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章 掌碎銅鈴
麟兒聽到龍女傷勢,以雪山神尼那麼高的功力,再加上師妹家學淵源,居然也花了四五天時間,才告痊癒,不覺皺眉一嘆道:
「武林中出了這陰山異派,說來實在怕人,無論它哪一種功力,只要使人致傷,治療起來就特別困難,總算師妹福緣深厚,能遇上這位老前輩,不但把傷治好了,還慨然收你為徒,藝成之日,武林俠義道中,又將添一絕頂高手,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龍女妙目流波,把自己這位未婚夫婿微睇了一眼,嬌笑道:
「我練一輩子也遠不及你,看你與人對手的那種掌法,不但功力精湛,而且招式神妙無比,這掌法,好似本門久已失傳的斬龍掌,倒不知你從何處學來。雖然父親對你至為偏愛,他知道的東西,卻也不至於完全瞞著自己的親生女兒,師兄,難道那失傳的功夫被你尋著了不成?」
瓊娘笑道:
「妹子真好眼力,貴派的絕傳武功他如不獲得了十之七八,以袁素涵那種功力,想要短時間內將他打敗,還真不容易哩!」
龍女不覺大喜道:
「有此不傳之秘,無怪陰山派袁素涵無法斗過你!但不知已獲得了哪幾樣?」
瓊娘笑道:
「論拳招,他得的就只那七十二式斬龍掌。這掌力,他與人對手時很少使用,因為他早已成了武林前輩們的香包,仗著嘴甜,誰有什麼新鮮玩藝,人家百求不得,他的情形可就與人不同,他們只怕他不肯學,你看,蒼鷹師伯的蒼鷹掌,天山神丐前輩的龍虎掌,還有什麼天音樂譜中那不知名的掌力……」
只聽得麟兒笑得打跌道:
「乾脆還有倩霞的玉掌,瓊娘的柔荑掌,一股腦兒都搬了進去……」
「你兩人鬥趣,怎麼把我也夾在中間呢,怪難為情的?」龍女玉手輕掠雲鬢,雙頰淺現朝霞,瓠犀微露,梨渦一對,起伏頻仍,端的嬌麗萬分,把旁邊的人不覺都看呆了!
玉英輕笑道:
「你是正點兒,麟師兄旦夕關懷,無論遇到了什麼事,總得要連想到一個師妹,好像什麼人把你搶去似的,也惟恐對不起你,如今好了,合在一塊兒,沒有你,那豈不是舍本求末?」
這話兒,略帶一點酸味,但不明其事的人,以為只是女兒家隨口打趣而已。
麟兒瓊娘心裡有數,但又能說什麼呢?只好隨著笑笑而已。
惠元人頗率真,他只知道自己的命是人家冒生死的危險救來的,與麟兒一塊兒的人,他認為都是自己的兄弟妹妹,有話可以無所不談,而且用不著什麼顧忌,他拉著麟兒的手笑問道:
「麟哥哥,袁素涵那東西屢次提到什麼大巴山的事,而且語多誣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又何時到過大巴山?小弟一直悶在心裡,何不說出來大家聽聽?講句老實話,小弟這條命原是你們拿性命換來的,這一生有你們也就有我,你們有患難,我決不會獨善其身,置身事外!這事如屬旁人,我決不敢問,但在你面前,卻又另當別論了,你道是么?」
此語一出,那情形可真有點緊張,弄得麟兒講也不是(因為袁玉英在座),不講也不是(惟恐使人誤認作賊心虛),不由得俊臉通紅,勢同騎虎。
司馬倩霞把如意郎看了一眼,見他急得額角間業已見汗,不覺掩口葫蘆,對瓊娘耳際低語道:
「這算是風流罪過,行為不檢,讓他受受也好。」話雖如此,到底還是十分心痛,隨手擲過自己羅帕,淡淡一笑道:
「自家兄弟姊妹,什麼事好瞞?誰還信你不過?你只管把一切經過情形簡明扼要一敘好了。」
這無異於對麟兒一個暗示,能講的就講,不好意思講的就把它略,誰還對你窮根究底不成?
麟兒先把袁玉英看了一眼,見她臉現羞紅,但卻裝著若無其事,只好把漕宇廟一役,玉英如何受傷,自己如何赴大巴上找尋吸鐵石,如何遇著秦蓮貞慨賜磁石,以及受傷被圍,劍傷師叔,橫劍自絕,兩老馳援等激烈驚險、哀感頑艷的事迹,舍繁就簡地概述一遍。
講到秦蓮貞橫劍自盡時,麟兒那淚珠不禁奪眶而出,陳惠元劍眉軒動,白衣龍女熱淚盈眶,瓊娘玉英因聽了好幾次,所以還未曾激動,但內心也默念伊人,不免暗中祈禱,讓她早登仙班,魂歸極樂。
白衣龍女幽幽一嘆道:
「能這樣明是非、辨邪正,善善惡惡,不惜大義滅親,憤嫉偷生,不惜橫劍自絕,真是有大智慧、能大覺悟的人,如認為她是因為情致死,倒未免太小看她了。這種事有什麼羞愧可言?行止無虧於心,光明磊落,自能驚天地、泣鬼神,你雖然是父親衣缽愛徒,武功劍術已有青出於藍之勢,但這種涵養功夫,你卻遠遠不如,矯情大可不必,但過分的兒女情懷,卻極容易使人失去這種涵養,遠望師兄今後多在這種地方下功夫,那比你一身武功更為重要!」
此語一出,不但麟兒對這位嬌憨師妹,佩服萬分,就是惠元玉英等人也莫不大為驚服。
其中感動最深的要算瓊娘了,往常,她與麟兒相處,多著重於柔情安意,體貼入微,而忽視了勸善規過、微言諷讕的美德,可是,龍女於短短時間,就能察人之長,指人所短,娓娓言來,頭頭是道,正是溫柔中寓有剛正,嬌憨中卻表現著聰明,容顏技藝,更是無人可及,未晤之前,自己認為天生蕙質,怎麼樣也不應稍弱於人,今日當場一比,就曉得處處輸人一著,不覺正色而言道:
「師妹的話確系金玉良言,愚姊與麟師弟同行日久,對這種地方卻至感疏忽,說來實在慚愧萬分,看來師妹卻比我高明多了!」
惠元淡淡一笑道:
「有道是: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覺其香,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諸位兄妹,言語舉動,確與眾不同,不免使人有相見恨晚之感!」
麟兒又問龍女,這次下山,不知有何要事?
龍女笑答道:
「這次下山,事情雖特別急,但為的卻是小妹本身!」
此話說得使人弄不清頭緒,尤其麟兒為要明了究竟,表現著一臉惶急和不安。
龍女故意逗他,卻與瓊娘玉英喁喁細語起來。
麟兒氣道:
「元弟,我也和你往外面談去。」樣子雖然裝著要走,但總沒有提腳的勇氣。
瓊娘撇嘴一笑道:
「誰又留著你呢?」
惠元幫著麟兒,插嘴道:
「我知道諸位姊姊合夥捉弄麟哥哥,我們偏偏坐在這兒,讓你們也談不成自己話!」
瓊娘笑顧龍女道:
「他們倒是難兄難弟,如長在一塊兒,那倒真要天翻地覆了。」
龍女微笑道:
「何止兩人?本門還有一位小魔君尚未出山,如讓他三人一塊兒,江湖上那班邪魔外道,卻真夠受的。」
麟兒知她講的是本門掌教的一位心愛弟子,年紀與自己也不相上下,正想動問,不料龍女早已看出他的心意,忙笑道:
「你們會面的時間還早呢!扯遠了,一晚也講不完,明早,我得立即回山,師父以我學的東西太多,貪多就難精純,但是這些功夫,又是本派的精華,如果棄而不練,等於未學。
老人家苦心孤詣,想用靈藥來增進我的功力,故已開爐煉丹,如今還少一樣要葯,一樣藥引就是那靈石仙乳,藥物就是那踏遍名山大川、百年難遇的靈芝仙草,藥引影響較小,主要藥物如果缺之,那效力就要減低大半。她老人家不知如何算出,這兒有千年成形的靈芝仙馬出現,叫我務必來此一轉,運氣好,說不定就可遇上,最壞也不過空跑一轉,糟蹋了恩師一爐丹藥而已。誰知來到此間,千年靈芝馬確有其事,但遇上陰山派這批惡魔搗亂,誰也沒有占上便宜,千年芝馬卻讓它輕而易舉地溜跑了,自嘆仙緣無份,往返徒勞,確對不住恩師一番厚意,說不得今後只有加倍努力,務期藝業小成,這叫做盡人事,聽天命!」
惠元似被這種言詞打動,驀地形色黯然,垂肩合目,默不作聲。
麟兒驚問道:
「元弟,你是否與我師妹有同樣情形呢?何不說出彼此計議一番?天大的事,說不定還是有法可想。」
惠元嘆道:
「霞姊姊的事如果解決了,小弟的事,自無問題,但這兩種靈藥,只能算是鏡花水月,可遇而不可求!」
麟兒笑道:
「只怕你吃了,還不知道呢!」
惠元驚道:
「我何曾吃過這種東西?」驀地想到自己身受奇傷,人在昏迷不醒的當兒,麟兒捨命相救,說不定自己給吃了什麼東西,如果一口否定沒吃,豈不叫人寒心?忙道:
「麟哥哥,你是否在我受傷昏迷時,餵過我什麼靈藥?我真一點兒也不知道呢!好在是你,如遇別人,真要懷疑我忘恩負義了。自家兄弟,你就為我耽待一點罷!」
麟兒攜著他的手,且先不答理他的話,只問他何以要急於求得仙露靈芝。
惠元將師母練功過急,走火入魔之事,仔細說了,並告知自幼即入崆峒,全憑師母待已如子,始有今日,師門恩深似海,無以為報,不惜踏遍名山找尋靈藥,擬將師母救轉,恢復她一身功力,以稍盡弟子之情,略為師門分憂,無奈存心雖正,素願難酬,思之遂不禁傷神失禮。
麟兒幽幽一嘆道:
「師門恩重,確是一點不假!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你和我師妹所要的東西,我身旁自有代用之物,靈石仙露比仙乳只強不差,芝蘭仙實比靈芝,功效可能稍遜,但這種曠世奇葯,均屬千載難逢,賢弟受傷時,我已給你服用過蘭實一顆,仙露一匙,好在這東西,身邊尚有現成,蘭實雖然不多,但你兩人要的,想不至於失望。再說,此處靈芝仙馬雖然飛落峰下,但還是可以設法覓取的,只等天明,我就得試他一試,果能如願,則問題不就可迎刃而解了么!」
話聲甫落,忙撲向自己房中,取出革囊帶在身上,興匆匆地回到龍女房裡,要過龍女行囊,取了蘭實三枚,天露一盞,放在她的藥瓶內,又給了惠元一盞天露,三枚蘭實,並告訴龍女,臨睡之前必須服用蘭實一顆,天露半匙,並以天露點目,再用崑崙乾元心法打坐調息,只等真氣周行全體三十六轉以後,則大功即可告成。蘭實天露惠元業已服用,除以天露點目外,不必再服,只在臨睡之前用崆峒派的太乙五靈功調息即可。
司馬倩霞見他對待友人異常關切,知玉郎天性至重,芳心確實感動,遂微微一笑道:
「服用這種天地間的靈藥后,是否可能達到恩師的預期效果呢?」
麟兒正容笑道:
「練武的人功力高下,與先天賦性、後天調養,及師門心法互有關聯,假草木之靈,只能增進後天調養,是否能達到預期效果,本難確定,不過以師妹稟賦之佳,及神尼的獨門心法,一年半載,武功超人,殆成定論。」說到此處,略事沉吟,又侃侃而談道:
「這次貴州之行,不但獲得了本門大部失傳武功,而且悟出了一種奇異的天音功力,以致太清罡力、伏魔神功、斬龍掌以及三百六十周天神劍之術,均能速成。按理講,這些功力可以用極短時間悉數傳諸師妹,但師妹卻另有師承,而且輩分極尊,如將這種功力傳你,練見火候,起碼也得一年,這一來,神尼的心法簡直無從傳受了,神尼的大般若功,與太清、乾元、太乙五靈等諸般功力相互齊名,而且對付陰山群魔,這功力奇妙之處,比乾元五靈尤有過之,故崑崙失傳絕學,擬等師妹藝成出山以後,再行切磋。」
龍女嬌笑道:
「你會的功夫,不也等於我會的一樣嗎?誰還抱怨你秘技自珍不成?等把恩師的功夫習成了,只要你愛學,不管恩師肯不肯,拼著受責罰,我也得把它偷偷地傳給你,然後一同上陰山,把這班武林敗類,攪他一個天翻地覆,那才愜意呢!」
惠元笑道:
「可不準麟哥哥只顧陪嫂嫂偷走,留下小弟不管,那才不夠朋友呢!」
男女五人,情投意合,正高談闊論之間,驀聞龍女一聲嬌吒道:
「何方道友,何不入室一談?藏頭露尾,豈是武林中人應有行徑?」
話聲甫落,也未見她起身作勢,一陣衣裙帶風的聲音,緊跟著白光一閃,人已飄出室外。
他們都住在白鶴寺的後進,靠著峰頂的南端,窗外古木撐天,還夾著幾件羲篁綠竹,時近午夜,月到中天,清輝四照,幽絕人寰,涼風吹來,枝葉搖曳,把景色陪襯得更雅麗。
龍女飛身窗外,輕飄飄地落在林木之中,見離自己一丈開外之處,靜立著一個青衣淡裝的女子。一副鵝蛋臉,兩道翠柳眉,口氣吹蘭,腰如束帛,背負長劍,肩掛革囊,一望而知是武林人物。江湖兒女,論人才,確也俏麗十分,但使人奇怪的是她雲鬢不整,玉臉凝愁,自身被人發覺,卻了無懼容,空著一雙手,低眉垂目,楚楚堪憐,看情形,卻了無半點敵意。
龍女正待喝問,麟兒已驚呼一聲「儀姊姊」,撲向前竟歪著頭細看人家的臉蛋,似乎充滿著無限關懷。
瓊娘玉英也上前拉住她的手,異常親熱,由瓊娘笑向龍女道:
「霞妹,待我來給兩位互相引見一下。」遂指著那青衣女子道:
「這位是青城派赤霞老前輩的高足,青城三鳳中最小的一位,人稱歸來鳳的玉儀姊姊。」
龍女含笑為禮,又道了一番仰慕。
瓊娘又笑著指龍女道:
「這位天仙化人的妹子,從她這一身穿著打扮,姊姊大約也可清到她是何如人也。」
熊玉儀也是玲球剔透、玻璃心樣的人兒,將龍女略一打量,遂正容答道:
「這位恐是名聞遐邇、領袖武林的紫陽真人的愛女,白衣龍女司馬倩霞姊姊了,不知是也不是?」
龍女忙嬌笑道:
「瓊姊姊比我猶長,對你尚還以姊相稱,今後就請稱呼一聲霞妹罷。」
熊玉儀展顏淡淡一笑,未置可否。
眾人忙請她入室一談,玉儀也不推脫,頷首示可。
因恐驚動旁人,而且彼此又是江湖兒女,乾脆由麟兒惠元率先,穿窗而入,余女自是跟進。
落坐后,龍女就著自己的杯子,倒了一杯茶,含笑招呼玉儀道:
「姊姊深宵到此,而且雙眉緊鎖,看情形,似乎有什麼事故,小妹雖是初會,但已深知姊姊為人,有事不妨大家相商,如有什麼效力之處,決不置身事外。」
玉儀一見龍女那種清雅絕俗、秀麗超人的容姿,早已嘆服不盡,更被她這種溫柔大方、親切誠懇的態度,大為感動。原以為龍女乃一家長門愛女,既無兄弟,又無姊妹,一定是嬌生慣養,盛氣凌人,對於別派人物,即使不心存輕視,至少也不會過分熱心。她原抱著滿懷熱望而來,但一經發現這位如花似玉、身無半點煙火味的美人,早已看出她是紫陽真人的愛女,自感熱望受阻,隱憂重重,遂呆立窗外,進退不得。誰料人家眼明耳銳,已知窗外有人,清院甫落,人已飛出,那身形之快,比瓊娘尚不知高出多少,要抽身退回,她原料到龍女一出,麟兒自必飛身緊隨,自古以來「公不離婆」,雖然是未婚夫妻,既然聚在一起,那異性吸引力,比已婚的,尚不知要強出多少。這一著,果然料得一點不差,不待龍女動手,玉郎早已撲身而至,還熱情洋溢地對自己作不盡的打量。名門正派,富有正義感的人物,無一處不充滿著人間溫暖,與那些邪門異端、作惡害人、絕三綱廢五常的武林敗類,相差不知凡幾?龍女這種溫柔誠契,哪能不打動這位江湖少女的芳心?
