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血書、血劍被盜
徐不凡又變成一個無色無形,無聲無息的幽靈,王石娘、高天木修道有成,他們的元神(靈魂)也緊跟主人的左右,向西疾飛。
一到達陰陽界,馬上就登上奈何轎,一頭闖進了鬼門關,三人的原形隨即顯露出來。
牛頭馬面見三人不守秩序,大聲喊打,一名陰官上前厲色叱道:
「大膽幽魂,竟敢不依序排隊,大鬧幽冥?」
徐不凡取出閻王令,道:
「抱歉,本使因有急事待查,唐突之處尚祈海涵。」
一見閻王令,陰官態度大變,忙不迭的恭身為禮道:
「不知是特使駕臨,有失遠迎,請恕冒瀆之罪。」
徐不凡淡淡一笑置之,道:
「算了,小事一件,本使不會計較這些,我來是想查問一件事。」
陰官道:
「請特使示下。」
徐不凡道:
「我想知道,當前御史余浩然的靈魂是否已到冥府?」
「余御史尚有三年陽壽,必須先來此報到。」
「陽壽未終?這是不是表示可以還陽?」
「不行,生死簿上已列上他的名字。」
「既未壽終,為何會上了生死簿,這算什麼?」
「這算是枉死,乃前生註定。」
「枉死者如何處理?」
「入居停門,進枉死城,待將陽壽補足后,再論功過,另行發落,至於為仙為人為鬼,那就要看他前生的功德如何了。」
「如此,本使就在這裡等著好了。」
「陽路萬里,余御史又年老體衰,短時間之內可能到不了,請暫入冥城,向枉死城主打個招呼,余浩然一到,自會有人報告特使。」
徐不凡抱拳深施一禮,道:
「好吧,承教之處,就此謝過,老大人到后,務請直送枉死城,萬勿移往他處才好。」
當即邁開大步,踏進居停門。
王石娘;高天木卻被陰官擋駕了。在孽境台上,顯出一座石頭娘娘廟來,宏偉壯麗,氣派非凡廠廟門口有一棵千年古柏,上面掛滿了『有求必應、『萬求萬應』的匾額;紅布,廟內香煙飄渺,香客甚多,好一劇熱鬧景象。
陰官指著石娘娘道:
「你是石頭的化身?」
王石娘據實答道:
「是的,小女子系由石頭修鍊而成。」
陰官再望望高天木,道:
「毫無疑伺,你就是那株神木了?」
高天木頷首稱是,陰官繼續說道:
「兩位不在凡間修道,來冥府何事?」
徐不凡回頭說道:
「抱歉,徐某剛才忘記交代了,他們兩位是隨本使來辦事的。」
經徐不凡這麼一說,陰官才將王石娘、高天木放行,踏入冥界。
冥界一如陽世,山川壯麗,馬壯羊肥,男耕女織,或工或商,有城鎮鄉村,也有旅店飯莊,只是具體而微,不若陽世繁華罷了。
徐不凡順利的找到枉死城,找到城主,表明身份、來意,然後懇切的說道:
「麻煩城主,如果余御史來到貴城請轉告余大人,說我在找他。」
枉死城主正容說道:
「特使請勿客氣,余浩然一到,我會立刻通知他的。」
「城主,我想請教,黃明德、黃宏德,還有黃綿綿,聽說也到了陰曹地府,不知是否在枉死城內。」
枉死城主清查一下名冊,道:
「這三個確實曾在枉死城住過,不過早在六年前就離開了。」
「到哪裡去了?」
「到鄉下種田去了。」
「能不能找到?」
「可以找,但要一段時間,有結果時再行稟告特使。」
「另外,前歸化城第二副總兵尤猛將軍可在枉死城?」
「有,尤將軍早死十年,正在本城補陽壽。」
「可否請出來一見?」
枉死城主馬主滿口答應下來,立命一位陰差將尤猛請出來。
在尤猛印象中的徐不凡,原本是一個十幾歲的小男孩,此刻高大強壯,英俊挺拔,自然認他不出。尤其陰陽兩隔,人鬼不同,費了不少口舌,才將事情說清楚。
尤猛自是欣喜萬分,連做夢也想不到會有人鬼相逢的一天,緊握住徐不凡的手,久久不放。
徐不凡道:
「尤叔叔,侄兒急於知道,那貢品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是假的!」
「你是說,巴爾勒法王送至歸化城的東西,壓根就是膺品」
「不錯,巴爾勒一送到歸化城,總兵大人就派我率領一隊精兵,護送進京。」
「途中,可不可能被人掉包?」
「與愚叔同行的,都是我和總兵的親信,絕無可能。」
「尤叔是在什麼時間才知道是假的?」
「大內御書房內,面呈皇上,打開來一看,才曉得是一塊普通的玉佩。」
「當時皇上怎麼處置?」
「命錦衣衛將我等拿下,聽候審理。」
「後來怎麼會死了呢?是否自殺?」
回想起往事,尤猛余憤猶存,咬牙切齒的道:
「我再糊塗也不會,自殺,自殺就等於座實了總兵大人私吞貢品的罪,我們是被人暗殺的。」
「兇手是誰?」
「不知道,我們是在押往刑部的途中,遭人暗算,來人身手太快,又是出其不意,一照面就遭了毒手,連錦衣衛也無-倖免。」
「難道連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有?」
「有,兇手衣著鮮明,有金、銀、銅三種不同的顏色。」
「可曾聽到他們彼此呼叫名字?」
「好像聽到有人叫呂忠、侯方這兩個名字!」
「哦!又是這兩個傢伙。」
尤猛愕然一驚,道:
「賢侄認識他們?」
徐不凡道:
「雖然不認識他們,但我知道送假聖旨,害我全家的就是呂忠、侯方。另外,尤叔可知還有些什麼人牽涉在這個案子里?」
「固陽縣令哈爾納拉、歸化第十副總兵褚鵬正、還有巴爾勒法王等,都脫不了干係。」
「哈爾納拉已死,褚鵬正現已調任太原總兵,遲早會要他的命,現在的難題是抓不住巴爾勒的罪證,也找不到跟他勾結的叛賊是誰,我很懷疑,金衣、銀衣、銅衣使者的幕後主使人,很可能就是與巴爾勒暗中勾搭的叛徒。」
叔侄久別重逢,有太多的話要說,向枉死城主告了個假,走出枉死城,來到大街上。
踏著碎石子路,一直前行,王石娘突然發現,在身後不遠處緊跟著一隻灰色的狼,給高天木丟個眼色,正準備去抓,那灰狼卻化作一縷青煙,一閃而沒。
高天木一愣,道:
「會是它?」
石娘娘道:
「有可能,師父當年那一掌,只把它打下雲頭,不見得會要了它的命。」
徐不凡回頭說道:
「你們在說什麼,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懂?」
高天木道:
「沒有,我們在談一件往事,也許是看走了眼。」
街上行人不多,各行各業的生意亦頗蕭條,四個人走著走著,信步走進一家小館子。
館子規模不大,卻整理得一塵不染,蒸煮炒炸,酒菜飯食,應有盡有,與陽世並無二致,所不同的是,中間只有兩副座頭,余皆面對牆壁,不足四成的客人,全部面壁而食,彼此不苟言笑,根本聽不到猜拳行令之聲。
倒是牆角上有一群人,正在呼盧喝雉,蹲在地上聚賭,給一家館子增添了幾許生氣。
四人剛在中間的座頭坐下,立有一名跑堂的過來說道:
「喂,你們大概是初來的吧,這中間的位置只有陰官陰差可以坐,一般鬼魂必須面壁而坐。」
徐不凡亮出閻王令,跑堂的嚇出一身冷汗,撲通!一聲跪下去,哀哀上告:
「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請大人饒命。」
王石娘冷哼一聲道:
「大人不記小人過,我們家主人不會放在心上的,有什麼好吃的,儘管端上來就是。」
跑堂的連聲應聲,夾著尾巴就走,不一時便端整好一桌豐盛的酒菜。
徐不凡與尤猛對面而坐,王石娘、高天木兩側相陪,酒足飯飽之後,徐不凡摸摸口袋,說道:
「這下可要鬧笑話了,一時情急疏忽,忘記帶冥幣來。」
尤猛搶著要付錢,王石娘起身說道:
「請主人放心,奴才準備有足夠用的冥幣。」立即搶先去會帳付錢。
這時,門外走進一位少女來,手中提著一包東西,面容憔悴,神色凄楚,行至櫃檯前,正與掌柜的交談。
看容貌,觀身段,徐不凡似曾相識,一時之間卻怎麼也想不起曾在那裡見過。
徐不凡正想上前問個明白,猛可間,那一群賭鬼大吼大叫,一齊起鬨,差點沒把屋頂掀起來。
「你詐賭!你詐賭!」
「你騙人!你騙人!」
「還我錢來!還我錢來!」
大家十目所視,十手所指的目標,赫然竟是人間活佛,天上聖僧,一向遊戲陰陽兩界的濟顛和尚。
所有的賭資、賭具,全被濟顛用僧袍兜住,皺皺鼻子,擠擠眼,裂嘴大笑道:
「這是什麼話,下注賭錢,各憑機運,我老人家什麼時候使過詐,有本事咱們再來賭十天十夜,從老衲我的手中贏回去。」
有一個老賭鬼惡狠狠的道:
「我們的錢都被你騙光了,還賭個鬼。」
濟顛怪模怪樣地道:
「沒有錢最好,免得再手癢作怪,愈陷愈深,乖乖的回去勤耕爾田,勤作爾事,別再拿血汗錢來孝敬他人,我老人家懶得和窮鬼磨蹭,要找冤大頭喝我的老酒去了。」
沖著徐不凡擠擠眼,兜住僧袍就往外去。
眾賭鬼怎肯就此善罷甘休,七腿八腳,一窩蜂似的追出去。就在這個混亂的當口,那少女也夾在人群中不見了。
徐不凡急忙沖至櫃檯前,道:
「掌柜的,剛才那位姑娘來幹什麼?」
掌柜的道:
「她來換面。」
「換面?換什麼面?」
「白面換高粱面。」
「為何要拿白面換高粱面?」
「因為家貧,吃不起白面。」
「吃不起賣掉就算了,何必要換?」
「家裡沒有多餘的糧,必須以高梁面充饑,剩下來的錢據說還要抓藥呢。」
「家裡有病人?」
「嗯,有兩個。」
「可知這位姑娘的姓名?」
「好像是姓黃,叫……叫綿綿,是個孝順的孩子。」
黃綿綿三字,如五雷擊頂,徐不凡猛覺心頭一震,剛才所以一眼未能認出來,主要是事隔六年,師妹已由黃毛丫頭變成青春玉女,故而雖覺似曾相識,卻想不起來是誰,經掌柜的這麼一說,這才悄然大悟,道:
「掌柜的,這位黃姑娘平常都到哪一家去抓藥?」
掌柜的朝門外一指,道:
「就是斜對街那一家『培元堂』藥鋪。」
徐不凡道了一聲謝,向尤猛等人招招手,急匆匆的越過馬路,來到培元堂時,根本沒見到半個抓藥的,忙向老郎中查問道:
「老先生,剛才可有一位姓黃的姑娘來抓藥?」
老郎中扶正眼鏡,道:
「來過,已經走了。」
「她抓什麼葯?」
「都是腹痛的葯?」
「到底得的是什麼病?」
「腹痛腹脹,已纏綿六年之久。」
「這麼長的時間,莫非一點進展都沒有?」
「面診十次,服藥無數,快把綿綿這孩子累死了,卻藥石罔效,毫無起色。」
「知道綿綿的住處嗎?」
「在鄉下。」
「我是說詳細地址。」
「聽說是在『望鄉山』那邊,老漢我沒去過,詳細的地址我也不清楚。」
「老先生,謝謝,再見。」
步出培元堂,方待直撲望鄉山,恰巧與十殿的黑衣捕快、紅衣捕頭不期而遇,老友重逢,俱覺無比雀躍,徐不凡見他們還帶著一大群牛頭、馬面,攜練帶叉的,知事非等閑,說道:
「怎麼?冥府里是否發生了什麼事故?」
紅衣捕頭道:
「其實也沒有什麼重大事故,只是例行巡邏,希望能將千百年來的通緝要犯逮捕歸案,免得天庭一再責難。另外,有一隻狼非法偷渡入境,追趕至此時突然失去了蹤影。」
徐不凡道:
「一隻狼有這麼嚴重?居然驚動十殿的大捕頭?」
紅衣捕頭道:
「千萬別小瞧這一頭狼,據十殿消息顯示,此狼道行不淺,已修鍊成妖,可以托化人身,不知四位可曾見到一隻灰色的狼?」
