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現場距離他歇息的地方,估計總在十里開外,又不是一招一式的拚鬥,是以聲音聽得隱約。
換了一個功力稍淺的人,還真不易發覺。
現場上,正有兩人在拚鬥。
兩個人都是聲名赫赫的大魔頭。
其中一個,正是他要追尋的惡判官鍾霄。
另個他也見過,就是那個自稱璇璣洞主的費無極。
現場上一片凌亂,斷樹、殘枝、碎石、深坑,處處都表示出,兩人打鬥的時間一定很久,處處都表示出,兩人的功力均高。
兩個人鬚髮蓬鬆,衣服不整,須間、額角,都滲出汗水,頭頂上更是熱氣騰騰,直冒白煙。
招式確是極慢。
看得出來,這並不是印證武功。
想是打得過久,精微招式都已用盡,猶自奈何不得對方,半天一招,必是新創的。
愈是這樣,愈見出兩人武學之博之精。
每創一式均是威勢無限,鉅力萬鈞。
儘管他此時功力大進,揣摩也未必接得下來,無怪醉道人要告誡他,遇上了,要設法躲避。
惡判官鍾霄生相本就威猛,這一發威更覺駭人。
無費極那十隻長長的手指甲,時曲時直,伸直時,有如十把利劍,掌握手中,使人不能不加以提防。
翁如松悄悄的隱身一旁,大氣也不敢出。
他知道像鍾、費兩個功力這樣深厚的魔頭,耳目都極靈警。如果被他們發現,必對自己十分不利。
但他又非常奇怪。
這兩個魔頭何以會在此地碰上了頭?
「住手!」費無極忽然喝令對方停手。
「怎麼?怕了?」惡判官鍾霄譏諷的說。
「笑話,我會怕你!」
「不怕?為什麼喊停?」
「我們彼此間的帳,必須分現生死,這樣打下去,再打兩天兩夜也不會得到結果!」
「依你說,該怎麼辦?」
「簡單之極。」
「少說廢話。」
「互拼內力。」
「正合我意,此地風水不壞,你還是會選地方,死在這裡,可以永伴名湖。」
「哼!還不知道誰與名湖有緣呢!」說完,費無極當先坐下。
惡判官也在相距對方三丈之處席地而坐。
他魁梧的身形,坐下都比費無極站著高。
比拚內力,翁如松尚是初見,不由凝神向二人注視。
費無級待鍾霄坐好,便道:「老兒,注意了!」
遂見他右手平抬胸前,倏伸食、中二指,隔空便向鍾霄胸腹之間點去。
隨著他雙指點出,一股乳白色氣體,精如雞卵,宛似實質,去如勁矢,還帶著「嘶嘶」銳嘯,聲音至為刺耳。
鍾霄亦於同時,雙掌虛捧,狀如老僧合什。自掌隙間,也驀然射出一股勁氣,其色殷紅,聲似焦雷,聲熱之猛,一如其人。
一紅一白兩股勁氣,中途相遇,發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兩人身形全都有些晃動,但是一晃即止,誰也沒有移動原位。
兩股勁氣就此膠在一起。
翁如松雖沒見過這種比斗,卻深知這種比斗遠比一招一式來得兇險。
如無較高功力的人從中化解,結果必致一敗一傷,甚至兩敗俱傷。
他知道兩人功力均高,一時難以分出勝負,索性也坐下來靜觀變化。
經驗隨著時間在不知不覺中繼長增高,就坐之前,他還利用耳目之聰,默查了一下四周動靜。
證明四周再無別人潛伏,這才放心觀戰。
兩股有色勁氣粘在空中,不進不退。
兩個人卻已闔目垂臉,專心拚鬥。
翁如松不禁想到:「這兩個魔頭必有什麼深仇夙恨,才致以死相拼,究竟是什麼深仇夙恨呢?」
醉道人沒有詳細告訴他,他自是無從知道。
誰是?誰非?就更茫然了。
想到此,不由啞然暗自發笑。
我何必想得這麼多?
反正既被武術林中人目為魔頭,就絕非好人。
那麼他們誰是?誰非?誰勝?誰敗?關我何事?
進-步,他更希望兩個魔頭能夠兩敗俱傷,無形中,惡勢力對消,豈非就是武林之福?
