼續攀登。
沿途,被人釘梢的感覺一直存在,而且好像還不止一個。可是,憑徐不凡、丁威、毛奇的功力修為,卻始終沒有發現釘梢的人是誰。
顯然,來者不善,起碼輕功絕佳,是登山的好手,更是釘人的大行家。
行行復行行,步步登高,日正當中的時候,已登上玉女峰巔。
極目望去,峰頭蒼松競秀,百花爭妍,一條羊腸小徑蜿蜒其間,小徑的盡頭有一草堂,茅草為頂,四壁修篁,野花結紮成的籬笆,修剪得整整齊齊,竹門上方寫著三個草字:
「恨天庵」。
兒時遊伴,自己日思夜想的未婚妻就在眼前,徐不凡顯得有點緊張,前進的步子也隨著緩慢下來。
踏進恨天庵,他馬上看到,正面三間是佛堂,裡面香煙繚繞:兩側為禪房,寂靜無聲,石板為地,纖塵不染。
卻不曾見到一個人。
「前輩!前輩!」
「小琬!小琬!」
徐不凡立在院中,連喊兩聲,沒見眇目神尼,也沒見常小琬。許久之後,始見一位老嫗從外面走進來。
曾聽血魔王說,眇目神尼曾被師門剜去一目,才憤而削髮為尼,眼前老嫗雙目完好,自非神尼本人。
一見有人闖進恨天庵來,老嫗的面部馬上籠上一臉寒霜,沒好氣的道:「你們是什麼人?
怎麼可以隨便闖進恨天庵?」
徐不凡急忙報上名姓,恭謹有禮的道:「老婆婆請別誤會,我們是專程來謁見神尼老前輩的。」
老嫗的聲音仍然很冷:「有什麼事?」
「可否請神尼前輩出來說話?」
「老師太雲遊未歸,不在。」
「請問,五六年前,神尼是否救過一個小女孩?」
「你是說小琬那孩子?」
「是是,就是常小琬,快請她出來相見,我是她的未婚夫徐不凡。」
徐不凡興奮焦急之情溢於言表,老婆婆卻似乎無動於衷,道:「小琬也不在。」
「小琬到那裡去了?何時離庵?何時回來?」
「小琬離開恨天庵已一年多,去向不明,歸期無定。」
徐不凡心情一沉,道:「老師太又什麼時候回庵?」
老嫗道:「快則一旬,慢則三月,神尼醉心山水,那有一定的準兒?有什麼事告訴我老婆子好了。」
徐不凡百事待理,那有時間等上十天半月,聞言正容說道:「有一位血魔王,老婆婆可曾聽神尼提起過?」
「沒有,老師太從來不提過去。」
「血魔王托我帶一句話來,希望老婆婆能代為轉達。」
「你說吧,老身會傳到的。」
「血魔王說他一直在愛著她,也一直在想著她。」
老嫗聞言馬上又變了顏色,道:「老身只不過是照顧庵內香燭、神尼師徒起居的一個下人,這麼肉麻的話,我老婆子可不敢說,說出來神尼一定會把我趕下玉女峰。」
徐不凡苦笑道:「不直說也無妨,說是血魔王在託人問候她就可以了。」
「這還差不多,那麼肉麻的話,連我老婆子都開不了口。」
「另外,小琬回來的時候,請告訴她我來過,請她去找我,找到血轎,就可以找到在下。」
「話一定傳到,小琬姑娘會不會去找你可不一定。」
「如果小琬知道我還活著,一定會去的。」
「事實可能不是這樣,小琬毀容之後,似乎拒絕接見任何她熟識的人,包括她的雙親在內。」
「我們的情形不同,我們是未婚的夫妻。」
「正因為你們是未婚的夫妻,據老身所知,她最怕見到的人就是你。」
「這是為何?」
「女為悅己者容,她不願意讓你見到她那一張醜陋的臉。」
「老婆婆,請你告訴小琬,」徐不凡滿含熱淚的說:「就算她變成醜八怪,丑九怪,甚至丑十怪,我仍然愛她,仍然要娶她,她容顏為我毀,山崖為我跳,海可枯,石可爛,我絕不會辜負小琬。」