王石娘搶先說道:
「我們離開枉死城后,它一直鬼鬼祟祟的跟在後頭,我與天木兄本想要捉它,被它搶先一步溜走了,如果我的判斷不錯,這一頭灰色的狼,很可能大有來頭,來冥府更非偶然。」
徐不凡道:
「一隻野狼會有什麼來頭?」
高天木道:
「不久前,就在石頭娘娘廟的附近,有一個金家莊,金員外父子本來是樂善好施的大好人,卻突然變得貪財好色,無惡不作,不知道糟踏了多少良家婦女,後來還是奴才與石娘出面,才查明真相,原來是有四隻妖狼的元神,托化在金員外父子主僕的體內。」』「結果怎樣?」
「結果有兩隻狼被我們打死,另兩隻卻逃往玄武觀,拜張半仙為師,因而將張半仙的師父火眼真人也引了出來。火眼老道最是愛護羽毛,為人邪門歪道,與師父無根禪師又積怨甚深,一口氣將石娘和我追殺至崑崙天柱峰,最後還是師父他老,人家出面,布下玄冰大法,火眼真人師徒才知難而退,在漫長的九十九次僧道鬥法中,師父贏五十次,敗四十九次,最後一次的勝局就是因狼而起。」
紅衣捕頭道:
「無根、火眼,都有八百年以上的修行,亦人亦仙,上至天庭下九幽,均可來去自如,是出了名的一對活冤家死對頭。
且說那兩隻狼沒有死在無根掌下?」
王石娘道:
「當時被老禪師一掌劈下雲頭,墜落天柱峰,大難不死的可能性當然存在。」
徐不凡道:
「假如這一頭灰狼,真是火眼真人的徒孫,又系有所為而來,只怕又會引起一場驚天動地的是非。」
他最關心的莫過於師妹的下落,當下臉色整,便將話題岔開,對紅衣捕頭道:
「敝師叔黃明德、黃宏德的住處,捕頭是否知曉?」
紅衣捕頭道:
「此地屬枉死城主管轄,我不清楚。」
「那麼,可有『狼牙棒』苗通及『流星錘』勾一峰的消息?」
「沒有,這兩個惡棍頭頂生瘡,腳底流膿,壞透了,在一殿秦廣王駕前,至少有人擊鼓鳴冤,告了他們三、四次,卻始終傳不到被告,特使問這兩個傢伙做什麼?」
「就是因為傳他們不到,所以鬼朋友們才托小弟代為查訪。
好了,不耽誤諸位的寶貴時間,我們也急於要到望鄉山那邊去跑一趟。」
辭別捕頭捕快,放步疾行。不久便到瞭望鄉山。
望鄉山上有一個「望鄉台」,台高數十丈,高聳入雲,台上台下,鬼潮洶湧,有如過江之鯽,所幸梯分兩道,一上一下,又有陰差把守,秩序尚稱井然。
徐不凡道:
「尤叔,這望鄉台是什麼地方?怎麼會有這麼多鬼?」
尤猛將軍道:
「望鄉台是專門供孤魂野鬼眺望故鄉用的,十殿冥王念陰府寂寞,大家皆心繫生前親人,因此築了這一座望鄉台,以慰群鬼思親之苦。」
「登上望鄉台,就可以看到想要看的人?」
「一點不假,想看什麼,就可以看到什麼。」
「尤叔可曾上去過?」
「昨天才來過,家人妻兒都還好。」
由於枉死城關門的時辰幾到,話完之後,尤猛便告辭而去。
王石娘說道:
「主人,我們上去看看吧?」
徐不凡失聲一笑,道:
「咱們又沒有死,看什麼?」
「奴才以為,黃姑娘很可能會到這兒來,其次,也應該看看主人的軀體,萬一原體出了差錯,主人就無法還陽了。」
聽王石娘言之有理,徐不凡馬上表示同意,主僕三人隨即登上台階。
經過一陣漫長的等待、攀登,好不容易才上瞭望鄉台。
望鄉台上鬼頭鑽動,男女老幼都有,有的涕淚交流,哭得死去活來,有的眉開眼笑,高興得手舞足蹈,親人的禍福悲歡,主宰了他們的喜怒哀樂。
極目望去,徐不凡主僕卻自見到無盡虛無,什麼也看不見。望鄉台上,也沒看到黃綿綿。