場中兩人僵持了一個多時辰,還沒有絲毫變化。
月影已經西移,顯示夜色已深。
一陣夜風吹過。
倏又使翁如松想到本身的事。
「他們的生、死、勝、敗,既然與我無關,我何必陪伴他們乾耗著?何不趁此時機將玉-取到手中,抽身離去。」
方想起身,忽又想到:「我此時武功,恐尚非兩魔之敵,此時出去,萬一惹惱他們,聯合對我,豈非不智?」
想了想,還是讓他們再硬拼一會,然後再採取行動也還不遲。
於是,他又觀望下去。
這時,費無極想是取勝心切,已將左手搭於右腕之上。
白色氣勁陡見增強。
紅色勁氣被後退一尺,鍾霄身體也晃動了一下。
鍾霄暴睜雙眼,看清費無極正在以左手輸功,「嘿」
了一聲,重又將雙眼闔上。
他雙手姿勢原是虛捧著的,此際似已微向內方密合,顯然也在增強功力。
紅色勁氣原有碗口粗細,由於他雙掌微合已縮減寸許,勁力因此已然增強,又將費無極指端所發白色氣勁迫回原處。
兩個人原已拼搏了兩天兩夜,真力消耗已然減半,這一加功施為,汗已順頰流下。
翁如松看到兩魔的狼狽情況,已意會到,可能已到了緊要關頭,勝敗就要判於頃刻。
他悄悄的站了起來,凝勁蓄勢,緊張的等候有利時機。
他不能讓松溪的往事重演於今日。
雖然他默查四周確無別人,但也不能不防。
然而,他的判斷竟錯誤了。
鍾霄和費無極雖已顯出狼狽,卻還有餘勇可賈,依然仍在皎著狀態中。
月亮似已感到不耐,悄悄的隱沒了。
太陽卻以煥發的姿態出現在東方。
另一行人,那是為了玉-,繼起追蹤的人,像江楓、羅信、彭沖,和他們的手下或同伴。
他們的腳程雖然無法和鍾霄與翁如松相比擬,但是他們在江湖中,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
有了中間兩天兩夜的耽擱,理應也該追到了。
然而事實並不如想像的這麼簡單。
他們雖也展盡所能,急起直追,但因輕功相差懸殊,越追相距愈遠,終至失去了前面兩人的奔行方向。
其中最急的要算江楓。
她既懸念玉-的得失,更關切師弟的安危。
惡判官鍾霄,她從沒有見過,更不曾聽人說起,便從他現身、奪寶、逸去所顯現的功力和身法即可判知,是一個武功高不可測的人物。
貌相之猙獰,形態之猛惡,更不像正道中人。
雖說師弟的功力要比自己高強,但是否能敵得過那形似山精鬼魅的巨人,實在難說。
更何況還要從人手裡奪回至寶。
她愈想愈覺可慮。
因此,她不顧本身的饑渴與勞累,拚命的加速腳程,向前急趕。
一路所經,儘是崇山峻岭。
翻過武夷山脈,方向有了偏差。
這樣一來,那還能再追得到師弟和那巨人。
直到東鄉,好實在覺得飢疲交加,不休息,再也支持不住了。
在東鄉落店以後,她的神智反而冷靜許多。
時間已經過了好幾天,師弟如能得手,早就得手了,否則……
她不敢往壞處多想。
再說,就是要追,追向何方?
經過一番縝密的思考,她決定不再追蹤師弟。
放棄追蹤翁如松的原因,一方面,固然是由於追蹤無望,另一方面,東鄉地近鄱陽,使他聯想到陷入山腹中的師妹若梅。
如今,彼此間的關係既已知曉,又那能不略盡人事,以究安竟呢?
她決定重上廬山,掘洞救人。
威鎮八方羅信追蹤玉-,到了武夷山麓,忽然住足不再前進。
倒不是巍峨的武夷山使他望而卻步。
他隱身路側,盤算著追,還是不追。
如果追,輕功較比別人差得太遠,就這半天工夫,相去恐怕已在一兩百里開外,再追只有再遠。
追,實在是徒勞跋涉,希望難期。
縱然追到了,又能怎麼樣?
憑神行客彭沖的修為,在武林中,也是響噹噹的角色,可是在那巨人手裡,被人像掄小雞似的一下子就甩出去十多丈遠,墜向山谷,生死不知。
自己和彭沖相比,僅止略勝半籌,縱然追上那個巨人,恐怕也只是平白送死。
就是那個隨後現身的藍衫少年,似乎也比自己強得多呢!
還有那個呼喚藍衫少年師弟的中年婦人,看去是那麼眼熟。
莫非是她已經脫困?
若果是她,追上去豈不是麻煩?
