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這幢民房背山面水,附近只有十來戶人家。

相信這十來戶人家絕對不知道有位武林絕世高手的鄰居。

晚燈時刻,垂柳含煙,三兩種童驅牛瞞跚于田埂間,好一幅迷人的名畫。

魚得水在這家民房門環上拍了三下,不一會聽到了年輕女子輕靈的腳步聲在門內道:

「誰呀?」

「在下姓魚,特來拜訪老爺子。」

「姓……姓魚?大名是……」

「在下魚得水!」

大門內沉默了好一會,才道:「老爺子不在家,請改日再來吧!」

「如果方便的話,在下可否借宿一宵,以便等老爺子回來?」

「老爺子不在家,孤男寡女甚是不便,魚大俠請原諒。」魚得水自門縫向內望去,門內也有一雙眼向外望。

二人立刻離開門縫。

「既然如此,在下就在門外等老爺子回來,不知老爺子何時回來?」

「很難說!少則三五天,多則十天半月。」

「魚某遠道來此,決定等老爺子回來。」

門內的輕靈腳步往裡走,魚得水在門縫中看見一個窈窕的背影,從此再也沒有任何人理他了。

秋夜睡在門樓之下,這日子他輕歷過。

深夜有點冷,他倒是無所謂,而是心底另有一股寒意。這當然要包括「叟」的超然身分和頂尖的武功,還有些使他十分為難的地方。但只要他想到自己的職責,心清就泰然了。

夜裡下了雨,還刮著大風,他的衣衫幾乎全濕。

這工夫午夜左右,大門「吱呀」一聲開了一縫,一個細柔甜美的聲音道:「衣裳濕了是不是?請進來吧!」

「多謝姑娘!」

「原來這不太大也不算太小的宅子內只有三個人,主人「叟」不在家,尚有一位女傭金大嬸和開門的姑娘。

招待他的卻是金大嬸。

此刻一套藍布衫褲已放在廂房中床上。

外間桌上有兩個饅頭,一盤鹹肉和一碗蛋湯。

女傭冷冷地道:「我們小姐說,深夜無法張羅菜肴,貴客多擔待!」

「不敢!深夜叨擾已感盛情。」

飯菜吃光,收拾一下,猛一回頭,發現一個衣衫素凈,身段窈窕,長發飄拂的年輕女郎正好自廂房前走過。

魚得水眼前一亮,說不出內心是喜悅抑是悲愁?女郎似乎還向他微微點頭,含蓄地一笑呢!

