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血旗為證
丈人峰下,有一條狹長的山谷。
谷底有水,不大,可涉足而過。
山谷的盡頭,有一方平整光滑的大青石,青石的四周,長著幾株彎櫻駝背的老樹,正好形成一個傘蓋,宛若屋頂一般。
青石上躺著一個人,正是徐不凡。
從樹縫裡射下來的陽光,已經照到他的屁股,仍自沉睡不醒,呼吸均勻,容光煥發,沒有絲毫傷重不起的跡象,倒像是一個貪睡的入睡過了頭。
朝陽照到他的臉了,徐不凡的眼睛感覺到強烈的光線,揉揉雙目,陡地站起身來。
腦海中馬上想到丈人峰頂的驚險遭遇,第一個動作就是先察看劍鞘,怪!血劍業已入鞘,居然毫髮未損,探手入懷,血書,文件等俱在,彈彈腿,甩甩臂,運氣周身,體健身輕,亦無受傷的徵兆。
很顯然,是有人救了他,仰目望去,自己所在之處,根本就不是原來掉下去的地方,血劍更不可能自動插入鞘中。
可是,目力所及之處,卻再也見不到第二個人。
回想一下那生死關頭的情形,背後挨了布魯圖的一掌,由於斷腸人馳救及時,並無損傷。
嚴重的是,被巴爾勒一掌擊中前胸,當時就進入半昏迷狀態。
昏迷中,他聽到斷腸人的呼喚,也曾睜大眼睛,偏偏眼皮子不爭氣,很快就合起來,以後的事,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救他的人是誰?
也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
甚至,連自己所在的地方,都無法確定。
空際突然飄來一隻鹿,一隻會飛的梅花鹿,上面還坐著一位獨眼老尼,很快便停在徐不凡的面前。
梅花鹿,獨眼老尼,徐不凡血脈賁張,精神緊張,連話都忘記說了,還是眇目神尼先開口:「你醒了,有沒有覺得什麼地方還不舒服?」
徐不凡立刻明白是眇目神尼救了他,忙深施一禮,道:「謝謝前輩搭救之恩。」
眇目神尼仔細觀看一下他的氣色,道:
「能夠把你救活,真可以說是奇迹,貧尼費了大半夜的工夫,用盡了所有的方法,總算使你碎裂的心肺癒合,從死神的手裡搶回來一條命?」
「前輩是在何處發現在下的?」
「在丈人峰的峰腰上,你摔在一棵大樹上,又被彈了出來,貧尼正巧經過,便將你救來此地。」
「這兒是什麼地方?」
「也算是丈人峰的山腳下。」
「離在下摔下之處遠不遠?」
「大慨十來里地。」
「可曾見到斷腸人?」
「斷腸人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個以黑巾蒙面的少女。」
渺目神尼的神態平靜的近乎冷漠,獨眼平視,沒有半絲感情的成份,慢吞吞的說道:
「沒有,貧尼先發現血劍,再發現你,以後就沒再見到任何人,丈人峰高聳入雲,煙霧飄渺,視線甚差,你撞上大樹後方向偏離,她可能直落谷底,或被藤葛絆住,另覓出路,但無論如何沒有死。」
無根大師說她生性孤僻,此刻見她侃侃而談,倒還平易,只是語氣略顯生硬而已,徐不凡最擔心的就是怕斷腸人發生意外,忙道:「何以見得斷腸人沒有死?」
渺目神尼目注遠方,有條不紊的說道:
「將你救活后,發現前方火把通明,貧尼曾趨前暗中觀看,見巴爾勒師徒,兗州府的兵馬,在你可能跌落的地點,展開地毯式的搜索,直至半刻前始行離去,並沒有發現半具屍體。」
徐不凡聞言心下大安,道:「前輩,在下想向你老人家打聽一個人,務請指點迷津了。」
「是誰?」
「就是令高足小琬姑娘。」
「你認識小琬?」
「晚輩徐不凡,是小琬的未婚夫。」
「嗯!嗯。」
神尼仍舊不帶絲毫感情。
「我相信小琬一定常在神尼面前提起晚輩。」
「提過,但不是經常,最近這一陣子好像已經絕口不提。」
「小琬現在何處?」
徐不凡倒抽一口冷氣,道:「希望前輩能夠告訴我。」
「琬兒離庵已久,貧尼也有數月未見到,不清楚。」
「晚輩是否可以請教,神尼共有幾位高足?」
「只小琬一個,別無傳人。」
「然而,江湖上目前卻有兩個身懷前輩獨門絕技的人。」
「這怎麼可能,非習得本門獨特心法,根本不可能修練,成功。」
「事實擺在眼前,鍾雪娥、斷腸人都是穿心指、綿陰掌的佼佼者。」
「她們之中,一定有一個是琬兒,一個可能是小琬傳授給她的。」
「很不幸,她們都不承認自己是常小琬,斷腸人諱莫如深,鍾雪娥說是偷學的,如果她們兩個真的都不是小琬,會前輩獨門絕技的人就變成三個了。」
眇目神尼以斬釘截鐵的語氣說道: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貧尼的獨門絕技,非資質絕佳,悟性極高的人,連毛皮都學不會。」
「前輩堅持,小琬必是鍾雪娥與斷腸人當中的一個?」
「正是這樣。」
「那她為何不出面與晚輩相認?」
「這可能因素很多,身在佛門,帶髮修行,是原因之一,毀容可能是最主要的障礙。」
「我們從小就有極深厚的感情,我不在乎。」
「女為悅已者容,她不能不在乎,怕得是始亂終棄,遺恨終生!」
「老前輩,見到小琬時請告訴她,不管她有多醜多難看,我都不會在意,請她趕快出面,我……我不能沒有她。」
徐不凡的話詞懇意執,充滿感情,幾乎要落下淚來,渺目神尼卻無動於衷,依然是那副冷漠面孔,道:
「話,貧尼會替你傳到,琬兒見不見你可-點把握也沒有,她也許覺得,與其見了面讓你失望,不如在你的心目中永遠留下一個美好的印象。」
「老前輩,我愛她,我一定要見她,見不到她我懷疑自己還有沒有勇氣活下去。」
「唉!孽!孽!又是孽!」
