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牟漢平突然有一霎的迷惘——因為他感到這位「巨靈煞」可以來得及躲閃這一劍,但是,他卻未沒得躲開。
沒有太多的時間供他思索,這時,「銹劍邪綱」曹羿已親自撲上,右手一柄巨大的斑爛銹劍,左手是那面紫光閃閃的網,劍網並施,挾著無比的威力攻到。
四周二十多條人影,也在雷一峰叱令下,同時捲來。
曹羿那柄三尺半長,四寸寬的巨型長劍,鋒刃上的底色是一種冷冷的青白色,但是,在青白的底色上,卻沾布著一團團大小不等,形狀不一的黃褐色類似銹斑之物,如果有人認為那真是銹劍,可說大錯特錯了。這些黃褐色的點漬,乃是因為劍身在七種極毒的毒汁浸熬過才留下的痕迹,那七種毒汁乃是融和了天下最毒的七種毒草,用銅鍋煮沸成黏液,然後將劍身置入共熬,一百天整,毒法與劍質潤融,所有的毒性已融入劍中,於是,留下那永不消除的斑點在鋒刃上,可是,卻絲毫不損劍刃的鋒利程度。
劍是劍,但卻加上了奇毒的毒性,這柄看上去宛若「銹劍」的劍,事實上卻是一柄最犀利陰狠的兵器。
銹劍閃耀著森森的光芒,劃出了千百種不同的光影與怪誕的招數,在那面此瑩瑩的羅網掩隱下浪旋雲翻似的捲來,曹羿是一代高手,展招之際,功力自見,與眾不同。
「千臂童子」雷一鋒的「日月雙環」也流掣如電,迴繞狙擊,二十餘名「地組」與「黃組」的「犰殺手」他一起擁上,顧不了道義,更忘不了規矩,「黑樓」的人就只有一個念頭——不論用任何方式,越快解決牟漢平越好。
光如蛇電繞旋,牟漢平在閃騰穿掠之間,他的斷劍彈射劈指,渾身滾動,他將刃與刃的空隙縮短至最少,劍同劍的連續銜接到最密。於是,只見人劍一體,在一股透明、冷森的犀利雙銳猛的藍芒中流轉縱橫,高悄低泄。曹羿的功力深沉,招式詭絕,但任他在眾多好手的協助下,一時卻也奈何不得牟漢平。
十名「黃組」的「獵殺手」,一面圍攻牟漢平,一邊空自包得心焦如焚,他們全都是施用暗器、一道的,以及陰詐伎倆的能手,可量在這種多人混戰的情勢下,卻投鼠忌器,深恐傷害了自己人,所以,他們再是焦急,也不敢妄逞所長。
突然間,曹羿網如雲蓋此氣彌空,銹劍幼成一片繁星之海罩下,口中厲叱道:「豁死上!」
兩名貪功的急匹的「黃組」「獵殺手」悄無聲息,撲地硬截,兩人的手中早已分執網繩,「霍」聲由下往上兜卷,同一時間,另兩名「黃組」獵殺手的「百雀舌」也「得得」兩響,由兩隻生鐵圓筒里噴出。「百雀舌」是一種體質細微如錐尖狀的極毒暗器,純黑色,每借著鐵管機關噴出,似雨似矢,橫益一片,非常的歹毒霸道。
牟漢平的劍刃一斜猛飛,他的身子便在這一揮之力反挫下,以劍刃在前,快得不可言喻,破網洞繩而出,當成片的「百雀舌」凌空飛過,他的劍刃已橫起切開那兩名執網的「黃組」獵殺手肚腹,肚腹破裂宛似空氣在強力壓擠后的猝泄,「卟嗤」聲響,花白滑溜的腸臟往外倒灑,而斷劍的光華卻在溜地暴跳中,將另一個施放「百雀舌」的「黃組」獵殺手,由胯下劃開到胸骨。
