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

客棧

似有馬蹄聲。

蹄聲自遠處傳來,的噠噠的噠噠,隱隱約約,虛幻不真,似夢裡的聲音。

蹄聲漸漸清晰,佟錦自夢中驚醒,背脊挺直了,靜靜傾聽。

的噠噠的噠噠,她辨識一下,神情一松,只不過一匹馬罷了。

一匹馬,不會是戰馬。戰馬之可怕,在於他們過處,就是一場血流成渠的大血腥。善良百姓在血腥中慘叫,掙扎,倒下。

一群戰馬,是場幾近徹底的毀滅,十室九空,屍骨遍地。

的噠噠的噠噠,蹄聲自遠而近,由緩趨急。佟錦細細再聽,不對,不只一匹馬,是三匹,一匹前頭跑,兩匹尾隨其後。

在這荒郊野地,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馬蹄是一個沉沉夢魔,壓得人膽顫心驚。有時雖只是稀稀落落的蹄聲,卻教人忍不住驚疑,會不會是長毛的急先鋒?

忽地長串馬嘶,蹄聲一陣紛亂,旋而中止,腳步聲急急響起,一個前頭急奔,兩個後頭緊追。佟錦床上躍起,欲撐開窗戶,突被人按住雙手。

「回你床上去,聽若不聞,睡你的大頭覺。」

哪裡睡得著?外面奔跑追逐,腳步紛沓急驟,佟錦心跳加快,逐漸,步履緩下,她聽得濁重喘息,聽到沉聲逼問:「東西交出來!」

「什麼東西?」

「少裝蒜,夫人交到你手上的東西。」

「我不知道什麼夫人。」

「你不知道?讓我告訴你好了。」說話的冷笑道:「林則徐的女兒,廣信知府沈葆楨夫人,她交與你什麼東西?」厲聲道:「拿出來。」

佟錦床上坐起,一雙凌厲眼眸狠狠瞪來,她頹然躺下。

突聽得一聲慘叫,長長的,劃破寂靜大地。

馬蹄響起,的噠噠、的噠噠、的噠噠,漸去漸遠。

聽得馬蹄隱隱約約傳來,高墜客棧的掌柜,店伙,客倌等幾乎同時屏住氣。蹄聲由快轉緩,從密漸疏,距離已是咫尺,有人低呼:「來了!」

臨窗而坐的,眼角一掃,果見一匹褐馬迄邐而來,掌柜站在窗口一晃,急急折回柜上,呢喃道:「太好了,是個俊俏的小郎君。」

進來的果真是個風采翩翩的少年郎,修長的身個,一襲灰袍,看來如玉樹臨風,挺拔飄逸。再看他相貌,雙眉清秀,眼角微揚,眼眸黑亮有神,不惟英挺煥發,且十分斯文,教人一見喜愛。那掌柜忙忙迎上,微笑問:「這位年輕客倌,要打尖?宿店?還是吃點什麼?」

他簡短說:「來碗面。」

「客倌從何而來?欲往何處去?」

對方嫌他多話,冷然道:「我從來處來,往去處去。」

掌柜呵呵笑起,一張胖臉白里泛紅:「客倌說笑了,在下錢掌柜,無非耽心客倌走岔了路,故而有些一問,請問客倌往何處去?」

「玉山。」疑惑看他:「我走岔了嗎?」

「不岔,不岔。」錢掌柜堆笑道:「玉山離此約五十里路,客倌吃點東西,打個尖,少時便到。」

錢掌柜走開了,一個夥計端來一盅茶,美少年一瞥左右,看大伙兒俱眼角梭緊他,暗自納悶,本想喝茶解渴,見氣氛怪異,心念一轉,只微微沾沾唇,便擱回茶盅。

有人過來搭訕,是一個黝黑精壯的漢子,見面朝他一拱手說:「在下姓杜,排行老三,人人都叫我杜三,不知小兄弟尊姓大名。」

美少年略一猶疑,說:「我叫佟錦。」

「佟兄弟好。」杜三眼睛四下一望,說:「佟兄弟是斯文人,如此細皮白肉,長相又俊,教人好生羨慕。」

佟錦訝然望他,不知杜三究竟羨慕什麼?