她接過茶,凄然一笑道:
「說來很使人費解,見著你們,似有道不出的安慰,如不是師恩深厚,我真不願重返青城,但江湖兒女,各有其門規所限,又哪能聽從自己的心意去作?」
麟兒劍眉一揚,朗聲清笑道:
「江湖上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原在於那些存心不正的武林敗類作繭自縛,如能破除成見,捐棄那種損人利己之心,少作一些賊民害世之事,讓中和立育之理昭揚於天下,則武林中即可無爭擾,人世間亦可以慶太平,那一來江湖兒女,還不是彼此一家?有什麼門規所限?然而,這原不過是理想罷了!到此一步,時日尚遠,欲想達成這種預期目標,還在於我們彼此努力。」
美男子滔滔不絕,大發高論,瓊娘微嗔了他一眼,含笑道:
「儀姊姊深夜到此,想必有要事相商,你一打岔,就說個沒完,誰願意聽你這種高論呢?」又笑向玉儀道:
「姊姊如有事相商,尚請明告!」
玉儀嘆了一口氣,神色凄然地說道:
「言來確使人慚愧萬分,不是有求於麟弟,我實在不顧驟離又轉!」
麟兒驚道:
「儀姊有何要事需小弟稍微效勞?只要你講出來,哪怕翻江倒海,我一點也不含糊!」
龍女見他那種情見於辭、迫不及待的樣子,暗中抿嘴一笑,乘著玉儀未注意,用手指輕輕往臉上一刮,暗中羞他。
麟兒俊臉微紅,低頭含笑不語。
熊玉儀所求的事,關係著兩條人命。退則不及,只好說了出來。
原來瓊娘用蝻蛇內丹放在水中,化解了天蜈吐出的毒汁后,惠元體內的餘毒遂如江河決堤,源源而出,按情形,這時正是吃緊關頭,但羅伯韜這批邪魔惡道,恰於此時,用掌力襲擊麟兒的紫龍光幕,袁素涵則從空中用蚩尤的九天神霧劍,對麟兒逕下毒手。峨嵋派的覺虛和覺凈兩僧,則對護衛麟兒的高手實施個別消滅,他們事先原有整體安排,按步作來,有條不紊,但是,我們這位天真浪漫的美男子,事前已把所有寶劍妥為分配,仗著神劍犀利,人手雖少,敵人也未能馬上得手。
但袁素涵的九天神霧劍,來勢極凶,瓊娘惟恐他突破紫龍光幕,便立即升空迎敵。
覺虛覺凈正在與仟峰老人和上官奇等殺得不可開交時,青城派的黑寡婦竟不聽赤霞女的勸告,出手為敵,她一出場,並不立即參加廝殺,專指點這班邪魔外道攻人弱點,覺虛覺凈雖然功力精純,貌勇非常,但想一舉即把對手戰敗卻不大可能。
黑寡婦忙在一旁提醒道:
「師兄,你有防身至寶背著不用,還等什麼?一俟他們人已救轉,空出手來,想用也來不及了!」
這一說,自然提高了這批武林敗類的警覺,於是一陣搶攻快打,兵刃暗器之類正待紛紛出手。覺虛和尚的七寶弓、漠雲矢,那是峨嵋鎮山之物,若一施出,麟兒這邊的武林高手將很難倖免。
覺虛一邊打,一面反手拔箭,上官奇一見大吃一驚,劍化八方風雨,那凌厲劍勢,挾著一片風雷之聲,若海浪吞舟,疾從四方八面直卷而來。
覺凈和尚一怔神,不敢硬接,忙換怒龍入海,用七寶弓護住全身,人從劍幕中疾躍而退。
這一下,正合著上官奇的心意,忙將長劍繞身疾轉,但覺一片冷芒,緊緊將全身罩住,忽又一聲長嘯,平地間忽然擁起萬道寒光,帶著呼呼啦啦之聲,如神龍出水,怒海泛濤,挾無比聲威,通對覺虛和尚再卷而至。
覺虛和尚被仟峰老人纏住,無法鬆開手腳拔矢張弓,正打得一腔怒火,忙用右手拿弓禦敵,左手反手拔矢,漠雲矢雖然取到手中。但未及張弓,上官奇又疾攻而來,正待騰挪趨避,驀聞黑寡婦一聲慘叫,那聲音帶著抖顫,顯然含著絕大痛苦,使在場敵人不寒而慄。
覺虛大吃一驚,心神一散,左臂上已被仟峰老人一式「日落九峰」劃了一道長約兩寸、深逾三分的口子,鮮血直冒,一陣奇痛,功力也無形中減退了很多。
總算他武功精純,人雖受傷,尚能勉強保持鎮定,疾從斜刺里一躍,躲開了上官奇的凌厲劍勢,未作人家劍底遊魂。
他趕忙用眼把黑寡婦一打量,只見她兩手抱著頸項,面如敗土,冷汗直流,覺凈和尚、赤霞女和熊玉儀,此時已趕到她的身邊,由赤霞女將她一把攔腰抱住,總算人未當場卧倒。
覺虛僧雖然左臂受傷,但上官奇仍不容他有鬆開手腳的機會,仗劍猛攻。
這和尚到底是峨嵋有數高手,一面行功止血,一面探弓拒敵,但上官奇恨透了這班江湖惡人,乘人之危,落井下石,故手中長劍如狂風驟雨,閃閃寒光分從四方八面席捲而至,大和尚顧忌左臂傷勢,那功力無形中減低一半,勉撐數合,就籠罩在對手森森劍氣之下。
覺凈惟恐師兄吃虧,乾號了一聲佛號,僧袍帶風直撲而來,想把他師兄替下。
無奈仟峰老人此時正抱著長劍,仰望高空,意態悠閑地看著那一線紅光在空中不住地飛舞,敵不動,他靜以待變,敵一動,他豈能坐失機先?覺凈和尚寶刀未出手,他靈虎劍業已展開凌厲攻勢,依然形成了一對一的局面,不住地盤桓大戰。
原來空中那紅光並非別物,卻是那為惠元療傷吸毒的天蜈,這東西生來毒性既重,但是吸毒也快,惠元在臂上匯聚的奇毒,它從口中吸進,尾部排出,排出的毒,即被水桶內的蝻蛇內丹化除凈盡。不多時,惠元人也醒轉,立從一瓢僧身上坐起,自己應用太乙五靈功的師門心法,調息養神,這一來,剩下的那點毒傷,已無需假天蜈麟兒之助,也可自動排出。
那蜈蚣雖然體蘊奇毒,但性至靈慧,吸毒工作一經停止,即在水中不住地浮遊戲水,想是體內劇毒,排泄已盡,即浮身水面,振翅長鳴,意似向麟兒報功。
麟兒笑道:
「你這次算立了大功一件,但敵勢猖狂,想法退敵去吧。」他邊說邊運伏魔神功及太清罡力抵禦敵人四周掌力。
話聲甫落,但見紅光一閃,那東西竟騰身直上,因為又小又快,敵人竟絲毫未覺。
黑寡婦正在指手劃腳,不斷地提醒自己人如何實施猛攻突襲,哪一處是敵人的弱點,只叫得嬌喘微微,聲嘶力竭,胸前玉峰雙聳,隨著她兩片櫻唇,不停地上下擺動。她年華四十不到,三十有餘,雖然是文君早寡,但體態輕盈,柔若無骨,嬌姿秀色,狀至媚人,這一臨場表演,愈顯得更為性感可愛,敵人中有不少登徒好色之輩,只看得骨軟身酥,恨不得當場即將她一把摟定叫「乖乖」。
那天蜈物小鬼大,大約也看不慣這副肉麻像,雙翅一收,立從空中疾落而下,只幾飛,就在那女人蝤蠐般玉頸上,用嘴上雙鉗夾了一把,旋即直飛而上。
這一來,黑寡婦的樂子可吃大了,驀覺頸子一陣劇痛,那情形,直似澆上了一勺滾油,全身筋肉不住地緊張收縮。她慘叫一聲之後,全身晃了幾晃,雙手抱著頸子,不由自主地對著地上直縮。
赤霞女雖然恨她性子太過偏激,但畢竟還顧及同門之情,忙與熊玉儀疾奔而出,當場抱住了她的身子,以免她玉體橫陳,過分刺眼。
場上敵人一聽到那種驚心動魄的慘叫,不由大吃一驚,只有陰山四惡已注意到空中那線紅光,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東西,首先由哭道人乾號了一聲道:
「師弟們,我們何不幫助素涵師弟,把空中敵人擒取后,再來收拾地下這些龜孫!」
這無異於向他師弟們打招呼:
「大家空中會合一處,地下的人,撒手不管了!」立時,四條黑影由峰頭之上直入高空,一霎時,即鑽入袁素涵劍身上所噴出的黃霧裡,不見蹤跡。
一涵道人陰險處不遜那陰山四惡,也看出苗頭不對,立即向魔鏡叟招呼一聲,兩人也顧不了別人生死,腳底揩油,跳下峰頭,溜之大吉。
覺虛和尚,一見場中形勢,自黑寡婦一聲慘叫之後,馬上逆轉,而且對方精神倍長,手中長劍勢挾風雷,驍勇無匹,禁不住也有點心慌意亂,忙大吼一聲,七寶弓一陣疾攻硬打,把上官奇的凌厲攻勢封住后,人不進反退,揚眉怒目,搭箭張弓,口中還大喝一聲道:
「狂徒,你這是自己找死,怨不得貧僧擅造殺孽,明年此刻,應是你的忌辰,貧僧當在峨嵋,為你好好超渡!」
他正引弓待發,空中那一條紅光,快如閃電,在他有耳後頸之上一點,又立即騰空直上。
緊跟著覺虛僧也是一聲慘叫,只見他立用兩手抱著頭,步履踉蹌,搖搖欲倒,覺凈大吃一驚,趕忙避開仟峰老人的劍招,撲到師兄跟前,一把將人扶住,用眼把他右頸略一打量,不由得膽顫心寒,驚恐萬分。
原來覺虛右耳後頸處,異常浮腫,肌肉色作黑黃,凸處正中,卻有兩隻比針略大的小孔,不斷地滲出一種黑色液體,奇臭異常,那傷處漸向四周擴大,傷者全身抖顫,雙目圓睜,血絲滿布,目光散亂,分明中毒極深,痛苦已極。
覺凈和尚還看不出這是一種什麼毒物,忙一把將人攔腰抱起,嗔目對仟峰老人和上官奇一聲怒叱道:
「貧僧師兄弟算是一敗塗地,栽在你們這批惡徒手中。不過你們也太心辣手黑,居然不憑手上功夫,卻施展這種奇毒惡物。如我師兄不治,我誓必發動本門力量,不把你們攪個天翻地覆,我也不算峨嵋弟子!告訴司馬紫陽,這是他一手教出的好弟子,年紀輕輕,卻在江湖上四處惹禍,居然還弄到了本門頭上,他膽子也未免太大了,而今日仇恨已成,教他好好準備一番,屆時佛爺自會找他算賬!話到此處為止,恕佛爺不再奉陪!」語聲一落,正欲起身作勢,離開當場。驀聞一聲「站住」!發話的正是上官奇。
覺凈立定身形,冷幽幽地問道:
「怎麼啦?上官施主是否想將貧僧留住?」
上官奇的性格也頗目中無人,哪能讓他大搖大擺,輕易撤退,遂從鼻中哼了一聲,冷幽幽地說道:
「要留你,那還讓你活到現在?不過,我如此時再行出手,也未免讓人說我喜打落水狗,不夠江湖道義,走是讓你走定,不過我得把話說明,俾將是非辨別清楚!」
覺凈和尚怒道:
「有話快講,否則佛爺卻懶得聽!」