銹劍乘隙閃電般劈來,牟漢平包矮身,「括」的一響,一綹頭髮連著頭巾飛上半空。他左手拍地,一百二十九劍猛刺曹羿,身形倒彈,劍揮處,另一名用「百雀舌」暗算他的「黃組」獵殺手,也慘號闃手舞足蹈的往前仆去,這人的後腦被劈開成了血糊糊的一條血溝。
一條人影猝然衝到,這人才一近身,一股血腥味業已撲鼻,他以兩腳彈起飛踢牟漢平,左邊斷臂處血灑如雨,但他的右手卻翻斬吞吐,急攻猛罩。
這人是「手劍」余非。
身形飛旋,牟漢平的斷劍在他旋迴之中,驀地由他手上滾至頸側,他以頰扶柄,凹退尺半掠走,躲過余非的雙腳,而劍芒仍在可以刺殺興徘的距離內。
余非猛的往上虎跳,眨眼間,劍尖刃擦過他的左頸,劃開了一條寸許深的傷口。在鮮血怒標下,他的右手也猛然插進牟漢平的右肋。
在臉龐剎那的扭曲中,牟漢平劍落如閃,「括」的一響,余非堪堪裂肉觸骨的右手已斷,這位有「手劍」之稱的「黑樓」大執法,宛如喝醉了酒一樣的踉蹌兩步,軟軟頹倒。
一股火辣辣的感覺,又猛而起自牟漢平後退的一瞬,他背後就像是被澆上了一桶沸滾的油一樣,痛得他一抽搐,劍自腋下往後暴出,尖嗥似泣。一個壯實粗悍的「地組」獵殺手,已被透胸掀起三尺,這位剛剛偷襲得手的仁兄,甚至沒有來得及體會一下他這種齷齪的成功滋味,便登時了賬!
全身都在像發著高燒,牟漢平感到體內外部是那樣的火燙,彷彿人就融在爐火中一般,但是奇怪的是欲又不時打著寒噤,他用力吸著氣,而肌膚的每一寸顫抖都在撕裂般的痛苦,他渾身浴血,連一雙眼也泛了赤。
殘酷的拼殺並不能停止,不到有一方滅絕,便將永遠持續下去,牟漢平在肉體的顫震下,仍然奮力衝刺,凌猛似出柙之虎。
紫綱飛旋,銹劍閃掣,那種快,那種狠,那種神鬼莫測的變幻,是牟漢平最大的威脅,但他卻無從選擇,只有咬牙硬撐下去。
一名「地組」獵殺手的三尖叉甫始由暗影中稍差一線的擦過牟漢平的後頸,他已一個凌空倒滾,劍刃參差宛似千百錐刺般同時飛出,一招「反照」,將這名敵人陡然間斬成血肉模糊。
銹劍閃自牟漢平異尖前約一粟之距,牟漢平猝而後仰,曹羿狂笑如雷,紫網猛的將牟漢平左臂捲住了,倒須鉤深嵌入內,倏忽拉扯……
宛似一枚圓球般猛然彈起,隨著曹羿這一拉之勢,牟漢平人同劍進,去似閃電。
曹羿目光冷僵,突然指劍相迎,像是他早已等候敵人的這一招了。
瞬息,只是瞬息,牟漢平急彈的身形猝而拔騰,千鈞一髮中,他足尖又准又急的點上了曹羿上指的劍尖,於是,銹劍微沉,斷劍的劍鋒「噗」聲削落了曹羿左側的耳朵,以及一大片的皮肉。
「哇啊……」
曹羿掩臉暴退,血雨灑濺中,雷一峰雙環拚死迎截,牟漢平一個倒翻,劍刃又通了另一名正好撲上來的獵殺手的咽喉。
就在這時,一名「地組」的獵殺手,悍猛的執著大砍刀中宮直進,牟漢平的斷劍振起一溜血珠子暴閃之下,搶前三寸透入對方的小腹。然而,他的兵刃尚未拔出,斜刺來的一棍,已將他打了一個翻滾。