魚得水是個硬漢,此來任務沉重,此刻也不免綺思橫生,從未想到「叟」的閨女如此動人美好。

上床躺下,不免思前想後,無法成眠。

來此之前,有人勸他,寧願丟了此職也不冒這個險,「叟」畢竟是當今武林頂尖人物,這錢可不好賺。

他畢竟是來了。

他自信有某種程度的把握,也許那程度很低。

第二天一大早,魚得水還沒起床就聽到院中那姑娘道:「金大嬸,要不是金大叔的病不輕,等我爹回來你再走,那是再好不過了!」

「是呀!小姐,可是小柱子他爹早就有病,昨天捎信的人說,他還吐了兩口血,如果遲些,也許就看不到他了。」

金大嬸的下文被抽搐聲哽住。

「大嬸,你還是馬上起程吧!不知多久能回來?」

「要是小柱子他爹的病情稍有好轉,三至五天准回來,要是更重了,那就會遲些,反正無論如何不會超過一個月。」不久,姑娘把金大嬸送走了。

當姑娘回到院中,魚得水不由自主地在窗上向外望去。

不一會兒聽到姑娘輕盈步履聲來到廂房門外。

「貴賓起床了嗎?」她在門外問著。

「起來了!姑娘。」

只見她娉娉婷婷端著一盆洗臉水放在屋內洗臉盆架上,然後把毛巾放入盆中。

一切弄好,向他嫣然一笑,翩然走出。

魚得水愣了一會才開始洗臉,他以為姑娘的笑頗有挑逗性。

他曾有個念頭:就此離去。除了湯堯就無人知道他已經找到了「叟」這個人了,這是公私兩便的事了。

「魚大俠,請到正屋來用飯吧!」

「謝謝姑娘!」他知道目前這宅中只有他和姑娘二人。

正屋明間桌上已擺上了早餐,有饅頭、稀飯、鹹蛋及醬菜等等。

姑娘細嚼慢咽,魚得水已吃了一碗稀飯。

姑娘去接空碗為他盛飯,兩人的手相觸,姑娘忙不迭地收回去,他自己盛了一碗,道:

「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是鐵漢!」

「說來慚愧……」

「魚大俠何出此言?」

「未見姑娘之前,也不便妄自菲薄,自信當之鐵漢而無愧,可是……」

姑娘搭拉著脖子,道:「小女子粗枝大葉地,那有大俠說的那麼好!」

「姑娘客氣,魚某在外混了好幾年,及得上姑娘十分之二三者已不多見!」

「魚大俠謬讚,小女子怎麼敢當?但有幾句話不吐不快,一事起,則一害生,故天下常以無事為福,故人又說:勸君莫話封侯事,一將成功萬骨枯。」

「姑娘高見,魚某佩服,也有一得之愚,不避丑譏:人只一念貪私,便削剛為柔,塞知為昏,變恩為仇,染潔為污,壞了一生的人品,所以古人以不貪為寶。」

姑娘弦外之音是「得饒人處且饒人」,魚得水讀易讀禪,涉獵頗深,豈不知姑娘的心意?要不又怎知湯堯的流年不利而予於指點,道:「魚某身不由已,請姑娘原諒!」

姑娘不再說話,卻深深地嘆了口氣。

魚得水深感事難兩全,食畢到廂房中去了。

晚膳時.姑娘一反早、午餐之冷淡,且準備了豐盛的菜肴,還有燒酒半斤,道:「魚大俠,小女子敬你一杯!」

「魚某公務在身本不能飲酒,姑娘盛情卻之不恭,就陪姑娘一杯!」

二人各幹了一杯,姑娘道:「大俠如就此離去,下次光臨,情況就不大相同了!」

「姑娘的苦心,小可豈是鐵石心腸之人,可惜魚某不敢私而忘公,我心之苦,非我所能形容。」

「據本姑娘所知,大俠並非公門編製中的捕頭,不過是一半義務一半取得酬勞的工作,也不必那麼認真……」

「魚某作事講究職業良心,如果是小罪,可以不舉,如此巨案在下不敢包庇……」

姑娘不再說話,這頓飯吃得也十分彆扭。

深夜,魚得水躺在床上諦聽風雨聲,忍不住回味著姑娘的一言一行和一顰一笑,不由長嘆一聲。

現在他一走了之還不算太晚,他能這麼作嗎?這工夫風雨中似有呼救聲,最初他以為是錯覺,或者潛意識中本注有這種英雄救美的幻想,傾耳靜聽,確有呼吸之聲:「救命呀……

色狼!救命呀……」

魚得水來不及穿上外衣,蹬上鞋子,開了門,聽到是正屋左邊那間中發出呼聲的,他穿窗而入。

幾乎在此同時,一個背影自後窗外一閃而沒。

這屋中孤燈搖曳,地上有個大木盆,木盆中氣騰騰,只是木盆還不夠夠大,一個人坐在盆中洗澡必須把雙腿伸到盆外。

在燈光搖曳之下,那晶瑩、細緻、白中透紅的胴體,泛出脂玉般的光澤,是姑娘在洗澡色魔尚未得逞。

小魚是君子,但君子也不能有效控制自己的眼睛,他的視覺上爆出火花,當他正要自後窗追出去,卻發現姑娘似乎嚇昏過去,自然還是先救人要緊。

姑娘仰身盆中,下身蜷曲,當然那緊要部分是視覺的死角,但上半身卻是一覽無遺。

他急忙把浴巾蓋在她的胸前,呼叫道:「姑娘……姑娘!」似乎沒有反應,只好抱起她放在床上,這工夫她才醒來。

「我好怕!」她忽然抱住了他。

這是多麼人的場面,設若魚得水不是一絲不苟的人,「織女初弄舊玉笛,牛郎再彈新琵琶」是極為可能的。

只不過他是個鐵漢。

他掙開來,道:「魚某重責在身,希望在下的自重不至於傷了姑娘的自尊……」說畢,回到廂房中去了。

他很矛盾,也很痛苦,但不願違背自己的良知作事。

深夜,父婦在客廳中相對良久,少女道:「爹,您就迴避一下好不好?他畢竟是個為正義奔波的人。」

「爹是何等身分,怎麼可以要女兒做那種事?」

「爹,那是大嬸的意思,但女兒以為他總是女兒的……」

「住口!事已至此,爹敢只好接著!」

「爹,固不論你們誰勝誰敗,其結果仍是可以想象的。」

「爹暫時避而不見,正是給他改變主意的機會。」

「爹,至少他是公事公辦!」

「什麼公事公辦?他是官方建制中的一名捕頭嗎?不過是出出鋒頭而已。芝兒,爹一生沒有讓過一個人,只有他例外。」這工夫客廳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走進一個人來。

他正是那個只有十八歲卻混了個「一把抓」神捕名頭的魚得水,顧盼自若,居然沒有一絲懼色,兩人互祝一眼,老人道:「今夜沒有霧,你這「霧中人』自忖有幾成把握?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把戲?」

「刷」地一聲,後窗中又射進一人竟是湯堯。

他們是好友,他也是魚得水的影子。

對付這等曠世罕見的大敵,他怎能不來?道:「我們也知道,『霧中人』的把戲瞞不了你的……」

「你們找老夫何事?」上次在「魔手邪怪」屋上窺視的正是叟?也許是另一個人。

魚得水道:「三年前你自潞王府中盜走名人字畫三十餘幀,還有御筆『鐵卷丹書」,如果書、畫仍在,交還失主,可以大事化小!」

「不成,老夫是受人之託。」

「受何人之託?」

「你是『霧中人』的傀儡,不配與聞此事。」

魚得水道:「你不說我也知道,必是福主唆使,旨在陷害,但朝中大臣無不知福王有:

貪淫、酗酒、不孝、暴虐、不讀書及干預官司等七項劣跡。忠臣如張慎言及呂大器等人都反支立福王,只有鳳陽總督馬王英及魏忠賢餘黨阮大欽等人知福王昏庸,便於控制利用,非立福王不可……」

