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風雨太平宮

第二章 風雨太平宮

太平谷後面的這座「太平宮」,系第三屆武林盟主,「洞庭煙霞老人」於四十多年前所建;佔地里許,內分院落無數,樓台重疊,殿閣相連,氣象極為恢宏雄偉!

煙霞老人規定它為以後各屆盟主當選人之行宮,卸任者必須於一月之內遷出,以便新任盟主遷入。太平宮建築完成,適值第三屆盟主任期交卸在即,所以,這座太平宮雖然建於煙霞老人之手,煙霞老人自己卻一天也沒有在裡面住過。

第一個進入太平宮居住的,是第四屆盟主,「中州游龍」華廷揚!

「中州游龍」華廷揚雖然死在任期之內,然期滿改遷之結果,第五、第六兩屆盟主寶座,又為他的兩代後人先後取得;所以,這座太平宮第一個主人是中州華家,同時也以中州華家在這座太平宮中居住的時間最長。

第六屆盟主華家駒,以十九歲之英年入主太平宮,可惜就任僅三年六個月即告行蹤不明,而華家大小數十口,也於一夕之間風流雲散,不知所終。由於華氏任期未滿五年,依武林大會之規定第七屆武會得提早五年舉行。不過,第七屆盟主之任期,亦只以餘下的這五年為限,五年以後,即為第八屆,仍須重新改選!

提前產生的第七屆盟主司徒興中,系死於任期屆滿前一個月,其實在任時間亦不過是四年又十個月有零,並不比前任第六屆華家駒的三年六個月多了多少。

司徒興中死後一個多月,第八屆武會舉行。「一劍震八荒」韋天儀,一劍過三關,被查告人選!

韋氏主盟第八屆,轉眼十年過去。這十年來,武林中小風波雖曾發生數起,但大致說來,尚算太平。如今,韋氏蟬聯第九屆,可說是眾望所歸,至少,武林中又有另一個十年太平歲月好過了!

人潮湧向太平宮,歡笑響徹四谷。

太平宮前,宮門大開,百名劍裝武士列道相迎。進入宮門,太平廣院以及太平正殿上下,已擺滿上千桌酒席,一劍震八荒走至太平正殿前,轉身舉臂高呼道:

「這兒是太平宮,人不分門派,席不分上下,隨意人座,任性取飲。太平宮是大家的,從現在起,全宮開放三天,這三天內,宮內每一處地方,無論晝夜,朋友們人人可以自由進出……」

歡呼如雷,久久不絕。一劍震八荒向兩廊伺候的百餘名弟子和家丁們揮手做了個開席手勢,接著,運足充沛的中氣,宏聲又道:「韋某人無法分身相陪,如有接待不周之處,尚請朋友們多多原諒!」

語畢,高高一抱拳,返身登殿。

做主人的一劍震八荒雖已說明今日之宴是「人無分門派,席不分上下」,然而,武林人物之間,彼此徑渭自明,年紀輕的和輩分低的,均搶著自最外面的席位坐起,換句話說,由下而上,愈坐近太平正殿者,身份也就愈高,至於太平正殿上的百餘席,就更不用說了;與坐者十之七八為當今各派掌門,余者不是負一時盛譽之怪傑,即為各派與掌門人輩分平行之知名高手!

正殿中央,另成品字形排著三席。

左邊席上坐的是少林「意明大師」、「意凈大師」和武當「雲真子」「鶴真子」。

右邊席上坐的則是「金龍首劍」常游天,「金龍第八劍」倪隨之,以及六名衣裝相同,腰懸長劍的中年文士,看樣子似是金龍八劍中另外的六劍。

中間一席上,上首坐著個雞皮鶴髮的獨目老婦,下首坐的則是一名鵝蛋臉,柳眉杏目,鼻似分水玉峰,內著天青勁裝,外披同色風衣,年約十四五,姿色極為秀媚動人的少女。

這位青裝少女不是別人,正是已故第七屆盟主司徒興中的獨生掌珠,「七絕小玉女」司徒芳卿!

一劍震八荒於登殿後轉過身來,一面四下頷首招呼,一邊向正中一席走去。

太平殿太平院之間,西首迴廊的一角,有三席清一色都是坐的叫化。這時,其中一名滿臉油污,只露出一雙奕奕眼神的年輕叫化,肘彎一碰,向身旁一名有著一隻酒糟鼻子的中年叫化低聲問道:「蔡師叔,司徒女俠對面那個獨眼老婆婆是誰?」

中年叫化道:「『洞庭煙霞老人』的一位表妹,姓什麼叫什麼不知道,只知外號叫做『女魯班』。據說煙霞老人座落洞庭君山的『煙霞別府』,以及這兒這座『太平宮』,當年即為她一手所設計,有人說她對自己設計的建築有著濃厚情感,也有人說她是為了懷念煙霞老人。不論何說為是,大家知道的,每隔一年,她都要在上述這兩處地方分別出現一次……」

中年叫化說至此處,眼角偶掃,不禁咦了一聲道:「怎麼了?小華,你看你這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話是你問的,我這廂不憚其煩地說給你聽,你小子卻想去別處,這,這,是不是皮癢了?」

年輕叫化頭一搖,失望地道:「就是中州華家沒有人來,華兒還以為她是中州華家來的呢。」

中年叫化乾咳了一聲,沒再說什麼,這時殿上殿下正忙著傳酒上菜,太平正殿角門中忽然走出一名宮裝女婢,向殿中萬福脆聲道:「上官娘娘襝衽出拜天下嘉賓!」

聞言之下,全殿紛紛肅衣起立;同一時候,一名風華絕代的中年美婦人,在四五名婢女擁簇下,自角門中盈盈含笑,款款步出。

這名中年美婦人,正是這座太平宮過去十年,以及今後十年的女主人,一劍震八荒韋天儀的正室:「七巧仙子」上官丹玉!