棍影緊接著如雨落下,牟漢平滿眼金光繞射,頭脹如斗,眸瞳中是一片幻異的光影。他厲嘯著連連滾閃,隨著飛砸的棍棒溜地翻騰。
倏忽,他挺身暴進,劍似虹,在最後一棍從他的背上擦過的同時,斷劍已將那個惡毒的執棍的「地組」獵殺手,透胸撞出五步。
紫網又如魅影般飛罩而來,銹劍似一道疽骨的邪咒,曹羿滿臉是血,目凸如鈴,他裂著牙,扭曲著五官,形同厲鬼凶神,猙獰至極。
牟漢平氣喘吁吁,冷汗和著鮮血將他的全身浸了個透濕,此刻,他力疲神虛,五內如焚,像是每一根骨骼都已拆裂,每一塊肌肉全已僵麻了。
但他卻不能認輸,不甘認命,他雖然已嗅著死亡的味道,隱然望見招魂的黑旗,他仍然要竭力與欲招他而去的死神掙扎。
一切似是絕望了,當無盡的黑暗宛如要永遠隨著這地獄般的山區之際,簡直不可思議,令人不可置信的,那麼突兀,在這嶺腰窪地的四周、頂頭,下沿,忽然亮起千百支火把,燈籠、風燈……彷彿群星倏閃,也似反逆了晝夜,一下子,這處流血搏命的地方,已被映照得一片明亮。
光亮刺得人睜不開眼,也震撼了人們的思維與反應,當牟漢平和「黑樓」的人正同時感到茫然與驚駭的一剎那,申昌玉那激昂悲憤的吼叫聲已隨風傳來:「黑樓的畜生!奴才!劊子手!你們即將為你們的卑鄙行為付出血的代價!」
由曹羿開始,所有「黑樓」的人全都愕了,他們搞不清楚,敵對者是如何找來的呢?尤其是在這個大功垂成的要命關頭上。
嶺側,一聲聲顫抖的嗓音在哭叫道:「漢平,漢平,你安好嗎?」
一陣無比的激動,牟漢平自雙目血朦朦的晶幕中往聲音傳來處望去,但喉嚨卻咽塞著難以回應。
夏仲豪聲如裂帛,道:「弟兄們,殺過去,斬草除根,刀刀殺絕『黑樓』這些寡廉鮮恥、不仁不義的豬狗!」
一陣山崩地裂的嘯叫,四周迴響,數百彪形大漢,如巨浪般洶湧圍來,在火光的照射之下,有如數百隻支出柙猛虎,由各個不同的地形、地勢,發狂一樣撲近,刀茫泛閃,寒凜如霜似雪。
「黑樓」的人們才覺得情況不妙,卻已不及應變,業已陷入重圍之中。
牟漢平拄劍挺立一旁,緩緩屏聲調息,「鐵膽墟」的數百條好漢一鼓作氣撲來,其勢銳利,恍若怒洪決堤,聲勢浩蕩。「黑樓」早喪元氣,損折頗重,且又在驚慌突兀的不安心理之下,更加鬥志消沉,魂飛膽裂,甫才接觸,立時滾湯潑雪,紛紛敗退。
刀光飛閃,刃芒揮霍,人的肉和人的血便拋揚灑濺了,震耳的吶喊,震耳的喝叱,震耳的怒吼,加上顫悸的號叫與慘嗥,千古以來不曾變異的殺伐景象又在重演。
申昌玉、申昌漢兄弟強悍如獅,當頭奪陣。夏仲豪、熊武及紅粉五煞,更蜂湧爭先,瘋狂撲殺,而數百名「鐵膽墟」的兒郎,則更紅了眼,橫了心,豁死的衝刺殺敵。
血光刃影的掠舞中,一個窈窕的人影,奮不顧身的飛奔到牟漢平身邊,人尚未到,聲音已如杜鵑泣血般透進了牟漢平心的深處,「漢平,漢平……漢平啊……」
牟漢平顫巍巍的伸出左手,擁抱那奔來的人兒入懷——她是申妙嫦。