忽有一陣濃濃的酒氣,還夾雜著狗肉香,濟顛和尚從下面冒上來,搖搖晃晃的往大家面前一站,瘋言瘋語的道: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人生本如戲,鬼生更似迷,喜者勿喜,悲者勿悲,此乃六道輪迴,因果報應,一切皆前定,半點不由人,去去去!兒孫自有兒孫福,兒孫自有兒孫禍,用不到你們瞎操心,省點力氣,去修你們自己的下一世吧!」
袍袖一拂,眾鬼便跌跌撞撞的下瞭望鄉台。
徐不凡上前深施一禮,道:
「老禪師別來無恙,每見仙翁度化人於嬉笑怒罵之中,實在令人捧腹,亦復心服。」
濟顛眼一瞪,道:
「小子,別給老衲戴高帽子,剛來冥府,便登上望鄉台,怎麼?又想念紅塵了?」
徐不凡笑道:
「晚生是想看一看,我那一具臭皮囊,有沒有被狗吃掉,可是,這望鄉台欺生,什麼也不見。」
濟顛道:
「傻小子,這望鄉台是專門給鬼看的,你是凡眼、俗眼、人眼,當然看不見。來,讓我老人家給你洗一洗。」
灌了一口酒,猛地全部噴了出來,直入徐不凡雙目之內,揉揉眼睛,怪事陡生,眼前現出一道山崖,崖下有一個山洞,血轎就放在洞內,自己的臭皮囊正甜睡如死。
二老與四駿,皆守在血轎附近,另四駿則在百丈之內放口肖。
上官巧雲也來了,還帶著兩個丫頭,正在指揮他們埋鍋造飯。
十裡外,一個銀衣使者、兩個銅衣使者,正帶領著一大群人放馬狂馳,似在追趕什麼。
王石娘看在眼中,心頭不由大為緊張起來,道:
「老神仙,我家主人有無危險?」
濟顛聳聳肩,乾咳兩聲,陰陽怪氣的道:
「此乃天機,說不得,說不得。」哈哈大笑聲中,僧袍一抖,跳下瞭望鄉台。
望鄉台下,道濟瘋瘋顛顛的唱出了一首歌謠。
世人傻,世人呆,為了三餐忙不休!
世人傻,世人呆,為了名利把命拼!
世人傻,世人呆,為情為愛身消瘦!
世人傻,世人呆,為妻為妄昏了頭!
世人傻,世人呆,萬丈高樓住不久!
世人傻,世人呆,金銀財寶帶不走!
世人傻,世人呆,將相自古不自在!
世人傻,世人呆,皇帝老子最憂愁!
世人傻,世人呆,回頭是岸向道修!
世人傻,世人呆,同登慈航樂悠悠!
聲如天籟,群山回鳴,餘音繚繞,久久不輟。
XXX
望鄉山下,平坦肥沃,展目望去,全系密植的矮樹林,從半山鳥瞰,隴陌分明,猶如陽世州縣,有一女孩正在一株樹前徘徊不去。
高天木眼尖,指著那女孩說:
「主人,你看那位姑娘像不像黃綿綿?」
徐不凡也看到了,道:
「很像,很像,咱們快下去。」
拔足狂奔,輕功仙法一齊來,何消眨眼工夫便來到山下,定目處,果然正是師妹黃綿綿。
『綿綿,綿綿!』
『綿綿,綿綿!』
一邊喊,一邊跑,話喊完了,人也到了。
黃綿綿一見是徐不凡,馬上撲倒在他的懷中,淚下如雨。
徐不凡忙抬起她瘦削的臉蛋來,道:
「綿綿,我們能在此重逢,應該高興才對,幹嘛要哭?」
黃綿綿反而哭得更傷心,嗚嗚咽咽的道:
「哥哥,我們五柳庄的人全死光了,所有的血海深仇,完全指望你一個人去報,現在你也死了,再也無人討債索仇,我怎麼能不哭?」
徐不凡有點聽不懂她的話,道:
「綿綿,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你怎麼會認為我已經死了呢?」
黃綿綿有板有眼的道:
「望鄉山上有一個望鄉台,打從我來到陰曹起,差不多三天兩頭就要去一趟望鄉台,我知道徐哥哥昏死兩年後又復活了,知道你曾學藝昆崙山,甚至曾親眼見你殺死馬鎮遠。這也就是我為什麼能一眼就認出你來的原因。可是,剛才我又登上望鄉台,見你再度昏死,現在鬼魂也到了,還有什麼好懷疑的。只是有一點,令人想不通。」
「什麼事想不通?」
「哥,你知道這些矮樹是什麼嗎?」
「是什麼?」
「原形樹。」
「什麼叫原形樹?」