說至最後,已是熱淚滾滾,感人至深,連老嫗也忍不住掉下幾滴老淚,一改冷漠之表情了。
徐不凡又道:「還有一件事情請教老婆婆,可知神尼最厲害的武功是什麼?」
老嫗沉思良久后說道:「我老太婆對武功是一竅不通,聽神尼師徒說,好像是什麼穿肝指,棉花掌。」
「是穿心指、綿陰掌,對不對?」
「對!對!正是穿心指,綿陰掌!」
徐不凡聞言大喜,再問了一些常小琬的生活瑣事,便告別老嫗,步下玉女峰。
雖然沒有見到神尼與常小琬,徐不凡仍有滿載而歸的感覺,無論如何,常小琬還沒有死,已可肯定,她必然已經修練成穿心指、綿陰掌。
但是,問題來了,鍾雪娥會穿心指,也會綿陰掌,斷腸人會綿陰掌,還不曾見她施展過穿心指。
尤其,他們兩個都自稱是醜八怪,更有人進一步證實,他們的臉上都有刀疤。
難道是同門姐妹?為此,徐不凡不惜走回頭路,又折回去問過老婆婆,老嫗卻肯定神尼只有一個徒弟常小琬。
難道她們原本就是一個人?這似乎更不可能,鍾雪娥狡猾善變,詭計多端,又是死敵老魔的義女,斷腸人則郁郎寡歡,心事重重,根本是兩個性格極端不同的人。
難道……?
難道……?
愈是深入推敲,愈是狐疑叢生,甫出雲端,又入霧中。
就在徐不凡左思右想的當中,已步下玉女峰,來到血轎停放的地方。
幸好,血轎沒有出事,八駿安然無恙,徐不凡似乎多慮了,釘梢的事於是以為是疑心生暗鬼。
大家就在山上,吃過乾糧飲足水,這才抬轎下山。
農莊是必經之地,晚霞燒天的時候,農家炊煙裊裊,徐不凡主僕,伴著羊群,又進入小村,來到大樓附近。
方待進去向司徒俊德道聲謝意,司徒俊德已自迎了出來,手中還多了一支斷劍。而且,迎出來的人尚不止他一個,前前後後,四面八方,少說也有七八十,每一個人的手皆清一色拿著一支斷劍。
徐不凡自然覺出氣氛有點不對,但仍力持鎮定的道:「謝謝司徒先生的指點,徐不凡特此致意並辭行。」
言畢,深施一禮,領著二老八駿便自離去。
詎料,司徒俊德卻突然大喝一聲:「殺!不擇手段,就地格殺!」
此話一出,立刻響起一片喊殺聲,司徒俊德根本不加任何解釋,也不給徐不凡任何說話的機會,人如狂風,招似暴雨,從每一個可能出手的角度攻上來。
既然是不擇手段,當然花樣百出,明槍暗箭固不必論,連草堆中,屋頂上,甚至腳踩的地層下都藏有人,個個又驍勇善戰,身手不凡,一出手就佔盡上風,徐不凡主僕只有招架的工夫,沒有還手的機會,全部集中在血轎四周,奮力死守。
攻勢一波接著一波,一輪接著一輪,綿綿不斷,無止無休,徐不凡又不願在事實真相未明前,妄下殺手,因而一直處於挨打的地位。
「司徒前輩,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倒是說個清楚?」
「司徒老英雄,殺人不過頭點地,刀砍才碗大的一個疤,你這樣不明不白的打混戰,算什麼?」
徐不凡大吼大叫,司徒俊德卻相應不理,一味命人搶攻不輟,不禁將徐不凡撩撥的火氣陡升,召來王石娘、高天木,一陣反攻,很快便將司陡俊德的人逼退到二丈以外去。
王石娘的風火劍抖出一團劍花,正要找司徒俊德算帳,徐不凡忙上前攔住,道:「石娘不得魯莽,這也許是誤會。」
「什麼誤會,」石娘娘怒氣衝天的道:
「打從主人一上玉女峰,他就派人在暗中釘梢,並在庄內召集庄丁,預作部署,這明明是預謀的搶劫行為。要不是主人一再約束,奴才與天木早就出手了。」
徐不凡對司徒俊德道:「我想聽聽司徒前輩的解釋。」
司徒俊德根本不領他的情,殺氣騰騰的道:
「不必解釋,今天不是你們血染黃沙,就是我斷劍門毀宗滅派,只要我司徒家的子孫還有一人不死,你們就休想活著離開王屋山。」
這時,圍在四周的人更多了,連老弱婦孺,也拿著菜刀,荷著鋤頭攏上來。
司徒俊德振臂一呼,又要發動第二回合的攻勢,徐不凡伸手制止,道:「慢著,你一定要將話說清楚,身為一族之長,你不能拿子孫後代的性命當兒戲。」
「血劍在你手中,已足可說明一切,還要老夫說什麼了」
「鬧了半天,你是想搶血劍?」
「錯了,血劍乃罪惡之劍,本門視之如穢物,是要殺持血劍的人。」
「這就奇了,既然不要血劍,為何又要殺持血劍的人?你我素昧平生,這是從何說起嘛。」
「應該從血魔王說起。」
「貴派與血魔王有仇?」
「不錯!」
「這怎麼可能,血魔王是三百年前的人物?」
「此事說來話長,三百年前,我們司徒世家在武林中乃一大宗派,以劍術飲譽當世,不料卻在一夜之間毀在血魔王手下,不但將司徒家的一流好手全部殺光,也將司徒家所有的劍全部削斷,司徒世家受此奇恥大辱,不少倖存的長輩亦皆引頸自殺,只剩下-位長者,少數婦孺。」
「以後的情形怎樣?」
「這位長者,帶著婦孺,避入荒山絕地,忍辱含羞,淬勵奮發,苦練劍術,以期湔雪奇恥。十五年後,司徒世家的幼兒終於茁壯成人,大家均練得一身好功夫,於是便出而尋仇,那知這時侯已經找不到血魔王的蹤跡。」
「後來,你們司徒世家的人怎麼會遷來此地?」
「這當然是有原因的,血魔王當年有一戀人,因雙方師門反對,而落髮玉女峰,司徒家的祖先認為血魔王必會來此找他的女友,故而在玉女峰下建立莊園,張網以待,並將司徒世家改名斷劍門。以示不忘前恥,有誰會想到,這一等就是忽忽十代三百年,總算等到了血魔王的後人。」
徐不凡分辯道:「司徒門主千萬別誤解,我絕對不是血魔王的後人。」
「那你是他的傳人?」
「也不是,我跟血魔王之間沒有任何關係。」
「沒有關係血劍怎會在你手中?」
「血劍是五柳庄黃家的祖上,偶然在古物店買到的,在下是五柳先生的傳人,黃家又因血劍而滅門,所以落在我的手上。」
「你這是搪塞之詞,老夫派去的人,明明聽到你替血魔王帶口信給眇目神尼,說,血魔王現在何處?」
「說出來司徒門主也許不信,血魔王在地獄受了二百多年的苦刑,剛出獄不久。」
「姑不論你的話是真是假,也不管血魔王在陰在陽,血劍在你手上,你就要替血魔王承當責任。」
「在可能範圍之內,在下願代血魔王化解這一場恩怨,但司徒前輩的意思該如何化解呢?」
司徒俊德望著血劍,鄭重異常的道:「首先,你必須接受挑戰,以血劍三絕招與老夫決一勝負。」
王石娘道:「我家主人從來不打莫名其妙的仗,這樣好了,由我王石娘接你三劍,你輸了,一切就此一筆勾銷,你贏了,我願意賠上這條命!」
於徵得徐不凡同意后,拔出原本就一半在外的血劍,根本不理會司徒俊德是否願意,「龍飛風舞」、「開天闢地」、「旋轉乾坤」,血劍三絕招已自施展開來。司徒俊德已無選擇機會,更不敢輕敵大意,一振斷劍,疾迎而上,兩個人立即纏鬥在一起。