別看這位上官娘娘弱不禁風,一身武功,卻頗驚人,一手「七巧梅花針」,七步摘葉,針無虛發。天下暗器名手,無不嘆服。二十年前,「一劍震八荒」初為人知,而這位「七巧仙子」卻已經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一劍震八荒離應抱拳,含笑宏聲道:「不要折煞你們這位弟媳啦?大家坐下,大家坐下!」

口中說著,一面快步向夫人迎過去。七巧仙子入席后,分別向殿上院下,以及那位白髮婆子女魯班敬過酒,然後拉起七絕小玉女的縴手,憐惜地問道:「你娘身體好了點沒有?去年你韋伯伯派人送去的長白千年野參收到了嗎?」

司徒芳卿紅著眼眶點點頭,垂下臉孔低低答道:「收到了,娘說謝謝韋伯伯和韋伯母。」

七巧仙子輕輕嘆了口氣道:「一個你娘,一個我那個玲丫頭,十天倒有九天在鬧病,今天這麼個大好日子,她卻不能起床出來陪你……」

司徒芳卿啊了一聲道:「原來美玲姊姊身體不舒服,芳兒這就去看看她。」

七巧仙子伸手輕輕一按,搖頭苦笑道:「算了,孩子,那丫頭這幾天鬧了小性子,你去了可能白慪氣。她張叔叔你是知道的,乃武林中有名的『賽華佗』,無論什麼疑難雜症,可說無病不治,那丫頭卻偏就不讓她張叔叔看她一下……」

司徒芳卿點點頭,一隻好默然作罷。

品字形首席上,金龍八劍低低交語了一陣,這時八劍忽然一齊自座中站起,人手一杯滿酒,自首劍開口道:「華山金龍兄弟借花獻佛,敬壽星盟主,韋兄賢伉儷一杯!」

一劍震八荒忙不迭端杯起立道:「不敢當,不敢當!」

七巧仙子跟著站起,雙方傾杯一飲而盡,杯底互照,殿中掌聲四起。一劍震八荒臉現紅光,意頗快慰,金龍首劍待掌聲過去,望了身邊七弟兄一眼,忽向一劍震八荒道:「剛才那廝如何了,天儀兄可否派個人去看看?」

一劍震八荒噢了一聲,轉向七巧仙子道:「華兒跟明兒剛才有沒有向娘娘討取兩顆『金露丸』?」

七巧仙子道:「是呀,他們說是你的吩咐,還說要去找他們張叔叔,那是什麼樣子的一個人?是不是挑戰時受的傷?」

一劍震八荒搖搖頭,隨即向殿角喝道:「韋福過來。」

一名勁裝家丁奔至,一劍震八荒揮揮手,正待交代下去時,眼光一直,忽然一咦住口。

角門中一名男童踉蹌而入,眾人定睛看去,正是前此兩童中的華兒,一劍震八荒臉色一變,注目喝道:「什麼事這樣慌慌張張的?」

那男童喘息著道:「那……那人跑了。」

一劍震八荒張目失聲道:「怎麼說?」

那男童結結巴巴地道:「我們向娘娘討得『金露丸』,也找到了張叔叔,張叔叔只解開那人的昏穴,為他喂下『金露丸』,正待再為他把脈時,他忽然一躍而起,狂吼著奪門脫去,張叔叔意欲攔阻,卻被他反手一掌,打得連吐好幾口鮮血……」

一劍震八荒睜目道:「他右臂穴道呢?」

男童期期地道:「沒有人替他解開,而他打張叔叔的,正是右手,張叔叔也一直在奇怪著,所以差明兒來向老爺……」

滿殿武林人物均為之瞠目不解,金龍首劍忽然岔口道:「看到那人面目沒有?」

那名男童抖索著托出一幅黑色紗巾道:「看……看到了,臉……臉上全是疤?」

「刀疤?」

「不是。」

「劍疤?」

「不是。」

「瘡疤?」

「也不是。」

金龍首劍惑然道:「會不會是戴的一副人皮面具呢?」

男童搖搖頭道:「我看不出來,但張叔叔說那決不是人皮面具,張叔叔現在就在思索著此一謎團。」

金龍首劍喃喃道:「『賽華佗』張子君不但醫術通玄,一雙眼力,當今也很少有人及得上,他說不是,當然不會是了……」

一劍震八荒忽然抱拳大聲道:「諸位坐一下,兄弟進去看看。」

眾人默默頷首,一劍震八荒沉著臉色向殿後走去。

這時,司徒芳卿向七巧仙子低聲說道:「伯母,芳兒不能喝酒,坐在這兒問得很,能不能出去稍稍走動一下?」

七巧仙子點點頭道:「好孩子,你去吧!」

司徒芳卿帶著兩名貼身女婢離席不久,一劍震八荒即自角門中領著一名四旬上下,臉色微呈蒼白的中年儒士走入正殿。從眾人招呼上可以聽出,進來的這位中年儒士,正是當今武林中一身武功雖然有限,而岐黃之術卻堪稱獨步的『賽華佗』張子君!