「此乃冥府一大功德,陽世生一人,陰間便長一樹,陽世人的生死榮枯,全部照實投映於陰間的原形樹上,百試百驗,從無錯失,與望鄉台相互輝映,以慰九泉幽魂思鄉之苦。想不到今天卻出漏子了,你已經死了,這一棵樹依舊壯碩繁盛,我當然想不通。」
徐不凡哧的一笑,將前前後後的經過告訴她,道:
「綿綿,我沒有死;原形樹也沒有失靈,我是為追趕余御史才來到陰司的。」
黃綿綿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看了徐不凡一遍,破涕為笑的道:
「不凡哥,從小你就最疼我,從來沒有騙過我,我相信你的話。蒼天有眼,我們黃家的血債血仇總算還有一人來討。」
徐不凡望著她消瘦的臉蛋,道:
「綿綿,師父他老人家已轉世輪迴,姑且不談,快說兩位師叔情形怎樣?」
一提起叔父來,黃綿綿忍不住又是滿眶熱淚,道:
「很糟,纏綿病榻,度日如年,家裡早已羅掘一空,往後的日子真不知道該怎麼過下去。」
不由悲從中來,又倒在徐不凡的身上哭起來。
徐不凡心念三轉,馬上作了一千決定,道:
「天木,石娘,麻煩兩位再回去一趟枉死城,不論是吃的、喝的、用的,盡量多買一些來,我與綿綿在這裡等你們。」
二入領命自去,快如一縷輕煙。徐不凡擦乾黃綿綿滿臉的淚痕,拿起她粗糙的雙手,道:
「綿綿,在枉死城裡住得好好的,你們為什麼要搬到外面來?」
黃綿綿道:
「在枉死城裡,固然不愁吃住;但總覺得束縛太多,尤其兩位叔叔有病在身,:希望出來賺點錢,把病醫好,早知道外面的日子如此艱難,打死我也不敢跑出來闖。」
「據培元堂的老郎中說,兩位師叔得的是腹痛病,到底嚴不嚴重?」
「起先並不嚴重,只是偶而隱隱作痛,後來發病的間隔愈來愈短,疼痛的程度也愈來愈重,直至最近,整日呻吟床上。」
太多的苦難,加諸在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身上,的確不勝負荷,說著說著,又凄凄戚戚的哭起來。
徐不凡柔聲安慰道:
「綿綿,快別哭了,哥哥既然來到冥府,絕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你受苦受難,我這兒有呂洞仙的靈丹妙藥,一定可以治好兩位師叔的病,另外,回頭我跟城主說一聲,你們乾脆再搬回任死城去好了。」
聽說徐不凡有呂洞賓的靈丹妙藥,這才愁眉稍展,、二人又談了一會閑話,徐不凡忽然說道:「綿綿,我問你一件事,你可知血劍、血書是被何人奪去?」
黃綿綿搖搖頭,道:
「那天晚上,偷襲五柳庄的人,至少在百人以上,我不知道。」
「兩位師叔是否提起過?」
「沒有,從未提及血書、血劍之事。」
此時,高天木、王石娘已飄然而返,豬肉、牛肉、白面大米,大包小包的日用各物提了一大堆。徐不凡幫黃綿綿提著高梁面,她自己拿著抓來的葯,四人結伴向東行去。
約莫走出好十幾里,來至一處山腳下,在一塊大岩石的下面,有三間用茅草竹木建成,極為簡陋的小房子。
外面簡陋,裡面更加破爛,進門處有兩條長板凳,此外別無長物,土做的牆壁,處處斑駁,濃濃的霉氣薰人慾吐。
黃綿綿尷尬的笑一笑,對高天木、王石娘道:
「兩位快請坐,請坐!」
王石娘道:
「黃姑娘別客氣,快說廚房在哪裡,我去給大家弄吃的去。」
廚房只不過是一個棚子,就在外面屋檐下,王石娘、高天木轉身退出。突聞另一間房內,有一個低沉而又虛弱的聲音說道:
「綿兒,外面是誰呀?是不是地主又派人來催田租了?」
黃綿綿道:
「大叔,不是催討田租的,是徐哥哥徐不凡來了。」