「叟」揮手打斷了他的話,一張精瘦的臉上毫無表情。

此刻正是明朝壯烈帝崇禎十七年,流寇李自成攻陷北京的時候事已至此,話已說絕,金大嬸忽然出現代主人出手。

湯堯一接就知道她不行,但也不是泛泛之輩。

此刻魚得水這才想通,所謂全大嬸的丈夫病重,她必須回家探望,只是暗示魚得水家中只有他們二人了。

只要魚得水要,也許什麼事都可以發生,那包括真的投懷送抱換取其父的罪案,或者來一次「仙人跳」,在緊要關頭「叟」出現,使主動此案非放手不可。

當然,以「叟」的身分來說,他不大可能這麼作的。

此刻他認出那金大嬸的鞋子和擊褲腳的帶子,所謂色浪,當然是金大嬸女扮男裝表演的,以便造成魚得水的英雄救美,進而掉落粉紅色的陷阱中。

湯堯在第九招上弄折了金大嬸的一隻胳膊。

「爹,他們的操守廉潔,值得敬重,可否網開一面?」

「不成!」

「況且魚得水不過是湯堯的影子,在爹面前等於不會武功,過去辦案這人都是假湯堯之手暗中相助。」

「老夫故意迴避,給他們機會和面子,他們不知好歹,這能怪准?姓湯的『霧中人』,你呆以出手擊人了!」

湯堯的「桃花」出鞘,一片粉紅寒芒向叟罩去。

叟飄然無常,根本未把他放在心上。

果然是盛名不虛,頂尖中的頂尖。

叟,當然有名也有姓,別人不知,魚得水自然知道。

叟的本名叫白雨亭,他的女兒叫白芝。

叟未亮兵刃,赤手相博,在「桃花」的粉紅色芒焰中穿掠,二十招過去不論湯堯如何賣力,始終扳不回攻勢。

當然叟要擊敗湯堯這位使刀的名家,三五十招內也辦不到。

粉色刀芒有如一片粉霧,湯堯以剖開燭蕊之準的奇妙刀法和速度,居然碰不到叟的衣角,只隱隱看出叟牟一襲藍衫,一會兒貼身上,形同麻秕,時而膨脹開來,有如鮑帆滿逢。

一丈五六方圓內每一寸之地都遍布刀芒,卻傷不到叟一根汗毛,乍看飄浮的藍衫中似無血肉之軀,但又像是無所不在。

只聞「啪」地一聲,「桃花」名劍被震落,湯堯的右半邊身子被震得幾乎不能動彈。

魚得水上前扶住他,道:「小湯,怎麼樣?」

「老魚,死不了!不過咱們『霧中人』帶不走人犯,還不如死了好……」湯堯從不如此泄氣,可見他自知和人家相差太遠。

魚得水比他小七八歲,他叫「老魚」卻十分習慣了。

「先不要悲觀,我身為捕頭,明知不行也要試試看……」

說著,已經赤手攻上。

湯堯用「桃花」名刀都不成,這小子居然徒手,真是玩命。

湯堯大聲道:「魚得水,你要是活膩了到處都有歪脖樹,乾脆弔死算了!你只是我的影子,我都不成,你……」

這工夫雙方又經折騰了五、七招,湯堯眯著眼觀戰。

他開始不信任自己的眼珠子。

乍看魚得水的招式頗似莊稼把式,樸拙有餘,靈巧不足,按理在十招之內就該挨幾下或者摞倒才對。

十五招過去,二十招也過去了,只不過魚得水拖泥帶水有點手忙腳亂。

任何一次全地,都以為他半天也爬不起來。

只不過每次這想法未畢,他已經爬了起來。

武林中沒有人能挨叟三四十下而仍能爬起來再出手的。

眼前就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實。

白雨亭上氣不接下氣,他見多識廣,能挨的很多,但挨打之下能使對方像泡在辣椒水中渾身灼熱痛極的卻絕無僅有,只有一個例外四絕之一或其傳人。

五百招將近時,天已經亮了。

叟畢竟是叟,一位老高手打了五百招而且是拳拳到肉,全力施為,倒下的魚得水居然還能爬起來。

湯堯不知多久未流過淚,即使看妻子為他受苦,三餐不繼,也不曾流過淚,現在他淌下了大量的淚水。

白芝淚眼模糊道:「爹,你如果不想跟他去投案就走吧!」

在呼呼牛喘中,白雨亭砸出了決定性的一掌。

魚得水倒地,白雨亭退到門框處猛喘。

如此對敵是他畢生中最奇特而痛苦的輕驗。

現在沒有人相信魚得水還能爬起來,因而白芝掩面,湯堯悲嘶,而且正要上前查看他是否還活著?「姓湯的……」白雨亭揮揮手,道:「把屍體弄走!這……這不能怪我……是他不……不自量力……」

這工夫魚得水又顫巍巍地爬了起來,口、鼻血漬殷然。

湯堯含淚歡呼,白芝激動得含淚而笑了。

白雨亭卻呆了,他以為這小子必有邪術。

以人類的體能以及挨打的堪力來說,不可能到此地步。

天下沒有百打不死的人。

白雨亭羞怒交集,罄其所有的氣力,吼嘯著在魚得水身上不下同方位上砸出一掌、兩拳及跺出一腳。

只有一拳未中,魚得水的身子破窗而出。

即使奇迹出現,也不會有人相信魚得水會再爬起來。因為重擊別人的叟早已力盡退到牆邊,順牆滑坐在地上。眼前金星進射,虛脫無力,張口猛喘,似嫌喉頭不夠寬敞。

就算叟今天勝得太吃力,畢竟還是勝了。

「爹!」白芝悲呼著奔上,正要扶起白雨亭,卻聽到門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此刻魚得水鼻青眼腫,口鼻淌血,步履蹣跚地進入客廳,道:「還要不要打了?」