一句又是孽,提醒了徐不凡,道:「老前輩最近是否回去過恨天庵?」
「沒有,貧尼雲遊數月未歸。」
既然沒有回去,老嫗的話自然傳不到,徐不凡的腦海里馬上浮現出血魔王的影子來,道:
「有一位血魔王,老前輩知道吧?」
一提到血魔王,渺目神尼的眸中立即閃出亮光,但語氣仍極平靜,道:「知道,血劍就是他當年成名的兵器,曾在當時的武林,帶來一場大浩劫。」
徐不凡望著她,道:「血魔王前輩有幾句話,要在下轉告老前輩。」
眇目神尼的眸光更亮,臉色也跟著變了,臉部的線條明顯抽動,聲音也顯得急促而顫抖,道:「血魔王有話要告訴我?他……他還活在世上?」
「不在陽世,是在陰間。」
「在陰間?陰間什麼地方?」
「目前可能在小洞天。」
「這些事你是怎麼知道的?血魔王叫你告訴貧尼什麼話?」
徐不凡將自己的遭遇說了個大慨,有關血魔王的部分卻巨細靡遺,最後以無比鄭重的語氣說道:「血魔王前輩說,自始至終,三百年來,他一直愛著你,想著你。」
愛著你,想著你,就這麼簡單的六個字,馬上在眇目神尼平靜的心湖裡掀起軒然大波,整個身子在劇烈的顫抖著,臉部的線條更加扭曲,時而仰望天際白雲,時而俯視深穀草叢,口中不時發出夢囈似的語聲,卻聽不清楚她在說些什麼。
畢竟,三百年的愛情不是-件平常的事,神尼的感受,亦非局外人所能夠完全體會。
氣氛顯得有點窒息,尷尬,徐不凡想說幾句安慰的話,一時間卻想不出適當的語句,只好默然相對,陷入無盡的沉默中。
打從聽到那六個震憾的字眼后,神尼就一直背向著他,這時忽然擺擺手,說道:「你走吧,貧尼想獨自-人靜一靜。」
愛情的力量實在太偉大了,可使枯井揚波,老樹開花,連眇目這麼修為深厚的得道老尼都承受不住,在這種情形下,徐不凡別無選擇,只好一聲不響的獨自離開。
奔出百十餘丈,王石娘驀的飄然而現,劈面就說:「謝天謝地,可找到主人了,這一夜半日,我們大家都快急死了。」
劫后重逢,徐不凡也顯得甚是欣慰,道:「石娘,辛苦你了,這半日一夜,你們一定在到處找我。」
「可不是嗎,從丈人峰到谷底,我們幾乎找遍每一寸地方,丈人峰周圍十里以內,亦曾在空中搜尋,怎麼始終沒見到主人的蹤跡?」
徐不凡將經過的情形告訴她,道:
「那個地方很隱密,在空中根本看不見,你們當然找不到。快說你是怎麼知道我出事的?」
石娘娘道:「主人去后,久久未歸,大家都放心不下,叫奴才上山察看一下,這時候,主人已出事,巴爾勒師徒正在覓路下山,是朱玉梅告訴奴才的,當時郡主顯得很焦急,正準備下山去找你。」
「外面的情形,現在怎麼樣?」
「巴爾勒師徒,褚鵬傑的兵馬都撤走了,鍾玉郎、上官巧雲,還有朱玉梅,均已先後離開。」
「血轎呢?」
「我們已轉移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正由二老八駿與天木守著、主人已見到神尼,一定已經查清楚誰是小琬姑娘了?」
「別提了,神尼似乎同樣不甚了了?」
「主人是說,連眇目神尼自己也不清楚,小琬是鍾雪娥?還是斷腸人?」
「嗯,他們師徒已有許久未見。」
「真是急死人,一日找不到小琬姑娘,主人的心就一日不得安寧,這該怎麼辦?」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在懷疑,小琬是有意躲著我,除非她自己出-,可能誰也無能為力。」
徐不凡是個很痴情的人,愛情屬一,擇一而終,偏巧事與願違,常小琬如神龍現首不現尾,主僕二人談至此處,不由的有感而發,同聲一嘆。
翻過兩座小山,血轎就停在-個山岔子里,二老八駿見主人安然歸來,皆喜不自勝,為之雀躍不已。
此刻正當午膳時分,徐不凡交代人家,就在此埋鍋造飯,飯後決定直奔濟南府。
豈知,剛剛用畢午飯,轎子還沒有動,山岔子的出口,突如其來的被古月蟬率眾堵住了。
古月蟬跨步而上,嘻皮笑臉的道:
「徐不凡,恭喜你了,被巴爾勒一掌打下丈人峰,居然沒有死,你的命可真大!」
徐不凡約略計算-下火焰教的人數,二名黃巾道士、二名紫巾道士、八名白巾道士,連古月蟬算在內,總共才十三人,道:「你的膽子也不小,昔日城隍廟一戰,未曾佔得便宜,今日勢孤力單,居然也敢找上門來?」
古月蟬黛眉一挑,嘴角掛著一絲冷傲的笑意,道:
「別緊張,姑娘我今日此來,一不是投書下帖,二不是搶奪血書血劍,你盡可大放寬心。」
說真的,動不動刀兵相加,徐不凡確實有點厭煩,聞言笑道:「姑娘是否另有指教?」
「指教不敢,首先我願意說一句坦白話,對你徐不凡個人,我不僅沒有惡感,而且還有相當程度的好感,」
「謝謝。」
「可惜,家師火眼真人,與令師無根大師,是八百年的老冤家,死對頭,註定了我們不可能成為好朋友,因此,只好退而求其次,我們是否可以另闢蹊徑,建立某種方式的友誼呢?」
「古姑娘,恕在下愚魯,我還不十分明白你真正的意思。」
「姑娘我的意思是,我們何妨效法家師他們,以武會友,各盡其能,單打獨鬥,今日就算是第一回合,然後每月一次,直到永遠,一定可為武林締造另-段佳話。」
徐不凡不假思索,立即斷然拒絕:「抱歉,我覺得這種事毫無意義。」
古月蟬可不就此罷手,道:「你是不是怕輸了太丟臉?沒有關係,我還有一個變通辦法,輸了的人,如果答應替對方做一件事,或送一件禮物,則以平手論,不必記在總帳上,假定第一回合你輸了,但不願認輸,可以將血劍或者血書送給我,就可以一筆勾消了。」
王石娘聽得火冒三千丈,破口大罵道:
「閉上你的狗嘴,拐彎抹角的說了半天廢話,結果還是打血劍血書的主意,告訴你,我家主人從來不作無謂之爭,你要是想動手,只管沖著我王石娘來。」