狼奔虎躍,兔起鵲落,斷劍門司徒家的子子孫孫,忍辱負重,苦心修練,目的就是為了報仇雪恨,焦點完全放在如何破解血劍三絕招,因而,儘管王石娘神功入化,三招已過,卻均被司徒俊德以毫釐之差避過,贏得滿場喝采。
「看劍!」
王石娘三招甫過,司徒俊德一振斷劍,游刃而上,猛刺她的心窩要害,王石娘冷哼一聲,回劍疾斬,卡察!斷劍再斷一截,噗!斷劍之內另有機關,射出一蓬針雨,王石娘閃身避針,劍往上揚,「旋轉乾坤」再度出手,劍鋒已架到司徒脖子上,同時左臂一麻,也中了三針。
徐不凡大叫一聲:「住手!」
上前攔下王石娘,司徒俊德滑出五步,吼了一聲:「我們成功了!」
徐不凡說道:「請問司徒門主,下一步該當如何?」
司徒俊德道:「老夫不為已甚,願網開一面,只要你毀掉血劍,在我司徒家歷代祖先靈前上香致歉,這一椿恩怨就算結束了。」
徐不凡很為難的說:「劍本無罪,其罪在人,我寧願將血劍送給你們司徒家,也不忍見武林聖劍毀在我徐不凡的手上,可否請司徒門主再換一個條件?」
司徒俊德遲疑了一下,道:「這樣吧,你如肯從本門十名子弟的胯下通過,就免了血劍斷劍之罪。」
徐不凡不加考慮,馬上滿口答應,二老八駿紛紛抗爭:「公子乃千金之體,怎可受胯下之辱。」
「沒有關係,」徐不凡道:「只要能干戈化為玉帛,再大的屈辱我也可以忍受,當年韓信都能忍胯下之辱,我徐不凡算得了什麼。」
見司徒俊德已排好了十名子弟,正要走過去,高天木道:「主人,讓奴才替你爬。」
司徒俊德道:「不行,必須徐不凡本人,且須手持血劍,任何人皆不得瓜代。」
徐不凡知司徒家世世代代,含羞忍辱,心情至為激憤,要求自亦嚴苛,根本不予計較,取過血劍,蹲下身子,當真從十個年輕人的胯下一一通過。
然後,又走進司徒家的祠堂,虔誠上香,行了三叩九拜大禮。
當徐不凡的最後一個頭磕下去的時候,司徒俊德不由也被他的真誠感動,陪著撲跪下去,親手將徐不凡扶起來,激動的說:
「難得徐公子如此大義大勇,從此刻起,你就是我們司徒家的朋友,只要公子需要斷劍門,一定萬死不辭。」
話完,從王石娘臂上取出三枚細針,讓她服下一粒解藥,又道:「此乃毒針,又是獨門劇毒,除非本門解藥,不出一個時辰,便會毒發而亡。」
聽他這麼一說,王石娘嚇得直冒冷汗,徐不凡才明白司徒俊德適才所說,「我們成功了」,那句話的意義所在,道:
「請恕在下直言,你這是同歸於盡的打法,借斷劍激發毒針,固可制敵死命,但石娘如有殺你之心,你也逃不過那迅雷一擊。」
司徒俊德道:「這老夫知道,本來就是同歸於盡的打法,主要是因為血劍三絕招太厲害,窮三百年之功,只能研究出躲避的招式,卻沒有制勝的辦法,當時的想法是,只要能將血魔王除去,不惜任何犧牲。」
「好了,謝謝大家,徐某就此別過,咱們後會有期。」
司徒俊德本想留徐不凡主僕在莊上盤桓幾日,被徐不凡婉言謝過,趁著天色尚未大黑,匆匆下山而去。
血轎,停在山東定陶縣境內的一個城隍廟裡。
血書、血劍照舊高掛在血轎外面,劍刃血影閃動,時聚時散,由於不曾見血殺人,依然不能完全插入劍鞘中。
大清早,徐不凡就起來了,先練了一趟劍,吃過早飯,然後斜倚在轎旁,開始翻閱肆虐五柳庄仇家的血債冊。
