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風塵僕僕又南征
因為萬里追風忽然在洛陽出現,各人全意料到事不尋常。酒過三巡,華雲表忍不住問道:「祁大快自從太平谷別後,可曾聽到什麼消息?」
萬里追風笑道:「沒有什麼好消息,只是追蹤韋天儀那老賊,認出了他六座分宮。」
華雲表大喜道:「這消息大好了,祁大俠能夠指認魔帝六座分宮,對我等誅滅此獠,實在大有幫助。」
萬里追風搖搖頭道:「我只能算是跑跑腿吧!如果歇下幾天不跑,也許就難跑得過那老賊。過一會我再把六個分宮的位置,詳圖表露出來,現在先聽聽你們的。」
華雲表想了一想,遂將到達洛陽之後,和百步神拳申奇正大鬧魔宮內外的事,先說了一遍,接著又指著韋愛玲道:「小弟和申大哥離開魔宮,匆忙趕回,卻不知拙荊已潛入魔宮,放了一把大火。」
這話一出,萬里追風、百步神拳,連那怪叫化胡畢義都瞪大了眼睛,百步神拳忍不住一拍桌面,長嘆一聲道:「老弟,你這下做錯了,我問你如何再能向令岳丈下手?」
華雲表倒沒想到一和韋愛玲成了夫婦,魔帝也自然成了自己的岳丈,被百步神拳一語提醒,不禁任了怔。
韋愛玲粉臉一紅,矍然站起,毅然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我父親為害武林至烈,傷害武林人物至多,我雖是他的女兒,而我母親卻死在他的淫威之下。
我是他一點骨血,不能大逆不道,手刃凶魔,但云哥哥為武林盟主,除暴安良是雲哥哥的責任。雲哥哥若殺死魔帝,那是代天行道,代武林人物報仇,沒有半分兒女私情夾雜在內,我絕不怪我雲哥哥;請雲哥哥放手去做,也請申大哥、胡大哥和祁大俠,轉告武林各老前輩安心。」
三位在座的老少俠客,見她氣概昂揚,侃侃而談,不約而同地大為激賞。
萬里追風首先鼓掌,大讚道:「韋姑娘真了不起,我矮子願意替您跑斷這兩條狗腿。」
百步神拳起身作揖道:「小兄同行多日,竟不知韋姑娘懷此胸襟,方才失言,請勿見怪。」
怪叫化縱身大笑道:「妙哉,我這窮叫化幸逢快事,當浮三十大白。」
小玉女笑道:「什麼三十大白,不醉死你才怪。」
怪叫化翻翻怪眼道:「尋常快事,浮三大白。遇上韋小妹這等快人快事,應加十倍就是三十大白。將來輪到你大婚,我不浮三十大白,你就罰我。」
小玉女輕呸道:「你已爛醉,也用不著罰了。最好討個叫化娘娘先管你一管。」
三俠齊聲大笑,震得滿樓風聲嗖嗖。
韋愛玲流下雨滴感激之淚,向三俠躬身一揖,坐回原位。
怪叫化忍著笑道:『小妹別哭了,再哭就更難看。司徒小妹要我討個叫化娘娘,一樂也。但叫化子討老婆,生了孩子註定要當叫化,不但現了祖宗的世,生生不息下去,自己也成了叫化祖宗,我想想倒不如算了。」
這下連華雲表也樂了,小玉女更是笑得捧腹呼痛。
萬里追風笑道:「這就夠了,韋姑娘那把火燒得怎樣?」
華雲表代答道:「地底魔宮沒有多少木料,但憑那些油和酒,當時雖然煙火熾熱,想來並未造成更大的災害。煙火未熄,魔帝已經回宮,小弟只好帶同拙荊,由隧道逃出。」