這一倔強,勾動了上官奇一腔怒火,劍眉一揚,鐵青著臉,怒喝道:
「覺凈僧,你如果真不自愛,我要讓你兄弟橫屍鶴峰,你別以為你們峨嵋派有什麼超人之處,據我上官奇看,也不過如此而已,武林中重的是道義,講的是規矩,崆峒弟子受陰山惡徒暗算,崑崙弟子季嘉麟不惜捨身救人,這種精神,只要是武林人物,不論敵友,都應尊重。不料你們這批人,竟乘人之危落井下石,不惜彼此勾結,狼狽為奸,身為武林長輩,用這種惡毒手段,去對付一個不經世事,尚未成年的孩子,而今被人反手擊敗,居然還振振有辭。我都替你們這批狐群狗黨臉紅,早點滾吧!如果不服氣,用不著找司馬紫陽,舉凡今日為孩子們插手的人,算是彼此有份,任便找一位,都能擔當下來,如果認為我們怕了你們峨嵋派,那你算是想差了。」
追魂手鄧珏此時也袖手一旁,拍手大笑道:
「奇兄快人快語,確是高論,大和尚,我勸你還是走吧,陰山派的人早已夾著尾巴飛跑了,要追隨驥尾,就請趕早,遲則人家以為賣命身化,不免要為你追悼一番呢!」
這番話講得尖刻異常,只把那覺凈僧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盤,恨聲說道:
「狂徒們,出家人不願和你逞口舌之利,這筆賬,貧僧把它記下來就是了!」一轉身,躍至赤霞女的身旁,招呼了一聲「走」!由赤霞女負著黑寡婦,熊玉儀仗劍斷後,幾個起落,對著峰下疾奔而去。
熊玉儀把說話到此處,麟兒皺眉問道:
「難道他們傷之後,還未離開鶴峰么?這毒傷,還不好治療呢!」
玉儀愁眉苦臉把他看了一眼,輕輕埋怨道:
「要好治,我也不來找你了,這一回,你也未免太狠一點,那小東西奇毒無比,兩位師伯師叔,我看不等天明就要咽氣,只是死前太慘,我不忍見他們忍受那種無比的痛苦,知你為人重義氣,仗著彼此相識一場,只好厚臉求見,請看愚師的薄面……」
麟兒不等她把話說完,忙迫不及待地驚問道:
「儀姊姊,小弟該死,不該誤傷姊姊長輩,而今他們人在何處?就煩姊姊引路,待我和霞妹為他兩人治療便了!」
玉儀眼淚如珠,只管直落,嗚咽道:
「你們這番情義,熊玉儀一輩子也圖報不完,我已把你們待我的情形,細陳恩師,恩師心裡也只有感激,無如師叔個性偏激,門戶之見極深,認為金師叔(即冷麵觀音金素霞)敗在你們的手裡,有失青城派的體面。不把你們打敗,她決不願就此罷手,我和恩師怎麼勸她不轉,臨場指手劃腳地招呼別人,指點攻擊,恩師至為惱怒,認為有失婦女的體面,幾度想出手懲她。愚姊深恐此事見笑江湖,認為本門稍有事變,即從窩裡反起,不得已跪求恩師,委婉勸止,恩師才盡量容忍,靜以觀變。后見覺虛師伯把峨嵋鎮山之物七寶弓和漠雲矢施出傷人,恩師臉色驟變,把貼身緊藏,向不舉以視人的奇特暗器子母連珠弩也都取出,看情形,只要師伯張弓射箭,她也要震匣傷人。那一來,峨嵋青城,彼此不知要鬧成多大仇恨!
恩師外表和易,剛烈處不弱須盾,連本門掌教師伯,也都讓她三分。誰知師伯弓矢未施,那小東西卻連番傷人,而且傷的卻是那麼嚴重。
我們將傷者負走以後,藏身峰后一石洞之內,峨嵋青城兩派的靈丹妙藥都用盡了,無奈傷勢始終是有增無減。而今兩人毒遍全身,一身黑腫,嘴裡不斷吐出一種白涎,又腥又臭,好在洞內清泉不少,不然我身上也會弄得不乾不淨。覺凈師伯想立返峨嵋,不惜叩關懇求太師伯下山治療,並將你們一舉擒獲問罪,恩師極不贊成,謂回山求葯即可,為了幾個不諳世事的孩子,不惜將長輩抬出,和後生們較量身手,這一傳了出去,豈不把武林人物笑掉大牙?師伯謂恩師偏袒外人,並謂婦人女子多屬吃裡扒外,為了這幾句,恩師也立即報以惡聲。傷者不盡呻吟,照顧的人又怒顏相向,留下我這作晚輩的,那內心的苦痛,也就不言可喻了,只好借故出洞,身不由主地對此跑來。因為干年靈芝仙馬尚未導獲,以麟弟那種性格決不會撒手就走,果然不出所料,你們都留在此處呢!」說完,似驚似喜地把麟兒等人看了一眼。
瓊娘笑對麟兒道:
「傷者既在生死關頭,治療只好趁早,但不知你這位神醫,到底把人怎樣療法?」
麟兒笑道:
「蝻蛇內丹可以解百毒,惠元弟那麼重的毒傷,我還把他扳了轉來,這小東西闖的禍,自然更加容易,真要不行,把它放出來,讓它自己把毒吸盡,系鈴解鈴,那有什麼困難之處?」
瓊娘見他說得滿輕鬆,撇嘴一笑道:
「貧嘴!元弟受傷,我看你也拿不穩主意呢,一開頭,張嘴就哭,把我也弄慌了,如不是偶而記起儀姊受著毒蜂蟄傷,你拿內丹浸酒給她服食,人即霍然而愈,故想出後來用水浸丹解毒一著,將人救轉,否則,元弟即使不死,那左臂也成殘廢了。」
惠元忙整容一禮道:
「小弟這條命,不是哥哥和兩位嫂嫂及時搭救,那真不堪設想,我真不知如何感激呢!」
他乾脆改姊姊為嫂嫂,弄得龍女瓊娘,一臉緋紅,同聲把他啐了一口。
惠元又一本正經地對麟兒道:
「小弟另一個救命恩人,雖曾略瞻風采,但它飛行之速,不啻如驚鴻一瞥,難以端倪,麟哥哥何不把它放出來,令小弟仔細瞻仰一番!」
麟兒忙探手革囊,把那盛蜈蚣的瓶子取出,拔蓋一看,瓶里空空,才記及忘把此物收取,忙啊了一聲,怔在當場。
瓊娘驚問道:
「怎麼回事?難道忘記把它收取不成?如果走失了,那多可惜!最怕的是江湖惡人把它收取,利用它為非作惡,這東西毒性奇重,那一來,武林中俠義之士,不知要死傷多少了?
你怎麼能這樣大意?」
麟兒睜著大眼睛,想了一想,最後只好來個苦笑道:
「這東西心思靈巧,往常均能自動飛回,但今日卻一反常態,說不定有什麼新發現,以至流連忘返,待我明日嘬口長嘯,如在附近,聞音自必飛返,真正遺失了,那也是人情之常,有什麼好悔?」
龍女嬌笑道:
「誰怨你來!救人要緊,即此走吧!」
諸小俠略事收拾,配帶各人的寶劍革囊,由熊玉儀領路,又復穿窗而出。
忽聞「啪」的一響,大樹上已折了一枝樹枝,熊玉儀正待喝問,麟兒笑道:
「那是自己人,這幾位前輩的功力真高,儀姊姊進入此間,他們已經覺察了,真看是敵人,說不定老早把你截回去了。」
林子里傳來一聲輕笑,有一蒼勁口吻的人發話道:
「半夜三更,還不好好調息,救人作什麼?人家早去峨嵋求救去了,治好了人,也無人對你們心存感激,還說不定受傷者幾句搶白,這又何苦呢?」
另一人介面笑道:
「他們還不是顧及朋友間的情分,熊侄女師徒為人守正不阿,沖著她們兩人把人救轉也好,峨嵋派如真不講理,武林中自然從此多事,我們只好放手與他們周旋一番。道兄,你道是不?」
一問一答,那語聲也愈離愈遠。
龍女笑道:
「這兩位大約一是仟峰師伯,另一位應是奇叔,不但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在兩位前輩的眼中,就是儀姊們的行動,這兩位前輩也都了如指掌,看情形,大約覺凈和尚已赴峨嵋求救去了。」
他們穿過了一片林子,已到了峰頂南邊,玉儀飛身先下,峰頂離落腳之處,少說也有二十餘丈高,雖說玉儀功夫不弱,但也帶著輕微的響聲,麟兒等人跟著飄身疾落,除玉英腳帶微響外,其餘諸人直如秋風飄落葉,聽不到半點聲息。
此處尚系峰的上方,地勢極為陡峻,林木削石掩蔽了星光月色,四周只是一片漆黑,若是常人,暗中摸索,走來不免寸步難移。
練武的人多能暗中見物,那情形自有異常人。熊玉儀循著羊腸小徑,幾彎幾轉,還越過幾處絕岩,才把眾人帶到一座懸岩之下。
那懸岩從山中凸出,底下卻有一個極大的裂口,裡面非常寬大,自可容人。武林兒女四處飄蕩,走到深山峻岭杳無人跡之處,枝頭棲息,洞穴藏身,原是常事。一到洞口,玉儀停身肅客,由麟兒惠元領先,龍女瓊娘以及王英玉儀緊隨而入,洞里不但寬敞,而且頗為深長,但中部入口,卻極為窄狹,僅可容一人出入,大約過了此處就是裡層。麟兒正待緩步入內,忽然傳來了一陣凄涼感嘆之音,道是:
「禍福無門,惟人自召,一身煩惱,起自貪婪,無端惹甚事非,害人害己!看來爭強好勝,不知要毀了多少武林人物?」稍事停頓,又繼續道:
「但退一步地,何處不饒人!」最後兩句,語音悠長,字字入耳,明是有為而發。
麟兒平素天真稚氣,這種地方卻一點也不含糊,忙縱聲一笑道:
「童子無知,冒犯尊長,特來請罪,一俟傷者痊癒后,任憑長輩責罰便了。」語音甫落,人已飄然而入,項上紫龍玉佩,光幕業已發出,碧光紫芒照得洞內如同白晝,石凳上擺著兩位受傷的人,頭如麥斗,顏面如墨,已難分別出五官位置,全身更腫得不成人形,除胸部略具起伏外,看不出有其他半點動靜。
赤霞女坐在他們兩人中間,她雖是中年婦女,但望之也不過二十餘歲的人,這不是她駐顏有術,而是仗著她一身精湛內功,她性喜著紅,飛行時如紅霞經空,故江湖的人賜以赤霞女的雅號。平常娥眉淡掃,秀麗天成,武林中不知有多少男兒願拜在她石榴裙下,但她認為這些鬚眉男子,見了女人都帶著三分哈吧狗的氣息,不免心存鄙視,故從不稍加詞色。其中不免有人認為:
「不怕貞節女,只怕痴心漢」。只要天天纏著她,小心侍候,總有一天,能獲得她的芳心,一旦身為入幕之賓,那她還不乖乖就範?不料這種心意,她比男人還懂得清楚,你纏她不睬,再纏,她嚴詞警告,三纏她則出手懲治,割耳去鼻,斷手削足,各式方法她都使用。
由於手段太辣,不但那登徒之輩不敢問津桃源,就是方正之士也嚇得裹足不前,不敢作求鳳之想,於是這朵有刺的玫瑰,只好蓬門深鎖,曲徑久荒!