古月蟬不理會王石娘,道:「答應與否,我想聽聽徐不凡自己的意見。」
徐不凡道:「石娘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古月蟬眼一瞪,道:「你拒絕與本姑娘比武競技?」
徐不凡正義凜然的道:「我覺得這個主意很無聊。」
「哼!姑奶奶決定的事,任何人也改不了!」
雙腿半彎,勢成蹲馬,兩臂曲舉,狀以虎躍,猛地一聲嗨!挽起一片狂濤,劈頭蓋面打過來。
王石娘怒叱一聲:「想死就早說,何必浪費這麼多口舌!」
揚掌硬往上撞,一名黃巾道士宣了一聲:「無量壽佛!」從半途中將她擋下來。
高天木見王石娘被阻,當即電縱而出,又被另-名黃巾道士截住,古月蟬長軀直入,攻勢猛銳,徐不凡連避三掌,道:「咱們走!」
他既不願與古月蟬作無謂之爭,也不想與火焰教結怨太深,唯一的辦法只有退走,以求兩全,二老八駿很能體會得到主人的苦心,一鼓作氣,已沖向山岔子。
「給我截下來,姑奶奶與徐不凡未分勝負前,誰也不許走!」
古月蟬令出如山,二名紫巾道士、八名白巾道士,聞言如涌而出。企圖截殺,徐不凡趁古月蟬說話不注意,足踩星斗,身似輕煙,巳越轎而前,與二老八駿合力連攻十餘掌,開出一條路子,將血轎抬出去。
血轎速度極快,霎時已在十丈外,火焰教的人不肯甘休,御尾疾追。徐不凡雙手一張,作阻止狀,誠誠懇懇的道:「各位,刀劍無眼,免不了會傷筋壞骨,請就此止,以免……」
話還沒有說完,古月蟬已從眾人頭頂飛越而過,惡狠狠的道:
「徐不凡,咱們今天要是不打一個結果出來,我火焰教從此與你誓不兩立!」
人未落地,招已出手,兩隻小蟲腳像兩支利箭,猛踢徐不凡雙肩,徐不凡仰身後退,古月蟬改踢胸瞠,徐不凡再往後退,順勢劈出一掌,古月蟬好妙好美的身法,凌空翻了一個筋斗,突然雙腳著地,兩掌平舉,依舊照準他的胸部印上去。
徐不凡說不幹就不幹,連連後退,直氣得古月蟬杏眼圓睜,鼻斜嘴歪,暴跳如雷的道:
「徐不凡,你還算不算是個男子漢?」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
「拔劍!」
「今天不應該流血!」
「動手!」
「就算你贏好不好?」
「徐不凡,我認為你在侮辱我!」
「姑娘言重了,徐某絕無此意!」
猛一彈身,撥起三丈余向後疾竄,古月蟬一點也不肯放鬆,立即追上去,施展開渾身解數,時而拳打腳踢,時而腿掃掌劈,一招比一招快,一招比一招狠,決心要強迫徐不凡出手,非一較高下不可。
另一邊,石娘娘、高天木技深若海,一輪猛攻下來,已將二名黃巾道士逼退,雙雙凌空飛渡,落在二老一側。
血轎已告退遠,二老四駿面對十名火焰教高手,且堵且退,正陷入苦戰,石娘娘、天木一落地,不出三兩下就將局面穩住。
在半空中,古月蟬連攻十拳八掌。外加三腿四腳,還是未能迫使徐不凡出手進招,落地后古月蟬簡直要氣瘋了,殺氣騰騰的道:「徐不凡,你欺人太甚,再不動手,小心姑奶奶用『迷魂砂』!」
八駿一度被擄,就是敗在「迷魂砂」下,石娘娘心頭一懍,道:
「胡纏,好男不跟女斗,好狗不跟雞斗,這樣吧,我王石娘敬陪未座,輸了就獻上項上人頭做紀念,如何?」
古月蟬臉一寒道:「呸,你還不夠資格。」
王石娘忍氣說道:「那你到底要怎麼樣?」
「叫徐不凡跟姑奶奶痛痛快快打一場。」
「假如我家主人說不呢?」
「那姑奶奶就用『迷魂砂』,將你們主僕全部活抓!」
「大膽,你如果敢用『迷魂砂』,小心我活劈了你!」
拔出風火劍,跨步而上,掌劈劍掃,快如電光石火,古月蟬不打也不行,那還有工夫去取「迷魂砂」。
提起「迷魂砂」,八駿老五陡生一計,給其他的人使了一個眼色,道:「『迷魂砂,有什麼了不起,看看老子的『狂風砂』」
話落,二老四駿一齊動手,朝著火焰教的方向揚起一片砂土,立時遮天蔽日,伸手不見五指,法子雖然笨,效果卻立竿見影,徐不凡主僕,就利用火焰教的人措手不及,紛紛退避的機會,電縱而去,
濟南總督府可是一個大街門,單是府衙前的校場,就可以容納數萬兵馬。府內更是宏偉壯麗,氣象萬千,高樓聳立,屋宇連綿,數不完的長迴廊,算不盡的石板路,縱橫交錯,有如一座迷宮。
核心地帶,也是全總督府最豪華高大的一棟大樓內,山東市政司兼總督諸忠,正在皇宮似的軍機房內來回走著。
已經是六十齣頭的人了,臉色紅潤而富光澤,看上去猶五十許,一雙深亮的眸子,顧盼之間華光四射,足見是一個城府極深的老狐狸。
褚忠背負雙手,仍自不停的踱著,神色穩健中略帶幾許焦慮,忽見有人進來通報:「總督大人,大內郝總管來了。」
郝總管就是褚良,褚忠一聽胞弟來了,心頭大喜,忙道:「快請,快請!」
正準備迎出去,褚良已走進來,忙上前緊握住弟弟的手,第一句話就是:「二弟,逮住徐不凡那小子沒有?」
可能是由於單身的關係,諸良的身材遠比乃兄還要高大結實,對候在外面的四衣衛交代幾句,叫他們找地方去吃喝休息,然後才正容說道:
「這小子機伶得很,到現在為止還沒有逮住他,不過,小弟得到最新消息,徐不凡被巴爾勒師徒及玉郎,劈下丈人峰,門前生死不明,正全面搜尋中。」
褚忠大喜過望的道:「想那丈人峰高出雲表,別說是被人打下去,就是失足落下,也是百無幸理,看來這條禍根應該可以從此徹底拔掉了。」
褚總管卻大不以為然,道:「大哥,徐不凡這小子乃天縱奇才,有交通陰陽之能,已習得仙法邪術,不能以常理論,在沒有尋得他的屍骨前,仍不可掉以輕心。」
「依二弟之見,該作何打算?」