白雨亭信心瓦解,事實上他連站也站不起來了。

湯堯心想,這小子的武功是什麼名堂?世上那有憑能挨打而把對方累倒而心服口服的?

就在這時,魚得水掏出一副銬子,上前銬上白雨亭,對白芝道:「白芝,如果僅是前述的罪案,盜字畫和『鐵卷丹書』那還是小事,只不過是皇家勾心鬥角,兄弟鬩牆而已。老實說,江山在風雨飄搖之中,他們兄弟還爭權奪利,不知攜手合作,共赴國難,實是咎由自取,加之宮廷腐敗,君沉於淫樂,臣上下其手,賣官鬻爵,那有不敗之理,我之所以堅持大義滅親,主要是因為白雨亭曾一度附從降將吳三桂……」

此言一出,無不失色。

白芝卻大聲道:「此說難以令人信服!」

白雨亭往年是明將吳三桂的密友,吳的愛姬陳沉,又名圓圓,本為李闖所擄,李闖入據京城,闖吳三桂來攻,立將吳三桂之父吳襄殺死,將所有金銀鑄成金餅,每餅千兩,用騾車載運先行,又放火焚宮。吳三桂入宮第一件事就是到處找陳圓圓,後有一小民送上一麗妹,正是愛姬陳圓圓,原來李闖怕吳三桂追上,就採納了陳圓圓的計謀,留下她可止追兵,因吳三桂最重視的她,這一手果然生效。吳三桂為了一個女人向滿清借兵而導致清兵入闖,白是出主意的人物之一。所以說,明如亡國,白是罪魁禍首之一。當然,這是后話。

白雨亭連連搖頭,道:「明如敗亡,乃是皇家自亡,誰……誰也不能埋怨,就以弘光(即福王由崧)帝來說,酒色無度,暗暗派內使四齣挑選美女,見有姿色的女子就以黃紙貼在女子額上,聲明當今選中,無人敢抗,終日淫樂,而且命令在醫鄭三山製造及搜羅春藥,如燕子箋,作為舞劇樂曲,史可法痛陳時弊,奏章上去卻如石沉大海……」

魚得水道:「你是吳三桂的至友,沒有錯吧?」

白雨亭默然。

白芝道:「魚大俠,可否看在我的面上放過我爹?」

魚得水搖搖頭,道:「白姑娘請原諒我的苦衷。」

湯堯搔搔頭皮道:「你這小子可真絕,這幾年來我一直在作你的影子,別人卻以為你在作我的影子,看你和白雨亭父女絕非普通交情,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魚得水眼眶濕潤地道:「他……他是我的岳父……」

白芝斷然道:「魚得水,這婚約取消了!」

湯堯陡然楞住,半天才道:「你小子簡直絕透了!你這一怪功夫又叫什麼名堂?」

「這叫做『梅花操』,意思慢冰節寒操,堅忍不拔,我師兄弟多人都因一天到被機器人毒打,受不了而放棄,只有我咬牙強忍,略有小成……」

湯堯道:「這門武功違反人類生理構造呀!」

「不違反!忍人之所不能忍,挨人之所不能挨的打,能使對方氣餒而鬥智瓦解……」

稍後,帶走了叟。

湯堯對魚得水佩服得五體投地,道:「老魚,白雨亭說的卻也沒有什麼不對,明室自己不爭氣,才會有李自成和張致忠之崛起。」

「對!明廷是不爭氣,將來一切後果他們要負責,可憐的是百姓迭受兵荒馬亂的塗炭。

李自成佔據京師,入居大內,成國公朱純臣,大學士魏澡德等居然帶領百官入賀,上表勸進,文中居然有這等肉麻兮兮,不知廉恥的字句:『比堯舜而多武功,邁湯武而無慚德。』這些投機小人的下場更慘,李自成對他們百般拷打、抄家;且叫他們列出名單,照單追協獻金……」魚得水道:「但無論如何?吳三桂該懂血濃於水的道理,引狼入室,罪不容誅!」