申妙嫦仰起臉兒,注視著牟漢平,她的面龐慘白如紙,淚痕斑斑,她簌簌抖索著咽泣道:「你……還好?漢平……我的人……剛才那一剎……我像要死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
牟漢平輕輕的、溫柔的拍撫著申妙嫦軟滑的背,沙啞的笑道:「傻姊姊,別自己嚇唬自己,我這不是好好的在著么?你當我是這麼容易死的?」
申妙嫦淚如雨下,撲在牟漢平懷中,泣不成聲道:「漢平,漢平,我不能失去你……一刻都不……答應我,漢平……永遠別離開,永遠和我在一起……永遠……漢平啊!你怎麼忍心把自己糟蹋成這樣……天……」
牟漢平嗆咳著強笑道:「別哭,嫦姊,別哭,一切都過去了,危機已消失了,我們幸福的日子全在未來,不用替我憂慮,我會很快康復,真的,我又將健壯得似一條牛……」
申妙嫦緊緊的依偎在牟漢平的懷抱中,咽聲啜泣道:「漢平,若不是那位不知名的魁悟得像『巨靈神』似的壯士仗義傳警,我們還真不知道哪裡去找你……你送薛伏蓮好久不回來,我們正急著到處尋你,但直到那位壯士浴血奔來,我們才曉得薛伏蓮竟出賣了你,更將你誘入『黑樓』布設在此處的陷阱中……」
牟漢平怔忡了一會,不禁深受感動,現在,他明白那位朋友為什麼要故意受傷了——那才能使他有退出戰圈的理由。
申妙嫦又悠悠的道:「我好心疼……漢平,你傷得很重,讓我替你包紮后,再這麼靠著你,希望你能夠幫你承受一些痛楚……」
牟漢平眼眶有些濕潤了,在申妙嫦細心的敷藥的包紮下,他苦澀的道:「嫦姊,你好得不知該叫我怎麼說了,我恨不得把你和我搓揉在一起……」
申妙嫦的一抹笑意融在淚與蒼白中,道:「你知道,漢平,我們原本就拴在一起的,形體和心都不能分,也無可分……」
驀然間,牟漢平尚未及品嘗這絲甜蜜及溫馨,一條人影已如同巨鳥般由火光中搖晃著飛落,紫網和銹劍是那麼突兀又暴辣的罩下。
牟漢平的動作是本能的,他猛推懷中的申妙嫦,「映日」劍招中的第六式「地煞」猝展,四十九條人影裹入四十九道猶芒冷焰之內,驟散驟合。
一聲鬼號有如狼嗥,先前已經受傷的曹羿挾著滿腔的怨恨狙擊未中,反而落了個全身劍痕交錯,血噴如雨,他重重的摔跌地上,身上每一條劍傷都是血肉翻卷,猩赤淋漓,就如同幾十張怪異的嘴在吮吸著。
牟漢平雙目中煞氣如霜,挺劍撲前——垂死的人,約莫更怕死吧!即使英雄人物也會在那死亡的恐懼下向死亡低頭,那是不由自主的,也是人的天性。
痛苦翻滾著的曹羿,全身浴血的半爬起來,歪曲的醜臉是一片怖栗,一片驚窒,一片乞憐之色,他凄厲的嗥叫著道:「不……不……饒命……饒了我的命吧……我知錯了,知罪了……我向你下跪……求你……」
牟漢平「格崩」咬牙,狠毒的道,「曹羿,你這叫惡貫滿盈,報應臨頭,似你這等殺人如麻、天良喪盡的兇徒、野獸、瘋子,正該凌遲碎剮才是,要想活命,除非你再轉輪迴!」