否則……
「咳!」他暗中嘆了一口氣。
權衡得害,只有暫時放手較為有利。
就這片刻工夫。
他已看到九華二丑從面前過去了。
他雖心有不甘,卻再沒有勇氣行動。
直到他的手下趕到,他才出來將他們喚住。
這個狡詐似狐的羅信,確是機警多智。
除去手下,所有的人都追下去了,獨獨不見華雨峰。
這一發現引起他的懷疑,也給他帶來了另一種希望。
他匆匆的囑咐手下一個叫塞上風于飛的,叫他繼續追下去以外,便率領其餘的人轉身回趕。
他並且飛快的先行走了。
再說翁如松,眼看著兩個魔頭相持不下,心中至為著急。
他懷著志在必得的情緒,不免顧慮特多。
一方面,懾於兩魔的威名和功力,恐怕貿然出手,必有不逮,反而誤事。
一方面又怕時間拖長,節外生要,像在松溪一樣,引來更多覬見至寶的人伸手劫奪。
他幾次想要出手,終因遲疑不決,不敢行動。
時間應他焦急中慢慢逝去了。
拚鬥中的兩魔終於有了顯著的變化。
汗流得更多了,前胸、後背、領口,都已被汗水浸透。
手在顫抖,身體敢有些搖晃。
翁如松又一次站起身來。
他奇怪,自己的衣服為什麼也有些汗濕?
他不懂,也不願多想。
兩隻精光炯炯的眼睛睜得愈來愈大,注視著鍾霄和費無極,一瞬不瞬。
神采也愈來愈煥發。
鍾霄和費無極此時就像患了嚴重的虐疾,顫抖、搖晃,愈來愈厲害。
太陽懶得再看他們的狼狽相,隱入山後。
兩個魔頭終於得到他們應得的下場。
在拼盡最後一口真氣后,仰卧在地。
起初還在顫動,慢慢的連動都不再動了。
翁如松悄悄的掩到鍾霄身側,輕而易舉的從惡判官身上取出僅有一個錦盒。
好奇心促使他,讓他就地打開這個錦盒。看看這個武林中人均想據為已有的奇珍,究竟是什麼樣子?有何可貴之處?
但是這個武林奇葩並沒有這麼做。
是非之地,豈可多留。
連兩個魔頭是否已死,也顧不得察看一下,就飛身走了。
匆忙中,不辨東西,一味向前狂奔。
就這樣慌不擇路的奔行了約有個多時辰,估計行程,已在百里開外,這才稍緩步履,喘了一口氣。
他邊行邊為自己慶幸,竟然沒費什麼力量就把玉-取到手中。
現在該到什麼地方去呢?
冷靜下來,立刻想到目前的現實問題。
「嗯,應該先找個地方把火虺遺蛻處理好,再參悟一下玉-上的武功,差不多也到了和妹妹約晤時間,然後再去黃鶴樓。」
愈想愈覺有理。
抬頭看了一下天色,月正中天,時間已然不早。
目的已達,強敵已遠,心情這鬆懈下來,便感到飢餓疲倦。
沒路所經,雖也有不少村鎮人家,明知鍾霄就是未死,也沒有能力追趕自己,但心理作用仍然沒敢停留下來。
這時想到食宿問題,四處空曠,卻又沒有了人家,無可奈何,只得鼓起餘勇,續向前行。
倏然,一陣衣袂飄風聲響,突告傳來。
他吃了一驚,以為鍾霄竟然追來。
略一瞥掠,便隱在幾棵樹后。
月光下,現出一條人影,輕功竟然不弱。
「小子,你還想逃?」
聲音蒼勁,內力渾厚,顯示造詣不凡。
隨知話聲,後面又出現了一條人影。
兩條人影一前一後,逐漸接近翁如松藏身之處。
兩人面貌翁如松看得清清楚楚。
前面逃的是一個清秀少年,二十歲不到。
後面追的是一個六旬左右老者,留著一撮山羊須,已然花白。
懸著的一顆心這才釋然。
他已看出老人追的那個逃奔中的少年,與他毫無關係。
只不過二人之間發生什麼糾葛?