「一切緝捕計劃仍照舊進行,小弟專程趕來濟南,就是想再作最嚴密的部署。」
「你的意思是如果徐不凡未死,他很可能會來濟南?」
「不是可能,巳按照他現在的行進路線,以及他的個性,下一站必然延濟南府,目標一定是大哥。」
「為兄的正愁他不來,他要是膽敢踏進濟南總督府,保證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不錯,濟南是咱們的心腹重地,更是舉事的大本營,不能出半點差錯,務必要將小賊主僕全部趕盡殺絕,絕對不能讓他們活著離開山東,他在鵬舉那兒所取得的那些書信、文件,一旦帶到京里去,漏子就大了。」
骨肉連心,一提起褚鵬舉、褚鵬飛,褚忠就恨得牙痒痒的。道:「那些書信,文件,到底嚴重到什麼程度?」
褚良朝門口望望,道:「事發之後,小弟一直馬不停蹄的追殺徐不凡,無-仔細清查整理,究竟泄漏了那些機密,現在還無法肯定,大體而言,我門的全盤計劃,小賊可能已有一個慨略了解。」
「二弟,你的身份會不會被泄漏出去?」
「應該不會,我與鵬舉的信上,均以叔父二字落款,不可能扯到郝總管頭上來,請大哥留意,除非心腹親信,在總督府,我還是大內來的太監總管郝良。」
「這愚兄知道,你的身份-旦被揭穿,影響甚大,為兄的自會處處小心,但不知與巴爾勒的關係,是否已被徐不凡洞悉?」
褚良神色-緊,道:「這一點可能已被小賊得知,據說丈人峰一仗就是由此而起。」
「最重要的一點,咱們後面的主子,有無走漏的可能?」
「不可能,這一點絕對不可能,小弟與鵬舉的信上,重要的事情、人名,用的都是暗語、代號。」
「愚兄以為,夜長夢多,如一切準備妥當,最好及早行事,免得橫生枝節?」
「是的,小弟也是這樣想,待將徐不凡解決后,我立刻趕回京去,預作安排,只要巴爾勒的人馬一到,隨即照計行事。」
褚忠的嘴角撇下一抹詭笑,道:「好極了,山東方面秣馬厲兵,期待的就是這一天。」
褚良神秘的一笑,道:「此事計劃已久,應可萬無一失,目前最急迫的事,還是如何將徐不凡主僕毀在總督府,如果被他們逃離山東,麻煩就大了,不知前此請大哥準備的事準備好了沒有?」
「俱已準備齊全。」
「那就好,他膽敢闖進來,就是死路一條!」
兄弟倆互望一眼,發出一個會心的微笑,這時門外有人進來稟報,說鍾玉郎、上官巧雲到,褚良忙將僅僅露出兩隻眼睛的蒙面巾戴好,才放二人進來。
鍾玉郎主動替雙方介紹:「這位是總督大人,這位是我義父,也就是聲動朝野,名震江湖的四衣衛的領導人,這是上官巧雲姑娘,上官嵩的掌珠,徐不凡是她的殺父仇人,上官堡已決定與四衣衛合作,共同對付徐不凡。」
褚良聞言甚感欣慰,連聲稱好,說道:
「歡迎,歡迎,有貴堡大力支援,更加穩如磐石,徐不凡縱然肋生雙翅也飛不了,玉兒快去招呼-下,請上官堡的朋友們找地方歇著,待會兒也許真的用得著。」
鍾玉郎告知一切均已安排妥當,上官巧雲一本正經的道:
「只要能殺掉徐不凡,本堡不計代價,不惜犧牲,什麼地方需要我們上官堡效力,請前輩只管指派,萬死不辭。」
諸忠道:「玉郎,你還沒有說,丈人峰的情形如何?找到徐不凡的屍體沒有?」
鍾玉郎道:「就是因為屍骨無存,可能又被他逃掉了,判斷他來濟南的成份居多,故而才領著大批高手趕回來,希望能在此地與姓徐的決一死戰。」
褚忠道:「你三哥鵬傑呢?」
鍾玉郎道:「三哥帶領五千兵馬,兗州總捕頭許大力也有百名捕快,正在校場紮營,很快就會進來報到。」
四衣衛、上官堡、五千兵馬、百名捕快,再加上總督府本身的實力,這是一支鐵-般的隊伍,而徐不凡主僕不過才寥寥十三人,簡直不成比例。褚忠的臉上泛起一抹得意的神采,到這時候,他才安安穩穩的坐下去。
此刻,一名銀衣使者匆匆而入,對鍾玉郎說道:「公子,火陷教的古月蟬在找你。」
鍾玉郎一怔,褚良搶先說道:「玉兒,古月蟬怎麼會曉得你在此地?」
「啊,是這樣的,早年徒兒曾與張半仙,有那麼一點點師徒關係,為了拉攏火焰教這十股強大力量,玉郎主動出面認師,還跑了一趟玄武觀,日前與古月蟬在泰山相遇,曾告訴她如來濟南,可到總督府來找我,藉以聯絡感情,伺機掮動火眼真人與義父攜手合作。」
褚良伸出右手,重重的拍在鍾玉郎的肩膀上,笑呵呵的說道:
「好,太好了,你現在辦事是越來越陳達圓熟,實在難得,如能將火眼真人拉到我們這邊來,便可高枕無憂,再也不必擔心無根和尚與眇目老尼從中作便了,快去!快去!」
鍾玉郎問銀衣使者:「古月蟬現在何處?」
銀衣使者恭身答道:「就在府門外面。」
「就她一個人?」
「還有十二名火焰教的道士。」
「走,咱們快去!」
不一時,便將古月蟬領進軍機房來,褚良親自迎至門口,穴獻殷勤,待鍾玉郎替雙方引見完畢,褚良馬上說道:「古姑娘,由於老夫身份特殊,暫時還不便與姑娘以真面目相見,問祈見諒。」
古月蟬抱拳為禮,聲音爽朗而有力:「那裡,久仰大人虎威,有緣親聆教益,已覺榮幸萬分。」
鍾玉郎道:「師姑此來濟南,是有事?還是想一觀山城風光?」
古月蟬橫掃全場一眼,道:「我是追徐不凡追到濟南來的。」
此話一出,大家皆吃了一驚,褚忠說道:「如此說來,徐不凡那小子果然沒有死?」
古月蟬道:「當然,姓徐的小子還活得好好的,我是在丈人峰下的一個山岔子里碰上他的,本想與他決一高下,不料這傢伙精得很,拔腿就逃,追到濟南城外時,便再也沒見到他們主僕的影子。」
事實擺在眼前,徐不凡已身在濟南,屋子裡的氣氛又告凝重起來,鍾玉郎趁機獻計道:
「師姑,徐不凡來濟南的目標,很可能就是總督府,想殺他就在這裡等著他,保證十拿九穩。」