曹羿吼頭如搗蒜,居然號啕大哭,全身抽搐,看上去令人好不嘔心:「牟漢平……我身受重傷……你放了我,我也活不多時了……我求你給我了個善終吧……牟漢平,我對不起你,但我已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我的基業、部眾,甚至於我的生命,一起賠了進來……這還不夠懲罰我么?我只要求多喘一口氣……回去和我家人再見一面……」
牟漢平搖搖頭,冷酷的道:「這是不可能的,父仇不共戴天,曹羿,你在我的手裡,正如同我栽進你的手裡,我們都是一樣的心思——只要攫著了,便誰也不會容誰活命的。」
曹羿血和淚流,直在地上乾嚎道:「人心是肉做的啊……牟漢平,你就半點不慈悲,向一個垂死的重傷者下毒手?」
牟漢平艱辛的吸了口氣,憤怒的喝叱道:「虧你還是江湖的一霸,是『黑樓』的首腦,簡直恬不知恥,完全懦夫一個!曹羿,你也不怕因此敗了你一生的聲譽、半世的傲骨,你還要不要臉?」
曹羿號哭依舊,頭碰地面,一碰便沾出一個血印子,道:「饒了我吧……求求你,我什麼也不顧了……我只求在死之前能見我的家人……牟漢平,做做好事,求求你,積德修福啊!我永不會忘記你的大恩大德啊!」
牟漢平咬著牙,他的語聲宛如冰珠,迸扯齒縫,道:「曹羿,像個男子漢樣,挺起腰干來受死!」
曹羿恐怖的哭叫道:「不,不,不……」
驟然,一邊的申妙嫦撲到牟漢平與曹羿的中間,並以身子攔在曹羿面前,申妙嫦目泛淚光,滿臉悲惻不忍之色,她哀哀的道:「饒了他吧!漢平,他雖然是你的仇敵,而且傷害過你,但你已給了他應得的懲罰了。漢平,他已奄奄一息,瀕臨死地,他太可憐。一個武士的敗落總是酸楚的,饒了他,漢平你答應過我……」
牟漢平面色驟變,駭然驚呼道:「快滾開!嫦姊,危險,快讓!」
這個「讓」字才自牟漢平口中吐出一半,他已然覺得申妙嫦的身體抖了抖,同時,那張秀麗美好的臉龐也十分怪異的僵木了一下。剎那間,申妙嫦的五官扭曲了,兩雙眼睛也變得那樣的空茫與孤寂了,彷彿所有的神韻全在瞬息里消失,那是生命的神韻。
牟漢平悲憤欲絕的狂號一聲,身閃如電,他的劍,深深透入曹羿的胸膛,曹羿猛一蜷曲,口中噴著血沫子,獰惡又慘厲的叫道:「我……不要……婦人……求情,姓……牟的……你……你要我……的命,我就……就叫你……最心愛……愛的人……賠命……咳咳……黃泉道上……結伴行啊……啊……」
猛的抽劍出來,曹羿體內的熱血,噴了牟漢平一頭一臉,牟漢平聲嘶力竭的尖吼道:「畜生!禽獸!兇手!」
每一吼喝,便是一劍,劍刃起落,血肉橫悄,牟漢平不知砍他多少刀了,直到他累了乏了,淚糊住了眼,他才發覺,曹羿早已變成了一堆血紅白變的肉泥。
申妙嫦致命的傷在後背上,兇器是曹羿的銹劍,劍尖透進了兩寸深,劍柄撐持於地,因此,申妙嫦沒有倒下去。牟漢返回頭來探視申妙嫦的時候,申妙嫦業已氣絕了。
一直到死,她沒有說過一句話,她的臉色像落幕般蒼白,雙目仍然空茫,孤寂的注視著線條卻極端的柔靜,那眼、那鼻、那唇、那下頷,組合成一種安詳的投影,彷彿,她去得很平和、很自然,唯一遺憾的,該是唇邊那一抹不願表示的無奈吧?