翻著翻著,他突然發現短少了一頁,是被人撕去的,不由臉色一變,道:「奇怪,怎麼會少了一頁呢?」
驚動了一旁的王石娘,上前細一觀看,道:「缺少的那一頁是誰?」
徐不凡道:「是上官堡主上官嵩。」
天叟丁威驚「哦」了一聲,道:「那一定是上官姑娘,利用修轎的機會竊去的,快看看有關上官嵩的各種物證還在不在?」
徐不凡矮身入轎,逐一檢視,果然,有關上官嵩的一切罪證均已不翼而飛。當下臉色一沉,道:
「看不透,這丫頭還是一個頗富心機的人,難怪在赴四衣衛之約前,我叫她不要去,她就一聲不吭的走了,原來她是滿載而歸。」
地叟毛奇道:「公子,依我看,巧雲姑娘對主人確是一片真誠,竊證物純屬孝心驅使,盼勿深責才是。」
徐不凡仰天長長的吁了一口氣,藉以發泄一下積鬱已久的愁緒,道:
「這我知道,父女骨肉連心,此乃人之常情,我不會怪她的,但是卻不能因而赦了上官嵩的命。」
取出血旗,筆墨,寫好一張血帖,交給王石娘,高天木,道:「去,立刻送到上官堡去。」
高天木一怔,道:「主人馬上就要上官嵩吃飯的傢伙?」
徐不凡沉重的點點頭,道:「復仇的路線,殺人的次序早已擬妥,我總不能過門而不入。」
恩仇情恨糾結,實在頗費周折,王石娘字斟句酌的說道:「上官姑娘的隆情厚誼,主人可曾列入考慮?」」石娘,師恩浩蕩,無論如何,我更應該面對五柳庄的滅門血仇。」
「可否暫時緩一緩?」
「這是逃避!」
「繞道而過,亦無不可。」」沒有先例,我也不想開這個惡例。」
「能不能想一個辦法,在兩全其美的情形下解決?」
「自從與巧雲重逢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想,卻始終想不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來。」」奴才總覺得,巧雲姑娘對主人可謂一片痴情,應將對她的傷害減至最低才對。」
「我也是這樣想,所以才一再有意躲著她,甚至漠視她,意即在此,現在所能做的,只能多給上官嵩一點準備的時間,增加他活命的機會,聊表對巧雲姑娘的些許心意而已。」
「時間訂在什麼時候?」
「七天以後。」
「這麼長定可大肆調兵遣將,豈不要增加主人的危險?」
「我作此決定,心情很複雜,主要是想顧全各方面,但求心安而已。」
「請恕石娘斗膽直言,只要主人不放棄索仇的行動,就不可能得到巧雲姑娘的諒解。」
「我要是放棄,又何以對師父,師叔、綿綿、以及五柳莊上百的死難者?」
徐不凡義正詞嚴,高天木,王石娘等人無詞以對,正準備離廟去投遞血旗,血帖,適在此時,古月蟬卻突然從廟門口大模大樣的走進來。
古月蟬的身後跟著二名黃巾道士,牆頭、屋頂上也一下子冒出很多紫巾,白巾道士出來。
王石娘看得一愣,古月蟬大步而進,直行至徐不凡面前三數尺處才停下來,冷聲說道:
「本姑娘拚死拚活的為你解了圍,你卻拍拍屁股就走了,像話嗎?」
徐不凡笑道:「古姑娘神功蓋世,我相信鍾玉郎絕對奈何不了你,況且,四衣衛的目標是血劍,我離開才是根本解決之道。」
「你不要忘了,本姑娘與四衣衛目標相同。」
「這樣說來,你今天也是為血劍而來?」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這話怎麼說?」