杜三壓低嗓門,神秘兮兮:「佟兄弟想不想榮華富貴?」

佟錦瞄他一眼,悶悶道:「兵荒馬亂,能苟且圖活已不容易,還敢奢望榮華富貴?」

「不是奢望,不是奢望。」杜三笑嘻嘻說:「只要佟兄弟願意,榮華富貴近在眼前。」

佟錦冷冷一瞅他:「我不知道你說什麼?」

「我一說,佟兄弟就明白了。」杜三眼梭左右,暖昧道:「最近蕭王爺戰死,天妹十分寂寞,佟兄弟如此俊美,必能討她歡心。」

佟錦驀然睜大眼:「你說的蕭王爺,莫非是蕭朝貴?那天妹,莫非是洪秀全的妹妹洪宣嬌?」

杜三微微一笑,頷首道:「佟兄弟真是見多識廣,一猜即中。」

佟錦上下瞅他,驚異道:「你是個長毛?」

杜三笑意更深:「不錯。」

佟錦大大驚駭,聽說長毛大軍近在眼前,怎地如今大軍未到,竟有長毛混入?看大家都怪笑瞧他,佟錦更驚,怨不得進門氣氛詭異,原來自己誤闖賊店,情急之下不覺脫而出:「你們都是長毛?」

說完抓起三尺長劍,急急欲走,不料錢掌柜搶先一步,橫他眼前:「哪裡走?」

杜三一旁道:「小白臉,看上你是給你面子,你竟如此不識好歹!」

佟錦早先曾聽過傳言,說那洪宣嬌甚是淫蕩,如今蕭朝貴剛死不久,竟有人為她尋找面首,此事教人作嘔,佟錦提高聲音道:「要享榮華富貴,你們幾個王八蛋去享去,我姓佟的不幹這無恥勾當!」

錢掌柜罵道:「好小子,算你有種!」

說話間,七、八人各亮武器,將佟錦圍在核心,佟錦眼眸一掃,振起雙臂,急急一旋,一記「圍繞中樞」,眾人見他劍勢甚猛,紛紛往外避開。

錢掌柜叫道:「好小子,武藝高強,正好跟著天妹去打天下!」

佟錦一聽來了氣,說:「你們這些賊子,殘害生靈,危禍百姓,還敢胡言亂語!」

「小子,你人單勢薄,快將三尺劍放下,跟著我們逍遙幾天,好迎接天王天妹!」

佟錦更加吃驚,原來洪秀全等一干人,不久即到,自己若不快快趕赴玉山,只怕耽誤大事,如此一想,心中愈急,忙持劍揮舞,且戰且走。

幾個人哪肯放他?佟錦去路被攔,一記「迎賓送禮」,將劍鋒送出,直取喉頭,對方閃避不及,仰面而倒,血流如注。

錢掌柜勃然大怒,罵道:「好小子,你爺爺面前取人性命,好大的膽子!」

佟錦舉劍護身,看馬拴樹榦,尋思著要趁隙躍上馬去,將繩索割斷,直奔玉山。只是當他飛竄上馬,突聽得有人叫:「這馬看著眼熟,是小曾的!」

「好啊!眉清目秀的一個人,還是個偷馬賊。」

「不許他走脫!」

佟錦舉劍割斷繩索,眼看要竄走,忽然樹上躍下一個人,將佟錦猛推下馬,佟錦連滾幾下,正待站穩,上頭有東西蒙頭蓋臉罩將下來,頃刻間,人被一面大網網住,掙扎不開,掙脫不得,佟錦恨聲道:「你們要的是男人,我不是你們要的,放了我,別找我麻煩,我不是!」