她又何嘗不知道「一別芳時花漸老,轉眼斜陽夕照邊」!但大錯已成,挽轉無術,只有對影自憐,一心一意地課徒為樂,早先那倔強的固執性格,就這樣被她磨去了不少,反而變成通情達理起來,放對玉儀這椿事,她不但沒有責罰徒兒,反而同情她,即師兄師妹的受傷,她也毫無嗔怪麟兒之意,反覺得他們對這種少年靈秀兒女落井下石,大是不該。
所發出的感嘆,不過指點幾位少年男女,不可隨意用過分的手段對付別人,因為這種奇毒惡物,用來太使人可怕了。
麟兒發話入室,她也點頭為禮,含笑答道:
「賢侄言重,這大約又是玉儀多事,深更半夜把你們一起找來,你們對她這種情分,確使我感動非常。」
又把惠元龍女一齊打量,笑道:
「如我所料不差,你們兩位,大約一是大悲真人的心愛弟子,一位卻是紫陽掌教的掌上明珠了。」隨即握著龍女的手,歡逾生平。
略事寒喧,即著手治療,洞內原有幾處清泉,麟兒即將蝻蛇內丹放入泉中,不一會那泉水色作米黃,與平常的淘米水不差什麼。
他革囊里原帶了一隻玉盞,舀了一盞水,將傷者牙關叩開,每人口中灌了半盞后,即笑對赤霞女道:
「丹水入腹后,他們體內所中奇毒,即可逐漸解除,但不知此間是否有什麼瓷質的東西沒有?」
赤霞女忙道:
「瓷杯我倒有兩個,不知是否合用?」忙從囊中把東西掏了出來,還是一對很精緻的細瓷茶杯。
麟兒臉含微笑,搖了搖頭道:
「這大約是老前輩心愛之物,麟兒如果把它打壞,未免有點對不住人!」
赤霞女正色道:
「瓷杯一對,能值幾何?救人要緊!賢侄只管隨意動用便了。」
麟兒忙叫龍女瓊娘將黑寡婦的身體扳轉,又著玉儀用革囊把她胸部墊住,這樣頭部剛好略向下垂,龍女瓊娘也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不覺相視一笑。
他把瓷杯輕輕敲破,拿著一塊碎瓷,在她頸上傷處輕輕一劃,立刻劃了一道長約一寸的傷口,黑紅的血液津津直冒,遂囑咐龍女瓊娘道:
「霞妹用干元內功將傷者體內毒素逼出,涼姊姊可舀丹水將傷口流出的毒液清除,不到半個時辰,即可安然無事了。」
麟兒和陳惠元把覺虛大師也如法炮製了一番,由陳惠元用太乙五靈功將傷者體內藏毒輕輕逼出,麟兒卻很安閑地站在一旁,靜待變化。
瓊娘見他那副輕鬆情景,忍不住噗哧一笑道:
「你算找到替身了,別人都忙著,你反成了沒事人兒!」
麟兒俊臉一綳,低吟道:
「有事弟妹服其勞!」
此語一出,弄將旁邊的人都不覺忍俊不禁。
這方法,還算讓他用對了,果然,不到半個時辰,兩人身上的浮腫都已消失,傷口處滲出來的毒血,顏色已作鮮紅,顯然不帶多少餘毒。
覺虛僧和黑寡婦都已同時醒轉,那和尚還好,見到這種情形,知是麟兒等為他醫傷,長嘆一聲,垂目不語,一任惠元在他身上用內力推拿,毫不撐住。
黑寡婦這女人卻不知死活,醒來后,但覺全身一股熱流,逼走百脈,後頭處也有點隱隱作痛。
她先見到的是身旁立著一位十四五歲的白衣女子,全身素白,不帶半點雜色。那張秀麗的鵝蛋臉,簡直美得無法形容,她雙手在自己身上不住地推拿,再奇的是她施運的正是玄門中一種最上乘的功力,其中似蘊藏著無窮變化、不盡玄機,這麼年輕的女子,施展得不但得心應手,而且乾淨利落,功力似乎極為高深。
另一淡紅裝的女子,生得又俏又艷,容光奪人,與那白衣女相對而立,真是瓊花王樹,對映生輝,她原見過瓊娘,細看是她,心中已大感不是意思。
恰巧麟兒走近她的身邊,她一見到麟兒,就有一股怨氣打從心坎里直冒而出。
驀地她把身子一坐,雙掌對著瓊娘龍女一推,龍女正將干元內功化為一股熱流,為她悉心驅毒,誰也沒有料到醫虎為害,反口噬人,在毫無防備之下,幾乎被她一掌推個正著,麟兒大吃一驚,忙攔腰把師妹一帶,躍退數尺,對面瓊娘,也一閃躲開。
麟兒惟恐師妹埋怨自己,滿懷不是意思,但這種地方,卻顯出這女孩子的溫柔文靜確實有異常人,她兩手輕掠雲鬢,望著麟兒淡淡一笑,若無其事地和麟兒並立著。
俏瓊娘臉容一整,雖然未出口喝斥,但臉上已蘊著三分薄怒。
袁玉英凝神靜立,兩眼卻不住地打量黑寡婦和那覺虛僧。
其中只苦了熊玉儀,大眼睛中含著一眶熱淚,只有天才可料到,師叔卻是這樣的一位不通情理的人!
赤霞女秀眉一豎,那剪水雙眸中隱蘊精光,她原坐在角落旁一石凳之上,黑寡婦出手推人之後,她快如飄風地落到師妹跟前,幽幽地問道:
「人家一番好意,出手為師妹療傷,於今傷勢好轉,師妹卻還怒於那動手為你治療的人,這樣作未免使人家寒心!還望看在愚姊份上,依舊躺下,使人家好為你繼續治療,江湖上的是非恩怨,原在乎個人一念之間,你我都是年近不惑的人,什麼事不能看開一點?」
熊玉儀更跪在凳前,不住地泣求道:
「一切的事,都錯在儀兒,師叔平日不是很疼我么?原諒侄女一點,讓這幾位姊姊們替你繼續治療吧!」
黑寡婦面容一整,冷笑道:
「怎麼著?這批人竟成你的哥哥姊姊了么?你被人擒縛,作為人質,卻不想到武林兒女可殺不可辱,青城派屹立中原,比哪一門哪一派,絲毫不差!門中教出的弟子,不論男女,都是鐵一般的人物,縱使技不如人,也抱著寧為玉碎,不願瓦全的心理,我和你師父不惜千里賓士,就為的是報仇雪很,想不到你竟是這樣的軟骨頭,居然把人家當作你的哥哥姊姊,是否看到那些小子們生得俊迷住了你整個身心?無怪你師父將你一把奪回時,你不但毫無喜容,反有一臉哀怨之色,當時我覺得事情很奇怪,還以為你受了旁的委屈,見著師父尊長們不免傷心,卻不知你別具心腸,屈膝媚仇,吃裡扒外,你真是你師父的好弟子,祖師慈悲,如不嘉惠於你,青城派只好另行開山立祖了!」說罷竟然從懷中摸出一支黃光閃閃、反約三寸的紫銅箭,那東西一拿出,赤霞女鐵青著臉,氣得全身不住的抖顫。
只聽她語聲帶悲道:
「師妹,你對這孩子竟這樣的下絕情,施毒手么?照你這種舉動看來,連為姊的也有通敵之嫌了!」
黑寡婦冷笑了一聲道:
「師姊,你這未免錯怪小妹了,祖師遺留下來的規矩,凡是青城派的門人弟子,不管他有天大的來頭,也得遵守,連掌門人也不例外!你教出來的徒弟,既有你在她身旁,按理說,我不應越俎代庖。你把她奪回之後,她一切經過的情形,以你師徒彼此的情分,她決不至於瞞著不說!就以今晚的情形來講,她把崑崙派的門人弟子,當著你的面帶到此處,你絲毫未加阻止,這就充分證明你同情你徒弟的一切作法。本門中既出了這種醜事,我如知道不管,那得擔多大的關係?如被旁人告發,我和你們同樣受罰。」
赤霞女怒道:
「然在我和玉儀,應該眼睜睜地看你等死!」
黑寡婦冷笑道:
「等死?老實講,沒有你們,說不定我還不至受傷呢!」
赤霞女正待駁斥,熊玉儀哭告道:
「恩師,不必多講了,總算弟子不肖,師叔既已把祖師的紫銅令取出,哪還有望她收回之理?反正不加拘捕弟子也要回山,我一死原不足借,只辜負了恩師七年教誨之恩,也辜負了人家一番治療之情!」
黑寡婦將銅箭一舉,高聲念道:
「謹以祖師紫銅令,拘捕本門弟子熊玉儀,回山以門規懲處。」銅箭立即往地下一擲,熊玉儀接著無異於認罪回山領罰,不接無異於抗令不遵,罪尤不赦。青城派這一門規,訂得有點漏洞百出,只要門中長輩認為弟子中有吃裡扒外的嫌疑時,那位受嫌疑的弟子就只有九死一生。
驀地,一聲長嘯,藍影一條,往熊玉儀面前一掠,順手一抄,立將那紫銅令接住。
接箭的卻是崆峒高弟陳惠元,他擋在熊玉儀的身前,用忿怒的眼光將黑寡婦看了一眼,冷幽幽地說道:
「青城派出了你這種以大欺小忘恩負義的長輩,我也為你羞慚,門弟子關心長輩的生死,請人療傷,不管來人是仇是怨,按常情言,他就是醫者的身份,只要醫者能不避仇怨,能為你悉心治療,這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古往今來,我倒還沒有聽說過,治好了人家的病,反而遭挨打的人,更沒有聽到疾病已痊,反而讓請醫者因而獲罪之理,青城派就是不近人情,也不應這樣的有乖常理,我如不身經其事,確不信人間會有你這種不通人性的婦女。
實告訴你,我是崆峒山大悲真人的關門弟子,既有膽子接你紫銅令,就擔得起這場是非,你門中規矩,以紫銅令處分門人時,如銅令被人收去或失落,不追回這銅令,就不能處分這犯罪的弟子。這事儘管往我身上招呼,或向師門要人,你如不服氣,就此比劃,我也一樣奉陪。如能勝過我雙掌一劍,不但紫銅令雙手牽上,你要剜要殺,我決不皺眉,所言盡此,悉聽遵便!」
黑寡婦哪能忍受這種侮辱,人在石凳之上,驀地雙掌往前一推,一記劈空掌,勢如排山倒海,朝著那陳惠元打至。
赤霞女怒喝道:
「你瘋了!」趕忙把熊玉儀一手提起,往旁邊躍去。
陳惠元秀眉一揚,星眸中精光四射,掌風一至,人竟不避不閃,疾伸雙掌,發出兩股勁風,對著迎面而來的劈空掌風打擊。
赤霞女知道這幾位少年男女,年紀雖輕,但如論武功,就是他們師門長輩,也很少有人是他們的對手。就以治傷來講,應運內功之助排除體內毒素,麟兒不請自己,而借重他的師妹白衣龍女,這舉動並不是瞧不起青城派,而是看出了青城派的內功秘技走的是純陽或純陰的單一路子,孤陰不生,獨陽不長,哪能用之於治療?在內功上,已很明顯地輸人一著!而今師妹竟在重傷之餘,不自量力,與人硬拼掌力,對方因她不情不義,業已激動義憤,伸手接去紫銅令,並還熟悉本派門規,這就無異於明白宣示,他願把這場事攬了下來,就是變成派系之爭也在所不顧。
她知道只要雙方掌風一接觸,黑寡婦不死也得重傷當場,自己不出手救緩,勢將受到掌門人的斥責。想至此,忙飛撲向前,正待發掌力將陳惠元的掌風震斜,驀聞覺虛僧一聲大喝道:
「師妹,不得莽撞!」一條灰影,電射而至,覺虛身形未定,即將袍袖連展,一陣風響,將兩人打出的掌風,硬逼著往洞門一送。
「轟隆」一響,洞門口碎石竟被掌力震碎了不少,紛紛朝外飛去。
覺虛僧大約使用真力過度,光頭上業已現汗,身形也晃了幾晃,苦笑道:
「白師妹(黑寡婦原姓白)你性子也太急了,你師姊既然在此,她自然會管教她的徒弟,擅出紫銅令,將引起兩派門戶之爭,陳小俠於我有恩,我不忍你們兩方因逞一時之憤,各走極端,就煩你把紫銅令給我,玉儀的事,她為的是你我,年輕人設想不周,處分一節,看貧僧薄面,饒了她如何?」
惠元正待把紫銅令交與覺虛大師,黑寡婦鐵青著臉,那情形,似乎刀也砍不出血,竟對覺虛冷笑道:
「好!師兄有命,哪敢不從?不過小妹為本門的面子著想,也是遵著掌門人的面示,人家既將本門弟子擒了作人質,我也得將那肇事的人帶回本門,關他三月,如果崑崙弟子季嘉麟及廬山女弟子薛瓊娘能接受這個條件,則事情一了百了。」
麟兒笑道:
「這有什麼不可以呢,只要老前輩能放出瑤姊姊,我就親到貴派祖師面前領罰便了。」
黑寡婦怒道:
「青城派並沒有擒你的什麼瑤姊姊,你為何要問我要人?」
瓊娘忍不住插嘴道:
「冷麵觀音金素霞算不算老前輩的同門呢?擒去瑤姊,她也是動手人之一。峨嵋青城兩派,誰也知道彼此聯盟,視同一家,而今畢師姊尚囚禁峨嵋,儀姊姊原為我失手誤傷,我至為後悔,不但親自向她謝罪,而且彼此已結為姊妹,這原沒有什麼不可向貴派交待的,她也沒有什麼對不起貴派的事!老前輩盛怒之下,一定要我們赴貴派領罪,既經麟弟答應,晚輩也斷然不遵,只要前輩秉息事寧人之旨,與峨嵋派妥為商洽,仗前輩一言九鼎之力把人放出,以免讓我們謝了罪,同門卻還落在你們兩派之手,這一請求,望老前輩稍事考慮如何?」
覺虛僧一聽,略沉吟,頷首道:
「這事情待老僧回山後,向掌門師兄商洽便了。」
麟兒倒存著息事寧人、委曲求全的心理,忙把紫銅令接了過來,恭恭敬敬地與黑寡婦道:
「請前輩將銅令收下,並代義弟謝過適才魯莽之罪。」
黑寡婦端坐不接,冷幽幽地說道:
「你既願隨我同赴本門謝罪,可將全身什物一概取下,由我代為保管,領罪后,即便發還。」
麟兒不覺心中一怔,忙道:
「我全身所帶均是恩師手賜之物,如向貴派祖師前輩領罪,規定只准一雙空手前往,我將身旁什物交與我師妹保管便了,不勞前輩費神。」
黑寡婦冷笑道:
「那樣不行,如果你中途逃跑了,沒有你的兵器作為抵押,我問誰要人?」
麟兒正在低頭沉吟之際,白衣龍女業已姍姍地走到麟兒身邊,她沖著黑寡婦的面,嬌笑一聲道:
「老前輩,我師兄身上的東西,無一件不是本門鎮山之物,沒有家父的手今,除了本門的人以外,他絕不能將東西交付任何人,如果不具誠意,他盡可不隨老前輩同赴青城了,你怕他中途逃跑,我們也怕本門至寶落於那些惡人之手,象陰山派袁素涵一樣,仗著寶劍神奇,為非作惡!」
黑寡婦勃然大怒,雙掌一揚,又是一記壁空掌,並怒喝道:
「賤婢,竟敢出言傷人,你認為我青城派就沒有懲治你們的能力么?」
麟兒不等掌力接近,業已發動伏魔真氣,將那劈空掌力一舉化解。
他見黑寡婦兩度出手,強橫已極,不由得激起一片怒火,當即冷笑一聲道:
「我當你為人只是心胸狹窄,門戶之見極深,但仍不失為一潔身自愛的武林長輩,卻不料你竟另有圖謀,想利用我委曲求全的心理,乘機攫取我身上所帶的仙兵神刃,這種奸謀詭計,在場的人均洞悉無餘,要是我真的隨你同赴青城,你也會設法計算我的生命,你認為紫銅令是至高無上之物,我把他看作一文不值,把它毀了,又待如何!」語聲甫落,就著手中銅箭,雙手一合,用力幾搓,鬆開手,好好的紫銅令已變成銅屑一掏。
這種突如其來的轉變,不但使黑寡婦大驚失色,就是連陳惠元也吃了一驚,毀去人家的信符,這無異於把青城視同無物,今後,崑崙青城兩派,這仇恨可結大了。
他把銅屑一灑,拍拍雙手,從泉水中抬起了蝻蛇丹,納之革囊,對著玉儀師徒笑了一笑,讓玉英等先行,自己和惠元斷後,幾聲清嘯,懸岩上衝起幾條黑影,翩若驚鴻,直向白鶴寺落去。
麟兒等人回寺時,已是深夜,五人遂分別回房就寢,他突然想到,離家業已數月,父親和文虯一定很記掛,何不修書一封,托一瓢師叔便中帶往?就是恩師處,也該函候起居才對。
房中紙筆,卻是現成,於是就坐燈下,寫好書信,又問惠元要了一隻空瓶,取出兩枚蘭實,倒了半瓶天露,用紙將瓶包紮好了,準備連書信一併帶去。
不一會兒惠元人已酣然入夢,麟兒本擬就著床盤坐調息,但覺心神總是不平靜下來,不覺暗道:
「乾脆找霞妹涼姊閑聊一會兒,坐待天亮便了。」他武功原已快到身與神合、至高無上的境界,騰挪舉措,起落無聲,人到龍女瓊娘窗前,輕輕一彈,那窗戶業已無風自開,一條白影飄落地上,出來的卻只有龍女,她拈巾含笑,臉似朝露,羞怯萬分,低聲俏語道:
「半夜已過,不在房中調息,卻來此處敲窗作什麼?瓊姊剛睡去不久,驚醒了人,才不好意思呢!」
麟兒輕笑道:
「房中悶人,外面月色既佳,何不覓地小坐,稍舒愚兄平日對師妹記掛之情。」於是拉著龍女的手,雙雙朝北端峰下落去。
落腳之處,系在一嶙峋峭石之後,此處離峰頂起碼有兩三百丈高下,峰頂由上面直伸凸出,遠處視之略似鶴頭,全峰以此處為最險,不但古木撐雲,而且怪石林立,月影難臨,星光不入,端的幽暗非常。
麟兒和師妹飄身寶中,揀著一處極為險峻的懸岩,雙雙落下。
麟兒知道師妹素有潔癖,忙掏出懷中羅巾,墊在石上,然後請師妹落坐。
龍女見他掏出的羅巾竟有三四條之多,而且一律都是淡紅,不象是男人配用之物,不覺抿嘴低笑道:
「這些大約都是瓊姊姊隨身應用之物,你把它弄髒了,如果讓她知道,她饒了你才怪!」
麟兒笑道:
「東西確實是她的,她和師妹一樣有潔癖,往常坐在一塊兒,都用帕子充墊,如果知道是師妹坐過,她喜歡還來不及,哪有責怪愚兄的道理?」隨說隨用手挽著龍女,讓她坐在身旁,龍女含羞帶愧地只好依他。
貴州白雲山如何搭救瓊娘,她如何感恩許身,願充媵侍,以及恩師如何曲予成全,收她為義女一段經過,麟兒絲毫不隱地都說了出來,並一再請求師妹原諒他這種不情的舉動。
龍女驀地嬌嗔道:
「你未能事先經過我的同意,卻又與人家暗訂絲蘿,居心已屬不正,而今卻還在我面前花言巧語,分明有她無我,情之一字,我原淡薄得很,恩師曾一再著我去掉三千煩惱絲,勤參佛門上乘心法,這一來,既成全了人,也成全了我,在你呢,無我還有她,自會無什麼不快!既然三方面都有好處,我決定即此就行,回山後,立求恩師剃度便了!」
這一說,不啻在麟兒頭頂上,響了一個焦雷,他立起身來,一臉慘白,那情形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靜立岩頭,痴若木雞,分明傷心已極。
龍女知道,這種無聲之哭極耗真元,他原是一個至情至性的人,以假作真,哪能不急?
不覺深悔自己不該開這種玩笑,忙在他命門上,輕輕一掌,低喝道:
「彼此間,一句玩笑,你怎的就如此認真!試問:我父身旁有幾個女兒?會容許她擅作姑子?」
這句話比什麼力量都大,麟兒立即迴轉身,目蘊淚光,緊握著龍女一雙手,似有千言萬語欲盡情一吐,但又不知從哪兒說起。
龍女偎依著麟兒,低聲一嘆道:
「男女之情,確屬太微妙了。你我年事還輕,功力未成前,原不宜輕作嘗試,看來父親麓山傳藝,而不把你攜赴崑崙,他確實另具深心。瓊姊這椿事,我毫不怪你,你原是無心救她,她卻有意以身圖報,就是我和她易地而處,我又何嘗會有兩樣?雖說英皇並侍之事,不應讓人作為有妻聚妻者的口實,可是真正遇到情有獨鍾者,象瓊姊這樣的人,又何嘗不可讓有情人共成眷屬?你對我一番愛意,無限深情,我略事打量,即可察知,再不要為那些微小事,即覺得對我不住,耿耿於懷!朋友夫婦之間,貴能相知以心,聲應氣求,彼此體諒,縱令我和你原是初見,彼此間的缺點,無法一時察看出來,但父親和你相處日久,師徒之情,無殊父子,你如果天性不厚,他會把紫龍玉佩輕易傳授你么?恩師好幾次和我談起,道是最近武林中出了一位奇異之土,年紀不大,而功力已臻絕頂,並說我武功如此人相差太遠,未免有失師門威望,我心中正覺奇怪,為何恩師一提到此人,即把我和他扯在一處?如今把事實互相一參照,我才知道所講為何如人也!」
麟兒笑道:
「我不過是俗人一個,那當得起奇異之士這種美稱,倒是師妹確是人間奇女子,能攀龍附鳳,總算三生有幸了。」
這一捧,龍女也覺心裡甜甜的,素手理了理絲雲,口氣吹蘭,瓠犀微露,眸同剪水,顧盼神飛,端的嬌艷欲滴。
只看得麟兒有點心動神搖,忍不住隨口低吟道: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龍女將他輕輕一推,嬌笑道:
「趕快去找雲姊姊!」
麟兒不由一怔神,忙道:
「幾時又鑽出了一個雲姊姊來?」
她嬌喘微微,吃吃地忍俊不住,答道:
「薛姊姊家住巫山,她一身淡紅裝束,美麗得像天轉朝霞,瓊字改雲,至為恰當,你不是要巫山之雲么,除了她,還找誰呢?」
麟兒笑道:
「看不出你還會使壞,拐彎抹角地捉弄人,這可不能饒你。」於是假裝要呵她脅窩,龍女最怕癢,只嚇得骨軟筋酥,身子倒在麟兒懷中,不住地央告道:
「麟哥哥,饒了我這遭吧!小妹少不更事,無意中得罪了什麼巫山的雲!」
麟兒只好停手不呵,用手整理她滿頭秀髮,微笑道:
「看你這種弱不禁風的樣子,可是一張小嘴還真損呢?」
驀聞龍女驚叫道:
「你看,那是什麼?」
麟兒忙用眼往空中一打量,但見一線紅光,在空中盤旋不定,只一見,就穩知是那天蜈。
麟兒笑道:
「這小東西真鬼,不知又在玩什麼花樣?待我招它下來一看便了。」
忙嘬口一嘯,聲如金玉,音震流雲,空中那天蜈,果然循聲而至。
它落在麟兒落坐的右端,距麟兒不過一尺遠近,落後游身疾轉,吱吱地叫個不住。
龍女最怕長蟲蜈蚣蠍子之類的毒物,嚇得用帕子蒙著臉,想看卻無膽量。
天蜈的個性是恩怨至為分明,只要你平素對它略施小惠,它對你也特別忠心,這種性格,麟兒自然告訴了心上人,龍女忙探手囊中取出兩顆靈丹,硬著膽子擺在那蜈蚣面前,並笑道:
「這是恩師雪山神尼親手制煉的毒龍丹,對異類成道,確有極大幫助,我原性喜黃鶴,想捉一隻,用此丹飼養,不料這東西捉獲不易,而且性格靈慧,堪以飼養的少之又少,這一念頭,就此擱置,毒龍丹兩顆,久留無用,一併賜你好了!」
那天蜈,停身不轉,卻凸著身子,不住地跳躍,而且吱吱連嘯,看情形似是感恩無已,弄得龍女也頗見一樂,害怕之念,遂也一掃無餘。
天蜈吃過丹,麟兒拿出玉瓶,打開蓋,微笑道:
「你也該進去了罷!」在平日,這東西只要拔開瓶蓋,就自動出入,絕無抗拒。可是這次卻不同,它不但絲毫不理,而且搖頭擺尾,吱吱怪叫,抗不進瓶。
麟兒不由心中一動,暗道:
「前次蝻蛇頭上,藏有內丹,這東西也如此,難道這次它又有什麼新的發現?倒不妨隨它同往察看一下,以明究竟便了!」忙把此心意對龍女一說,龍女自無不可。
天蜈振翅騰空,兩人緊隨其後,飛離坐處不過十餘丈,那蜈蚣即收翅疾落。
落足處原是一塊大岩頭,岩石從中央裂開,那裂隙深度少說也有七八丈,而且中間凸凹不平,無法見底,岩石裂距,卻小得可憐,最寬處不過一尺四五,最窄處不過七八寸,普通的人即使懂得壁虎功,也無法透過那又狹又窄之處。
偏生事有蹋蹺的地方就在這裂口之內,因為天蜈不住地在裂口邊遊走,而且還發出吱吱怪叫。
龍女笑道:
「你喜縮骨法,這兒真正可以運上了,東方將明,我和你還得趕快回房,否則怪難為情的!」
麟兒取下背上長劍,交給龍女,立即凝神運功,將身子縮得像一個七八歲的小孩,然後飛行直下。
岩壁上長滿著青苔藤葛,異常濘滑,如無御氣飛行的絕頂輕功,簡直無處存身落足,即使用壁虎功力,也無法支持全身,但麟兒功臻絕頂,毫不費力地飄身疾下,須臾已到了裂口底部。
裡面陰暗沉沉,一股霉味撲鼻,其中雖然長了不少草木,但因為陽光不到,不但生得異常矮小,而且枝葉顏色略呈蒼白,缺乏那種欣欣向榮、生機勃勃的氣息。
天蜈隨著麟兒飛落裂口之內,這時,已落在一株女貞樹上,嘴內不住地發著吱吱異嘯,麟兒滿腹懷疑,星眸中光華如剪,將眼在樹的四周仔細一打量,偶把目光觸及樹榦旁邊一物,不覺大驚。
原來傍著樹榦,卻有一個精瑩如玉、色作淡紅、長約六寸、高逾三寸的小馬,那東西栩栩如生,酷似一匹小的活馬,但身上卻長著兩具肉翅,又長又寬,翅猶半伸半斂,似由空中落下不久,略顯驚恐困頓之狀。
這東西,不用說,正是那武林中萬人注目、你爭我奪的千年靈芝仙馬。
麟兒立即將它拿在手中,並笑對天蜈道:
「你真聰明靈慧,這東西大約身上沾了一點牛血,再也無法飛動行走,被你發覺它投落此處,才讓我獲得了這天材地寶,功勞確實不小!」
縫內無可流連,麟兒即攜著天蜈飛身外出。
龍女見他出來極快,不覺滿臉堆歡地問道:
「底下到底有什麼稀奇之物,看到沒有?」
麟兒把芝馬藏在背後,故意不讓師妹一見就知,見她溫言動問,遂笑道:
「見是見到了一點東西,師妹聰明,可能一猜就著。」
龍女嬌笑道:
「你把我估價太高了,天地間萬事萬物,誰也想它不完,我哪能有那樣的智慧,一想就著呢?」
麟兒把芝馬對龍女一揚,興高采烈地說道:
「這是什麼?」
千年芝馬!龍女自然一見就識,無意中獲此奇遇,焉得不喜?麟兒收了天蜈,又折下了芝馬肉翅一具,納入龍女囊中,並告心上人,除留下小部分遍饗此間長老同門,也讓惠元帶點回山為他師母療傷外,其餘則交上官師叔帶回崑崙,由掌門人親自處理。
龍女知他對恩師至為感激,也深慶自己父親得徒,立即與玉郎騰身空中,一同返回。
稍事調息,天已大明,梳洗進餐之後,各武林長輩,都準備立即返山。
龍女嬌笑道:
「就煩義父奇叔,帶領諸位長輩們赴侄女房中小坐,俾使親臨教誨,聊慰孺慕如何?」
此語一出,麟兒惠元又推波助瀾,仟峰老人至為喜愛這幾位靈秀男女,不禁拈鬚微笑道:
「你們又淘什麼氣?是不是賣弄聰明,想捉弄我們這幾根老骨頭?不管好歹,我們就來好了。」
麟兒等人立即返房,齊會玉英房中,由龍女將獲得芝馬之事告知眾人,自都喜之不盡,旋拿出芝馬,略事鑒賞后,即由麟兒打了一具馬翅給惠元,以便他回山為師母療傷,余者分作三份,一份帶繳崑崙掌教,由龍女用玉瓶盛裝,並浸以天露,一份則用玉盤搗碎,和以天露,準備每人取食半盞,余者則由麟兒儲之天露中,以作行俠濟世之用。
安排既畢,仟峰老人和穿雲劍客等均大笑而至,忙由麟兒龍女接至龍女房中坐定,龍女笑道:
「晚輩們把諸位前輩邀來,不過深感長輩愛護之意,無以為敬,特獻清泉半盞,食用后,須稍事調息,兩房床鋪,任由前輩選用,餘下一間,則由我們使用便了!」
這話有點沒頭沒尾,什麼清泉,有如此重要?飲用之後,竟須用坐功調息?