古月蟬頭一甩,眼一瞪,信心十足的道:「好啊,總督府藏龍卧虎,簡直是飛蛾撲火,他要是敢進來,保證連骨頭都剩不下。」
褚忠哈哈大笑道:「好一個飛蛾撲火,連骨頭都剩不下,古姑娘這個比方實在太好了,太好了!」
褚良也跟著乾笑兩,道:「古姑娘,僧、道大戰,聽說最近火眼真人扳回一城,彼此扯平,為什麼不趁勢追擊,多贏一局?」
古月蟬沒好氣的道:「家師也是這個意思,詎料無根是個老雜種,趁我們不注意便溜了。」
褚良一雙黑亮的眼珠子轉了二下,笑聲說道:
「這不要緊,看那一天真人有空,替我安排一下,老夫打算拜訪一下這位活神仙,說不定會有更好的妙主意。」
古月蟬肯定的說道:「沒有問題,包任我身上了,只要能勝得了無根和尚,不管什麼方法,他老人家都會欣然接受的。」
話至此,褚鵬傑、許大力也進來了,五千兵馬,百名捕快,俱巳安置妥當,獨獨不見鍾雪娥。
褚良顯然也注意到這件事了,道:「奇怪,怎麼始終沒見到雪娥這孩子?」
鍾玉郎及時介面說道:「義父,不是玉兒在背後說妹妹的壞話,最近這一陣子,總覺得她怪怪的,不大喜歡跟我們在一起,好像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心事似的。」
突聞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門外說道:「我有什麼心事,惟一的心事就是為義父的安全操心。」
隨著這一陣語聲,鍾雪娥像穿花蝴蝶似的走進來,一徑來到褚良的面前才停住。
鍾玉郎語含責備的道:「你如果真關心義父的安全,就應該留住義父的身邊,不要成天到處亂跑。」-
眼瞥見上官巧雲跟他手拉手站在一起,鍾雪娥反唇相譏道:
「亂跑總比你亂追女人好,像上官巧雲這麼好的姑娘,能被你弄到手,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也該收收心了。」
望了上官巧雲一眼,語意雙關的道:
「上官姑娘,我乾哥是一匹野馬,想要抓住他,可得用一番心思,最好多請教一下我這個做妹妹的,凡事照著我的話去做,准沒有錯,要是得罪了我,你們一定會吹!」這話別人聽不懂,上官巧雲卻心裡雪亮,知道她是怕自已將她與徐不凡的事抖出來,甩脫鍾玉郎的手,冷冷的哼了一聲,未答一言。
鍾雪娥的話好多,仍在滔滔不絕的繼續說道:「再說,留在義父的身邊,不一定管用,離得遠一點正可以發生大作用。」
鍾玉郎早就聽得不耐煩了,頂了她一句:「能發生什麼作用?」
外面夜幕低垂,屋裡早巳掌上了燈,鍾雪娥說道:
「怎麼會沒有作用,剛才就有人利用夜暗,潛入總督府,企圖行刺,幸虧我發現得早,未能得逞。」
褚鵬傑吃了一驚,道:「有刺客?在那裡?抓到沒有?」
鍾雪娥道:「就在這棟大樓的屋頂上,來人身手絕佳,沒能抓得住。」
「可知是那條線上的?」
「可能是徐不凡手下的王石娘。」
鍾玉郎不肯置信,認為是搪塞之詞,藉以掩飾她的行為過失,道:「總督府十里埋伏,可異虎穴龍潭,我就不信徐不凡還敢派人來。」
篤!鍾雪娥拿出一面旗子來,往褚忠面前的桌子上一插,道:「有血旗為證,難道還假得了?」
「血旗!」
大家異口同聲的驚呼出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天底下會有這種膽大包天的人,竟在總督府高手雲集,張網以待的時候,來自投羅網。
褚良聲急語促的道:「血旗一現,血帖很快的就會到,快,咱們分頭埋伏,先逮一個再說!」
大家方待出門,一名金衣使者已經拿著一張血帖走過來,褚良迫不及的問:「這血帖是從那裡來的?」
金衣使者答道:「是從總督府三字的橫匾上撕下來的。」
「貼上去多久了?」
「不久,漿糊還沒有干。」
「見到貼血帖的人沒有?」
「沒有。」
「徐不凡這一次的目標是誰?」
「山東總督府褚忠,兗州提督褚鵬傑。」
金衣使者照實念出來,褚忠臉色大變,情不自禁的摸摸脖子,伸手接過血帖,攤在桌子上,道:「這小子好大的胃口,鵬舉、鵬飛已死,現在居然又要我們父子的命,今夜不將他碎屍萬段,難清我心頭之恨!」
鍾玉郎上前一步,道:「義父,快看看他下手的時辰。」
褚良定目一看,道:「糟了,自今夜起更起,至三日以內,這小子一定是得知總督府內群英薈萃,故意不確定現身的時間。」
褚鵬傑冷哼一聲,道:「咱們就守他三天三夜好了,有什麼了不起。」
「問題就是這三天三夜的時間太長,對我們大是不利,須知他主動,我們被動,他可以選擇任何一個有利的時間出手,我們卻必須每一時每一刻都要全面戒備,徐不凡的確是個鬼靈精,沒料到他會出此怪招。」
「我看這樣好了,與其被動挨打,不如主動出擊,何不加派重兵,四齣搜查,把姓徐的斃在總督府外。」
「話是不錯,但這樣一來,我們的實力勢必要分散,萬一被小賊乘虛而入,後果可能更嚴重。」
「那要怎麼樣,才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加強戒備,張網以待。」
褚忠、褚良老謀深算,話完之後,立即付諸行動,開始部署。
首先,在濟南府的城外關卡、隘路上布下重兵,一旦發現血轎,立即徹底摧毀,不擇任何手段。
濟南府的各個城門,即刻起全部關閉,僅得留一小門,供官民出入,緝捕文書,人手一張,守門的官兵發現徐不凡主僕入城,奉命就地正法,不得有誤。
城牆上密布哨兵,兵與兵之間的距離不得超過五步。
城內街道上,每一個街角,皆布有眼線,彼此之間,必須舉目可見,聲氣相接,一有動靜,便可將消息瞬間傳至總督府。