「你不是什麼?」杜三斜眼瞧他:「難不成你是個女嬌娘?」

錢掌柜將他上下一瞧,說:「我看這小白臉,還真是俊,俊得像娘兒!」

佟錦看大家眼目灼瞧來,暗暗驚心,這幾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畜生,若知道他是……。只怕如餓虎,要一舉撲上,將他撕裂,心念及此,把眉毛揚了一揚,眼露凶光,錢掌柜一看,倒抽了口氣,說:「娘兒像這樣,只怕是個大夜叉!」

眾人俱都哈哈大笑。錢掌柜命人將馬牽來,問佟錦:「你哪來這馬?」

佟錦抿緊嘴,不說話,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問道:「這馬原是小曾的,怎會成了你的?」

「你騎了小曾的馬,想必見過他,他穿了一身黑衣。」

「跟小曾在一起,還有一個藍衣,小子,看見了沒有?」

錢掌柜抬手制止眾人,隨手抄起一把匕首,在他臉上來回比劃幾下,說:「小白臉,再不開口,我讓你白臉變血臉,只怕我們那蕭王妃洪天妹要把你當了。」

佟錦不屑瞧他,說:「這臉蛋只怕要值幾千兩銀子,我諒你不肯白白丟掉!」

錢掌柜一愕,隨即哈哈笑起:「不錯,小白臉,你很精明,就算我要丟掉幾千兩銀子,我這兄弟伙兒,也不答應吶!」

眾人哈哈笑成一團。杜三等大家笑夠了,問:「小子,你可以說了,這馬哪裡來?」

佟錦一掠眾人,略一沉吟,微笑道:「告訴你們也無妨,昨晚我睡在一個空屋,快天亮聽到有馬蹄,有人在外頭打鬥。」

錢掌柜追問:「怎麼樣?你看到穿監衣人和穿黑衣的沒有?」

「沒有。」

「幾個人打鬥?」

「三個,兩個人追打一個。」

「你既然沒有看到,又怎知三人打鬥?」

佟錦微笑道:「我的耳朵很靈,兩個人追一個人,我聽得清清楚楚。」

「有沒有把人追到?」

佟錦答:「有。」

「既然把人追到,那被追的人呢?」

「被追的人發出一聲慘叫,追人的揚長而去。」

錢掌柜瞪大眼,盯住他:「你如何得到這匹馬?那被追的人呢?」

「我出去時,有一個褐衣躺在地上,滿身的血,還有一匹馬,我正愁沒有牲口趕路,就騎走了。」

錢掌框將他遍身上下瞅了瞅,沉聲道:「將這小子押起來!」

突聽得暴喝:「慢著!」

眾循聲一望,外頭不知何時來了個糟老頭,只見他眼光凌厲一掃,一屑道:「開的是客棧,竟敢白日擄人,莫非你們開的是黑店?」

錢掌柜斜著眼,將他上下一梭,輕蔑道:「黑店白店,與你這老頭什麼相干?」

「你們在此擄人,就與我有相干。」

錢掌柜斜眼再瞅他,不樂道:「你是誰?」

糟老頭眼嘿嘿笑道:「要知道我是誰,叫出你們掌柜來。」

錢掌柜雙眼朝天一望,大刺刺道:「我姓錢,正是本店掌柜。」

糟老頭上下一梭他,冷哼一聲:「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掌柜是我老友,我焉有不識之理!」看他生得一雙鼠眼,一臉橫肉,不覺恍然道:「你是哪來的強盜?莫非將我老友害了,霸住客棧?」

錢掌柜哼哼兩聲,一揚濃眉,粗聲大氣道:「不錯,姓錢的將你老友害了,霸住客棧,你這老頭又焉能奈我何?」一瞪眼,對眾人說道:「這老頭,不費吹灰之力,將他老骨頭打散!」