牟漢平抱起申妙嫦,緊緊的抱著,用自己的雙臂,用自己的心抱著,迎風向前走去。
這時,搏殺方停。「鐵膽墟」的人馬獲得大勝,在人影往來奔跑,忙於清理善後的紛亂里,申氏兄弟及夏仲豪三人急急地過來尋找牟漢平。
申昌漢跑在最前面,他興奮的大叫道:「漢平,你在哪裡呀?我們全勝了。黑樓的雜種們悉數被殲,無一倖存,我阿哥親手宰了雷一峰呢!從這免崽子嘴裡曉得了,曹羿好險毒,居然早下過諭令在薛伏蓮誘你入彀之後,便把天池痴嬤及天山禿鷲全殺害了……今晚大勝……咦,漢平到哪裡去了……」
牟漢平又來到了那荒僻的叢林,將申妙嫦冰冷的屍體放在一堆新墳旁邊,呢喃的道:「梅蕊,我回來了,我帶來嫦姊與你作伴……」
牟漢平痴痴地望著地上躺著的申妙嫦,又看看才由自己塋建的韓梅蕊的新墳,久久,突然他嘴角汩汩流出一線鮮血來,原來他咬破了自己的舌頭。
他含糊的道:「嫦姊,梅蕊,你們能聽見我說話么?你們能聽見么?你們……」他「哇」地噴出一口鮮血,續道:「我害了你們,是我害了你們呀!」
久久,拔出背上斷劍,就在韓梅蕊的墓旁,開始挖掘起來。
他單手運劍如飛,好像地上的泥土,就是仇家的頭顱似的,他儘力猛砍戳。瞬息之間,地上已挖成了一個又大又深的坑。
他將申妙嫦埋葬了之後,痴痴望著那堆黃土,不知呆了多久,待得一陣風來,冷得他打了一個寒噤才省悟過來,東方的朝陽,已染遍了半邊天空。
他嘴中又喃喃的訴說了一會,最後,禁不住哽咽的道:「嫦姊,梅蕊,我去了,等恩仇一了,我再來,再來……」
說到這裡,已哽咽不能成聲。
牟漢平兀自慘痛錐心,切齒流淚的跪在墳旁,不知過了多久,猛覺背後有一陣輕微的沙沙之聲傳來,他霍地轉過身,抬眼一望,不覺一愕。
原來不知何時,身後已一排站列三人。正向虎視眈眈望著。
牟漢平面孔獰惡的厲笑一聲,道:「好,正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姓戚的,你納命來吧!」
說著,暴起身形,向他猛撲而出。
原來那三人正是「凌雲崖」高手西域駝龍戚碧戈、開山掌狄震和鐵旗飛叉曹秉城。
戚碧戈一見牟漢平滿臉慘厲獰惡的神色,也不禁大為吃驚,他低喝一聲,道:「快退!」當先向側橫著躍開。
牟漢平雙目赤紅似血,也不再答話,如影附形,跟蹤著戚碧戈一拳搗出。
戚碧戈斜身閃過鋒銳,向狄震和曹秉城二人喊道:「曹兄,狄兄,齊上,今天必定要將這廝除掉,否則崖主降罪不說,日後麻煩著實太大!」
說著由腰間「刷」地撤出青鋼龍尾鞭,使足腕力,抖手向牟漢平打去。
曹秉城舞著他仗已成名的鐵旗飛叉,開山掌狄震的功夫,因皆在一雙掌上,自知非是敵手,故不敢近撲,只在數尺之外連揮雙掌,抽空偷襲以作牽制,四人轉瞬間惡戰一起,一時但見石走沙飛,人影縱躍,勁風盈耳,景況激烈至極。
霎息之間,數招過去,牟漢平力敵三人,勢如瘋虎,足踢拳打,招招不留餘地,戚碧戈舞鞭猛攻,終至尋不到一點空隙。
轉眼工夫,數十招已過,三人兀自不能佔得一絲便宜。戚碧戈漸覺焦躁起來,他「呼」地掃出一鞭,向左斜跨半步,側眼一望曹秉城,見他花白的鬢角上已蒙上一層汗珠,卻兀自將鐵旗揮舞得「呼呼」生風。他低低輕嘯一聲,緊掃數鞭,逼得牟漢平招式略緩,舉目疾向曹秉城示意,曹秉城點頭會意,他長嘯一聲,躍身半空,「飛龍九霄」斜竄而下,摟頭蓋頂,向牟漢平一鞭疾蓋下來。
牟漢平勢如瘋狂,見勢情急,自知避無可避,索性乘勢上竄,一拳「搖天撼岳」,迎面擊出。
曹秉城見機不可失,旗交左手,右手反臂由背上抽出一柄鋼叉,運足全力,抖手直向牟漢平飛去。