當天走出約兩百里,傍晚入鎮落店。

好歹白雨亭是他的岳父,一切飲食起居都不馬虎,還為他每餐來點酒小醉一下。現在三人又在一家酒樓上用餐。

白雨亭道:「魚得水,你要把我送到何處?」

「送官法辦!」

「不對!」

「有什麼不對?」

「如要送官,府衙即在附近,如要送福王(弘光帝)或潞王處,去的方向也不對!魚得水,你不必拐彎抹角,我已入你手,你可以任意處置我,你到底要把我給何人?」

「兵部尚書史可法。」

白雨亭不由一震,又一笑而止。

飯後回到客棧,魚得水暗中和湯堯商量,好歹白雨亭是他的岳父,不忍點他的穴道,既有手銬,二人輪流看守即可。湯堯不反對,湯叫魚上半夜先睡,但魚得水被叫醒時,卻說白雨亭已脫銬逃走,也只是在他入廁少許時間內逃走的。

二人立刻追出,直到天亮毫無結果,立刻急急趕回白家,宅中空空,連白芝及金大嬸也都不見了。

鋼銬完好無恙,是綜佩功助他循走的。

如果白雨亭要向他們旋襲,只怕難逃毒手。

看來白雨亭還有他起碼的身分。

湯堯道:「老魚,怎麼辦?」

魚得水道:「小湯,這又要看你的了,你是出名的耳報神(包打聽),此事交給你,只怕誤了你的醫生行業。」

「抓國賊比賺錢救人更重要些,好在內人這些年來跟我學得差不多了,她也會看病,也許不比我差。」

「那就好!她不但會醫似乎也會武吧?」

「不會!老魚,有件事真可惜!」

「什麼事?」

「你媳婦宣布退婚,我看她既美又慧,太可惜了!」

魚得水道:「白芝是個好姑娘,可是她袒護她爹,知恥近乎勇!這一點她還是不夠,只不過某些地方她很大膽。」

五十裡外的野外林中,三人正在歇息,也在爭議。

這三人正是白而亭父女和金大嬸。

白芝道:「爹,你真的和吳三桂是死黨?」

「爹認識吳三桂也有過錯嗎?」

「這麼說,魚得水的話十之八九可信了?」

「什麼可信?那小子恃技凌人,欺負我老了!」

「爹,吳三桂引清兵入關,這不是假的吧?」

「他要造反與爹何干?」

「他說爹是吳的智囊,果真如此,爹該勸他取銷那衝動而愚蠢的行動才對,由此推研,爹盜寶……」

「盜寶?」

「對,也就是那御賜福王(后被擁為弘光帝,史可法等少數忠臣反對無效)的『鐵卷丹書』。」

「你是說……」

「爹受命盜寶,自潞王常芳府中搜出,不僅是兄北鬩牆,可能是受命吳三桂搖搖欲墜的明朝兩王之間製造糾紛,加速其敗亡,而吳三桂也可能是受命於清朝重臣多爾……」

白雨亭揚手就是一個耳光,打得白芝牙齦出血。

金大嬸道:「老爺,小姐此話也是為老爺好!」

「好什麼?她犯賤,只想跟那小子走!」

「果真如此,老爺,小姐為何聲言自動退婚?」

「嘴皮子上聲言退婚,見了面還可以復婚……」

白芝掩面狂奔而去,金大嬸追了上去。

白雨亭舉手要吶喊,又放下手來,他冷冷一笑道:「那小子知道的不少,卻也不算多,等著瞧吧!好戲還在後頭呢!你以為『梅花操』就可以獨步天下嗎?幼稚!你要是見到『菊』,哼……」

