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險死橫生

第六章 險死橫生

強烈的車頭燈象怪獸的一對怒目,噴射出白熱的強光,使他們眼目也不能張開來。

餐館的燈光本來頗為幽暗,製造出的浪漫動人氣氛剎那間給車燈破壞無遺,變成了明亮如白晝的世界。

一架大房車,以高速橫過街道,向著隔在落地玻璃內的餐館直衝過來。當凌渡宇發覺,房車離玻璃只有十多碼。

餐館的三十多張桌子,全坐滿了客人,一時間都呆著了,沒有人能及時反應,甚至尖叫也來不及。

房車衝上了行人路,幾個行人走避不及,立時給猛力撞得飛上半空,或是卷進了車底,有個大胖子給鏟上車頭,從車頂向後滾去。

金統、凌渡宇等的餐台離開玻璃只有一張桌子的距離,凌渡宇反應最快,第一個人彈起來,當他高喝:「避開!」房車撞上了落地玻璃。

整幅玻璃如沙石般碎下,房車直向凌渡宇他們衝去。

凌渡宇狂喝一聲,一把撲向金統,緊摟著他時,房車已經撞倒了最近玻璃的檯子,一對男女連檯子在慘叫聲中被捲入車底內。

凌渡宇撲向金統原因是,他判斷到房車雖以他們的處所為目標,卻偏側了一點,沖向他和金統的那一邊,所以當機立斷,先行搶救金統。

卓楚媛反應也非常快,當凌渡宇摟著金統滾開去,她也翻身滾向後去。

「轟!」

房車猛撞上凌渡宇早先的桌子,強力把林桌撞個四散濺飛,杯盤碗碟撞上天花板。

房車停了下來,橫互在餐館的中央。

尖叫聲和聲吟交雜在整個空間內。

桌子翻倒、碗碟掉到地上破裂粉碎、椅子跌側、人仰馬翻,一時混亂至極點。

凌渡宇跳了起來,恰好見到駕車司機的側面是積克!

凌渡宇狂叫一聲,向房車撲去。

當他的雙手剛碰上房車,車子向後退去,車身一拖,凌渡宇失去平衡,滾倒地上。

房車直退出餐館,退到街外,疾馳而去。

凌渡宇舉目一望,立時大驚失色,他從未曾如此震驚過卓楚媛不見了。

積克帶走了卓楚媛,他至愛的女子。

卓楚媛在迷糊中逐漸清醒過來,昏迷前的記憶在重演著,她記起衝進餐館的房車,當她滾避一旁時,一個人影迅快無比地從車內閃了出來,一掌劈在她頸側,接著她失去了知覺。

卓楚媛聲吟一聲,想掙扎,卻發覺一點也不能動彈,給人縛個結實。她猛地睜開秀目。

黑暗!四周儘是黑暗,甚麼也看不見。

沉重的呼吸聲,來自前方碼外。

她的眼睛逐漸習慣了黑暗時,在溫柔的月色下,她看到了一對熟悉的眼睛積克的眼睛。

他的眼睛定定地凝視著她,迸射著狂熱和性慾的火焰。

卓楚媛望向四周,樹影重重,是個叫天不應、叫地不聞的荒林野地,不知是甚麼地方。

卓楚媛暗叫了一聲完了,幾乎狂呼起來。

積克慢慢移近過來,呼的氣都噴在她臉上。

卓楚媛下意識地向後移,卻一寸也動不了,才知道自己背靠著一棵大樹。

積克舉起手,輕柔地撫弄她的長發,愛不釋手。

卓楚媛不斷強迫自己保持冷靜,心臟卻不爭氣地拚命躍跳;忽地一陣劇痛,積克一下子猛扯她的秀髮,使她俏臉仰起。

積克把口貼在她喉嚨處,輕輕咬噬。

恐懼潮水般流遍全身,卓楚媛胃部收緊,泛起要嘔吐的慾望。

她強忍著這示弱的衝動,不斷提醒自己:不要懼怕,從沒有一個受害者,比她掌握了更多積克的資料,何況她每邊耳珠都掛著一個追蹤器,只要苟延殘喘一段時間,凌渡宇一定可以找上她,救她脫離虎口。