牟漢平在半空,猛覺背後風聲勁厲,大吃一驚,急切間提氣輕身,擊出之拳,原式不變,雙腳連環疾踢,身形橫移一尺,猛覺肋下「茲」的一聲,一縷寒風擦背而過,疾如流星般向上飛去。
牟漢平怒急,不再理會上空擊下的龍鞭,縱身下竄,雙腿連絞,「鐵腿裂天」,一腳向曹秉城見一擊不中,正欲反臂抽叉,猛見牟漢平如天神下降,目光充血,雙腿隱挾風雷之聲,已踢及面門,不覺大駭,左手揮旗,擋得一擋,腳下踉蹌斜竄,意欲避過這一腿之危,驀聽慘嚎一聲,仰頭看時,更是心膽俱裂。
原來他方才擲出之鋼叉,被牟漢平避過,但去勢勁厲,迅速如箭卻直向懸半空之戚碧戈飛去,戚碧戈運足全力,一鞭下掃,不及旁鶩,及至叉至前胸始才驚覺,但為時已晚,欲待閃避還來得及,登時叉中胸腹,慘嚎一聲,摔下崖底。
曹秉城見戚碧戈中叉慘死,真是心膽皆裂,怔神之間,牟漢平雙腿之聲呼嘯著已至臉前,急切里仍圖萬一,但如何還能趕及,「砰」地一聲,口中鮮血狂噴,龐大的身體,已被牟漢平踢出數丈以外。
一邊開山掌狄震見狀,早巳嚇得面如土色,他恐怖的望著牟漢平血紅的雙眼,往後退了數步,牟漢平「嘿嘿」的沖他笑了兩聲,他臉上肌肉痙攣了一下,轉身就要飛奔逃去。
牟漢平厲聲道:「站住!」
狄震陡然全身一震,霍地煞住腳步,牟漢平殺機滿臉地望著他,好一會兒,眼光森寒如水地向他道:「我殺你會污我的手,留你給馮禹傳話,就說今夜子時,牟漢平在此處守候,和她作一了斷,快滾!」
狄震雙眼骨碌碌地轉了一會,轉身要走,牟漢平突然又道:「慢點!」
狄震只得又迴轉身來,牟漢平森寒的道:「識相的,我問你的話,你老實告訴我,否則,你估量著……」
狄震沒有答話,隻眼珠不停的轉著、牟漢平厲聲道:「我的話你聽見了沒有?」
狄震勉強點點頭,牟漢平道:「向你們通風報信,告訴韓姑娘落腳之處的人是誰?」
狄震仍不答言,牟漢平緩緩的跨前兩步,狄震道:「少幫主何必強人所難,我狄震自知武功不濟,要殺要剮,只管施為,我若將此事告訴你,崖主必不會將我放過。」
牟漢平森寒的道:「那麼你是不說了?」
狄震臉上微微滲出汗來,他顫聲道:「少幫主若是有意殺死在下,反悔方才之言,只管施為,何必令狄某作難?」
牟漢平俊美的面龐上殺機滿布,又向前跨了兩步,狄震恐怖得汗珠如黃豆般的滾將下來,過了一會,突然牟漢平啞聲道:「這樣吧!」
狄震兩眼睜得大大的望著他。他緩緩的道:「我替你提出人來,假如對的,你就點頭,不對的你搖頭,這日後你可以推卸責任……」
狄震點點頭。
牟漢平道:「是薛伏蓮嗎?」
狄震點點頭,但忽又搖搖頭,牟漢平怒道:「你……」
但他隨即心中一動,把要說出的又嘔回口中,他目光寒利的望了狄震一會,自語道:「這是怎麼回事?」
隨即又問道:「你點頭又搖頭是什麼意思?」
狄震道:「狄某方才已經說過,我不能泄漏,以少幫主的聰明才智,其中意思,自然可以想到。」
牟漢平恨恨的哼一聲,劍眉霎時大皺起來,他焦躁的踱了兩步,忖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唔,是了,薛伏蓮是其中之一,但為什麼搖頭?難道是……」
想著,他抬起頭來,問道:「你的意思是說真正通風報信的不是她,但她也去過,是嗎?」
狄震急急的點點頭,牟漢平道:「那麼……那麼她是遲了一步,早已經有人先她一步報信了,是嗎?」
狄震又點點頭,牟漢平的雙眉更鎖緊了,他狠狠咬著牙根苦苦地思索著,突然,他抬起頭來,厲聲道:「是你們『凌雲崖』的人么?」