總督府的部署更是固若金湯,褚鵬傑的五千兵馬全部安置在圍牆外面,不是摩肩接踵,而是重重疊疊,接連布下無數道防線。
兗州府的捕快,以及濟南府本身的捕快,負責守衛總督府的圍牆。
其他四衣衛、火焰教、上官堡、乃至褚總督身邊所有第一流的好手,則全部集中在總督府內,機動使用。
而且,還組織了五個巡邏隊,每隊十二人,分別由鍾玉郎,鍾雪娥、古月蟬、上官巧雲、許大力領導,分時分批,定時定點,巡邏總督府內外各要衝。
處處都有刀斧手埋伏。
處處都有弓箭手待命。
這樣的部署,是銅牆,是鐵壁,似天網,如地羅,蚊蚋不入,滴水不漏,徐不凡就算是七十二變的孫悟空,恐怕也勢准越雷池一步。
褚忠、褚良,褚鵬傑父子叔侄三人,並肩立在軍機房門外,神色凝重中充滿自信,褚鵬傑信心十足的說道:「爹,二叔,這樣的布置可渭天衣無縫,我現在反而擔心姓徐的小子不敢來。」
褚良鄭重其事的說道:「鵬傑,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徐不凡是一個機智過人的絕頂聰明人,千萬不要小瞧了他,等一下一旦起更,你與大哥就立刻躲藏起來,三天三夜不要露面,以防不測。」
昂首望望天色,接著又說道:「差不多快要起更了,大哥。我們該到你的書房去了。」
三個人隨即繞過軍機房,進入側后的一棟精巧的平房內。
天,很黑,有雲無月,星星稀疏零落。
「彭!鏘!」更樓上傳來起更的梆聲,鑼聲。
隨著這聲音,總督府內的氣氛,馬上進入最緊張的最高峰。
所有的人皆豎直耳朵,瞪大眼,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個個刀已出鞘,箭已上弦,隨時準備迎接,從任何方向突來的襲擊。
固定位置的崗哨,摒息靜氣,凝神以待,巡邏隊的速度加快了,往來穿梭,川流不息。
緊張!緊張!緊張到每一隻握刀的手皆淌下汗水。
緊張!緊張!緊張到每一個人都可以聽到自己呼吸的聲音。
可是,濟南城外沒有傳來警汛。
城內街角巷尾,也久久沒有動靜。
總督府內外更是寂靜如死,根本沒見徐不凡主僕的蹤跡。
不!大謬不然,任何人都料想不到,有徐不凡主僕的消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徐不凡、王石娘、高天木,就藏身在褚忠書房上面的一株大樹上。
原來高天木貼好血帖后,並未離去,與徐不凡、王石娘利用夜暗,及總督府內外調兵遣將的混亂時刻,早已潛入府內,藏身樹上。
因為徐不凡發現,總督府內外戒備森嚴,硬闖的結果,徒然增加不必要出傷亡。
是以,將血轎,二老八駿遠留在百里以外,輕裝簡從,深入虎穴,打算取了褚忠父子的性命就走,免得禍延無辜。
總督府內外的部署,三人皆了如指掌,王石娘噤聲說道:
「主人,此地固若金湯,即便能幸而得手,恐怕也無法全身而退,不如及早退出,免遭不測。」
徐不凡以近乎無聲的聲音,堅定的語氣說道:
「石娘,我知道,你是怕我發生意外,但既來之,則安之,不得褚家父子的人頭,絕不輕言離去。」
「褚良也在書房內,是否-並解決?」
「當然,老賊不可多得的好機會。」
「可是,這是技深若海,合我們三人之力,未見得能穩操勝券。」
「要快!要狠!尤其要准!我的要求是務必要一招畢命,根本不給他們有還手的機會的!」
「好主意!好主意!」
「應付非常的情況,就必須用非常的手段。」
「請問主人何時行動?」
「就是現在!」
徐不凡行事一向果敢明快,眼見鍾玉郎率領的一個巡邏隊剛剛通過,下一個巡邏尚未開到,乍然一張臂,悄沒聲息的飄落地面,破門而入。
書房不大,只有二丈見方,褚忠正在一張書桌後面翻閱公文,卻不見褚良、褚鵬傑。
卡察!徐不凡的動作好快,幾乎在入門的同一個時間,橫掌如刀,已將褚忠的人頭砍下來。
高天木、王石娘的動作也不慢,可惜人頭已沒,二人皆攻空了。
奇怪,砍掉人頭,怎未見半點血?
「軋-」
一個念頭還沒有轉過來,褚忠的書桌,連同徐不凡主僕三人,陡地疾墜而下,陷入無底深吭中,原來砍掉的是一個假人,人頭正是機關的樞紐所在。
這一驚非同小可,三人一言不發,彈身而起。
「軋-」
又是一陣機關開動的聲音,徐不凡主僕的頭還不曾冒出來,厚厚的鐵皮蓋子,已將洞口封死。
通!通!可以聽到尖隆鐵皮的聲音。
「哈哈哈……」
在一陣哈哈大笑聲中,褚忠,褚良、褚鵬傑相繼從一個側門走進來,志得意滿,神采飛揚。
鍾玉郎、鍾雪娥、占月蟬,上官巧雲等人,均已聞訊趕到,室內立時爆出一陣歡呼。
鍾雪娥望著眼前的厚鐵板,道:「乾爹,你老人家也真是的,有這麼好的機關布置,也不先說一聲,害得人家直為鵬傑哥他們的安危擔心。」
褚良笑聲說道:「雪娥,這是機密大事,怎可輕易公開宣布,一旦走漏消息,就不靈了。」
鍾玉郎道:「義父似乎很有把握,他一定會上鉤上當的?」
「那是當然,為父的曾經過精密計算。」
「你老人家是怎麼計算的?」
「徐不凡這小子,聰明、機智、而又自負,血旗、血帖既已送到,無論如何他一定會出現總督府,兩總督府內外的戒備如此嚴密,血轎可以斷言沒有進來的可能,惟一的機會,就是事先潛入府內,伺機下手,為父的在起更之前進入書房,就已放下釣餌,算準了他們主僕會上鉤的。」
薑是老的辣,這一番計算的確慎密精細,又贏得不少讚歎之聲。
古月蟬道:「徐不凡身陷囹圄,打算如伺處置他們?」
褚忠咬牙說道:「用火燒,直至皮焦肉枯,骨化灰燼為止。」
立即命人提來數桶燃油,傾倒於鐵板上,以火把點燃,冒出無數火苗。