怪叫化笑道:「我已聽小妹說過了,那是宮女們出來偷野食的路。我見魔帝帶了一大群人走進墳墓,索性把前後門都給堵死,如果他尋不到那條隧道,我敢說他不餓死,也要渴死。」
百步神拳道:「餓死總不至於吧,解語既然知道那條隧道,血劍侍婢也許全知道,她們餓急起來,也許會設法使魔帝發現那條隧道。」
怪叫化一怔道:「有理!我們速傳訊本幫,叫每一弟子找十條毒蛇,放進那座古墓,斷絕魔帝復辟之路。」
華雲表急道:「古老前輩不知行蹤何處,解語已聽出小弟口音,不難推知他老人家曾偽裝老夫子,得設法通知他老人家才好。」
怪叫化笑道:「我這位師父長命萬歲,這點小事還不算要緊。」
華雲表點點頭,轉向萬里追風道:「祁大俠足跡滿江湖,可知除了寒門之外,還有其他處華的武林人物么?」
他這麼一問,不但萬里追風攢眉苦思,怪叫化和百步神拳也端杯淺飲,靜悄悄幫他思索。」
萬里追風想了半晌,忽然問道:「老弟問的是怎樣一個人?」
華雲表道:「據說那華的,在武林上極負盛名。」
萬里追風笑道:「極負盛名,除了貴府一連四代,哪裡還有?」
華雲表心頭一震,身子微微前傾,囁嚅道:「名望較次的有沒有?」
萬里追風搖搖頭道:「不入流的江湖人物雖也不少,但若能算得成名的貴同宗,可說絕無僅有了。」
華雲表一聽這話,俊臉頓時變作蒼白。
怪叫化目光炯炯一直注視在他臉上,詫道:「老弟究竟因為何事不肯說明,難道以為我們還不夠朋友么?」
華雲表長嘆一聲,遂將解語婢的話轉說出來,一臉悲憤道:「胡兄善於思維,請替小弟想想看,那華姓美婦應該是誰?」
三俠聽他說出心中疑慮,全都心情沉重起來。
怪叫化思索多時,沉吟道:「那美婦究竟是誰,我實在也無從推斷,但劍婢解語也絕無騙你的理由。不過,我敢斷定令堂絕不至於辱身從敵。」
華雲表知道這位丐幫總護法的推斷十有九中,眼睛跟著一亮,忙道:「胡兄憑哪點得此結論?」
怪叫化微微一笑道:「你可想想看,令尊十九歲開始當盟主,三年半失蹤;然後輪到司徒盟主繼任,任期十年,接著是魔帝連任十年,這裡共有二十年之久,但你僅十八歲,可知令尊在失蹤之後一年中,尚未亡故;令堂則在你出生之後遇難。
既然令堂有時間留下血書,說明你的身世,可見她死志已決,豈有辱身毀節之理?」
華雲表聽他提及血書舊事,不禁黯然垂淚,但心情卻已開朗,槍然道:「小弟在悲痛中忘了這樣推斷,幸有兄台提示明路,但何以又說解語婢不致騙我?」
怪叫化笑道:「解語婢原希望你收她為妾,所以對你說了真話,也許還可帶你乘虛救人,可惜你太笨呀!太笨!」
夜闌燈熄。
人聲已悄。
華雲表伏案疾書,只有小玉女司徒芳卿杏臉含暈,羞態可掬,陪伴在他身邊。
但見他頃刻寫罷幾張小箋,又小心地一張一張揭起來輕輕念著:
血劍魔帝所餘十四分宮,經月來訪查獲知六處,為使魔帝措手不及,定於某月某日某時,請負責各宗派同時下手挑除,慎毋濫殺。茲將各分宮概略位置圖及負責挑除之各宗派,舉例如左:
一、少林派負責挑除魔帝周家口分宮。
二、終南派負責挑除魔帝長安分宮。
三、武當派負責挑除魔帝江陵分宮。
四、衡山派負責挑除魔帝平江分宮。
五、匡盧派負責挑除魔帝永修分宮。
六、天台派負責挑除魔帝錢塘分宮。