積克的牙齒離開了她脆弱的喉嚨,仔細審視她的表情,像貓在欣賞任由魚肉的老鼠。

卓楚媛勉力張開眼睛,回敬積克的凶眼。

積克喉嚨發出了野獸般的低嗚,好一會才停下來,生硬地道:「為什麼不呼救?」

卓楚媛聽到他說話,心下鎮定了不少,盡量平和地說:「為什麼要呼救?」

積克呆了一下,思索了一會,眼中的凶焰消退了大半,道:「你不怕我強姦你,傷害你嗎?」

卓楚媛心中升起了一線希望,這積克似乎包含了哲者和野獸兩個極端的特質和性格;當他思考時,獸性便大幅度減退,所以唯今之計,是絕對不能激起他的獸性。

她的腦海中迅速回憶著他寫在紙上的那些心事,口卻順著道:「為什麼要傷害我?」

積克想了想,手一緊,又扯緊卓楚媛的秀髮,發出一陣狼嗥般的可怕笑聲,眼中獸焰大盛。

卓楚媛暗自後悔,實在不應提及「傷害」這兩個字,激起對方的獸慾。

積克全身興奮得抖震起來,張開森森的牙齒,正要噬向卓楚媛的咽喉。

卓楚媛力求平靜地道:「你懂得愛嗎?」

積克驀地停了下來,道:「愛!我當然懂得,由我在胎盤內開始,人類便要殺死我,那就是愛。可惜當毒藥落到我處時,被化作清水流出去了;要打掉我時,棍子變成他們自毆的怪物。那就是愛,是嗎?」

卓楚媛道:「你錯了!那並不是愛,那是因恐懼而來的誤會和仇恨,恐懼並不會產生愛。」

積克鬆開了抓著卓楚媛秀髮的手,緩緩地道:「那你愛我嗎?」

卓楚媛愕然,沉吟了好一會,嘆道:「我不能騙你,現在我還未愛上你。」

積克眼中爆閃出嫉妒的火紅,沉聲道:「那你愛他嗎?」

卓楚媛毫不猶豫地道:「愛!」

積克的反應很奇怪,緩緩站起身來,蹁步開去林中的空地上,腳步壓在滿布枯葉的地面,發出沙沙的聲響,每一步也使卓楚媛拉緊的心緊了一緊。

他頭也不回地道:「你知道嗎?我剛才問你是否愛我時,準備了只要你騙說愛我,立即向你施暴。我不明白,為什麼在那樣的情形下,你仍要說實話,不怕惹怒我嗎?」

卓楚媛道:「人是有他的原則的,富貴不能瀅,威武不能屈,這是人性高貴的一面。」

積克回過頭來,眼中一片茫然的神色,構囈般道:「高貴的一面,為什麼我感覺不到?

人類的血是野獸的血,每天我都感到獸慾在壓迫著我,慾望象追我狂吠的野狗。這二十多年來,我研究你們的歷史,我實在看不出人類高貴的地方,我不幸的選擇,使我墮進了永不超生的痛苦和墮落。」