火勢並不很大,因為燃燒中的油液,多數順著縫隙,流入坑洞之內。
火,在不斷的燃燒著。
油,在一桶桶的往上加。
沒多久,整張鐵皮都燒紅了,微呈扭曲狀。
褚忠的臉上堆下一臉的得意笑容,摸著山羊鬍子,朗聲說道:
「差不多了,就算是鐵打的金鋼,也該變成灰了。大家辛苦了大半夜,老夫已命人擺下慶功宴,咱們今夜要痛痛快快的喝一頓。」
鍾玉郎恨透了徐不凡,提起最後一桶油來澆上去,道:「最好將油注滿,姓徐的精通邪術,必須格外小心。」
褚良聳著雙肩說道:「玉郎,你放心,洞裡面事先已倒進一百桶油,你看,火舌已經開始往外冒,差不多也該滿了,即便是大羅神仙再世?也早已變成烤雞。」
鍾玉郎細加觀察,可不是嗎,火苗當真開始向上冒,這才放下心來,跟著大伙兒離開書房。
上官巧雲的心情甚是複雜,以前,她恨不得用盡一切方法,要徐不凡的命,現在徐不凡可能真的死了,卻突然覺得有-股莫名的酸楚擊上心頭,喉頭哽咽,眼圈濕潤,幾至失聲落淚。要不是鍾玉郎拉了她一把,幾乎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最後一個離開的是鍾雪娥,由於綠紗蒙面,沒有人看得到她的表情,自然更摸不透她心裡在想些什麼。
半個時辰后,火,熄了,慶功宴已經開始。
絕大多數的筵席,設在校場上,所有的兵馬,捕快,都在那裡大吃大喝。
四衣衛、火焰教,上官堡,以及總督府里的一流高手,在軍機房外的庭院里殲懷暢飲著。
褚忠,褚良,褚鵬傑,鍾玉郎、鍾雪娥、古月蟬、許大力,還有上官巧雲,則設宴軍機房,同桌共飲。
大家的情緒都很熱烈,觥籌交錯,吵雜喧囂,每一個人,都好像將自己當作了百戰榮歸的英雄,大口喝酒,大塊吃肉,俱已樂昏了頭。
酒過三巡,褚良跟乃兄耳語數言,敬了大家一杯酒,一本正經的說道:
「各位請慢慢用,老夫有事京城,想先走一步,也許咱們很快便可在北京相見了。」
交代了鍾玉郎兄妹幾句話,與上官巧雲、古月蟬等人一一握手過,領著部分四衣衛,匆匆離去。
酒宴仍在繼續,大家興高采烈,鍾雪娥這時敬了褚鵬傑一杯酒,道:「鵬傑哥,你到底有沒有參加殺徐全壽全家的壯烈行動?」
褚鵬傑一怔,道:「雪妹,你問這做什麼?」
「我是覺得奇怪,姓徐的殺人一向有憑有據才動手,為何突如其來的,你的名字會出現在血帖上?」
「這小子神通廣大,可能已經查清楚了。」
「如此說,鵬傑哥真的參加了那次行動?」
「嘿嘿!那是一次最偉大的行動,自此而後,我們褚家在朝中的地位才真正穩固下來,徐不凡他娘致命的那一刀,就是我送的!」
「鵬傑哥,小心點,這話可不能給徐不凡聽到。」
「徐不凡早已燒焦了,還聽個屁,哈哈,哈哈哈。」
言畢,一陣狂笑,聲震屋宇,神采飛揚,得意忘形。
屋院里的場面更熱烈,大家差不多已經有了七八分的醉意,一名銀衣使者高高的舉起一杯酒,對一名紫巾道士道:「來,道兄,我敬你一杯,干!」
舉杯一飲而盡了。
紫巾道土也陪著他幹了一杯,可是,說也邪門,放下酒杯,杯中的酒還是滿的,銀衣使者眼光發現了,自然不依,大興問罪之師:「喂,朋友,你這樣未免太瞧不起人了,什麼意思嘛?」
紫巾道士辯道:「我幹了,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
銀衣使者手一指,道:「幹了酒杯怎麼還是滿的?」
「我也正在為此納悶。」
「別裝蒜,幹了再說。」
「貧道的確已經幹了。」
「那這杯酒是從那裡來的?」
「我怎麼知道。」
「不知道就要罰!」
二人南轅北轍,針鋒相對,越爭火氣越大,眼看就要動起手來。
另一桌上,也發生了類似的情形,一名總督府內的高手,與上官堡的一位朋友發生衝突。
終於,動口不足,繼之動手,紫巾道士莫名其妙的在屁股上挨了一下,破口罵道:「他媽的個巴子,你敢打人,老子把你拆掉!」呼地一掌就劈過去。
上官堡的朋友是被人推了一把,總督府的高手就在他旁邊,也順理成章的幹上了。
好在雙方的其他人還算冷靜,及時將大家拉開,未造成混戰。
霍然,有一個飄忽不定的聲音,好像來自遙遠的地獄九幽,又似乎近在耳旁:「跟各位開了一個小玩笑,幸勿見怪。」
大家齊吃一驚,揚目四望,卻什麼也看不見,只見到火把高挑,照耀的如同白晝一般,不約而同的皆發出呼喊。
「是誰?是誰?」
「是我,徐不凡。」
「徐不凡?你……你是人?還是鬼?」
「洞很深,火很大,我能活得了嗎?」
「既然是鬼,還不快上奈何橋,入鬼門關。」
「我口乾舌燥,想喝一杯水酒再走。」
「你喝,你喝,你盡量喝。」
大伙兒心裡發毛,頭皮發炸,紛紛起身退避,卻似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壓在肩上,誰也未能躲開。
這時是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我是王石娘,各位請勿亂動,就乖乖的坐在原來的位子上,我家主人要向大家敬酒。」
另一個男子的聲音在另一桌說道:「我是高天木,今夜被大火一燒,火氣特別大,那一位要是不聽活,小心被鬼打死!」
所有的人都嚇呆了,雙眼發直,全身哆嗦,沒有人敢再移動半寸,也沒有人敢再放半個屁。
酒壺飛起來了,依次給各人滿滿的斟了一杯酒。
酒杯也飛起來了,就在大家頭部的上方,徐不凡的聲音說道:「各位,徐不凡借花獻佛,請盡此杯!」
酒杯斜過來了,看見有酒流出,卻不曾流到地上來。
毫無疑問,是流到鬼肚子里去了。
「喝!」是王石娘的聲音!
「喝!」是高天木的聲音!