瓊娘端著一隻磁碟,裡面擺著六隻玉盞,各放著半盞白色乳狀物,一陣清香,隨風飄溢,使人頭腦為之一清。
仟峰老人等一臉驚奇之色,但都沉著氣,倒看這幾個娃兒在老輩前面搗點什麼鬼?瓊娘端著盤子,俏生生地和龍女並立一處,龍女笑道:
「用這泉水點目,據說可使目力透露穿雲,侄女擅自作主,拿點泉水為前輩們點點眼吧!」於是每人眼中,點了一滴。
這妮子手腳極快,一經點畢,由瓊娘端著盤,每位長輩面前,遞過一盞,龍女端了最後一盞,遞與麟兒道:
「你速和前輩們一同飲用,稍事調息后,我們得分別回山了!」麟兒接過玉盞,立將昨晚獲取芝馬經過一說,並言明盞中水液並非清泉,而系靈石天露,這兩種東西,一點一滴,武林中莫不視為珍寶,能同時飲用,自是不世仙緣,可把這幾位武林長輩樂壞了。
仟峰老人哈哈大笑道:
「成形肉藝,已是千古難遇,更與靈石天露同服,無疑相得益彰,這種不世奇逢,我們真沾光不少呢!」語調甫落,遂將盞中所有,一口吞服,立和師弟追魂手同赴麟兒室中運功養神去了。
上官奇、穿雲劍客和一瓢僧,也趕緊把靈藥飲用,立即回房中調息。
安排了諸位長輩后,麟兒等人趕忙退出房中,龍女見他盞中的東西仍然未動,不覺埋怨道:
「你何不一口喝了,趕緊調息呢?」
麟兒笑道:
「一塊兒喝多好!」
龍女拗他不過,趕忙把餘下的芝露,每人半盞飲用完畢,即就房中運起功來。
這地方,就可分出內功高下,麟兒稍事調息,即能應用本身真火發動腹中靈藥,再使丹田真氣遍游十二重樓,暢將龍虎玄關,而後引水濟火,導氣歸無,充分利用靈藥效力,收洗髓伐毛之效,不到片刻,即覺一身輕靈,內家真力,又復增進不少。
行功既畢,他第一個關心的人,自然是自己的師妹了,她正運用乾元內罡行功導氣,但以功力不純,真氣運行大緩,忙運掌抵著她的掌心,又復悉心指正,龍女領悟力極強,即知即改,同時感到有兩股熱力,由麟兒掌心透過自己雙掌,直輸體內,驀覺真氣大盛,十二重樓立即暢行無阻,麟兒將全部真訣細心傳授后,才停止功力,含笑地離開了她。
惠元功力雖然不及麟兒清純,但他一心一意地運用太乙五靈功,真氣也能生生不息,遍達十二重樓,論功力,似比白衣龍女尤較精純,因為他施展的是另一路子,而且是武林中一種最上乘的心法,麟兒看了一看后,立即點點頭走開。
瓊娘運用的也是不折不扣的乾元心法,不過有很多地方均經過麟兒修改,她僅有五成左右的功力,很難做到氣通十二重樓,麟兒因她生性婉孌,原是愛惜十分,遂掌按丹田,用本身內功彌補她的不足,等到瓊娘行動完畢,惠元龍女業已竣事很久。
惠元閉坐著,龍女卻用乾元內力幫助袁玉英導氣行功,袁玉英雖然習有內功基礎,但還談不到氣游十二重樓,只能使她熟習內功要訣,運用內家熱力,使藥力先充分發揮而已。
整整一上午,都耗在行動導氣之上。這之後,每人容光煥發,均覺獲靈藥之助不少,欣慰異常。午餐既畢,五位武林長者相繼別去。麟兒謝過了寺中主持,又拿出五十兩紋銀,作為寺中香資,始收拾行囊,同下鶴峰。
龍女神色黯然,對麟兒瓊娘道:
「此次小妹下山,恩師原限有時日,今日戌亥之交,如不能返山,勢將受嚴重處分,恩師言出必踐,對門徒管教極嚴,只好就此拜別,並寬恕小妹之不情。」說完,離情萬種地看了麟兒一眼,強作展顏地笑了一笑,那種笑實在比哭更難受。
麟兒心中難過已極,但怕更惹動她的愁懷,只好苦笑道:
「師妹,峨嵋之行一了,我即將飛赴五指山專程奉訪,計重晤之期,最多也不過兩月左右,我們不必難受好了。」話雖如此,但一雙星眸中卻滿是淚光,「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確實男女離別的寫照!
這幾位少年男女,不盡纏綿,依依惜別,龍女知道再事延宏,勢將無法按時返山,只好揮手互道「珍重」,但見她羅衣飄拂,素袖迎風,有如奔月嫦娥,臨風仙子,人已飄揚直上,幾番回首反顧,剪水雙眸中隱蘊珠光,旋沒入林中,疾馳而去。
麟兒痴然木立,已不知此身何在存,惠元在他背後輕輕一掌,低喚道:
「霞姊姊人已去遠,如果想她時,憑你這種身手,跑到南海看她,那還不是易事一件?
這樣的想念作什麼?小弟已蒙惠賜靈藥,師母的病雖然痛苦,但無危險,擬俟你峨嵋事了之後,再行回山便了,我們即此走吧!」
瓊娘笑道:
「他那靈魂兒早隨著小妹子奔赴五指山了,讓他一個人就此木立罷!」
麟兒俊臉微紅,只好強打精神,奔赴巫山。
第二天下午,即到了巫山縣的對岸,過河后,已是日落黃昏,只好進入縣城先找棲身之處,再行計議探山之事,並打聽那三位長者的下落。
城裡客店頗多,店中夥計紛紛招徠顧客,惠元甚是天真和易,不知他從哪兒學會了幾句四川土話,居然和那些店伙大肆閑聊,麟兒哼了一聲,他才選了一家巴東客店,大家隨著店伙入店落宿。
還未進店,卻從左邊橫街處,出來了兩位身著藍衫的人,四隻賊眼不住地對瓊娘玉英身上打量,這兩個東西,膽子真大,走路的時候,竟故意挨著瓊娘玉英,前面一個竟伸手向瓊娘臀部就摸。
本來這兩人一出現,麟兒等就發覺這東西決不會是好人,因為一個面有刀痕,濃眉環眼,匪氣十足,另一個獐頭鼠目,縮肩駝背,猥瑣不堪,撞到這種人,誰都會提高警覺。
大街之上,隨便對婦女實施輕薄,這種人不加懲治,會讓登徒無賴色膽包天,瓊娘不避不閃,疾抬素手,織指輕揮,指風如剪,直朝對方手上打擊。
這東西,正是那面有疤痕的人,他一雙賊眼,卻至為識貨,知道這種彈指功夫,決非自己所能抵禦,忙往旁邊一躍,正待趕緊走避,不料身形未落,右臉上卻挨了一記又清又脆的耳光,只打得耳中雷鳴,一臉脹痛,口裡牙齦冒血,半身麻木不仁,回首反顧,哪有什麼人影,只有走在最後的一位藍衣少年,帶著滿臉鄙視的情形,自言自語道:
「好個不知輕重的臭賊,念頭居然動到我嫂子的頭上,如果不讓他吃點苦頭,那真會變成惡人的世界了!」
那獐頭鼠目的傢伙這才知道這幾朵嬌花卻長滿了毒刺,嚇得忙拔腿就跑,不想剛提腳,足下似乎被什麼東西一拌,立時一式黃狗吃屎,匐然落地,撞著街面卻是麻石路,手臂膝蓋,皮破血流,弄得異常狼狽。
街上的人一見這種滑稽情形,自然覺得十分好笑,但他們對著這兩個東西畏之如蛇蠍,想笑又不敢,只好故意把頭朝著他處,假裝未見。
那面有疤痕的歹徒,一見麟兒等人業已去遠,立時凶威頓發,只聽他罵道:
「去你媽的,老子不把你剝皮抽筋,也不算神女峰義勇寨的頭目!」又對著他的同伴怒喝道:
「鄔老二,還不設法通知峰上,道是此間來了免崽騷狐,卻怔在這兒幹啥子?」
那獐頭鼠目的傢伙還真有三分伯他,只好縮頭媚笑,輕輕地走到那疤臉身旁,對他耳語一陣,疤臉點點頭,即朝左面長街疾奔而去。
麟兒等人入店后,店伙知道這四位少年男女,實非常人,不敢怠慢,忙揀了兩間上房,把人領入房中,打過洗臉用水后,即動問麟兒所需菜肴並立即著手準備去了。
晚餐即擺在麟兒房中,川中烹調,別饒風味,辣子花椒各式辛辣之物,無不一應俱全。
麟兒久處湘垣,已變成了一個道道地地的辣椒公子,各式辣餚,食之津津有味。瓊娘玉英卻也喜食辛辣之物,酒席筵上,卻苦了俏哪吒陳惠元,他原沒有吃慣川湘食品,只辣得汗流浹背,喉舌之間又麻又痛,本想停箸不吃,又忍不住那股饞涎,不覺苦笑道:
「麟哥哥,你真會使壞,這種吃法,比和袁素涵大戰三百合還難!格老子,你們怎麼卻像沒事人呢?」
麟兒不由噗嗤一笑道:
「我點的是道道地地的川萊,不想你這小四川佬原是贗品,一點辣椒也不吃,怪誰嘛?」說完卻揀著辣味少的幾道菜肴擺在他前面,惠元這才微笑不語。
酒飯既畢,麟兒提議,午夜探山,惠元只喜得拍手大樂。
驀地窗門無風自開,一條灰影電射而入,惠元撲向前就是一式「黑虎掏心」,對著來人胸缺打去。
麟兒大吃一驚,撲向前,將惠元攔腰一帶,惠元忙縮手收招,但拳風勁疾,仍直撲來人胸前,勢未稍減,來人忙將那肥大袍袖一卷,雖然收去拳風,但身子也被震動得搖了兩搖,才將身形穩定。
瓊娘玉英,早已撲向前招呼了一聲師叔,那人輕笑道:
「這位崆峒高弟好俊的拳功,貧尼幾乎抵擋不住呢。」
惠元見來人是一位慈眉善目、年約七旬的師太,因瓊娘玉英同呼師叔,而態度又顯得那麼親熱,知道一定是廬山派的長輩到了,也忙喊了一聲師伯,並紅著臉,謝過剛才的魯莽行為,隨伴立在麟兒跟前,玉面爭輝,交相掩映,師太不由淺笑道:
「兩位賢契,真是瑜亮並生,功臻絕頂,的確是武林美質。」
兩人惶然遜謝。
青蓮師太落坐后,麟兒略一注視,見她雙眉緊鎖,一臉倦容,似失去了往常那種安靜態度,不覺心神一怔,幾番想出口探問,但在長輩面前,似又礙難出口。
師太慧眼如電,一見即知麟兒心意,不等他設詞詢問,即嘆息道:
「瓊兒這場事,不想過於扎手,天山蒼鷹二友,於探山時竟被人擒去,貧尼雖然逃脫,看情形,似是敵人有意把我放走,讓我邀集武林同道,齊集此間,好讓他一網打盡。巫山到底出了什麼奇人?我已窮數夜之功,上山打聽,雖竭盡所能,但總無法擅越雷池一步,而且連敵人面貌也未看清,加以近來禪心不靜,警兆連連,卜卦多次,均未測出絲毫底蘊。今晚,見山頭派伏此間細作,發出銀花火箭報警,猜想你們已來此處,果然一找便著,日來遲退未至,大約與鶴峰千年芝馬之事有關,不知所忖如何?」
麟兒略將鶴峰之事簡陳師太,並急問天山神丐及蒼鷹老人,如何探山被擒。
師太道:
「我們三人,於當日趕赴此間后,即決定夜間探山,但一進入巫山縣境,即發覺寨上有細作埋伏各處,看情形,只要有武林人物路經此處,他們都得把你的來歷弄清,天山道友想出手懲治,是貧尼將他一手阻止。當晚兩更過後即逕奔巫山,進入山林不久,我們即從枝頭之上直向神女峰進發,距離峰腳尚有里余,立即有人中途攔截。起初,來人出聲喝阻,道是神女峰未經許可,決不容人察看,發話的人竟用武林中傳音入密的上乘功力向我們示威,我們哪能吃他這套,中途退返?天山道友和蒼鷹道友遂隨肩並進,意圖硬闖,不出十丈遠近,忽聞暴喝一聲「打!」剎那間,暗器橫飛,響聲大作,我們靠著內家罡力,將飛來暗器全部震落,拾起一看,不由使我們驚得目定口呆。原來打來的東西卻是一把樹枝,這種摘葉飛花的功力,我不能說武林俠義道中就無人具備,但是就我所知,會這種功力的人可以說少之又少。蒼鷹天山二友,用蒼鷹盤空踏雪無痕的上乘提縱術往前硬闖,我在他兩人身後,暗中打量敵人形勢,略有遲延,再行進入時,不料殘枝敗葉紛從兩旁打出,雖然均被我用拂塵震落,末傷身體,但衣袖卻穿破了兩處,這還不算厲害,驚人的異事卻隨之發生。神女峰離我撲斗之處,總在十里以上,驀地有人從峰上發出一種低沉的冷笑,隨即慢吞吞地說道:「將那幾個武林小輩一併擒來,由我親自發落,如果他想惜命逃走,就任他暫時離去,以免有人說我們趕盡殺絕。」那聲音分外清晰,一字一句,低沉有力,另說是聲從離處可以及遠,但來人語音不高,十里遙程,言來卻有如面對一室,內家功力,如沒有出神入化,曷克臻此?