卓楚媛只望他不斷思索,忘記了獸性的一面,問道:「不幸的選擇?」

積克眼中茫然之色大增,搖頭道:「最不幸的選擇是人這個形式,我情願做只貓或做條魚,可能都會好一點,人類的獸慾和變幻無常的情緒,使我飽受折磨,我受不了。」

卓楚媛大膽地問道:「你……你是否異星人?」

積克目光忽地凝聚起來,盯著卓楚媛,使她心中發毛,不知是否又激起了他的獸性。

凌渡宇看著手上的電子追蹤儀,沉聲道:「有反應了,往東南偏南走。」

金統一扭駕駛盤,在輪子和柏油路摩擦發出強烈的尖叫下,車子轉左,進入往效區的道路。

兩人都沒有說話的心情。他們只希望能在慘禍發生前,把卓楚媛從積克的手內搶救出來。

積克沉聲道:「人類對宇宙的認識,只象一條永遠在泥土內活動的蚯蚓,勉強自己描述泥土外的天地;所以我即使解釋給你聽,你也不能明白。」

卓楚媛道:「你未曾嘗試過,怎知我不明白。」

積克搖頭道:「人類的言語,只代表他們的經驗,經驗外的事,便沒有言語去描述,所以你怎能要我用你們的言語,去描述你們經驗外的事,就像你向一個天生的盲人,描述什麼是顏色。」

卓楚媛啞口無言。

積克眼中射出情慾的光芒,緩緩向卓楚媛走過來。

卓楚媛焦急萬分,積克思索時是個明理的智者,不思索時,立時搖身一變,成為只受原始本能支配的野獸。

卓楚媛搜索枯腸,卻想不到能吸引積克心內那「智者」的話題。

積克的呼吸開始急速起來,眼中噴出強烈獸慾的火焰。

凌渡宇叫道:「停下!」

兩個人急速走出車外,望向山坡月色下樹影重重的山林。

凌渡宇道:「老金!楚媛就在這上面。」

金統道:「我明白了,你上去吧!只有你能避過他的偵察。我會依計劃行事。」

卓楚媛叫道:「『人』既然在你眼中這樣不屑一顧,為什麼你卻要……要降生做『人』。」

積克停下腳步,思索起來,眼中又現出茫然神色,緩緩道:「我可以有選擇嗎?『他們愛得我走投無路』,不過我一定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但願我能繼續忍受下去。」

這次輪到卓楚媛眼中露出茫然的神色,道:「『他們』?他們是誰?你有什麼不能忍受下去?」

積克忽地嘶叫起來,雙手抓著自己的頭髮,仰天呼道:「『人』!我憎恨『人』,你們之所以成為所為萬物之靈,只是因為你們學懂了運用武器,殺戮其他的物,你們的整個文明,全是殺戮得來的成果。我變成了你們,也變成了這種卑劣的動物。殺!殺!殺!」

他的眼光投射在卓楚媛身上,一步步向她走過去。

卓楚媛看見他眼內不能遏止的獸慾,暗叫一聲完了。

積克心中『智』者的一面,完全被獸性壓了下去,沒有說話再可以制止他。

積克驀地增加了速度,一閃身到了卓楚媛面前,伸手一把捏著她喉嚨的軟骨,痛得卓楚媛幾乎暈了過去。

在失望中,她期待聽到自己喉骨爆裂的可怕聲音。

積克停止了所有動作。

卓楚媛不解地張開眼睛。

積克蹲了下來,臉龐離開她只有數寸的距離。

積克眼中的獸慾,被警覺的神色代替了。

積克沉喝道:「我知道你來了,出來吧!」

一個黑影從樹叢間走出來凌渡宇。

卓楚媛象一個快要溺斃的人伸手抓到了浮泡,但卻要苦忍著不表示出來,因為積克的灼灼的目光正監視著她的反應。他的目光很奇怪,包含了很多她不能明白的情緒。

凌渡宇做了個奇怪的動作,他挨著一棵樹,輕鬆地坐了下來。

積克放開了捏著卓楚媛喉嚨的手,轉過身去,面對著凌渡宇。

兩人的目光緊鎖在一起。

積克凌厲的目光被夢幻般的神色代替,道:「你沒有帶武器,為什麼?每一個追捕我的人,都帶著殺人的利器,為什麼你沒有?」

凌渡宇聳聳肩,道:「人類除了殺戮外,還有其他很多很多的東西。」

積克梟笑起來,茫茫之色盡去,雙眼凶光閃動,叫道:「當然有,還有很多很多的愚蠢和無知:盲目的愚蠢,自以為是的無知。」

凌渡宇攤開雙手,不解地道:「人類可能遠及不上你……及不上……你那種類,可是為何你這樣憎恨他們?例如人並不會憎恨靈智不及他們的貓狗,把而愛護他們。」

積克寒聲道:「是的,我不喜歡人類,由我來到世上這一刻,我便憎恨他們。在人群里我會感到極端不舒服,人與人間那種你們習慣了的關係,在我眼中是荒謬絕輪的,人與人的交流,有百分之九十是白白的浪費,就像在原地繞上一萬個圈子,始終離不開數尺之地,那不是我所能忍受的。」