一劍震八荒指著眾人向賽華佗道:「子君,你將經過情形再說一說。」

賽華佗朝眾人掃了一眼,苦笑笑道:「小弟受傷的事,諒諸位都已知道。現在,小弟首先請諸位放心,並謝謝諸位關注,張子君不單是能醫別人,自己出了差錯,一樣可以藥到病除!」

武林中都說賽華佗是個風趣人物,見面之下,果然名不虛傳。大家經他這麼一番自我解嘲,氣氛立時為之緩和了不少。

賽華佗說著,又笑了一笑,忽然間,笑意一斂,沉重地接下去道:「剛才傷人離開的那位黑衣朋友,不是小弟說句聳人聽聞的話,如果這位黑衣朋友有心為禍武林,將來的事情,可還相當令人頭疼呢!」

眾人眼中一齊露出疑訝之色,賽華佗接下去道:「能憑本身真氣沖脈解穴,兄弟我辦不到,相信當今武林中有此成就的,縱然有,也不會多到哪兒去,而那位黑衣朋友,卻輕易地做到了!」

眾人愕然相顧,人人都似乎在這樣想:「當今武林中的高手,差不多今天都已經來了這裡,能憑本身真氣沖脈解穴的,除了我們這一群中的少數幾個人之外,還會有誰呢?」

賽華佗又掃了眾人一眼,緩緩說道:「小弟所憂慮的,倒不是此人一身武功,而是他一身潛在的狂性。今天,我們有韋盟主主持大局,如果明著來,相信就是再有十個這樣的人物,也不足慮;可是,俗語說得好,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武林中前幾位盟主的悲慘結局,我們大家都知道,那並不是一串偶發的天災……」

一劍震八荒大跨一步,沉聲接下去道:「是的,子君老弟說得不錯。不過,這一點早在韋某人意料之中,過去十年來,韋某人一直在等待著這一天的來臨,而今,這一天果然來了。韋某人也許會跟以往幾位盟主落個同樣下場,但是,韋某人或可就此為以往幾位盟主一清血債,也並非全無可能,究竟鹿死誰手,韋某人決心周旋下去也就是了!」

西邊席上忽有一人離座大呼道:「祁某人不肖。願擔當追蹤之責,只候韋盟主一聲令下。如不能在三月之內將此人行跡查清,祁某人發誓從此退出江湖!」

眾人循聲望去,見發話者是個臉色枯黃,身材奇瘦奇小的中年漢子,不由得相與色喜,賽華佗搶著說道:「祁兄肯辛苦,那自然太好了。」

原來這名又瘦又小的黃臉漢子,姓「祁」,名「天保」,外號「萬里追風」,一身輕功,武林中無出其右。此君足跡所至,該地即無任何秘密可言,只要他有意打聽某件事,再是警衛森嚴,也一樣擋他不住。

不過,「萬里追風」也自知他這一套功夫頗遭心懷鬼胎者所忌,故一直韜光養晦於關外一帶,足有七八年之久,未履中土一步。這次偶爾入關參與九屆武會,為點蒼掌門人於人叢中認出,硬拖入宮中要跟他共干一杯。這位「萬里追風」人雖生得不怎樣,卻是一個十足的血性漢子,那名黑衣蒙面人大鬧祭劍台,他便看不順眼,然並未達到難以忍受的程度;此刻他由賽華佗的一番話想到黑衣蒙面人或許會與以前幾位盟主的公案有關,因為自己曾受過「中州游龍」華廷揚的好處,一時激起真性乃挺身而出。

一劍震八荒雖然好久沒見到此人,一經對方報出姓氏,自無不識之理,當下微微一愣,隨即上前相見道:「原來是祁兄,真是幸會。」

沉吟了一下,誠懇地接著說道:「有祁兄答應負責追蹤,自是求之不得。不過,那廝這一去,也不知走的什麼方向,事情並不忙在這一天二天,以祁兄之輕功成就,亦不愁他飛上天去。今天日子不同,兄弟請朋友們來,是為了喝杯水酒,可不是為了要煩朋友們替兄弟辦事,一切且等過了今天再說吧。來,現在喝酒!」

一劍震八荒說著,親自為萬里追風斟上一杯。萬里追風深為主人這等開闊襟懷和豪情所感,接過酒,仰頸一飲而盡,慷慨拍胸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祁某人說了便算,錯開今天;仍以三個月為限,屆時如不能將對方底細摸清楚,自願隱姓埋名也就是了!」

一劍震八荒手執手感激地道:「韋天儀算是交定你這個朋友了,恕兄弟不能久陪,祁兄務請盡興,多喝幾杯!」

接著,一劍震八荒執海斗,四座敬酒,再三要大家忘卻剛才的不愉快,開懷暢飲,共謀一醉。於是,太平殿上下,沒多久便又完全回復先前那種大聲談笑,觥籌交錯的融洽氣氛。

火紅的太陽,漸偏西山。

太平宮中,歡宴也已漸近尾聲。桌傾椅倒,杯盤狼藉,到處都是醉漢。有的放手放腳當路酣睡;有的一面嚷著還要喝一個痛快,一面卻直著喉管狂嘔;有人口沫橫飛地訴說自己如何講義氣,如何對得起朋友;有人則在臉紅脖子粗地奮臂大呼著,要所有的人等著瞧他十年後奪取第十屆盟主寶座……

主人一劍震八荒在送走「少林」「武當」「華山」等三派監察人,以及一些提前告退的掌門人之後,因不勝酒力,也已被人扶人後院書房。只有宮中那批教養有素的家將們,在幾名管事指揮之下,依然精神飽滿地來回穿行著,照顧那些泥醉者,以後繼續供應少數一部分尚保持清醒者的呼索。

不過,這些家將們,尚算不得刻下宮中最辛苦的人。

與此同時,宮中正奔走著更加緊張的一群;他們便是今日來此赴會的那一批丐幫弟子!