古月蟬望了血劍一眼,探懷取出一張大紅請帖,道:「家師想請你到玄武觀去一趟。」
徐不凡愕然一驚,道:「火眼真人請我?什麼事?」
「到時候你就會明白。」
「你現在說也一樣,徐某忙得很,恐怕無暇赴令教主之約。」
「家師言出必踐,我看你非去不可。」
「在下實在分身乏術,還請姑娘在令師面前多美言幾句。」
古月蟬臉一沉,道:「徐不凡,我告訴你,如果不去就是瞧不起我們火焰教,瞧不起本教就是火焰教的敵人,本教將以最殘酷的手段對付你們。」
徐不凡一再忍讓,古月蟬卻咄咄逼人,王石娘沒好氣的說:「會無好會,我家主人不去就是不去,你又何必強人所難。」
古月蟬氣焰囂張,聞言火氣更大了,道:「你們要是不去,休怪姑奶奶我要動手硬搶血劍。」
王石娘冷笑道:「說了半天,你終於露出狐狸尾巴,原來火焰教也是一群強盜。」
「你放屁,看打!」
一句強盜,激怒了古月蟬,暴喝聲中,出手如電,左右開弓,直摑王石娘的面頰。
劈!的一聲,古月蟬好妙的身法,王石娘猝然無防,躲過左頰,卻閃不開右頰,結結實實的挨了一巴掌。
劈!王石娘豈是省油的燈,古月蟬的手掌還沒有收回來,她已閃電攻出一掌,古月蟬的右頰立時暴起五個紅指印。
這二人都是火爆的壞脾氣,各不相讓,旋即大打出手,徐不凡想起師父無恨之言,忙出聲喝止,王石娘馬上住手退到一邊去。
古月蟬怒聲說道:「怎麼?你答應了?」
徐不凡道:「我只是不願意鬧得太不愉快,並沒有說答應。」
突聞廟門之外有人介面說道:「能夠讓家師他老人家用大紅帖子請的人,普天之下,恐怕還沒有幾個,不要不識抬舉。」
說話中,走進一個頭戴壽字帽,身穿八卦衣,年約五旬上下的道士來,徐不凡拱手說道:
「這位道長是……?」
高天木一眼就認出他的身份來了,道:
「主人,他叫張半仙,是火眼真人的徒弟,鍾玉郎的師父,膿得很,當年差點被奴才與石娘揍死。
古月蟬雙眉一挑,道:「姓高的木頭,三十年風水輪流轉,我張師兄坐關十年,已成正果,不再是以前的張半仙了。」
王石娘冷哼一聲,道:「龍就是龍,蟲就是蟲,還沒有聽說過蟲變成龍的。」
這話說的太刻薄,張半仙方要發作,徐不凡適時說道:
「道長來的正好,火眼真人究竟有何事相約,尚祈明示一言,不是不凡有意違逆尊師盛意,實情非得已也。」
張半仙道:「是什麼事貧道也不清楚,這要問家師才知道,你最好不要不吃敬酒吃罰酒,辜負了本教主的一番好意。」
高天木道:「哼,我看火眼老道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八成沒有安好心。」
張半仙雙目一瞪,道:「高天木,貧道與你家主人說話,少打岔。我想問徐公子最後一句話,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承尊師厚愛,理當赴約,只惜瑣事纏身,恐難踐諾。」」你是說不去?」
「請道長海涵。」
徐不凡雖然拒絕的很委婉,還是惹惱了張半仙,猛的大吼一聲:「給我拿下,押到玄武觀。」
一呼百應,牆上、屋頂的道士皆一躍而下,齊向血轎逼過來。