杜三微笑道:「些微小事,我杜三一人動手!」

倏然疾竄向前,一招「撲面掌」,直取糟老頭臉面,糟老頭微微一偏,那掌落了空,杜三眼裡寒光,暴閃,就地一旋,使出「掃膛腿」,想這老頭若四腳朝天,齜牙咧嘴該多麼有趣。不料糟老頭凌空躍起,隨之落地站穩,一撲向前,蜻蜓點水往杜三肩上一拍,杜三慘叫一聲,右肩似已失支撐,頓時半身斜歪,只瞧他左手忙捂住右肩,齜牙咧嘴,痛苦滿面。

錢掌柜見勢不對,急道:「這老頭邪門,上!」

佟錦倏然出手,一掌將押他的人震開,只是他甫一掙脫,就見一張張板凳照面打來,糟老頭高高躍起,佟錦也不敢怠慢,隨之高躍閃避,糟老頭說:「快走!」

兩人看準門口,未及落地,便飛竄而去,只是到得門口,聞到異香撲鼻,糟老頭說了聲:「糟了!」頃刻間天旋地轉。佟錦勉強走了幾步,眼前發黑,力不能支……

佟錦悠悠醒來,已置身柵欄內。糟老頭斜坐他身側,聽到乾草響動,頭也沒抬,眼也沒瞄,只淡淡問了句:「醒啦?」

佟錦張眼朝外一看,兩個壯漢虎視眈眈盯他倆,似怕一不留神,二人便要消失似的。

佟錦驀然想起,自己有事待辦,忙轉臉看糟老頭,問:「什麼時辰?」

糟老頭眼梭四周,嘿嘿笑了笑,揚高聲說:「老頭我昏睡了有一會兒,剛剛醒來,哪知時辰?」

兩壯漢對視一眼,其中一位挪身近柵欄,眼睛溜上溜下直瞧佟錦,說:「你想知道時辰,告訴你無妨,此刻午時剛過,正交未時。」說著朝佟錦一眨眼。

佟錦正急得發慌,看那壯漢,一眼眨過,又眨另一眼,計上心來,便也朝他一眨,壯漢倏然一怔,以為自己看錯,試探地一眨,佟錦也依樣葫蘆,眨過之後,瞬即一笑,壯漢一呆,呢喃道:「不是娘兒,哪會如此俊?」

立即心思遊動,忽站忽坐不得安寧,佟錦眼眸有意無意梭著他,壯漢也不時把眼瞄來,如此眉來眼去,壯漢按捺不住,在他同伴身邊說了幾句話,那人瞄瞄糟老頭,又瞧瞧佟錦,暖昧笑笑,逕自去了。

那人剛走,壯漢賊眼溜溜轉了轉,看糟老頭依著牆,已打起盹來,壯漢大喜,忙定神看住佟錦,對方朝他一眨眼,壯漢越發喜形於色,急跨步至柵欄前,輕輕問:「你叫我?」

佟錦不語,眼波朝他送去,盈盈一笑,壯漢更加樂不可支,不由得說:「你不笑好俊,笑起來更俊。」

佟錦又是一笑,柔聲道:「你進柵欄來,我有話與你說。」

壯漢怔了怔,驚疑一瞥左右,再瞧瞧糟老頭,見他雙唇張開,鼾聲大作。壯漢忙取來鑰匙,將柵欄打開,佟錦眼瞼一垂,羞赧一笑,身子往角落挪去。壯漢見他一副女兒嬌態,驚呆了,情不自禁跟過去,佟錦低著頭,偷眼覷他,壯漢越發按捺不住,笑嘻嘻問:「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佟錦一噘嘴,問:「你們把我抓起,到底做什麼?」