這時,那批丐幫弟子,有如一群無頭蒼蠅,正在太平宮中到處胡沖亂闖著,人人都是那麼慌張;但是,為了避免引起懷疑,一個個卻又不得不裝出醉酒樣子,腳步踉蹌,哼哼唱唱。事實,只要一見左右無人,腳下立即加快,一雙眼神也跟著四下飛掃,穿過一進院落,又是一進院落,假山石亭,書房糧庫,幾無一處肯予放過,偶爾迎面遇上同門,眼中立時發出無聲詢問,意思是說:「看到沒有?」

對方的答覆,每次都是既懊惱而又焦躁地一擺頭,然後擦身而過,匆匆各奔他處。

這些丐幫弟子在忙什麼呢?

找人!正是在找一個人!

他們要找的不是別人,就是那個在今天丐幫中,輩分最低,年紀也最輕,而這次參觀武會就數他問話最多的小叫化:余小華!

丐幫弟子,輩分之高低純依腰繩上的「法結」而定,幫主最高,九個「法結」,長老「八結」,總香主「七結」,餘下之「香主」「分舵主」「司事」「丐目」,則各依年資、職掌,及武功進境,由「一結」至「六結」不等。初入幫者、稱為「白衣弟子」。白衣者,並非指衣色,而是空無法結之意。

現在失蹤的這名「余小華」,便是「白衣弟子」之一!

這名余小華,為丐幫幫主「鶉衣閻羅」不知撿自何處的一名孤兒,一向極得幫主之寵愛。一幫之主,事務冗繁,「鶉衣閻羅」遇事外出,十九都將這名余小華託付給那位被余小華喊作「蔡師叔」,外號「十方土地」的內堂「三結司事」蔡公明。

因為這位「十方土地」蔡公明在幫中地位雖不算太高,為人卻極練達,平日甚獲幫主賞識。沒有想到,現在卻出了岔子!

天色漸漸黑下來了!

滿宮奔來的丐幫弟子們,分而複合,合而復分,一次又一次,流著汗,交換著失望,悄悄相聚,默默散開……

那位年輕叫化余小華真的失蹤了么?當然沒有。那麼他現在在哪裡呢?

他現在正冒著生命之險,在求取一次好奇心的滿足。

早在兩個時辰之前,他就來到這兒了。這兒,他也弄不清究竟是宮中的什麼地方?當時,他在酒席上坐得不耐便告訴十方土地蔡公明,說要離席走動一下。十方土地叫他別走遠,馬上返回,他答應了。是,他走進身後一個月牙門,進入後面的院子。後面院子中,桃李爭艷,綠柳成蔭,還有好多叫不出名字的奇花異草。

他呆了呆,想不到前面是那麼莊嚴肅穆的宮殿,後面卻有這等明媚如畫的風光。

仰起頭,前面紅樓隱約,一對對羽毛光潔的鴿子,在紅樓附近飛起,落下,落下又飛起,極為逗人喜愛。他凝望著,腳下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動,不知不覺間,竟穿過一條市道,進入另一重院落。

就這樣,信步所之,逐漸深入,走到後來,竟連來時路徑也迷失了。他看看天色還早,當下也未十分在意。

他想:武人最注重的便是信諾。當盟主的人,難道還能說了話不算?主人既已宣稱全宮開放三天,不論什麼地方,隨時皆可自由進出,還擔心個什麼?等會兒找不著出路,充其量找個人問一下罷了!

想到這裡,余小華忽然又發現一個問題:宮裡的人呢?

他走了這麼久,這麼多地方,一路進來,竟連人影子都沒有看到一個,這是怎麼回事?

最後他點點頭,心想:大概去了前面吧?

就在這時候,他忽然神情一愣,驀地停下腳步,左右一打量,毫不考慮地閃身隱到一株古松之後。

這株古松生在一座假山之旁。余小華雖然尚未獲傳幫中絕學「九九八十一路橫掃千軍棍法」以及「大羅八仙掌」,但內功基礎業已不弱,當下輕翻巧蹬,攀上松頂。樹上枝繁葉密,纏繞盤結,藏身其中,如蠶之被繭,很不容易被人發現。

余小華既敢深入重院,此刻為何又要躲將起來呢?

原來他聽到了一點什麼聲音說得清楚點,是一陣飲泣之聲,女孩子的吞聲飲泣之聲!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但是,毫無理由地,就這樣做了。

現在,他小心地悄悄自枝葉中探出視線,循聲緩緩搜察過去。他看到了,而當他看清之後,他更呆住了!

三丈開外的荷池旁邊,一名青衣少女跪在地上,雙臂伏在一截枯樹根上,香肩不斷起伏,泣聲雖低,卻似乎顯得異常傷心,身後,兩名婢女臉面微俯,各以玉指揉折著衣帶,似乎也在陪著垂淚。

這名青衣少女,余小華一眼認出,正是那位七絕小玉女司徒芳卿!