令到之日,立即秘密籌劃行動,倘若執行之日,發現魔帝適在某宮,為避免實力不足,招致巨大損失,可由該負責宗派擇日執行,務期達到徹除之目的。
第十屆盟主華雲表謹啟×月×日
他輕輕念了幾遍,忽然提起筆來,將二三四五六各條完全塗黑。
小玉女愕然道:「你塗得亂七八糟,還發得出去么?」
華雲表笑道:「若不塗黑,被人截去一張,立即全部泄漏了秘密。」
小玉女茫然道:「你不必寫另外的宗派在上面不行么?」
華雲表搖頭道:「我也曾想到這層,雖然能省寫幾個字,但收信的宗派容易誤認只有他一派單獨行動,以致疑慮而不敢儘力。如果連同別的宗派,則收信的宗派便可料到是共同行動,為了保持自己的門面,無論如何也得拚命幹了。」
小玉女瞪他一眼,纖指著第二條,笑笑道:「終南派人數不太多,要他消滅長安分宮,只怕力有未逮,怎不教華山派去?」
華雲表點點頭道:「你說得有理;但是,華山派人數雖多,藝業高強的也不過是『金龍八劍』,而『金龍八劍』上次在長安死了六人,只剩下首劍和三劍,實在說起來也不行了。終南派的人數雖不多,高手卻比華山派多,如果魔帝不在長安分宮,終南派定能勝任。」
「這可說不定,魔帝已來了洛陽,怎知不往長安分宮;再則如要華山、終南兩派聯合起來,實力不是大得多麼?」
華雲表笑起來道:「你可是專想駁我,忘了魔帝是由長安分宮來洛陽了?他有十四個分宮,才去過長安分宮,怎會又回去?再說我擬定的動手日期在兩個月後,有祁大俠暗地跟著,又會發現好幾處分宮。要說兩派合力,那是兩個和尚抬水吃的事,華山自有掌門人,終南也有掌門人,要誰聽誰的好?」
小玉女一噘櫻唇道:「我怎麼忽然笨起來了?」
華雲表深情地注視他一眼,笑笑道:「芳妹不會笨的。」
小玉女被瞧得粉臉發熱,輕輕「呸」了一聲,一轉嬌軀,滾上棉褥,羅帳也迅速垂下。
兩個月後,周家口、長安、江陵、平江、永修、錢塘等六處地方,在同一個晚上發生大火,火光中殺聲震天。誰都知道是武林派系聚眾械鬥;老百姓固然是各自關緊門戶,不理閑事鬧非,無能的官府也不願多加理會,而閉關自守。
第二天,火場口一堆堆被燒焦的木石瓦礫,顯出一片凄慘蒼涼的景象。輕風吹起余煙,不時還夾雜有一點點火星,正像條墓時的帶火紙灰,更令人意味到生命的短促。
華雲表的計劃,也許完全成功,但他還沒有接獲各處的飛報。
不過,有一點是他事先敢於確定的,那就是經過這一次正義進軍,同時向魔帝分宮下手,足以令魔帝膽寒。不論這六處分宮是否被徹底清除,魔帝是不會再去的了。
為了使血劍黨徒現身,並讓武林各宗派知道他的行蹤,他這時已不再喬裝,四匹駿馬,帶同三位如花美眷,取道南下。
表面上看來,這位武林第十屆盟主,並不像魔帝那樣前呼後擁,聲勢驚人,但他早有丐幫總護法和總香主暗作前導,又有丐幫各處分舵妥為戒備,所以比魔帝那樣專靠血劍徒黨護衛還要周密安全。
這四匹駿馬縱令不能日行千里,也該能日行五百里,只因主人按轡徐行,從洛陽南下,竟行了一個多月才到達當陽城郊。
當陽,因張飛橫矛一喝,嚇退曹操大軍,而成為歷史上的名城,但這座名城縱橫不過二里,任何人登上東門一喝,也能立即傳到西門。