旋聞撲擊喝吒之聲立止。論武功,天山蒼鷹二友已是江湖上乘好手,似不應數合即敗,看情形,大約中了敵人的什麼歹毒暗器,遭人擒縛,當時我不顧一切,向前直撲,但斷枝殘葉取用不盡,宛如箭林密而,紛從四面八方襲來,我不得已,只好引身暫退。連續幾晚,均經改道奔探,但敵人卻洞若觀火,每次均被人中途截退,今晨,並在我落腳店中,給條示警,著我立即退出巫山縣境,否則本晚將立以毒辣手段對付。這樣的強敵,可以說生平尚屬首次遭遇,正待奔赴鶴峰,與麟賢侄妥商應付之策,不料你們卻適時趕來,貧尼無能,言來慚愧不已。」
講完這段經過,青蓮師太不盡唏噓,一改往日那種沉靜常態。
惠元星眸中精光四射,但隨即將秀眉一皺道:
「傳音入密,摘葉飛花,本門中的幾位長輩都善精此道,即弟子亦曾習此種功力,不過要仗以阻止像師伯這樣身手的人,卻極不容易。巫山何時隱藏這種武林高手,武林中迄未聞之。看來江湖上殺機潛伏,群魔業漸次蠢動,這種人物,不屬陰山,就屬四川境內這幾大名山異派。」
驀地白光一閃,一把七寸長短的匕首從窗中電射而入,惠元一聲冷笑,隨手一抄,立將匕首接住,也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對來人喝道:
「巫山匪徒,我勸你稍斂狂態,假如再不知趣,我要立即將你擒縛!」
他人在發話,麟兒忙從他手中取過匕首上所附紙條,打開一看,見上面寫著:
「巫山周圍一百里,決不容許旁門別派滯留窺測,念爾等年幼無知,不加懲處,著即離境,否則即予扣留,並向爾師門問罪。」
來人輕罵一句:
「好個狂妄無知的蠢物!」
麟兒嘴唇微動,那聲音細得幾乎使人聽不清楚,瓊娘知他正以紫陽真人上乘傳音之技,警告來人,但聞他斥叱道:
「狂徒,歸告你家寨主,道是十四年前,薛家一門血案,現由廬山青蓮師太親率死者之女及其未婚夫婿等人,來此拜山,為免你措手不及,約定三日時限,靜候等覆,如過時不令回信,我們即發動攻山,本意將你揭縛示懲,以消除你那桀傲不馴的匪氣,但那樣作,顯得我們不教而殺,未免不近人情,從速歸告你家寨主罷!」
想是來人識貨,果然一聲不響地走開。
瓊姐見他彰明昭著地道是自己未婚夫婿,不由羞得粉驗通紅,但心中卻感到無限甜蜜,不由深情款款地望了他一眼,麟兒也報之一笑。
第二天上午,竟來了一個三十餘歲的藍衣匪徒,一臉剽悍之氣現於眉宇,一入店,就告訴店家,要面晤青蓮師太,以便交付書信。
店家如奉綸音,立即帶赴師太房前,開門的正是袁玉英,當即由店家面告其事。
袁玉英將匪徒略一打量,冷幽幽地說道:
「師叔正在入定調息,有信要交,有話要說,不妨由我直轉便了!」
來人冷笑道:
「交你原不打緊,只怕你拿不穩、接不住,道我存心使壞,那才冤枉!」
玉英嬌喝道:
「狂徒,你如再事賣狂,我叫你立刻討不了好,書信交不交在你,我無時間和你爭口舌之利。」
那人遂不再言語,從懷中掏出書信,遞與袁玉英道:
「你既然願轉,就此拿去罷!」
袁玉英伸手一接,忽然大叫一聲,如觸蛇蠍,左手捧著右手,緊咬銀牙,疼得花容慘白,似乎苦痛萬分,那書信落在地下。
店家皺眉瞪眼,莫名究竟,正待彎腰拾起地下書信,驀地青光藍光一閃,麟兒惠元均從房中電射而出,一見情形不對,趕忙喝止店家,同時見袁玉英一隻右手,業已又黑又腫,不用說,一定又中了什麼稀奇物,忙取出蝻蛇丹,著她握在手上,蛇丹能化解百毒,疼痛立止。
麟兒問過師姊情形,玉英告訴他,這封書上蘊有奇毒,她一接著書信,右手五指立即奇痛如絞,麟兒一聲不哼,重用真氣將全身毛孔閉住,若無其事地把信拾起,拆讀後,大意謂:巫山寨上的人物,並無人認得什麼姓薛的人,但開山立寨的人,多少總有幾個仇家。如果彼此有仇,而又仗著一身本事,儘管跑上神女峰來,隨到隨接,不必限什時日。信封上,頗有奇毒,初接不免吃驚,但用「金銀花」煎水洗滌,不到兩個時辰,其毒即解云云。語氣至為狂妄無禮,只看得麟兒惠元十分惱怒。
當即由麟兒對來人發話道:
「我們也不願和你一般見識,上覆你家寨主,我們要立即上山,不管他承不承認與薛姓的人有無關係,武成林這個人,我們是勢在必得!」語聲一落,即返身入房,就著原信上,寫了幾個大字:
「即日攻山,準備從速!」
出房后,將信交給來人,連看都不看一眼,即攜著惠元的手走入師太室內。
瓊娘和她師叔都在閉目調元,不到片刻,都先後停止,由麟兒將接書批書經過陳明師太后,彼此都同意立赴神女峰。
麟兒惠元領先,瓊娘玉英當中,青蓮師太斷後,直奔神女峰。這五人,除玉英功力稍弱外,其他四人,無一不是功臻絕頂,因為是大白天,自然不便在樹梢頭上實施飛行術,以免驚世駭俗。但從山麓直達神女峰,不知要經過多少重巒疊峰,遠望江流如帶,峰巒起伏,真是虎踞龍隨,螺堆豹隱,形勢端的險惡。
天真淘氣處,惠元比麟兒還強,他知今天有一場狠斗,又可與麟哥哥大展身手,不覺豪興大發,仰天一嘯,聲徹流雲,同時千谷爭鳴,萬山響應,此起彼落,有如驚濤千里,萬馬突圍,使人心神為之一壯。
驀聞有人怒道:
「巫山神女峰為千古聖地,哪來不知死活的小狗,卻在此處鬼叫作什麼?」
惠元大怒,星眸四顧,陡見古木撐雲,懸岩絕壁所在皆有,卻無半點人影,知道如發話之人有心潛伏,即使目光再好,也無從發現,遂對麟兒道:
「麟哥哥,這些巫山狗賊,真是烏龜變的,平素儘管吹大氣真正找到了他們頭上,他們卻把頭縮到龜殼裡,我們何不點一把火,來個放火燒山,先把他們龜窩清除再說……」
忽聞有人冷笑道:
「小狗找死。」
話聲甫落,萬絲碧綠光華從左右林中,激射而至,帶著噝噝風響,沒頭沒腦地向麟兒惠元等人身上直攢。
這兩位小煞星,功臻化境,只要招惹一人,就叫人禁受不住,而今兩人合在一起,那真是如虎添翼,潛蛟入海,但聞惠元哈哈大笑道:
「拿松針作暗器,倒也新鮮別緻,待我也來陪你耍子。」他人不往前沖,卻向後躍,身子騰空約有三丈高下,左右手連番招展,但見落葉飄揚,蕭蕭作響,宛如漫天飛蝗,遮天蔽日,敵人的松針,不但被那些落葉悉數卷回,反而助長了那落葉聲勢,紛紛地分向左右林木中,激射而出。
左右林木內,先後有人「噫」了兩聲,隨由右面潛身者發話道:
「「旋風卷落葉」是崆峒派的獨門心法,崆峒大師與陰山派頗有淵源,來人如是崆峒門弟,何以介入這場是非?如系誤會,望徒速出,以留彼此相見之緣。否則,將逕函大師,何以陰山締交,暢言守望相助,卻派出絕頂高手,來此滋事,話已表明,敬希從速答覆,以免彼此誤會才好!」
這番話,惠元心裡早已有數,他所以毫不考慮,冷笑一聲道:
「誰和你這班雞鳴狗盜之輩有什麼牽連?我只知抑惡揚善扶弱助強,俾正義得以伸張,武林敗類從此絕緣,無味之言,多講何用!」
左林中有人哼了一聲道:
「無知小狗,巫山原是卧虎藏龍、隱豹潛蛟之所,你卻來此處胡吹大氣,豈非找死?請嘗我們這種煞風旋砂陣的厲害。」
只聞有人同時大喝一聲「起」,兩旁林木之中,忽地捲起旋風數處,風中卻飽含砂礫,那旋風疾轉之力,奇勁無倫,風轉砂磨,不但激起一種異嘯,而且發出一股奇熱,只要將人罩著,縱不被熱力活活烤死,也被那砂子磨得稀爛,這種奇特功力確實獨創一格。
麟兒拍手大笑道:
「元弟弟,你未曾有媳,卻養了不少孫子,否則,你的旋風掌怎會被人學去呢?我和你兩個,何不進去涼快一番?」
這兩個孩子的確天真得可以,那身法更是快得使人難以置信,一聳之下,人已騰空,每人還隨手摺了兩條樹枝,一左一右地分奔那旋風之內。兩人手持枝條,在旋砂內一降飛舞,枝條中卻蘊著內家其力,不但那砂子被震得紛紛自落,而且旋轉風力也被他們那逆轉身法攪亂,不到一盞茶的工夫,風停砂落,兩人依舊衣裳楚楚,連頭髮都沒有被旋砂打落一根,彼此又復若無其事地把敵人盡情嘲弄一番。
陳惠元睜著一雙星目,笑對麟兒道:
「麟哥哥,這大約就是什麼旋砂陣了,實際上,武林旋風掌,只要能發內家掌風的人,再練就一種特殊的正反掌法,就可打出旋風,這種功力實不如一般掌風勁疾有數,偏生還有那些自作聰明的人藉著這種掌力,加上預先布置的幾處砂堆逞強,旋風見物就卷,自然弄得飛砂走石,稍明內功掌力的人,就該知道這功夫無什麼玄奧。偏生這兩個毛賊,頭腦簡單,但又給他們練成了一種不三不四的內家掌力,大約經人指點,才並不容易知道這一簡單辦法,卻美其名叫作什麼旋風砂陣,更因一般傳言,九天煞風厲害無比,於是又冠之了煞風兩字,名字既然不倫不類,功夫更平凡得無以復加,確實使人覺得他們可憐又復可笑,無怪乎他們龜縮不出。」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森森笑聲,那聲音使人聽得打從腳底直冒涼意,但聞,他慢吞吞地喝道:
「來人如擅越雷池一步,天山巴山那兩個老怪,我們立刻把他們一刀兩斷,此事,司馬紫陽不來,我們暫時拒絕一切會商。」
麟兒不由心中一怔,知道這批匪徒業已中途變計,他們指明必須師父親自出馬,這自然含了很大的陰謀,只要真人一出,必然利用在手人質,提出種種無理要求,處處限制真人的行動,而後暗中竭全力以對付真人,只要真人除去,武林俠義道中就會弄得群龍無首,而後他們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目前這件事,只好暫時忍耐,先行設法把人救出,而後再與他們清算總賬便了,想到此處,遂冷幽幽地答道:
「既要本門掌教來此商談,自可由本人飛書馳請,不過,你如果傷我師伯一毛一發,我自有本事教你們神女峰寸草不留!」說完,也不待來人答覆,立即返身就走。
回到店中,五人略一計議,遂決定師太等三人留店歇歇息,由麟兒惠元晚上飛赴神女峰探山救人。
兩人略事調息,三更不到,即施展那踏雪無痕的本領從客店出發,惠元在最近時日里,從麟兒處學會了那縮骨移形之術,兩人盡量把身形縮小,變得象兩個七八歲的小孩,風馳電閃般地向林中進發。
一進林,即有人喝道:
「何人入林?從速站住!」麟兒立將身子往枝頭上一貼,惠元,卻用蹈空術往斜刺里直飛,無意中驚起一隻夜鷹,一掠而過,趕忙落在一株古松之上,借著松針護體,身形又小,起落也無半點聲息,料想人家哪能一眼就看得出來?