余小華大惑不解,心想:她這是受了誰的委屈?蔡師叔說她劍法家傳,一身武功已經相當了得,誰要給她氣受,她為什麼不拔劍相向?

接著,他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事。

這兒什麼地方?有誰吃了熊心豹膽,敢在當今武林盟主家中輕易開罪像她這樣一位上賓?

「可是」余小華仍然是糊塗:「那麼,她又是為了什麼事才會這樣傷心的呢?」

就在此際,但見兩婢中之一婢上前俯身輕喚道:「小姐,小姐……」

司徒芳卿驀地抬起淚臉,手指面前那截樹根,抽噎著道:「那時我雖然才四歲左右,爹跟娘談著我聽不懂的江湖軼事,我則躺在他們中間,望望爹,又望望娘,最後不知不覺地睡去說著,一陣哽咽,熱淚又復滾滾而下。

余小華暗暗噢了一聲,他忘了對方是第七屆武林盟主的獨生女兒。是的,他想,那也才不過是十來年的事,這兒曾經一度是她的家。

余小華想著,也不禁一陣難過。

但聽司徒芳卿顫聲又道:「如今呢?樹枯了,折了,爹也不見了……」說至此處,不禁又伏下身去失聲痛哭起來。

另外一婢四顧周圍,然後彎腰喚道:「小姐,小姐!」

原先那婢見她們小姐全不理睬,忽然在小姐肩上拍了兩下,低低而有力地說道:

「小姐,你不是說主母常常背地飲泣,因為主人死因可疑,你立志要在藝成之後將這件公案查個清楚嗎?小姐既以巾幗英雄自許,現在做甚不能止悲?」

司徒芳卿聽了這番話,果然止悲抬頭。兩婢分扶兩臂,輕輕把她拉起,四下看了一眼,見近際無人,接著又低聲鼓勵道:「小姐既然認為男兒做得到的,女孩子也應做得到。主人主母的『七絕劍法』與中州華家的『游龍劍法』有『劍中雙玉』之稱,中州華宗武學散失,也未聽說有後人留下,主人當年能憑『七絕劍法』取得第七屆盟主寶座,小姐又何嘗不可憑這套『七絕劍法』於將來爭取第十屆盟主寶座?」

司徒芳卿跺足輕叱道:「小雲你瘋了么?」

那叫小雲的女婢不服道:「哪兒瘋了?」

司徒芳卿道:「這兒什麼地方,容得你這般口徑遮攔?」

小雲掩口道:「我說不可以,小姐哭就可以?」

司徒芳卿臉蛋微微一紅,斥道:「死丫頭,我……何時告訴過你丫頭,說我要想當盟主?」

小雲爭辯道:「小姐雖然沒有這麼說過,但小姐曾不止一次表示對這座太平宮十分懷念,除了當上盟主,還有什麼辦法……」

司徒芳卿嗔道:「懷念歸懷念,我問你丫頭,武林有史以來出過幾位女盟主?」

小雲眼珠轉了轉,忽然說道:「有了!」

司徒芳卿瞪了她一眼道:「有了什麼?」

小雲縮身躲在另一婢身後,哧哧笑道:「只要未來的姑爺有志氣……」

司徒芳卿叱道:「丫頭你敢?」

主婢三人追逐而去,轉眼沒入前院不見。

余小華怔怔地望著主婢三人背影消失的地方,不期然陷入一片沉思中,等他自沉思中警覺過來,天色已不知於什麼時候黑盡了。他一啊,正待躍身下樹,身後卻忽然遙遙傳來一陣衣袂划空之聲

余小華心中一動,縮身扭頭,戒備地循聲搜去。臉甫掉轉,便覺眼前灰影一閃,兩條灰色身形,已於松后陰暗處悄沒聲息地相繼飄落!

這突如其來的兩名不速之客,現下立身處雖近在咫尺之間,然因夜色過於黯淡的關係,余小華僅能從兩人側面隱約地看出,兩人身材大致相若,臉上分別飄垂著一幅灰色面紗,惟一可資鑒別之處,便是一人系著緊身夜行勁裝,一人則在勁裝外面加披著一件灰色風衣。

這時,但見勁裝蒙面人緊上一步,狀極恭謹地俯身低聲道:「未悉玉劍信令何事見召?」

披風衣的蒙面人屹然而立,聞言一聲不響,右臂緩緩抬起,啪的一聲,抖開一面三角小旗,旗角招展,隱見紅光閃動。

勁裝蒙面人頭一抬,駭然失聲道:『血劍令?」

雙膝一屈,拜倒地上。

執旗蒙面人冷峻地道:「自稱投效『血劍帝君』座下,轉眼三年多,始終未獲表現機會,也始終未能進入帝府一步。這以前,你曾不止一次背人抱怨帝君無情,帝君雖有耳聞,卻未加責,因那也怪你不得。如今,本座可以告訴你,你有進入帝府親炙帝君的機會了!」

勁裝蒙面人似甚興奮地仰起臉來道:「帝君今天也來了么?龍駕何在?卑員可否前往謁見?」

執旗蒙面人冷冷答道:「還早!」

勁裝蒙面人赧然低頭道:「是的,卑員冒昧,願令主赦罪。」稍頓,不安地接下去說道:「不過,令主知道的,卑員一身成就有限,帝君此次傳下血劍令,究竟欲取何人首級,尚請令主明示。」

執旗蒙面人靜靜地道:「萬里追風。」

勁裝蒙面人似乎吃了一驚,愕然抬臉道:「誰?『萬里追風』?」

執旗蒙面人道:「是的,『萬里追風』祁天保!」

語音一沉,陰陰接下去道:「有話現在說,都還來得及。怎麼樣?有所不能?