前面逃奔中的少年,想已知道無法擺脫後面老人的追蹤,索性轉身站定,不再逃跑了。
老人瞬已到少年面前,嘻嘻笑道:「怎麼樣?我說你跑不掉,就是跑不掉,現在該服了吧?」
「哼!你別以為少爺跑,就是怕了你!」
少年倔強的答。
老人不惱不怒道:「我老人家就是喜歡這樣有骨頭的人,有種,有種!」
依舊嘻嘻帶笑著說。
「誰要你喜歡?」
看樣子兩人像在鬥氣,不像有什麼仇怨。
老人又已開口。
「看你的樣子,也像學過幾天功夫,這麼辦,三招之內老夫如若制服不了你,甩手就走,否則……」
「否則怎麼樣?」
「就得跟我走!」
「三招之內,如若落敗,就是死在當地,也不會跟你走。」
少年說得斬釘截鐵,堅決已極。
老人雙眉一陣軒動,又將怒氣忍下和緩說道:「拜我為師有什麼不好?我絕將所學傾囊相授,一定不會虧待你。」
聽了半天,原來是老人動了愛才之念,想收這個少年為徒,那少年不肯。
天下竟有這種怪事。
翁如松不覺好笑。
真象既明,他更不願輕於現露形跡了。
「好吧!我就接你三招試試。」
「你是說答應了?」
「沒有那麼容易?」
老人先是一喜,聽了這句話后,笑容頓斂,又道:「那麼打完再說,進招吧!」
少年像是早已有了對策,聞言便道:「有禮了!」
話聲中,右手曲指如鉤,已遞到老人胸前。
閃動幻化,已變成十數雙爪影,籠罩住老人胸前五大要穴,強烈的指風已使老人所著衣衫波動不已。
出掌、換式,快、准、狠,做得恰到好處。
老人待爪風沾衣,始才應變。
雙腿停立原地不動,上身微向後挫,驀提右手,便向爪影中抓去,口中並還喝道:「擒龍爪,神醫楚賢家數,只是火候還差。」
老人確不等閑。
少年一式出手,他便能喝破武學家數。
提起的右手抓向少年腕脈,勁、快、狠、辣,較之少年高出許多,無怪他口出狂言,要收少年為衣缽弟子。
少年出手之前早已打好腹案。
自知武學功力均遠遜於老人,不能力敵。
但他此行外出原有急事,無端被老人攔住,糾纏不已,心裡至為焦灼。
現聽只有三招,不免興起少年好勝之念,與僥倖一逞之心,以求急速擺脫面前老人,回家覆命。
自知不敵,招式那敢用實。
故老人右手提、抓雖快,他已先一步撤招換式。
收右爪,出左掌,拍老人章門。
老人右手抓空,少年已經變式,他伸出的右手並不收回,順勢下滑,改為玄烏划沙,帶著破空的嘯聲,橫截少年左臂。
遽知少年這式也是虛招。
老人變式應敵雖快,但少年已又點足,飄退丈外。
老人兩招落空,已感覺面前這個少年武功雖不出眾,但卻賊滑無比。
「還有一招,再不能勝,就不準再糾纏我了。」
老人還沒想出制敵之策,耳中已傳來少年得意的話聲,立使老人心中有了警惕。
如果這僅剩的一招,不能將少年制住,收不到徒弟事小,傳將出去,豈不聲名掃地。
他心中既已有了這種想法,並不敢再行託大,暗中已凝功蓄勢,準備一舉制服少年。
不想少年再不近身進招,遠立丈外,劈空就是一掌,口中並還得意的說道:「留神,最後一招來了!」
「小子,你這是找死!」喝罵聲中,老人也劈出一掌。
少年這掌是雙掌平推,顯已用足全身功力,自也有幾分威勢。
老人確是喜愛這少年的聰明資慧,故雖也亮掌相擊,卻僅是用的單掌,勁力也只發了五成。這樣一來,卻又中了少年的預計。
少年好像摸准老人心理。
就在兩從掌風接觸的瞬間,已暗中卸去幾分功力,避免硬接實架,餘下幾分勁力,在與老人掌風接觸的霎那,藉勢飄身,向後掠退,空中轉身,意欲逃逸。
少年一再使用狡猾,引起老人憤怒,況與聲望攸關,想也未想,就在掌勢未盡,少年已自轉身之際,遙空向少年背後按去。
「多承……」
少年以為已脫出老人掌勢範圍,逃逸有望,譏諷之言不由信口道出,不料「相送」二字尚未出口,忽感背後如遭重擊。
一陣血翻氣涌,真氣立泄,人也墜躍下來。
老人見狀,頗有悔意,立刻躍到少年身前,關切問道:「傷得不重吧?」
少年狠毒的望了老人一眼,恨聲說道:「不用你管!」
老人聞言,不以為忤,又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拔開瓶塞,傾出一粒丸藥遞向少年,歉意說道:「趕快把這丸藥服下,調息一陣就不礙事了。」
少年頭既未抬,葯也不接,沒好氣的答道:「我還死不了,用不著你多操心!」
老人凝立當地,半晌無言,終於收好藥瓶,望了少年一眼,悵然走了。
翁如松看至此處,至為感慨。
老人強迫收徒,固然不對,少年倔強傲慢,似也過分。
方欲繞道走去,轉念一想:「儘管少年態度不善,但現已負傷,身為俠義道,怎能袖手不管?」
忙從樹後走出,到了少年身側。
少年胸前已為鮮血染污,顯系傷得不輕,現正行功自療,故對翁如松來到近前,猶自無覺。
翁如松立即掏出一顆師門靈藥,納入少年口中,又以單掌輕撫命門,輔助其運化。
少年行功正當緊要關頭,微覺一股清香入口,順喉而下,命門穴上也有一股巨大熱力源源向體內輸入。
他雖已意識到必然有人相救,但卻不敢分心旁顧,導致更大危險。
想必藥力神奇,輔助之人功力深厚。
約莫半個時辰,少年已自痊癒,由地上站起。
他還以為喂葯輸功,助他療傷,必是傷他的那個老人,不然深夜荒郊,那有這等湊巧?