壯漢略一遲疑說:「只因你長得俊,他們要把你獻給天妹洪宣嬌。」

佟錦忙追問:「洪宣嬌他們,是不是快來了?」

「好像快了。」壓低著聲音,警告道:「千萬別動歪腦筋,想逃走。橫豎,這裡比外面頭平安,到了外頭就不平安了。」

「什麼不平安?」

壯漢臉色一沉,說:「問這做什麼?」隨即好奇道:「你剛剛好像有話要跟我說,到底說什麼?」

佟錦眼眸一轉,說:「你得告訴我,外頭為何不平安?」

壯漢略一沉吟,說:「大軍快要臨城,怎麼平安得了?」

「你說長毛軍真的要來?」

壯漢不點頭,不搖頭,一雙眼賊溜溜盯緊他,問:「你要與我說什麼?」

佟錦瞅瞅他,緩緩搖頭:「你們要把我獻與洪宣嬌,我看不成。」

對方眼睛鼓大:「為什麼?」

佟錦壓低聲,一字字清晰道:「我是個姑娘家。」

壯漢呆了呆,瞪緊他,把他從頭看到腳,由腳看回頭,來來回回上上下下看了三遍,這才齜牙咧嘴,嘻皮笑臉道:「我就知道,哪有大男人長得哪些細皮白肉,如此標緻俊俏,哈!」迫不及待,雙臂一張,直撲佟錦,對方稍一挪身,壯漢撲了空。

糟老頭突彈跳而起,疾竄上前,右手一抬,駢指點他頭頂百會穴,左手同時伸前,一拍他后腰命門穴,壯漢頓覺頭暈目眩,人無力下癱。

糟老頭說:「好了,這交與我。」一邊將人拖至角落,一邊說:「你快走。」

佟錦急奔至門口,忽聽得腳步,忙退回柵欄。

那人進門嚷嚷:「來了,你要的棋子來了、茶也來了。」

抬頭未見人影,咦了一聲,看柵欄亦空空如也,心知有異,忙快步入了柵欄,糟老頭驀地奔出,一雙手在他身上啪啪兩響,那人哪能承受,腳一軟,身子一矮,人往下溜去……

不旋踵,糟老頭已換了壯漢衣服,佟錦說:「咱們快走!」

為避免中途遭人撞破,佟錦一背雙手,糟手頭裝腔作勢押著他,萬幸竟無一人出來,眼看將行至大廳,兩人緩下腳步,無聲無息貼近窗欞、往裡窺探。

大廳之內,坐了十來個人,每個人神色凝重,錢掌柜眼掃眾人,說:「這事如何才好?饒總兵可能打此路過,他若識破客棧,只怕大伙兒性命不保。」

佟錦聽他說「饒總兵」,大大吃一嚇,屏息靜聽下文。

「依我看饒總兵頂多帶十來個隨從,只要用點心計,將饒總兵手到擒來,不是問題。」

「不錯,想個辦法,殺了他,或生擒他,大軍一到,也是大功一件。」

佟錦心中著急,想衝出去,糟老頭瞄著他,見他右腳一提,隨時要衝,忙踩住他腳,白眼相向。

突又聽得說:「那小白臉和那死老頭,如何處置?」

「那死老頭難纏,一不做,二不休,將他毒死也就罷了。」說話的正是杜三,午前吃糟老頭一記,害他肩膀疼痛難當,經人推拿,總算好些,卻已吃足苦頭,提起糟老頭自然咬牙切齒,恨不得他死。