小玉女頭一次來到當陽,眼見城小牆低,不覺笑起來,鞭梢一指道:「雲哥哥,你試上北門一喝,看南門那邊有沒有人聽到。」
然而,華雲表這時正凝視沮水上游里許處的兩條黑衣身影,根本沒有聽到她說什麼。
前面那條身影瘦弱纖小,雖然沒施展輕功,但由她那舉步從容,雙肩不動,像流水行雲般飄然而行,分明在武藝上有極高成就。後面那條身影軀幹高大,舉步如飛,一看便知是武林人物;然而,這人好像對前面那纖小人影有所顧忌,只遙遙跟隨,不敢過分接近。
小玉女只顧訕笑當陽城小,沒留神側面出現的事物,見華雲表沒有答腔,擰轉頭來,正要發話,哪知道這一回頭,立見那兩條身影掩映在麥田之間,不覺失聲道:
「居然又遇上了。」
華雲表見她回頭髮話,倒也聽得真切,目光仍然注視上游的二人,同時也頷首答道:「昨天才在江陵大動刀槍,今天在這裡遇上武林人物,並不足怪;奇怪的是這兩人的身影都十分熟悉,而他們彼此又像各在忌諱,就想不出是誰來。」
小玉女也是一怔,道:「前面那人是個女的,別是美玲姐姐吧?」
韋愛玲笑道:「芳姐你忘了,美玲姐姐已當了尼姑了呀!」
奚玉環笑道:「我倒確實知道,雲哥哥快追!那是血劍七婢之一。」
她出身於血劍總宮,曾與七婢同堂習藝,當然說來不會有錯。
華雲表「啊」了一聲道:「果然是她們,我一時料不到剩下的六婢會各走各的路,你姐妹先進城和申大哥他們見面,我夜裡一定回來。」
小玉女急道:「我也去。」
華雲表含笑道:「你應該多歇息了。」
小玉女雙頰泛起紅暈,輕呸道:「我去不得,王姐也去不得,倒便宜那唱『何是藕;幾時蓮』的小丫頭了呀!」
韋愛玲微帶嬌羞道:「做人家姐姐的就是這等不正經。」
華雲表無限喜悅道:「原來玉妹也有了喜,同樣需要好好養息,我確實需要一人在身邊防備萬一,小妹跟我去吧!」
韋愛玲含羞下鞍,將馬交給奚玉環,華雲表也將坐騎交給小玉女,叮嚀一番保重,與韋愛玲向沮水上游追去。
不消多少時候,二人距那後面的黑衣人,已只有三四十丈,而走在前面的纖影,還遠在二里之外,定睛一看,原來這被追蹤的二人,全已施展輕功向荊山方向疾奔,黑衣人的輕功顯然不及前面的血劍婢。如果華雲表和韋愛玲不是一開始就以追風身法追趕,也許連影子也看不見了。
華雲表著急道:「我們若讓後面這漢子擋著,前面的血劍婢可能就逃脫了……」
韋愛玲搶先道:「我們硬闖過去,那大塊頭既追血劍婢,一定不是怎樣壞的人。」
「小妹好聰明,可以單獨行走江湖了。」
「唔,當面贊人家,走呀!」
韋愛玲雖也練習成萬里追風那種輕功,只因時日尚淺,自知比起華雲表大為遜色,為求能夠同時追截血劍婢,立即搶先起步。
走在後面的黑衣人,但覺一陣疾風由兩側掠過,前面十幾丈遠,已多了兩條人影,不禁訝然叫出一聲:「華盟主!」
華雲表猛一怔,身法略緩,已見韋愛玲疾掠出好幾丈遠,知道她輕功與各種藝業都遠勝血劍七婢,停步回頭道:「閣下是……」
下面「誰」字尚未出口,忽轉訝然道:「原來是金龍首劍常大俠!」
金龍首劍是華山派僅存的第一高手,不在陝西出現,而來到當陽追蹤血劍婢,華雲表自是大感意外。