那知一看,竟是一個比他還要年輕的少年,五官輪廓甚是俊美,只是面色過於黑紫。
細一注視,不由暗驚。
但他不敢說破,忙拱手一拱,肅聲道謝:「承蒙相救,至深感動,此處離舍間已不很遠,何妨同至舍下俾微謝意。」
此時,翁如松也將少年打量清楚,果然根骨奇佳,為一習武上選,怪不得那老人想要收為傳人。
猛觸靈機,想到呼延靖托他之事。
忙即答道:「偶然相助,些許微勞算不得什麼,時已深夜,打擾尊府,恐多不便,容日後再行相訪如何?」
「不要緊,家父也是武林中人,極好交友,兄台不要推辭了吧!」
翁如松看清他的資質,已經有心和他接近,仔細觀察他的家世為人,以定取捨,適才所說,不過是禮貌上的託辭,那裡真要離去。
現在見他意誠,也就順口答應了。
少年堅欲邀他回家,也是別有用意,不過此刻不願明說罷了。
兩個人一個堅邀,一個原本想去,那還不是一拍即合。
少年見他慨允,似極欣喜,便即當先領路。
翁如鬆緊隨在後。
兩條健碩人影斜奔西北。
兩個少年去后不久,適才想要收徒的那個老人又在附近出現。
敢情他心還未死,並沒遠去。
他望著兩少年的去向也從后追去。
距離湖口不遠,有一大片農莊,院落極深,房屋櫛北,這家農莊在湖口位居首富。
莊主楚賢也是一個武術林大豪,但聞名於時,卻不是在他的武功,而是他的醫術。
附近人家,黑白兩道,在他手下醫治好的疑難雜症,垂死傷患,幾十年中,幾乎難以數計,身懷極高武功,反倒因而不彰。
是故武林中人公送他一個美號,提到神醫,幾乎是無人不知。
他的醫術究竟精化到了什麼程度?言人人殊。
總之,無論是傷是病,只要還沒斷氣,他都確有方法治療,十九可活,但是他卻不懸壺問世。
這一天,天快亮的時候,庄中來了一個貴客。
這個貴客是一個少年書生,輪廓雖然極是俊美,面色卻是不堪領教。
陪同他來的是莊主獨子。
少莊主楚潤生將翁如松讓至客廳,親自獻過茶,這才說道:「翁兄稍坐,容小弟請家父出來。」
「楚兄,到了尊府,伯父是一定要拜見的,只是天色還早,現在且先不要驚動他老人家。」
一路之上,他們邊走邊談,談得很是投契,是以彼此姓名全已知道了。
「不要緊,家父起得很早,每天這個時候早就起床了。」
翁如松還要再攔。
楚潤生已自站起。
「潤生,是誰來了?」
正當楚潤生要轉向後進,已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適時傳來。
「爹,是翁大哥,孩兒的救命恩人。」
「哦!我得見見。」
隨著話聲,從屏風後轉出一個偉岸老人來。
翁如松聞聲已早站起。
翁如松欲以晚輩之禮參見,被楚賢攔住了。
賓主謙遜一番,彼此落坐。
楚潤生走到父親面前,低聲稟訴一陣。
楚賢一面聽兒子陳訴,一面不斷的向翁如松臉上注視,灼灼的精光,看得翁如松有些不自在。
楚潤生陳訴完畢,一旁落坐。
老莊主這才向翁如松致謝道,
「小兒多承少俠救援,老朽至為銘感。」
「偶伸援手,我輩之常,老伯如此說,實使小侄坐立難安。」
「一夜奔波想必已餓,潤生,快去準備一點酒食。」
潤生領命去后,甫出廳門,見一黑影自對房坡上掠起,這是從來沒有的事。
「什麼人?」
一聲暴喝,立向黑影追去。
黑影去勢好快!