他竟向相反方向馳去。

這一幕竟被一個少女看到,她追上了白芝和金大嬸。

這少女也就是在「熱被窩」中趁機取走銀票及金條的人。

她也是湯堯殺「三手大聖」后魚得水出現,魚為湯算命,在屋上窺視的那個人,她追上白芝卻是男裝。

白芝被摑了一耳光,左頰上還紅紅的,和金大嬸在一家酒樓上用膳。

金大嬸道:「在這江山行將不保之下,又有幾個人能為自己打算的?」

「總不能在外浪蕩!」

「大嬸,你如不願,我給你點錢回原籍去吧!」

「姑娘,我是看著你長大的,我會讓你一個姑娘家在武林中流浪?除非姑娘嫌我累贅,非要我回去不可。」

「大嬸,那怎麼會?我只是以為你還有太夫子女……」

「他們都很好,不須我照料了。」

就在這時,梯口走上一位風流公逸的公子,也不過是十七八歲光景,手中一把摺扇卻很大,扇骨是天山實心竹所製成,堅如鐵石,扇面是天蠶絲所制。

這公子四下一打量,立刻緩步走到窗前桌邊,道:「此位甚好,可以欣賞街景,不知小可是否可以與二位共桌用膳?」金大嬸道:「男女諸多不便,又不相識。」

白芝道;「不妨!這位公子請坐!」

於是又添了副杯筷,這麼子還叫了三道菜,抱拳道:「在下姓李冬梅,不知姑娘的芳名和大嫂的芳名可否見告?」

金大嬸道:「我比白姑娘大一輩,你最好客氣點!」

「真抱歉!大嬸原諒。」

金大嬸道:「你說大名叫李什麼來?」

「李海,十八李子,後悔的悔。」

金大嬸道:「這名字可真別緻。」

「名字嘛!都有點特別的意義。」

「是什麼意思呀?」

李悔故作未聞道:「白姑娘的芳名是……」

「白芝,芝蘭的芝。」

「好名字,在下能與二位結識十分榮幸。」

白芝道:「小女子也感到榮寵。」

「不知白姑娘此去何處?」

「隨意走走,磨練一番。」

「正好在下也是初出茅蘆,想出來閱歷一番。」

雙方談得頗為投機,金大嬸看著有點厭。

她以為這個丫頭根本不像初出茅蘆的人,不但精明,而且油滑,簡直就是個老油條,很不顧姑娘和她來往。

就連名字都怪裡怪氣地,他們主僕已看出他是女扮男裝。

飯後往人客棧,依李海要同住一房。

金大嬸極力反對,對屋而居就行了。李悔也未堅持。

李悔道:「小兄只想與姑娘多聊聊,覺得和姑娘一見如故。」

半夜,金大嬸出屋入廁,向對面屋中望去,差點驚得大叫,甚至以為是不是睡意未消看花了眼。

對面房門未鎖,只是虛掩著。

一個人完全赤裸裸地呈「大」字型躺在床上,已經入睡。

由於屋內有一盞油燈,可以看出正是自稱李海的人。

無怪她時顯女兒態,果然是個女人。

也無怪金大嬸看出此人油滑,正經女人絕不會赤裸睡覺,身上什麼也不蓋,且呈「大」

字型仰卧著。

金大嬸回屋立刻把白芝叫醒。

「大嬸,你……」

「你來看看。」

「怎麼?大嬸是不是害怕,要我陪你入廁?」

「你來看看嘛!」

白芝披衣下床,二人輕輕掩到李海門外,向內望去。白芝看清了之後,立刻掩面而退,二人返屋,白芝還在發愣。

「小姐,你還敢和她同行?」

「的……的確,怎麼有這種女人?而表面看來又像是大家閨秀,扮男裝則風流儒雅。」

「小姐,此人絕對不是正經路數,快走吧!」

二人收拾一下,悄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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