徐不凡跨步而入,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副蒼涼景象,兩張編搭的竹床上,躺著兩位面如黃臘,骨瘦如柴,神情極為頹喪憂戚的老人,正是黃綿綿的二叔黃明德與三叔黃宏德。
二人雖瘦弱不堪,卻腹大如鼓,一個扁長,一個渾圓,好像在肚子里特地塞滿了東西似的,正自雙手捧腹,呻吟不已。
想那五柳庄,稱得上是武林重鎮,江湖翹楚,財大勢大,養尊處優,黃氏昆仲更是響叮噹的人物,做夢也想不到,懷璧招災,為了血書、血劍竟惹來滅門之禍,死後又在陰府受此煎熬,就算是鐵石心腸的人,也不免為之一掬同情之淚。
徐不凡暗地裡抹了一把淚,上前一一請安問好,忙將呂洞賓的靈丹妙藥取出來,給二人各服一粒。
呂洞賓的靈藥果然神效,刁;到一盞熱茶的工夫,便精神大振,已可下地行走,只是腹大如故,毫未消減。
徐不凡道:
「兩位師叔感覺如何?」
黃明德道:
「好多了,好多了,呂洞仙的靈丹的確名不虛傳。」
他已有三個月不曾下床,說話中,不停的來回踱著,顯得甚是興奮。
徐不凡道:
「肚子里是否也好一些?」
黃宏德摸摸大肚皮,道:
「痛是不痛了,還是脹脹的,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裡面。」
「在生前,三師叔可曾有腹痛的毛病?」
「沒有,三叔從來沒有鬧過肚子痛。」
「來到冥府後多久,才發現這個毛病?」
「一過鬼門關就感到肚子不舒服。」
「二師叔的情形又是怎樣?」
黃明德道:
「跟你三師叔的情形完全一樣。」
徐不凡雙眉上挑,說道:
「如此看來,毛病可能是出在生前。」
「我與你三師叔,生前少說也挨了別人的數十刀劍,會有什麼問題?」
「徒兒單憑直覺,事實畢竟如何,也說不上來,改天去請濟公老仙翁來看一看,或可理出一點頭緒。」
忽聞門外有人介面說道:
「哈哈,小娃兒慧根不淺,小小年紀就已參透了三分天機。」
人還沒有到,先聽到一陣「劈塌!劈塌!」拖著鞋子走路的聲音,接著是一股濃濃的酒氣,然後才看到濟顛和尚。
徐不凡喜出望外的道:
「老神仙來的正好,快來看看我兩位師叔的病。」
濟顛望著黃明德、黃宏德的大肚皮,搖搖頭,咧嘴笑道:
「葯醫不死病,佛度有緣人,呂洞仙的仙藥醫不好的病,我老人家也同樣回天乏術。」
黃綿綿聞言大急,撲通一聲跪下去,淚淚滿面的道:
「久聞老仙翁法力無邊,務請大發慈悲,救救我的兩位叔父。」
濟顛收起酒葫蘆,不再言語,上前摸摸二人的肚皮,敲一敲,再聽一聽,以肯定的語氣說道:
「肚子裡面有東西。」
徐不凡一怔,道:
「是什麼東西?」
「現在還不知道!」
「能否投以藥石化解?」
「不可能,此物仍在陽世,陰間無從化解。」
「老神仙是說,我的兩位師叔的遺體,肚子里有某樣東西作怪?」
「就是這個意思,不然怎會連呂仙翁的妙藥也不發生作用。」
「請兩位師叔想想看,那天被襲之時,是否有人將暗器之類的東西打入體內?」
黃明德搖頭否認,黃宏德道:
「當時的惡鬥雖然極為慘烈,時間卻甚短暫,不曾見有人使用暗器。」
黃綿綿道:
「會不會是死後,被人開腔破腹,放進什麼東西去?」
濟顛再瞧瞧二人隆起的肚子,笑呵呵的道:
「女娃兒蘭心慧質,東西的確是死後被人放進去的。」
徐不凡困惑的說道:
「誰會往死人肚裡放東西?」
濟顛掐指了算,道:
「第一是活人;第二是自己人,第三放的是寶貝。」
徐不凡若有所悟,問黃明德道:
「二師叔遇難的時候,咱們五柳庄內是否還有活著的人?」
黃明德略一尋思后道:
「老夫與你三師叔是死在屋內的,其時你師父仍在屋外,正與各派高手作殊死斗,余皆血染黃沙,亡命五柳庄。」