常游天見被盟主認出,只是慘笑一聲道:「盟主快快追擒那賤婢,體要放她走了。」
華雲表聽這金龍首劍常游天也要急追趕血劍婢,自己身為武林盟主,理應接受對方懇求,點點頭道:「在下先行一步,並請常大俠也趕來相助。」
他當然知道對付血劍婢無須別人幫助,甚至於韋愛玲單獨也能擒下那名血劍婢,但因常游天乃華山派僅存第一高手,又是自己任盟主時的監察人,不欲因自己逞能,而令對方難堪,所以加上一句客氣話。話聲一落,已施展追風身法如飛而去。
不久之後,他看見韋愛玲遙跟前面那名血劍婢,忙趕上前去,悄悄道:「你怎麼不截留她下來?」
韋愛玲搖搖頭道:「我想只要她跑不脫眼界,就直跟到地頭,查個水落石出,總比殺她一個好。」
華雲表沉吟道:「玲妹說來有理,但玉妹、芳妹全在當陽等待……」
韋愛玲不等他說完,早已笑了起來道:「我一心看前面那賤婢往什麼方向,會什麼人物,竟忘了還有人在家裡等著哩。」
華雲表聽她忽然提到「家」,心下也覺凄惶,忙道:「我們快走。」
原來和走在前面的血劍婢相距不過半里之遙,二人一加緊腳程,距離立即迅速縮短。血劍婢忽然停步回身,冷叱道:「你們跟姑娘幹嘛?」
話聲中,一支紅色的短劍,已執在手上。
幾個月前,這支血劍出鞘定令武林人物喪膽,血濺原野;曾幾何時,「血劍令」
主人面目一經揭發,這支血劍立即成為武林公敵。
華雲表一見對方亮出血劍,不禁劍眉一豎,目射電光,逼近她身前喝道:「嫣紅!你若不想死,火速棄劍答我的話!」
他恢複本相,血劍婢嫣紅並不認得,詫道:「你是甚麼人,怎會認識我?」
韋愛玲介面道:「你認不認得我?」
嫣紅舉頭一看,粉臉頓時變色,退後一步,驚道:「你不是三公主么?」
韋愛玲點點頭道:「不錯,我這三公主並不吃人,你為何失驚?」
嫣紅定一定神,冷冷道:「昔為公主,今為罪人,我嫣紅雖只是一名劍婢,已有密令在身,絕不因私情而縱你。」
韋愛玲笑道:「你奉誰的密令?」
嫣紅昂然道:「當然是帝君的。」
韋愛玲顫聲道:「密令怎樣說?」
「殺……毋……赦……」
嫣紅一字一字冷冷說出,雖在旭日之下,仍帶著肅殺的氣氛,令人不寒而慄。
韋愛玲嬌軀一顫幾乎倒下。
華雲表急一臂拘著,面向嫣紅道:「照你這樣說來,血劍魔帝是不認這位親生女兒了。」
嫣紅悠然得意道:「那是當然。」
忽然,她又一驚,急忙連退三步,劍失也向前直指。
華雲表微微一笑道:「你應該知道我是誰了,若不是解語向魔帝檢報,相信他未必就知道這樣詳盡。你休以為多退幾步就能逃得脫,若不好好答話,我讓你多退二十步如何?」
嫣紅冷笑道:「我就不信。」
但見身子一轉,旋風似的已斜卷出十丈開外。
「走?」
華雲表喝聲未落,身子已如一片流雲,掠過她的頭頂,飄落前面三丈之地,同時轉過身軀。
但那嫣紅一心只想逃命,未待華雲表再度欺上,蓮瓣微抬,又折過另一方向。
韋愛玲因為知道被「魔父」遣人追殺,以致悲痛攻心,幾乎昏倒,及到華雲表追逐嫣紅,也就定下神來,「唰」一聲,寶劍出鞘,攔在嫣紅身前,嬌叱一聲:
「丫頭,跪下!」
在血劍魔帝之下的血劍七婢,亦婢亦妾,嫣紅心目中哪還有「三公主」的影子,短劍一指,身隨劍發,疾射韋愛玲心坎!