抑或有所不為?」

勁裝蒙面人急急分辯道:「令主請別誤會。」

執旗蒙面人冷然側目道:「不然怎麼說?」

勁裝蒙面人期期地道:「卑員意思是說……『萬里追風』輕功天下無雙,這一點,帝君和令主不是不知道。設若不幸失手,卑員一命固不足惜,泄露機密,豈不有負帝君厚望,使帝君有所託非人之憾?」

執旗蒙面人詞色稍緩,談談說道:「你不會失手的,放心好了!」

勁裝蒙面人不勝惶恐道:「卑員實無自信。」

執旗蒙面人緩緩說道:「你輕功方面雖然稍遜姓祁的一籌,但在其他方面卻勝過姓祁的多多;而自現在起,他明你暗,日期又不加限制,非遇大好良機,決不輕易出手,像這樣,還愁不會成功嗎?」

勁裝蒙面人沉吟著,點頭不語。執旗蒙面人接下去又說道:「『萬里追風』祁天保之輕功雖雲天下無敵,然而,當今武林中,在這一方面的成就,除了他姓祁的,便得數你。而這一點,便是帝君今天之所以屬意於你的最大原因。明白帝君的用意嗎?惟有你,方能勝任躡蹤任務,惟有你,才能於事成后從容引身遠揚!帝君寄語,盼爾好自為之!」

勁裝蒙面人至此似乎方始大悟,歡聲伏拜道:「卑員明白了,謝帝君恩典!謝令主恩典!」

玉劍令主揮手道:「這就去吧!」

勁裝蒙面人應聲起立,肩頭微晃,霎眼於夜空中消失,身法之快捷輕靈,果然當世罕見。

玉劍令主睨目以送,似甚滿意地點點頭,接著,雙肩一晃,也朝來時方向縱身騰射而去!

余小華如自夢中醒來,深深噓出一口氣,躍身下樹。目光偶掃地面,忽然發現剛才那位什麼玉劍令主站立之處有一團白花花的物事。俯身撿起一看,原來竟是一條幽香襲人的香羅手帕,不禁訝忖道:「那位什麼『玉劍令主』難道竟是位女子不成?」

他本想信手棄去,但念及留下它或許將來對查緝那批血劍魔黨有所幫助,遂又改變主意,順手塞入懷中。

抬頭看看天色,差不多已近二更時分。他走出假山,掃目四顧,實在看不出從哪座拱門出去,才能回到前面太平正殿。

就在這時候,忽聞身後有人淡淡問道:「迷了路是嗎?」

余小華嚇了一跳,猛然轉過身軀。目光至處,只見四五步外,不知打什麼時候起,已然出現了一名青衣少年。

這名青衣少年年約十六七,修屆人發,眼如荷珠,五官俊秀無比,形神間自然而然地流露著一種令人不敢逼視而威凜聖潔的氣質,只是臉色微嫌蒼白,在朦朧月色下,看來似乎有點病容。

青衣少年與余小華四目相接,眼神中似乎微現一絲訝異之色。余小華一見對方年紀並不比自己大多少,早忘了人家來到自己身後都沒有被自己察覺到的這份身手該是何等驚人,當下欣然拱手道:「是的,有勞大哥指點!」

青衣少年注目頷首,身子一偏,舉手正待加以指點時,余小華卻忽又想起什麼似的,眼皮一眨,問題:「請問這位大哥是不是剛剛趕到此間?」

青衣少年怔了怔,含笑反問道:「為什麼要問這個呢?」

余小華遲疑地道:「你要是早就來了,我在酒席上何以沒有見過?」

青衣少年失笑道:「知不知道今天有多少人參與壽宴?你自信能夠記得清每一個與宴者的面容嗎?」

余小華搖搖頭道:「不」

青衣少年笑道:「『不』什麼?是承認『不能』,還是『不以為然』?」

余小華肯定地道:「別的人我不敢說,若說我,我敢打賭,要是曾經見到過,哪怕只是看過一眼,我相信我也決不會忘記的!」

青衣少年聽了這話不知怎的,蒼白的臉頰上竟然浮起兩抹淺淺的紅暈,俊目流注,數度欲言又止,終於輕咬著下唇,緩緩移開視線,默默去望別處。

余小華走上一步,懇切地道:「我叫余小華。」

青衣少年愕然轉過臉來道:「你……你告訴我這個做什麼?」

余小華呆了呆,訥訥地道:「你……你剛才難道不是為了要知道我的名字想問而又問不出口么?」

青衣少年瞪了他一眼,最後忽又忍不住味地一聲笑出來。余小華給笑得一頭霧水,張目怔怔地道:「這有什麼好笑的?」

青衣少年望著他,笑意漸斂,好半晌,方輕輕嘆了口氣,勉強笑了一下道:

「你實在不該搶著把名字告訴我。」

余小華詫異道:「為什麼?」

青衣少年轉開視線道:「因為我並沒有打算把我的姓名告訴你。」

余小華咦了一聲道:「那有什麼關係?我又不會逼著一定要你告訴我?」

青衣少年為之默然。余小華還想再說什麼時,青衣少年已抬手指著右邊那座小拱門說道:「從這兒出去,筆直走,連穿七座院落,便可到達太平正殿了!」

余小華道:「怎麼?這樣晚了,你還不想出去?」

青衣少年搖搖頭道:「我還得等會兒。」

余小華猶豫了片刻,躲身道:「那麼再見了!」

說完剛剛轉身踏出一步,身後青衣少年忽又輕喊道:「且慢!」

余小華返轉身軀,臉上現出疑喜交集之色,期待地注目道:「大哥是不是改變主意準備一道出去?」

青衣少年四下望了一眼,緩緩踱近,腳下一停,兩眼凝注在余小華臉上,低低地,激動地說道:「華弟,有件事我想忠告你,那就是剛才發生在那邊假山背後的一切,你看到了,我也看到了。希望你在練成丐幫三大絕學之前,暫時將它忘記,我只是勸告你,而不是勉強你,因為我希望我們今後還能相見……」

像爆米花似的,九屆武會過去了,新任韋盟主的六旬壽辰也過去了,千萬武林人物,又從雲亭山太平谷向四面八方散了開去。

由「西鄉」通往「渭門」,傍著西鄉河的官道上,不時有飛騎馳過。馬上騎士們於揮鞭叱喝中,不時縱聲談笑,內容千篇一律,無非是讚美太平谷的武林聖跡,韋盟主的威武豪放,以及太平宮中那頓令人難以忘懷的豐盛酒席其間,只有一小支人馬是例外。

那是二三十名長幼不等,鶉衣百結的叫化子。

這群叫化子,說得確實點,他們的總數是二十八名。而這時;二十八人有二十七人在默默趕路;其中只有那名走在最前頭,年約四旬上下,有著一雙細眯眼和一隻酒糟鼻,形象極為猥瑣的中年叫化在邊走邊吼著;這位丐幫內堂「三結獎懲司事」,「十方土地」蔡公明,由清晨到現在,先後已足足咆哮了近兩個時辰了!他由「你小子這到底是『麻子』還是『坑人』?」罵起,一會兒:「你小子是仗誰的勢?!

我問你!」一會兒又是「弄弄清楚,小子,管獎懲的是我『蔡公明』,可不是你『余小華』,將來有你瞧的,小子!」

罵到極處,眼睛壓成一條縫,鼻子像一顆熟透了的荔枝,三步一回頭,二步一回頭,指指點點,唾沫橫飛!

緊跟在後面的余小華,頭低著,眼望地面,一步一步向前走,始終不吭一聲。

「十方土地」蔡公明先還以為「小子」知罪心虛,在默默承受著不敢開口,所以愈罵愈得意,愈罵愈威風。可是,罵到後來,漸漸發覺情形不對,「小子」有次腳下絆著一塊石頭,上身一晃,幾乎絆倒。這下,蔡大叫化可真的火了,他做夢也沒想到「小子」心不在焉,原來根本就沒有聽他的!

「十方土地」蔡公明拚命喘了一陣,最後正式發作了。他留後一步,一把抄起余小華膀子,搖撼著,幾乎湊上余小華的鼻子,咬著牙道:「小華,你到底有沒有一點良心?」

余小華神思不屬地笑了笑道:「蔡師叔高興這樣,小華有什麼辦法?其實,彼此心照不宣,蔡師叔即使一句話不說,等會兒到了渭門分舵,難道小華就會不為您老弄幾斤『百花露』出來不成么?」

身後眾丐,為之轟然大笑!

十方土地扭頭大吼道:「誰再笑笑看!」

眾丐一致低頭掩口,笑聲果於霎時間頓然收斂,十方土地意猶未足,揮舞著手中那根打狗棒,又罵道:「別說幫主他老人家永遠不會正眼瞧你們這批揮傢伙一下,就憑根骨和才華,你們誰能跟小華比?誰能?說說看!」

眾丐眼角飛動,紛紛借故跑去官道的另一邊,並有意放緩腳步,落後一大節。

這邊,十方土地伸手一拍余小華肩胛,滿臉堆笑道:「你行,小華,不是蔡叔叔當面恭維你,你余小華將來如果沒有一座石像排在太平谷中,我蔡公明願意輸你腦袋!」

余小華掩口道:「蔡師叔下得好大賭注!小華例以為如果把『腦袋』改為『願在神位牌上抹一筆』或者「墳頭讓你踩三腳』反而比較實惠些!」

蔡大叫化居然紅了一下臉,急急分辯道:「小華,你不信么?好,咱們來現的!

為了證明我蔡公明認定你小子將來一定會出人頭地,說不定我這個做叔叔的將來還得靠你小子提攜照顧,從現在起,只要你小子開一聲口,蔡叔叔一定為你小子賣命!」

余小華側目笑道:「真的?」

十方土地拍胸叫道:「誰他媽的」似覺僅是拍胸尚不足表示滿腔真誠,乃又平伸右掌接下去叫道:「誰他媽的說話不算數,就是這個!」他本想划動拇指和小指扮個龜抓式,終感自己畢竟是師叔身份,真的做了實在不雅,故僅將右掌撇了撇便算完事。

余小華笑笑道:「蔡師叔,渭門分舵的『百花露』,小華既答應了,是不會反悔的。至於小華日後發達不發達,那也遠得很,盡可暫時擱去一邊,如果蔡師叔真的眷顧小華,目前倒有件事想請蔡師叔幫幫忙!」