徐不凡心頭的迷霧已開,道:
「我明白了,一定是師父他老人家在最後關頭……」
濟顛打斷他的話,道:
「對了,對了,孺子可教,你總算摸對了方向,日後只要掘墓開棺,將東西取出來,病體自可不藥而癒。」
王石娘適時走了進來,謂飯菜俱已齊備,-大家一致挽留濟公和尚共進晚餐,濟顛歪著頭問王石娘道:
「有沒有酒?」
「沒有!」
「有沒有狗肉?」
「也沒有!」
「無酒不成筵,無狗不成餐,我老人家對普通的飯食沒興趣,就此告辭了。」
哈哈大笑聲中,人已出屋而去,當大伙兒送至門口時,早已失去濟顛的蹤影,卻見一側多了五間明凈雅緻的小木屋,飯食就擺在中間堂屋裡,徐不凡面帶驚奇的問道:
「是你們兩個的傑作?」
高天木恭身答道:
「沒有主人的許可,奴才斗膽也不敢擅作主張,是道濟老神仙念黃姑娘孝心可感,特地作法蓋的。」
走進新居去,床桌椅櫃,被褥氈毯,家用各物,一應俱全,黃綿綿激動的熱淚滾滾,感激的話說個沒完沒了。
徐不凡招呼大家坐下來用餐,席間添菜夾肉,喧寒問暖,對二老極為恭謹。自然也談了許多往事,尤其是肆虐五柳庄的兇手,徐不凡又得到不少新資料。
最高興的當然是黃綿綿,以激動的語氣說道:
「五、六年來,今天這一頓飯最豐盛,也最愉快,希望不凡哥返回陽世時,從速將兩位叔叔腹中之物取出來,平平安安的過一段好日子。」
黃明德卻慨然一嘆,道:
「綿綿,好日子恐怕還離我們很遠很遠,苗通今天又帶著一群人來過了,限令我們在明日午正之前,將積欠的田租全部送到,如果少了一顆一粒,不但要收回土地,還要放火燒我們的房子呢!」
對苗通,黃綿綿似是十分懼怕,聞言臉色大變,立將咬了一口的雞翅膀放下來,再也吃不下去了。
徐不凡知事有蹺蹊,忙道:
「綿綿,這是怎麼回事?」
黃綿綿道:
「事情是這樣的,我們所耕種的地,是向別人租來的,每逢收成后十五日,就必須向地主納租,稍有延遲或短缺,不是收回土地,就是一頓毒打。前幾年,兩位叔父的身子骨尚佳,還可以勉強維持,近來為了應付越來越多的醫藥費用,家裡早已羅掘一空,實在無力負擔巨額的田租,為此,我已經被那姓苗的打了三次了。」
「冥府的田租是怎麼算的?」
「一般是四六,也有三七的,苗通最是黑心腸,凡是種他;田的人,都是五五分帳。」
「這簡直是壓榨,太不公平了。這個苗通所用的兵器,可是一支『狼牙棒』?」
「不錯,他的綽號就叫狼牙棒,不凡哥認識他?」
「不認識,是在十殿結交的一位鬼朋友,托我找他尋仇,這傢伙在陽世時就不是一個好東西。」
「不凡哥,狼牙棒苗通厲害得很,你可千萬要小心。」
「你放心,我從來不會低估我的對手,我只是不解,姓苗的為什麼會在陰間擁有這麼多的土地?」
「據我所知,苗通只是別人的一名打手狗腿子,真正的地主另有其人。」
「是誰?」
「不曉得,這個人從來不曾露過面。」
「他的土地是怎麼來的?」
「聽說都是半搶半騙半買的。」
「住在哪裡?」
「不知道。」
「不知道怎麼繳租?」
「苗通指定一個地方,我們送到后就走,然後他會派人來收,品質不佳,或斤兩不足者,日後他會加倍討回來。」
徐不凡雙眉一挑,道:
「如此看來,苗通後面的主子一定是一頭老狐狸,而且來頭不小。」
「嗯,凡是種他地的人,都說一定是一個大奸大惡,而又財大勢大的大壞蛋大惡霸。」
「綿綿,我們應該繳多少糧?」
「五百斤小麥,可是家裡總共還不到三百斤。」
「沒有關係,糧食我來想辦法,明天咱們準時給他送到指定地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