潤生竄上院牆,黑影已在百丈以外,晨曦已露,是以尚能看得清楚。
「楚兄,不必追了,就是那個看中你的老人引誘你呢!」
潤生還不甘心,方想要追,身形已起,聞聲倏然空中變式,一個迴旋轉,重又落在牆頭之上。
變式之恰恰捷,身法之靈活,看得翁如松也不住暗中稱讚。
潤生翻落牆頭,心裡更驚。
父親的武功,他知道是再也沒有誰比便再清楚了,確比自己高明的多,到了自己身側沒察覺出來,原是不怪的。
何以翁如松也具備這等身手?
他的年紀比我還輕呀!
「真是擾人清興,回去吧!」
就這微一耽擱,人影早已不知去向。
回到客廳,又閑談了一陣,酒菜也陸續擺了出來。
「我知道你們早已經餓了,別拘束,隨意吃。」
楚賢為人夠爽快,愛屋及烏,對於翁如松自是另眼相待。
翁如松陪著老少兩位莊主喝了幾杯酒,便老實不客氣的吃起飯來。
他還是真餓了。
楚賢容他吃飽,實在忍不住了,這才向他問道:「老朽一生潛心醫術,自問尚有一些心得,可是少俠一來,即使我發生了莫大的疑問。」
翁如松聽了楚賢的話,惶惑難解,不由問道:「老伯這話所指的是什麼?」
「江湖行道,有時為了掩藏真面目,戴有面具一類的東西,起初,我就懷疑少俠戴得有這種東西,可是經我仔細觀察,卻又不像。
如說中毒,少俠精神卻又十分健旺,那有絲毫中毒跡象?莫非生來如此?抑或塗有易容藥物?」
「老伯是說,我的臉上有了異樣?」
「正是如此。」
「有什麼異樣?」
「潤生,去拿鏡子來。」
須臾,潤生取了一面鏡子,遞翁如松。
翁如松一看,「啊」了一聲,呆在當地,手裡的鏡子幾乎滑落。
看官,你道翁如松為何如此?
原來鏡中所映的面貌,連他自己也認不出來了。
五官輪廊未變,面色又黑又紫,又不像飽經日光出來的健康色,實在難看極了。
「老朽直言,尚望少俠勿怪!」
楚賢這句話,方才將翁如松從呆怔中喚醒。
「老伯不說,我還不知道呢!」
「不是塗過藥物?」
「不是。」
「何以如此?」
「老伯醫術通神,我也正想向老伯請教呢!」
「我們雖是初見,關係卻是不同,有話不妨直言,但能為力,老朽無不儘力。」
於是,翁如松便將遇過火虺之事說出。
不過,關於玉-的事,隻字未提。
說完,便將放在一旁的衣包打開,取出火虺,請楚賢鑒別。
經過兩夜一天,火虺蛇蛻竟然沒壞,也沒有一絲腥臭氣味。
神醫楚賢鑒別多時,方說道:「那條東西確不是赤練,至於是不是如少俠所說的火虺,現尚不能斷定。不過,此物之毒,絕不下於赤練,少俠曾說被它咬過半夜,此話可真?」
「怎麼不真?請看!」
翁如松把左腕亮出,赫然尚有四個黑齒印。
「少俠師門……」
翁如松至為為難,半天沒有答出話來。
楚賢何等老練,續又說道:「少俠如有為難,不說無妨,所習的何種功力,當可見告?」
「牟尼禪功。」
「毒入經脈,牟尼禪功似也無此抗毒能力,難道少俠還另有遇合。」
翁如松遂將墜入心肺,蒙異人傳功之事補行說出。
火靈真經及呼延靖托辦之事,則又隱藏未說。
因為他雖看中楚潤生,尚須考察他的人品,在未決定前,仍以暫不說出為是。
「這種功力能否使老朽一開眼界?」
「長者有命,理當遵從。」
「請隨我來!」
「不,還是到庄外去吧!」
賓主三人,在庄外不遠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