十方土地大叫道:「說!快說!天大的的事都包在蔡師叔身上,我十方土地蔡公明辦不了的事,相信天下再沒有誰能辦得了了!」

余小華微微一笑道:「事也不算是什麼大事。」

十方土地得此口風,益發嚷了起來:「大小都一樣,說!說!」

余小華笑意一斂,平靜而認真地道:「時出太平谷,前面的渭門是咽喉要道之一。今晨我們出谷上路得早,一路也甚少耽擱,同時先抵渭門的人也不見得馬上就會離去,所以,待到達渭門之後,麻煩蔡師叔幫小華找個人,小華很想見見他!」

十方土地見他說得認真,不禁張目急問道:「那人是誰?」

余小華一字字地說道:「『萬里追風』祁天保!」

十方土地失聲道:「天啦!這,這,這到哪兒找去?……再說,再說他那一身輕功,說什麼也不肯輕易傳給人的啊!」

余小華側目道:「誰稀罕他那一身功夫?」

十方土地惑然道:「那麼?」

余小華淡淡說道:「那是我的事。」

十方土地苦臉道:「這位祁仁兄行蹤飄忽,神鬼莫測。他是不是來了清門,只有天知道。這,這,這題目不是出得太難了點么?」

余小華仰起臉道:「這是你的事!」

古兵家云:「山川險阻;黃金,子午!」黃金,子午,均為谷名,一度曾為漢未張魯屯兵之地。

渭門雖然只是漢中府境內一個小城鎮,然因地處黃金谷與子午谷之要衝,川陝商旅往來不絕,故在當時,市面相當繁榮。第九屆武會過去的第三天,渭門鎮上突然掀起一個小小的波動。

丐幫渭門分舵主「滾豆神睛」申慶雲,與來自該幫總舵的一名「三結獎懲司事」

「十方土地」蔡公明,分領著分舵數十名得力弟子,到處逢人打聽著那位以輕功知名天下的「萬里追風」祁天保的下落!

丐幫除了洞庭君山總舵外,另有九大分舵,九九八十一處支舵,弟子遍天下;而丐幫幫主,「鶉衣閻羅」嚴奕笙,更是交遊廣闊,相識遍海內;與當今各大門派掌門人,以及各大門派中一些元老耆宿,幾乎無不有著極深之交往。所以,在過去,丐幫中一個稍為有點頭臉的弟子,無論走到那裡,都極受兩道人物的歡迎與禮敬。

然而,在今天,這份可貴的潛在力量,對「十方土地」和「滾豆神睛」的訪人工作卻毫無助益。

渭門鎮上所涌集的武林人物,目前的確不在少數;但是,一經詢及他們有沒有看到「萬里追風」祁天保,有的聳肩,有的攤手,人人均表示愛莫能助!

由於三天前「萬里追風」曾在太平宮酒宴上公開宣布要查出那名黑衣蒙面人的來龍去脈,「十方土地」和「滾豆神睛」這種到處打聽「萬里追風」的舉動,立即引起了人們種種不同的猜測。

「丐幫派人尋找萬里追風,而且尋找得這樣急,是什麼用意呢?」

「難道丐幫已獲知那名黑衣蒙面人的去向,想有所提示於萬里追風么?」

這一點,是不可能的!大家都知道:

「萬里追風」惟一的專長,只是輕功,而那名黑衣蒙面人,輕功雖不怎麼樣,一身怪異的武學卻極為驚人。萬里追風有一天縱能將黑衣蒙面人找著,除了暗中送訊太平宮外,一樣無能為力;而現在,丐幫既然發現黑衣蒙面人,還找萬里追風做什麼?

丐幫行事,義名早著。此事關係武林之共同禍福,丐幫為什麼不自己動手擒凶?

如說「十方土地」與「滾豆神睛」自感力有未逮,那麼,現下渭門鎮上有的是各派高手,二人為什麼不去聯絡這些高手,而偏偏急著要找萬里追風呢?

因此,有人便不免想到另一方面!

「莫非丐幫與那名黑衣蒙面人有其不凡淵源,想找上萬里追風加以『勸阻』和『警告』吧?」

這種想法雖然空洞和大膽了點,但是,對丐幫而言,卻非純屬誣栽!

丐幫幫主「鶉衣閻羅」嚴奕笙,不知為了什麼緣故,與各門各派均有交往,惟獨對現任盟主一劍震八荒韋天儀似乎有些貌合神離。「鶉衣閻羅」雖然在人前從沒有講過一句「一劍震八荒」的壞話,但是,『鶉衣閻羅」對「一劍震八荒」的不滿甚是不屑,卻是顯而易見的。有好幾次,各派掌門苦心孤諧地為二人安排下釋嫌的機會,而結果,竟都為鶉衣閻羅一一加以婉謝!

「鶉衣閻羅」嚴奕笙一身武學高不可測,為丐幫開幫四百年來,二十二位幫主中成就最為傑出的一人;所以,多年來,大家都以為鶉衣閻羅是瞧不起一劍震八荒的一身武功,不滿一劍震八荒主盟武林。所以,在這次第九屆武會舉行前夕,與會之千萬武林人物口雖未言,然在內心,卻十有八九都在等待著一出好戲上場,等待著鶉衣閻羅與一劍震八荒競取第九屆武林盟主!

可是,人們的期待落空了,第九屆武會上,鶉衣閻羅根本沒有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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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劍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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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風雨太平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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