「敢!」
華雲表隨聲而到,中指一彈,將嫣紅那支短劍彈開尺許,指尖一落,已點中她的軟麻穴。
嫣紅位列血劍七婢,武藝不在各分宮護法之下,只因專心刺殺韋愛玲,才被華雲表一招得手,穴道受制,急得淚珠簌簌墜下。
韋愛玲凄然道:「你我全是女孩子,我真不忍看你哭,我知道你不服,先解開你的穴道,再打一場,好嗎?」
金龍首劍急急趕來,恰聽到她說放人的話,忙道:「女俠不可放縱兇徒。」
他雖參加太平宮第十屆盟主宴會,但韋愛玲是在宴會散后,才由太平仙鳳韋美玲送到太平宮,所以不曾見面,更不知正是盟主的愛侶,匆促之下,口氣也不十分愉快。
韋愛玲偏頭一笑道:「大俠請放心,能縱得她,當然也擒得了她。」
金龍首劍忙道:「只怕她要自殺,並不是怕她進去。」
韋愛玲倒沒有想到這事,聽來愣了一愣。
華雲表先替二人引見,因知一說韋愛玲是魔帝之女,即將引起不愉快,只好暫時不說,接著又道:「常大快由何處追蹤這名血劍婢,可否告知在下。」
金龍首劍道:「日前兄弟因事到武當,恰遇上該派奉到盟主剷除魔帝江陵分宮的令諭,兄弟以為敝派也奉到令諭行動,但將送達武當那張令諭一映火光,卻不見敝派之名……。」
華雲表恐被對方誤會看不起華山派,急介面道:「在下當時在洛陽發出武林帖,也曾想請貴派參加行動,但一想到魔帝長安下毒,貴派精英多半受殃,只好改派終南派,請常大俠見諒。」
金龍首劍笑道:「不瞞盟主說,兄弟忝居華山八劍之首,自從謝靈運師叔失蹤,就由兄弟暫攝全派事務,見盟主令諭六派居然少了華山,真正恨極氣極;當時若能獲見盟主,可能立即毀盟而去……」
華雲表想不到武林人物胸襟竟是那樣狹窄,雖已事過境遷,此時聽來仍因幾乎造成分裂之勢,而心頭一懍。
金龍首劍恨不得將胸中積鬱,一瀉無遺,並沒留意華雲表驟然一驚的神情,接著又道:「但是,武當雲真子倒測知盟主心意,他說的意思與盟主方才所說,不差毫釐,兄弟自然應該敬服。」
華雲表忙略躬身軀道:「常大俠太客氣了,在下年紀猶輕,處事不免有失,但當時不敢啟用貴派,確已考慮再三,至於塗過的字跡,仍能透光而視,卻非始料所及;若因此而招至各派眾多傷亡,在下決心身任其咎,尚望大俠盡情見告。」
金龍首劍目光又向四方一掠,才轉向華雲表道:「若照盟主帖上看來,理應有六處同時下手,派遣的次序並不按宗派大小,而是由北而南,就近徵用可是?」
華雲表點點頭道:「大俠明察秋毫,在下正是此意。」
金龍首劍面顯憂色道:「盟主列舉各派之後,再以墨塗黑,不知先塗哪一張?」
華雲表惑然道:「在下先寫好六張疊在一邊,然後取上面一張下來,塗去二三四五六,僅剩少林派;再取下第二張,塗去一三四五六,僅剩下終南派。」
金龍首劍全神傾聽,最後才長喟一聲道:「盟主你並未做錯,也許是劫數難逃,致有此失。」
華雲表拱手一揖,滿面惶恐道:「請大俠不吝珠王,詳予指示。」
金龍首劍見這位年輕的盟主,並不傲氣凌人,遇事謙恭有禮,也急忙拱手道:
「不敢當盟主大禮,至於武林帖之事,歷來無人能如盟主細心防備被截,而塗去無關各派,是以兄弟敢說盟主並未做錯。不過,先寫好六張疊在一邊,理當后寫者上面,先寫者則留下字影。武當派乃倒數第四張,字影已現,則終南派與少林派的兩張,必然更易辨認。」
經他剝繭抽絲一說,華雲表頓起一種不祥之感,忙道:「常大俠方才曾說劫數難逃,可是因在下有此疏忽,致令有的宗派受到禍害?」
金龍首劍見他引咎自責,自己也禁不住面呈愧色,搖頭苦笑道:「雖說是因盟主疏忽,但武當一派確已受到禍害。」
華雲表一驚道:「武當派損失如何?」
金龍首劍泫然道:「武當派早於數日前,起盡精英南下,只留少數香工道人守在真武觀,該派鶴真子挽留兄弟多住二日,不料當夜即有血劍黨徒進襲,真武觀付之一炬,鶴真子與香工道人全已喪命,兄弟幸獲鶴真子捨命掩護,星夜兼程南下,趕上雲真子,但他們奉命維謹,不肯回師;並即直搗魔帝江陵分宮,不料竟撲一空。」
華雲表愕然道:「走了?」
金龍首劍苦笑道:「可不是走了!武當派撲進魔帝江陵分宮,找不到半個魔賊,但見正屋上貼有一首打油詩,說甚麼你我來做走馬燈,你殺我來我殺你,今日你來到江陵,武當先就成焦土。」
華雲表驚道:「這樣看來,進襲武當的兇徒,竟是由魔帝江陵分宮去的了。」
金龍首劍頷首道:「盟主說的不差,魔帝江陵分宮的人,也許早就在武當山附近,一待武當派大夥南下,立即進襲,雲真子雖已焚毀江陵分宮,卻抵不上鶴真子等數十條人命。」
華雲表黯然一嘆道:「『斬草不除根,來春依舊發』;魔帝此舉,竟是放棄所有分宮,集中力量襲擊各宗派。這樣看來,任何一個宗派都無法抵擋魔帝淫威,除非各派也放棄根本之地,集中於太平谷,然後抽出一部分實力追蹤魔帝,才保全得武林元氣了。」
金龍首劍喜道:「盟主此計可行,今日就請另發一份武林帖。」
華雲表點點頭道:「常大俠既已贊成愚見,今夜到當陽再發武林帖就是。至於如何處置這名血劍婢,在下願聽大俠高見。」
金龍首劍先瞥嫣紅一眼,恨恨道:「武當派昨夜在江陵撲了一空,雲真子立即改道回師,兄弟認為魔帝江陵分宮雖已傾巢北上,未必不留三幾個黨徒在江陵附近看看風色,乃別過雲真子,獨自逗留江陵郊外,卻見這女的由一座塔頂上躍下,並急急忙忙沿江岸而行,兄弟原是好奇追蹤,無意中又發現她使的輕功身法,竟與夜襲武當的兇徒相同,這才知道她是血劍黨徒之一。」
華雲表笑道:「常大快追得不錯,這姑娘名叫嫣紅,正是魔市近待的七劍婢之一,我們得好好問她,也許能問出魔帝的行蹤去向。」
接著又轉向韋愛玲笑道:「請玲妹盡搜出這血劍婢的兇器與毒藥,再解開她的暈穴。」
韋愛玲點點頭,先收下那支赤色短劍,再搜嫣紅的衣底,收下十幾支毒釵、一封信、兩瓶葯末,再撬開她的櫻桃小口,取下兩粒玉色假牙,然後拍開她的暈穴,含笑道:「丫頭,你這下子想死也死不成了,好好回答人家的話,省得皮肉受苦。」
嫣紅一眼看見韋愛玲托在掌中的兩顆假牙,艷臉頓時變色,叫道:「三公主,你好毒!」