錢掌柜忙又追問:「那小白臉呢?杜兄有何高見?」

杜三略一遲疑,說:「那小白臉太俊俏,令人懷疑,莫非是個女娃?」

眾人面面相覷,其中一人早已憋不住,似笑非笑道:「既懷疑是個女娃,何不動手剝了他的衣服,若真是,大家好好賞玩,樂和樂和,若不是,獻給天妹,好得一筆賞金。」

眾人哈哈一陣怪笑,佟錦早氣得渾身發抖,再也忍不住,沖將出去,罵道:「姓佟的與你們拚了!」

糟老頭也一躍而前,急拉他說:「快走!別誤事。」

眾人早已圍上,說:「哪裡走?」

有人叫道:「這小白臉騎了小曾的馬,如今小曾不知去向,只怕凶多吉少!」

外頭有人急急奔人,對錢掌柜說:「前頭有一匹馬,拴在雜草深處,竟然是小吳的座騎!」

眾皆愕然,錢掌柜一瞪二人,說:「這半天里,就只有小白臉與這老頭來過,小吳這隻牲口,怕是老頭騎來的。」嚴厲一瞪糟老頭,喝問:「是不是?」

糟老頭笑睨他,並不言語。錢掌柜冷笑一聲,說:「恐怕是你二人殺了小曾、小吳,奪了他們的牲口!」

杜三狠瞪糟老頭,叫:「錯不了!」從腰間拔出一把刀來,說:「你這死老頭,還敢脫逃,我要你命喪刀下。」

糟老頭一動不動盯住對方,杜三咬牙道:「早上叫我肩上吃苦,糟老頭,先還你兩刀,再取你性命!」

整個人跳起來,劈將出去,連續兩招「刀劈華山」,欲取他雙肩,糟老頭哎哎兩聲怪叫,左閃右避,杜三落空,怒火更熾,一記「毒蠍反尾」,刀鋒反挑他胸口,糟老頭雙目矍鑠,一個側身,亮掌一劈,直中他肘,杜三整隻手臂為之一麻,糟老頭兒順勢奪過刀刃,杜三目瞪口呆,糟老頭兒嘿嘿笑道:「別呆,老頭我這招叫空手人白刃!」

那一端,佟錦也沒閑著,隨身攜帶的劍給繳了械,寸鐵俱無,當眾人刀刃圍他,佟錦不慌不忙抓起桌上的茶碗茶壺,一時之間杯盤齊飛,佟錦趁隙奪過一把刀,拿在手上揮舞起來。

混亂間一個人氣喘吁吁奔進,說:「那饒總兵,快馬來到。」

外面隱隱有蹄聲賓士而來,錢掌柜一驚,說:「此時總兵出現,大大不妙。」嘴裡說著,眼瞅佟錦,無非對他大感頭痛,

佟錦忽然一笑,錢掌柜疑道:「你笑什麼?」

佟錦將刀往桌上一擱,說:「我不與你們打了。」

「為什麼?」

佟錦並不回答,卻反問道:「方才你說的饒總兵,是否浙江總兵饒廷選?駐守在玉山?」

錢掌柜驚問:「你怎知道他叫饒廷選?」

佟錦冷笑道:「我尋他好久,怎不知他名姓?他與我有深仇大恨,今日前往玉山,就是要尋他。冤家路窄,在此遇見,真是太妙了。」

錢掌柜與杜三相顧訝然,問:「佟兄弟何以說太妙?」

佟錦道:「我原本打算前去殺他,如今他送上門來,豈非太妙?」

錢掌柜暗忖,原本正想擒殺饒廷選,可惜苦無良策,眼前何不藉佟錦之手,將之除去?心念既定,喜笑眉開道:「你既要殺他,我便不需費吹灰之力。」

揚聲囑咐:「將佟錦兄弟的劍還他,讓他先了卻心愿!」

糟老頭兒將刀往桌上一扔,屁股凳上一坐,輕拍雙手說:「這倒好,老頭我,先看看熱鬧再說!」

錢掌柜一使眼色,早有兩人奔上來,欲將糟老頭架走,他卻文風不動,穩如泰山,二人想再使力,卻見十來個人,簇擁著一個甲胄在身的將軍疾行而人。

那將軍身個魁偉,生就一張國字臉,一字眉,眼大嘴闊,相貌甚是威嚴。錢掌柜急躬身相迎,那人只是擺擺手,眼目一掃四周,往座上一坐,隨從朗聲道:「總兵大人只是打此路過,拿茶水來,少時便走。」