各人的肩頭又重重挨了一下,誰還敢違拗,只有恭敬從命。
一名銀衣使者膽大包天,倏的將整杯酒潑向那個空酒杯,身形暴起,探手疾抓,結果兩手空空,什麼也沒抓著。
劈!劈!反而挨了兩記耳光子,青筋暴現,吐出一口鮮血,三顆犬牙。
「喝!」
王石娘又給他斟滿一杯酒,命令他喝,銀衣使者再也不收違拗,仰脖一飲而盡。
徐不凡主僕無影無形,飄飄忽忽的,敬完了外面各桌,才飄進軍機房去。軍機房內大家吁么喝六,猜拳行令之聲大詐,外面的事根本渾然不知。
首先,上官巧雲發現,褚良的那隻空酒杯忽然飛起來了,接著,酒壺也離開桌子,斜斜地往空酒杯里倒了一杯酒,不由大吃一驚,喊出聲來:「有鬼!有鬼!」
大伙兒發現了這件千占怪事,不由皆駭然色變,徐不凡響聲音說道:
「朋友們,我是徐不凡,承蒙各位厚賜,沒齒難忘,臨去無以為報,願干水酒一杯,聊表謝意。」
整桌人都嚇壞了,紛紛離桌而起,卻被數只無形的手壓在肩上,推回原位去。
徐不凡的聲音又道:「各位別忙走,徐某的話還沒有說完,正事還沒有辦呢。」
褚鵬傑惶聲說道:「人死好比鬼吹燈,萬事皆休,你還有什麼未了之事?」
「你不要忘記我此行的目的。」
「莫非你已經找到了老子殺人的證據?」
「我有一位姓刁的朋友,是找到了你當年行兇的刀,另外,你剛才不是也自己招認了嗎?」
「招認了又怎麼樣,我不信鬼還會殺人。」
「普通的鬼不會殺人,冤鬼可會。」
「哼,鬼就是鬼,沒有什麼冤不冤,你認命吧!」
想要拔刀出來,奇怪,寶刀好像生了銹,刀鞘似乎上了鎖,用儘力氣,始終拔不出來。
銀虹一閃,血光湧現,頭頂之上,卻突然出現一把血劍。
血劍一出,無血不歸,大家才驚呼了半聲,血劍已飛到褚鵬傑的脖子上,卡察!人頭就落在吃飯的桌子上。
王石娘提起人頭,但在旁人看來則是飄在空中。
喪子之痛,痛徹心脾,褚總督勃然大怒道:「還我兒子的命來!」
照準血劍的方向,呼!呼!呼!連攻三掌,此人功力深厚,原來也是身懷絕技的頂尖人物,一時軍機房內狂風呼號,暗力洶湧,桌椅早已碎裂,門窗搖搖欲墜,猛銳強勁之處,一點也不輸於乃弟褚良。
可是,徐不凡只是一個無形無影的幽靈,根本奈何不了他,褚忠進攻的方向,正巧面對許大力,這位兗州府的總捕頭閃躲稍嫌遲緩,當場作了替死鬼,被褚總督活活劈死。
就利用這一陣混戰,鍾玉郎、古月蟬、上官巧雲、俱已衝出軍機房。
褚忠也想衝出去好調兵遣將,猛覺脖子上一涼,血劍已架上來,徐不凡的聲音說道:
「慢著,凡是名字上了血帖的人,一個也跑不掉。」
「徐不凡,你已經殺了老夫的三個兒子,還要怎麼樣?」
「還要殺你!」
「老夫可沒有參加大同府的行動。」
「你與四衣衛的首腦,是整個事件的共同主謀人!」
「小子,空口無憑,老夫要你拿證據來。」
「你兒子的書信、文件里多得很!」
褚忠氣極怒極,頸項一歪,劈出兩掌,企圖豁出老命去,放手一搏,萬不料,血劍好似被漿糊粘住,根本甩不掉,反而被血劍劃了一道血口子,血流如注。
禍不單行,兩隻手也被高天木、王石娘分別扣住。
至此,褚忠始意識到事情大大不妙,死神似乎已在向他招手,當下心一橫,咬牙說道:
「徐不凡,本督這一輩子,南征化討,所向披靡,從來就沒有吃過敗仗,想不到今夜會栽在一個鬼的手裡,你……你可以下手了。」
「別忙,在你未死之前,還必須替徐某辦-件事。」
「辦什麼事?」
「把你書房裡的機關打開。」
「你已經死了,開機關作甚?」
「縱然燒成灰,還是入土為安。」
「那裡面也挺好的,何必這麼麻煩。」
王石娘聞言大怒,一掄褚鵬傑的人頭,通!一聲,在褚忠的背上猛一槌,道:「走!再羅七八嗦就有你的苦頭吃了!」
褚忠只覺得,有一股無形的力道,在身後推著他,身不由己的走出軍機房,向書房走去。
在庭院里的各派高手,早巳被鬼嚇得魄散魂飛,多數皆鼠竄而去,少數膽大的,還有鍾玉郎等人,雖有援手之心,一則鬼魂飄浮不定,無從下手,再則總督被制,又投鼠忌器,同樣未敢貿然出手。
徐不凡很順利的,押著褚忠,走進書房。
「開!」
「扣著本督的手,如何開?」
「放開你一隻手,最好不要玩花樣。」
王石娘鬆開他的右手,褚忠行至牆邊,伸手按住一個嵌在壁上的老虎頭上。
也不知他怎麼一動,「軋」鐵板已開始移動。
猛可間,褚忠又一動,四壁射出無數飛刀,徐不凡主僕猝然無防,完全是基於本能的反應,飄入坑洞去。
連褚忠自己也料想不到,居然會死裡逃生,驚喜之餘,再度按住虎頭,準備關閉坑洞,又發生了更意外的事,徐不凡竟然活蹦亂跳的從坑洞里飛出來了。
還不止他一個,王石娘,高天木也接踵而出。
褚忠看得傻眼了,簡直不敢相信這會是事實,驚惶萬狀的說道:「你……你……你們沒有死?」
徐不凡頭一昂,胸一挺,道:「死人會說話嗎?」
「剛才明明有鬼魂出現,怎麼會沒有死?」
「那是我們的元神。」
「洞內火勢猛烈,本督不信有人能逃過此劫。」
「玄冰大法有御火之功,在頭上腳下築起二道冰牆,自可高枕無憂,而且火舌使鐵皮扭曲,正是絕佳的變通孔道。」
褚忠勃然大怒道:「大膽妖民,竟敢以邪術惑眾,來人哪,給本督拿下!」
所有的高手,不是醉酒倒地,就是被「鬼」嚇跑,門外只有鍾玉郎等寥寥數人,聞言腳步甫一移動,徐不凡血劍一揚,道:「褚忠,你的時辰到了,上路吧!」
身形一長,劍如怒矢,血紅色的劍氣直往褚忠脖子上竄,事情一再奇峰突起,處處神鬼莫測,褚忠早已六神無主,心膽俱寒,那還敢再逞強相搏,急切間在老虎頭上猛劈一掌,彈腿倒退,奪門而出。
數不清的暗器,再度從壁上時出,當徐不凡主僕躲過飛刀,衝出書房時,褚忠已經飛上了房。
砰砰彭彭!雙方短兵相接,一陣亂打,徐不凡主僕以雷霆萬鈞之勢逼退鍾玉郎等人,立即縱身追上房去。
褚忠好快的速度,這時已越過總督府的院牆。
徐不凡、王石娘、高天木如影隨形,就緊跟在他身後五六丈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