徐不凡仍圖作最後努力,道:「張道長,家師與火眼真人,雖然前後有九十九次的爭戰,但那是以武會友,必然會傳為武林佳話,請勿將事態擴大,貽笑江湖。」
「去就去,不去就不去,別扯淡!」
「抱歉,我不能去!」
「那就押你去!」
張半仙動作飛快,左掌護胸,右手疾探,一招「海底撈月」,施展到維妙維肖,徐不凡還沒有決定如何應付這個窘迫場面,張半仙已攻到面前,眼看就要扣住徐不凡的腕部脈門了。
古月蟬的動作也不慢,從側翼攻來,而且心存一石二鳥之計,抓不住徐不凡,隨時可以轉而搶奪血劍、血書。
王石娘、高天木睹狀大怒,怒吼聲中,雙雙電縱而出,截下古月蟬、張半仙,斗在一起。
其他的人也沒閑著,戰火一起,勢成燎原,火焰教仗著人多勢眾,黃、紫巾武士相當於四衣衛的金、銀使者,都是一流高手,一交手便佔盡上風,二老八駿相形見絀,疲於奔命了。
張半仙果然不是等閑之輩,進退自如,攻守有序,早已非昔日吳下阿蒙,高天木輕敵之心頓斂,全力以赴,卻始終是個半斤八兩的局面。
王石娘、古月蟬打得最快也是最慘烈,後者真不愧為是一代傑出女傑,三十招一過,便已取得優勢主動,一路猛攻猛打,看那樣子,大有非置王石娘於死地不可的樣子。
猛聽一聲慘叫劃破長空,八駿中的老么騰身追打一名紫巾道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被另一名紫巾道土從身後偷襲得手,-條左臂立被齊肘斬斷,痛得他嗚哇大叫,翻滾而落。
「納命來!」
「納命來!」
吼聲中,紫巾道士挺劍追殺,決心要八駿老么的命,徐不凡的吼聲比他大,速度也比他快,紫巾道士的劍剛剛刺穿八駿老么的夾衣,血劍已自空中電掣而下,卡察!一劍連斷雙臂,順勢飛起一腳,紫巾道士摔出三丈以外,終因失血過多而亡。
是泥人還有三分火氣,徐不凡忍無可忍,挾怒出招,一出手就斃了一名紫巾道士,更激發了火焰教的萬丈殺機,張半仙振臂一呼:「奪下他的血劍來!」第一個沖向徐不凡。
古月蟬也將王石娘甩掉,道:「去搶血書!」嬌軀一擰,是第二個撲向徐不凡的。
接著,又有二名黃巾道士一涌而上,徐不凡頓成四面楚歌的局面。
王石娘大驚失色,想去馳援徐不凡,被另一名黃巾道士堵住了。
高天木也是同一心意,則受阻子兩名紫巾道士。
另一名紫巾道士刁鑽得像地鼠,神鬼不覺的摸向血轎,血書已在他伸手可及之處。
張半仙、古月蟬、二名黃巾道士攻勢猛銳,一上來就採取近身肉搏的戰法,逼使徐不凡無法盡情施展,企圖將血劍強行奪下來。
徐不凡眼見血書危殆,驀的拔起三丈,凌空飛渡,兩名紫巾道士彈身攔截,徐不凡情急之下,劍化「龍飛鳳舞」,硬往前闖,血光與劍影交織之下,一個開腦,一個破喉。
「大鵬三展翅」,身形三閃,落腳處已在血轎丈許之內,徐不凡正欲揮劍制止搶書之人,二名黃巾道士已從頭頂掠過,橫在前面。
「找死!」
徐不凡氣極怒極,殺機滿面,「開天闢地」,第二招血劍絕招又告出手,二名黃巾道士當場一死一傷。
可是,此刻距血轎尚有七尺,紫巾道士正在伸手摘血書,禍不單行,徐不凡也被張半仙、古月蟬追上了,根本無從搶救。
事已及此,善了已絕無可能,徐不凡心一橫,「龍飛鳳舞」、「開天闢地」、「旋轉乾坤」,血劍三絕招一氣施出,決心與張半仙、古月蟬拚一個生死。