凌渡宇道:「可是這並不能成為你恨他們的理由?」

積克道:「我憎恨人,因為我成為了『人』,假設我將你變成了狗,你也會憎恨『狗』,你不是我,所以並不能體會。人只是一頭完全受慾望驅策的卑劣生物:當人吃不飽時,他的慾望使他找尋食物;食物的問題解決了,他的慾望驅使他去爭取領土、爭取安全的環境;這問題解決了,他會去追求性的歡樂和滿足,追求個人的榮辱、權力和金錢。慾望是永無休止的,快樂只是剎那的發生,痛苦卻是無窮無盡。告訴你,你現在滿足嗎?我還有無數的慾望要達到和完成,你們美其名為理想和目標,這只是一個大笑話。」

凌渡宇道:「任何事也有正反兩面,慾望亦使人類的文明不斷進步。」

積克冷冷道:「你們真是進步了嗎?整個物質文明,只是把人類放在一個和宇宙自然對立的位置,殺戮其他生物,只是為了要它們來作衣物和裝飾的所謂藝術品。科學愈進步,便愈是與精神和靈性疏離,和大自然的神秘力量疏離,沉淪於你們不知所謂的物質文明裡。你們鄙視原始人的無知,可是對於生與死、人類的本質、宇宙的本質,你們又知道了多少?那只是五十步和百步的分別,就像在一個盲人的世界里,一個盲人嘲笑其他的盲人『看』不見東西。」

凌渡宇沉思起來,積克是「局外人」對人類文明的看法也跳出「人」的局限。現在科學的懷疑精神,試圖對每一事物都抱著懷疑的態度,他們的工具是證據和實驗。當有任何一件事物能在所有懷疑和驗證后仍能屹立不倒,那就是真理,可惜未找到真理前,所有信念分崩析,擺在前面的只是「沒有任何事物是肯定的。」科學所看到的只是一塊塊的磚頭、而不是磚頭建成的龐大堡壘。每個人只能盲目地相信「眼前的一切」,就像埋首沙堆內的鴕鳥,不能接受任何玄奇的可能性。有若一個四處找尋快樂的人,不知道快樂只能在深心內得到。

積克忽地臉色一變,眼中凶光畢露,跳了起來道:「你帶了人來?」

凌渡宇愕然道:「沒有!」

積克叫道:「你說謊!」

凌渡宇正要反辯,積克一聲狼嗥,回身撲向卓楚媛。

凌渡宇大駭,緊撲向積克,他知道積克凶性大發,要殺死卓楚媛泄憤。當他離開積克還有十多尺時,積克的手已捏上卓楚媛的喉嚨。

只要他一用力,卓楚媛喉骨會碎裂,縱有大羅金仙,也救不了她的性命。

凌渡宇眼看救之不及。慘劇即將發生。

卓楚媛心中也暗嘆一聲,這次真的完了。積克冰冷的手指緊捏著她的喉骨,可是她的心境卻是出奇地平和,有若個無風無浪的大湖。

積克沒有進一步使力。

她奇怪地張開一對美麗清澈的秀目,看到了積克的眼睛。

那眼神很奇怪,包含了複雜難明的感情。

積克放輕了手,變成了手指只是輕搭在她咽喉處。

積克凝視著她的眼睛。

卓楚媛待要思索,凌渡宇已趕到,他舉起雙拳,猛力地痛擊積克的頭顱。

積克應拳打橫跌了開去。

積克並不還擊,一閃身竄進了深密的樹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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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性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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