金龍首劍一驚,轉向華雲表急促地問道:「尊夫人是什麼三公主?」
華雲表迫無奈何,只好含笑道:「拙劑原是魔帝的第三女,但其母已被魔帝逼死於第十八分宮,拙荊亦不齒其父所為。」
金龍首劍沉吟道:「盟主由洛陽發出之武林帖,尊夫人有否過目?」
韋愛玲薄慍道:「韋愛玲請問大俠這話是什麼意思?」
金龍首劍正色道:「兄弟當然不敢疑盟主夫人藏有私心,但若當時看過武林帖,而武林帖又有泄漏情事,夫人多少有點不便。」
韋愛玲泰然道:「不錯,武林帖我是看過了,但也沒有什麼不便。」
華雲表見二人唇槍舌劍,互不相讓,恐怕鬧起來不好看,急道:「玲妹不須爭論,也難怪大俠有些顧慮。不過,拙荊父女冰炭,方才嫣紅姑娘也曾說奉有魔帝密令,對拙荊已是殺無赦……」
嫣紅冷笑道:「我沒有說。」
韋愛玲怒盯她一眼,一提手中那封信,徐徐道:「這封也許是密令吧!」
嫣紅毫不經意地笑道:「你何不看看。」
華雲表微微一怔道:「看這樣子,那封信不該是密令,莫非還藏在身上什麼地方。」
韋愛玲笑道:「管它是甚麼?倒是非看不可。」
她抽出信箋一看,禁不住粉臉通紅,「呸」了一聲,立即揉成一團,擲在地上。
華雲表詫道:「究竟是甚麼東西?」
韋愛玲急道:「別看了,我再搜這丫頭看看。」
她仔細向嫣紅身上摸索很久,才由衣角抽出一條薄薄的絹帕,只看上一眼,立即嘶聲叫道:「好狠的爹!」
華雲表奪過絹帕一看,原來上面以硃砂寫著:「逆女珠兒,乳名菁兒,自更姓名『韋愛玲』,韋返本教,私通華雲表,著即戮屍歸報無違,此令。」等字樣,順手將絹帕遞給金龍首劍,笑笑道:「常大俠請觀魔帝此令,足證彼與拙劑已恩斷義絕。」
金龍首劍接過絹帕,看到「私通華雲表」一句,不禁勃然作聲道:「這魔帝真豈有此理!」
華雲表慨然一嘆道:「他如果講理,怎還號稱『魔帝』!且喜大俠已能諒解,愚夫婦已感激無限了。」
金龍首劍帶著幾分歉意,交還絹帕,轉向韋愛玲一揖到地,道:「兄弟一時失言,尚請夫人見諒。」
韋愛玲慌忙還禮遜謝。
華雲表含笑道:「常大俠無須芥蒂,我們該訊問這姑娘了。」
嫣紅知道有苦受,悶哼一聲,猛將舌尖一咬。
哪知華雲表曾經見過半帖聖手的侍妾如意臨危自殺,恐怕嫣紅也依法炮製;見她忽然開口,急忙一指點去。
嫣紅牙關未合,已被制住穴道,櫻唇半開,舌尖微吐,急得兩眼發紅。
韋愛玲見嫣紅那副怪狀,不禁好笑道:「丫頭,你想死么?先說為什麼非死不可?」
華雲表輕輕擺手,阻止她再說下去,走近嫣紅,正色道:「嫣紅姑娘,請你想想看,替魔帝辛苦跋涉,行惡殺人,像如意那樣,到頭來自己毀自己的性命,得到的是什麼?姑娘若自殺身死,一切希望都斷絕了,魔帝仍然是魔帝,縱令他念及你為了他保守秘密而死,而在你墳前杯酒祭奠,你又得了甚麼?……」
韋愛玲忽然搶先道:「對呀,你這丫頭如果死了,寫信給你的人,不知多麼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