紫巾道士已伸手拿到血書,轉身就走,血轎之內突然傳出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聖書、聖劍乃武林至寶,惟有德者居之,你不怕燙了手?」
噗!一股指風如錐似箭,穿心而過,那紫巾道士連對方是誰都沒有看清楚,便已氣絕身亡,血書也脫手落下。
斷腸人閃身而出,接住血書,照準張半仙、古月蟬就是兩招「綿陰掌」。
前有徐不凡,後有斷腸人,血劍三絕招與綿陰掌,又都是蓋世無雙的絕技,張半仙、古月蟬衡情度勢,心知再打下去必有苦頭吃,當下互換一個眼色,趁對方掌劍未到,猛的貼地一個大回施,脫困而出。
「撤!」
張半仙令出如山,火焰教的人紛紛退出城隍廟,古月蟬將大紅帖子往地上重重一摔,道:
「徐不凡,家師請你是看得起你,別給臉不要,這個約你要是敢不踐,休想有好日子過了。」
話落人起,轉眼便消失不見。
先給二老八駿療傷服藥,然後才對斷腸人說道:「謝謝姑娘一再賜助,在下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才好。」
斷腸人將血書還給他,蒙面巾上面的一雙大眼睛望了徐不凡一眼,迅即移開,道:「謝倒不必,這麼重要的東西,希望今後別再公然張揚,自找麻煩就好了。」
說著,就要舉步離去,徐不凡急忙上前攔住,道:「請留步,徐某還沒有請教姑娘貴姓?」
「斷腸人。」
「請問芳名?」
「斷腸之人,何須名姓?」
「敢問何事斷腸?」
「生老病死,淪海桑田,何事不斷腸。」
「向姑娘打聽一個人好不好?」
「我認識的人很少。」
「常小琬?我聽都沒有聽說過。」
斷腸人一問三不知,徐不凡上前三步,想揭她的蒙面巾,斷腸人見機得早,退後四步,徐不凡道:「請原諒我冒昧直言,你很象常小琬。」
「常小琬是你什麼人,值得你這樣關心?」
「是我的未婚妻。」
「失蹤了?」
「是的,聽說還毀了容。」
「那大概是因為她太難看,不敢見你。」
「我們情深如海,絕不計較容顏的美醜。」
「她可能不這樣想,怕始亂終棄,噬臍莫及。」
「你還沒有說,你是不是小琬?」
「你在開玩笑,我怎麼可能是你的未婚妻。」
「你會綿陰掌,對不對?」
「也對。」
「如此,你是眇目神尼的高足?」
「不對,我與這位老師太毫無關係。」
徐不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
「渺目神尼只有一個徒弟,她就是常小碗,綿陰掌與穿心指又是神尼的獨門絕技,在在都表明了你就是小琬,你對自己的師承作何解釋?」
斷腸人一再逃避著徐不凡的眸光,道:「我不作任何解釋,但願告訴你一個事實,會綿陰掌,穿心指的另外還有一個鍾雪娥。」
這也正是徐不凡解不開的一個謎團,一時竟無詞以對。
「姑娘,有一件事在下怎麼也想不通,你我既然毫無關係,你似乎沒有理由。一而再的捨命幫助我。」
「別鑽牛角尖,行俠仗義,打抱不平,如此而已。」
「難道你不想佔有血劍、血書?」
「懷璧招災,自古皆然,我不想自尋煩惱。再見!」
嬌軀一擰,去勢如風,動作之快,令人咋舌,徐不凡想追也追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