杜三凝著臉端來茶水,錢掌柜邊盯著饒總兵,邊瞄著佟錦。眼看饒總兵端起茶碗,揭起茶蓋,佟錦倏地竄前,連劍帶鞘掃了過去,只聽鏘當聲響,茶碗直滾地面,撒了一地碎屑,茶汁四溢。饒總兵驀然驚起,喝道:「放肆!」

那班隨從立時將佟錦圍住。饒總兵冷著臉一掃他問:「你竟然如此大膽,莫非想行刺於我?」

佟錦緩緩往袖中取出一支銀簪,一揭茶壺,將銀簪伸人,未幾拿出,雙手奉上,說:「總兵大人請看。」

饒總兵頓時臉色一變,眼一掃錢掌柜,說:「將掌柜拿下!」

糟老頭突然從座上站起,雙唇一張,露出稀疏黃牙,指佟錦說:「依我看,除了他和糟老頭我,這裡的人都拿下。」

饒總兵一瞪眼,問:「你是誰?」

「屋裡的人俱是長毛,他跟我不是!」

佟錦揚聲道:「總兵!他說的一點也不錯。」說話間,身子突一個急旋劍已出鞘,劍尖直抵杜三后心,佟錦沉聲道:「錢掌柜已就逮,你要敢輕舉妄動,一劍穿心。」

眼看一干人個個皆束手就縛,饒總兵舒了一口氣,雙眼緊盯佟錦,好奇問:「你是誰?」

佟錦朝前福了福,嫣然一笑,說:「民女佟錦兒。」

饒總兵驀然睜了眼,見她臉蛋細緻,眉清目秀,又瞧她笑容甜美,一副女兒嬌態,不覺讚歎道:「你原來是個姑娘家,怪不得長相如此俊秀。」

糟老頭一旁道:「這班長毛還以為她是個美男子,想捉了她獻給洪宣嬌呢。」

饒總兵驚道:「老丈,你說洪宣嬌,莫非那長毛婆子?」

「是。」糟老頭說道:「錦兒,快將東西奉與總兵大人過目。」

佟錦兒忙背轉身,自衣襟中取了書簡奉上,饒總兵凝目一看,大驚失色道:「這是沈葆楨夫人的血書。」急問佟錦兒:「從哪兒來的?」

佟錦兒瞧了糟老頭一眼說道:「昨夜歇在一間空屋內,清晨聽得外面馬蹄聲,有二人追殺一褐衣男子,兵荒馬亂,不願多事,後來那褐衣男人拍門求救,臨死將血書託付,說是長毛楊輔清即將率軍入廣信府,濃葆楨夫人命他送血書,褐衣人將死前那二人去而復返,我二人將之格殺……」

饒總兵呆了,驚道:「沈夫人親致血書,那沈知府呢?莫非……」

糟老頭說:「總兵大人不必驚疑,聽說長毛即將入城,廣信府內,人人爭相走避,人手不足,濃夫人親自做飯,沈知府將金銀財帛全賞與軍士,以振軍心,又據說沈知府為巡城忙碌,故而沈夫人破指血書,請總兵大人馳援。」

饒總兵聞言凜然道:「我明白了,沈夫人之父林公則徐是我長官,沈夫人想我必念舊誼,故而血書救援。」一挺身,昂然道:「長毛作亂,縱無舊誼,沈夫人一介女流,破指血書求援,我饒某豈會袖手?」

糟老頭頓時開懷笑道:「多謝總兵大人,我與錦兒終於不負所托。」

饒總兵凝目看他,暗忖這老頭雖發亂如草,粗眉臟臉,模樣甚糟,卻是古道俠腸,一腔熱血,不覺肅然起敬問:「請問老丈貴姓大名?」

糟老頭嘿嘿嘿笑道:「老頭我,江湖落魄,早忘自己名字,唯一欣慰,有個好女兒,老頭我,一生無憾。」攜錦兒的手,嘿嘿大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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