果然,從地下的茅草叢中,鑽出了兩個匪目,頭上身上插滿了茅草,用以掩護身形,只要往草里一坐,就是大白天也很難看出草中有人,兩人對空望了一望,見夜鷹飛掠,以為看花了眼,遂坐下對談。
惠元不由心裡暗罵道:
「這些匪徒果然狡詐萬分,原來他們把獵人這套偽裝掩護的方法都學會了,無怪乎看不出他們藏身之處。」遂停身不動,暗中細聽他們閑聊。
只聞有一匪徒輕輕地嘆口氣道:
「邱老三,寨中自從捕縛了那兩個老怪物以來,大寨主立即嚴令全體人員不分晝夜地加強守護,究其實,我認為這是小題大做,像三位寨主的功力,在江湖上已很難找到對手,最近來的老者,據云是寨主的恩師,武功業已出神入化,洞庭幫主及其內外堂的總監又全來到此處,即使有人要報仇,我們何不大大方方地讓人家入寨,憑武功將人擒縛!」
那邱姓匪徒冷笑道:
「王老大,你也過分相信自己人的武功了,今天那兩個孩子,據說都是初出道的雛兒,可是憑二寨主與三寨主的功力,不但無法勝過這兩個小孩,而且還幾乎受傷,使大寨主震撼不已,遂中途變計,叫那崑崙派的小孩找他師父出頭,只要把他師父擒縛,就可將武林左右,在事情尚未解決之前,怎能鬆弛戒備呢?」
那王姓匪徒仍然不服道:
「就是崑崙派的掌門來了,他又能怎麼樣?昨晚來人的功力,不是不高,但遇著了洞庭幫的內外總監,不過略將蛇杖一搖,兩線紅光一閃,敵人即匐然倒地,而今把他丟在後山洞內,雖然留得了兩條命,但據杖主人講,他那藥物,最多能保持一月,既無法不讓毒傷擴展,崑崙派的人即使將人救轉,也無異於搬回兩副屍骸,這一來,我們何必懼人上山搭救傷者呢?如果說是山頭另有秘密,怕人上山發覺,真正人家打來了,總不能說一輩子不亮相?」
邱老二搖搖頭嘆口氣道:
「什麼事,你都只看到一面,而不能仔仔細細體察,擒人作質,哪能使人知道他已受奇傷,奄奄一息?又哪能使人上山將人救去?此其一。陰山五老毒龍叟,藝壓武林,人皆畏服,如讓人上山探去,崑崙掌門人可以藉故不來,如不來,豈不使這計劃落空?此其二。巫山四處設防,雖不啻銅牆鐵壁,但也有若干脆弱之點,如任人得去虛實,豈不失知己知彼之利?此其三。但這些,都不過是云云大端而已,還有許多較小之點,一時也說不完,你該明白了罷!」
王老大把大拇指一豎,朗笑道:
「格老子,還看不出你懂得真多,講來頭頭是道,高明高明!佩服不盡!」
麟兒因想要知道的東西,都已聽夠,遂趁著兩人凝神傾談之際,一式「天馬行空」,人從黑暗之中往前衝去,他怕惠元膽大闖禍,擅運御氣飛行術直赴神女峰,那一來,人在空中,至易為人發覺,遂先行往前領路,力將真氣提上,即覺一身輕靈,足不沾塵,衣不帶風,懸崖峭壁,稍縱即過。匪徒中雖有好幾道卡子,也似乎察覺有什麼東西從頭頂一掠而過,但巫山多的是夜鷹猿猴之屬,黑夜飛躍而過,所見太多,遂也不覺為奇。
惠元與麟兒相距,少說也有五六丈遠,論迅速輕靈,哥哥遠勝弟弟,要保持兩人距離不變,惠元還得用力十分,不由他不佩服這位麟哥哥功力純。
兩人穿山越嶺,捷似風馳,須臾已到神女峰下,峰逾數千仞,飄緲雲間,雲雨巫山,本是人間韻事,眼前卻將變作腥風血雨,人事滄桑,殊難逆料。
麟兒正籌思如何上峰探寨,療毒救人,惠元立即撲向跟前,耳語道:
「峰間多雲,用縮骨法及蹈空躡虛之術,不虞敵人發覺,願否一試?」
麟兒點頭應允。
兩人一聳身形,離地而起,但見兩條黑影翩翩於麟峋怪石、虯枝怒干之上,一躍就是四五丈,不到半個時辰,落地處距離峰頂,已不過是一兩百丈高下。
在平時,麟兒也聽瓊娘講過,白雲庄距離峰頂尚有一段小小距離,故落腳處原是一座峭岩,怪石峰峰,極利潛伏,崖左山隅之內,似有燈光隱隱,兩人目力,因點過靈石天露,可透視雲漠。仔細一瞧,深覺隅內雖有林木遮掩,但燈光星辰,顯示其中房屋極多,不明說,此處就是白雲庄,斷無疑問。
麟兒志在救人,擬先將人救出后再談其他,但惠元稚氣十足,偏暗中纏著麟兒一探白雲庄,看看那陰山五魔是什麼樣子,如喜吹大氣,倒先斗他一斗,揍他幾掌,殺殺他的威風再說。
麟兒拗他不過,只好依他,仍是哥哥前驅,弟弟跟進,兩小心思極詭,知道如由前面直撲,那無異於自甘暴露身形,後面陡削險峻,不用蹈虛之術,根本就無法停留,敵人以為有險可恃,說不定防範頗松,這一料想,果有見地。
危樓一所,依岩而設,飛檐畫棟,勢同殿宇,四周掛著八盞琉璃宮燈,均未點用,惟窗中透出一點燈光,也不知裡面住的是什麼人物,除陰山五老外,別人倒不在二人心目之中。
因為庄中隱藏著絕世高手,武林人物談及陰山五老,莫不驚然而懼,麟兒惠元在這種地方絲毫不敢大意,遂用蹈空術,輕輕地落在一株古柏之上,沿著四周柏樹,幾個起落,已到了樓的前端。
驀覺絲絲寒風從室中透出,觸及人體,頓覺一股奇寒之氣直透心脾,五官四肢麻木不仁,連呼吸也頓覺迫促。
麟兒惠元不由大吃一驚,本可用防身之物護體,但至寶都有強烈光華,只要發動,馬上就可使人覺出,只好用師門內功心法,調元護體,以抵禦那種奇寒之氣,室門半開半掩,室內情景,瞭然在目,兩人略一打量,但覺一絲涼意,打從腳底直冒頂門。
室內有樟木雲床一張,上面跌坐著一位奇異老者,滿頭白髮,散如飛蓬,前覆眼鼻,后垂肩背,頹下白髯偏生,長逾胸腹,配合著他頭上亂髮,只覺他是一個白毛怪物而已,蓬鬆亂髮里還突出一隻肉角,愈顯得這種人,介於人獸之間。
他身披一襲白衣,雖薄如蟬紗,但將全身籠罩,看不出他一身肥瘦。
周身白氣瀰漫,冷得那室內燈光,其昏如晦,室內的寒氣,原來就是這白色氣體作怪而已。
雲床之下,還肅立著一位白衣童子,也生得玉面朱唇,偏長著一頭白髮,童子白髮,使人看了非常礙眼,他兩手捧著一隻白玉香爐,爐中白煙裊裊,瀰漫一室。
那白毛老怪突將怪頭稍擺,頭髮一分,口鼻微露,一吸氣,那玉爐里的白煙宛如兩根白帶,逕入鼻中,也不知他的肺腑有多大,這樣有吸無吐,卻來個無盡無休。
只看得麟兒惠元心頭納悶,暗想:
「天下之大,真是無奇不有,陰山派的每門功力,無不有逾江湖常規,令人莫測深高!」
危樓下,突傳來一陣琵琶之聲,音才入耳,即覺其婉轉悠揚,神為之奪,須臾,五音雜陳,七情並具,似傷似怨,欲喜還愁,整個心情,隨著琵琶的抑揚頓挫,而為之升沉起伏。
麟兒自幼即隨著父親,習詩書,明禮樂,更得紫陽真人三年傳授,文學武術,素養至高,白雲山菩薩岩深宵一宿,領悟天音,不但把它製成樂譜,而且獨創一種拳招劍術及內家罡力,所以一聞到這種琵琶異調,即知它隱含著一種歹毒奇功,信手揮來,攝神喪志,這鬼武林異技,若非自己,別人還真無法抵擋。
惠元靜坐枝頭,低眉合目,正運道家太乙五靈功抵禦這種神奇音樂,但鬢角間冷汗淫淫,顯然已吃力十分,麟兒大吃一驚,正想拼覺暴露身形,發動防身至寶護住惠元,自己則單打獨鬥,和這老怪硬拼一陣,忽然那琵琶之聲划然而止,門聲響處,緊跟著白光一閃,還夾著佩玉鏘鳴,一白衣女,懷抱琵琶,早已飛落樓上。但見她膚光勝雪,宮鬢堆鴉,玉面花容,風情萬種,不由麟兒暗中喝采道:
「這女子真美,不但可比瓊娘姊姊,而且,兩人身材臉蛋,至為相似,盜窟中卻有這種美人,未免奇事!」
那琵琶女從樓下疾往上躍,身子本向裡面,一登樓台,驀地回身一轉,剪水雙眸中精光四射,對著麟兒存身古柏之上,掃了一掃,嘴角間微噙一絲冷笑,旋即蓮步輕搖地進入室里,聞她語音,卻在囑咐那捧爐童子,務必小心侍候爺爺,語畢即出,翩若驚鴻,在佩玉鏘鳴之下,人已疾落,只聞她自言自語道:
「此處高手如雲,無殊龍潭虎穴,來此探聽,只有送死,我如不念你們年幼無知,出手擒拿,那還不是反掌折枝之易?」
麟兒惠元哪能忍受這種輕視,正待想法出手和她比較一番,還是麟兒較為穩重,自以尚有兩位武林長輩已在生死邊緣,如以一念之憤,和人動手,身在強敵圍攻之下,勝負之數,實難預知?這一來,豈不憤事?遂強忍著一腔憤怒,手拉惠元,竟用蹈空躡虛之術,飛身而出,那白衣琵琶女,一見兩人身懷這等功力,芳心裡也不由佩服萬分,暗度:
「不知誰家小兒郎,竟有這種身手?如果自己有這樣的小弟弟,那多好玩!」
這一次,麟兒惠元卻飛向右側(面對危樓的右邊),右側地勢略為平坦,古木千年,順著山峰形勢,直引而上,論坡度,仍然大得非常,不過略懂武功的人,即可爬升直上。
濃蔭密葉之下,最有利於夜行深山的人,兩人縱身疾飛,想找出那囚禁天山神丐和蒼鷹老人之處,只要將人救出,一切就可放膽去作了。
忽聞林中遠處,似傳來一陣喝吒之音,細聽之下,卻是一帶川音的男子,正在那兒不住地斥喝道:
「格老子,你這老叫化,作了本寨死囚,卻還在這兒逞凶,時而要酒,時而要肉,稍不如意,即開口罵人,看老子用皮鞭收拾你!」緊跟著「啪啪」兩聲,如中敗革。
旋有人怒喝道:
「匪徒,爾敢逞凶,縱使老化子無法收拾你,自會有人要你好受,你等著瞧好了!」
麟兒一聽,這正是天山神丐的口音,不由心中一喜,立即與惠元循音辨向,折向左轉,順著一條小道,穿林而過,林木盡處卻是一處絕壁飛岩。壁上石徑,全由人工開鑿,徑的盡頭,原是一座天然石洞,怪石嵯峨林立,恰好將洞掩住,正面現之,使人很難察出此處藏有洞府。
兩人同向洞口一落,藉著怪石藏身,略向洞中一打量,不由怒火大發。
原來這兩位武林長輩,正合著一句俗話:
「虎落平陽被犬欺!」全被匪徒折磨得不成人樣,兩人手腳不但被人用蛟筋反綁,而且將身子懸挂洞中,這種酷刑,用以對付武林俠義之士,哪得不使人憤怒?
兩人頭臉又黑又腫,神丐全身更被人打得皮破血流,他本鶴衣百結,那衣服經人用皮鞭一抽打,自更破碎不堪,上身幾乎全裸,就是褲子也破了好幾處。
這情形,兩人哪還忍再看,麟兒正待發動,惠元已一步搶先,俊身一躍,人已撲入洞中,那拿皮鞭的匪徒大約武功也似不弱,一見有人飛身入洞,立揮皮鞭對惠元沒頭沒腦地打來。
陳惠元俊眉一揚,伸手立將皮鞭抄住,一式「單掌推山」千鈞掌力全打在那匪徒的胸口上,人震得往壁上一撞,慘號聲里,腦袋開花,立時氣絕身亡!
麟兒正待出手為二人療傷,忽聞有人低喝道:
「好大的膽子,居然還在此救人傷人,只怕你們來得去不得了!」聲音清細嬌甜,分明是女子所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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