狄震搖搖頭。
牟漢平再也想不出會是誰來,他苦苦的在腦中搜索,所有可能的人他都考慮過,並提出來詢問,但最後都被狄震用搖頭否決了,他漸漸懷疑狄震是否有意搪塞不說。他厲聲的向他拷問,狄震面目之間的神情,又不像是故意使詐,最後,他不得不放棄了,在他正要揮手令狄震離去時,突然,他腦中一個意念疾的一閃,不覺霍然的呆住了。
他臉上痛苦的扭曲了一陣,不住的自語道:「不會,絕不會……」但他終於說了出來,他顫聲道:「是……荊娘嗎?」
狄震搖搖頭。
他心中像落下一塊巨石似的放鬆下來,輕輕吐口氣,又自語道:「那當然也不會是殷葆玲了!」
不待他說出這話之後,抬眼看時,不覺愕住了,只見狄震不住的點著頭,他腦中「轟」然一響,全身登時麻木起來,他獃獃的楞在當地了。
荊娘嬌美的笑靨,溫柔的面目,原來——啊……
一陣冷風,使他打了個寒顫,驀地驚醒過來,抬頭看時,狄震不知何時已經逃去,他渾身一陣虛軟,一跤跌坐在一塊大石上,再也站不起來。
朝陽已由東方升起,光芒萬道,照耀得大地一片金黃,他坐在石上微微喘息著,雙拳緊緊的握著,拳心濕漉漉的,已滲滿了汁水,他悲哀的想到:「人心的險惡,真是難測呀!荊娘是個如此純真的女孩,但也會作出這種卑鄙昧心之事,人為了自己的利害,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
他的心一陣一陣紋痛著,幾乎都要片片的碎了,他切齒想道:「為什麼人總是為了自己的要傷害別人呢?為什麼人總是為了自己要毀滅別人呢?天道不平,人心險惡……」
突地,他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輕微的嘆息,那嘆息是如此的悠長而深沉,滿含著無比的關切和憐惜,幽怨和悲哀。牟漢平霍然回頭,見薛伏蓮不知何時站在一丈以外的一棵樹旁,深深的,深深的向他望著。
他陡然站起身,灑開大步直向正西走去,剛行兩步,聽得薛伏蓮顫聲喊道:「你……」
他裝著充耳不聞,繼續向前疾走,猛的背後風聲一緊,他本能的蓄力作勢向側一閃,回頭怒目啞聲道:「你幹什麼?」
薛伏蓮薄薄的嘴唇蠕動著,似要說什麼,但望見他滿臉充血和面目獰惡的神情,囁嚅了一下,又將要說的話嘔肚中。
牟漢平哼了一聲,轉頭重又向前走去,薛伏蓮顫抖的聲音道:「你不能,不能這樣糟蹋自己,你……」
牟漢平充耳不聞,薛伏蓮追著上來,怯怯的道:「我在這裡已經很久了,這裡所發生的一切事情,我都看到,我曾經告訴過你,有時候,人們做的事,並非他們情願那樣作的,我是被逼的……」
牟漢平截住她的話尾,暴烈的道:「你羅嗦什麼?」
薛伏蓮霍地停住腳,俏臉仍脹得通紅,半晌,她咽聲道:「你,你……」
牟漢平面目獰惡的道:「你還是不走,難道非要我動手才行嗎?」
薛伏蓮臉色霎時慘白下來,一時慘白得嚇人,她慘慘一笑道:「你是說我還不走,就殺死我嗎?」
牟漢平厲聲道:「你不信是不是?」
薛伏蓮痴痴的望著他,激動的表情漸漸平靜下來,她重重的嘆口氣,道:「好吧,假如你覺得殺了我,才能使你心平靜,那麼你就動手吧!」
說罷,將手一垂,雙目緩緩的合了起來,她面上的神情顯得出奇的平靜,眉目問的線條是那麼柔和,就像她正在傾聽著一首美妙的音樂一樣,是如此地平和而寧靜。
牟漢平面目間的神情連變數變,她緩緩的向他逼了近來,在他面前三尺之處站定,他望著她,可以感覺到她均勻的呼吸,他緩緩的抬起手掌,將真力蓄於掌心,疾然向她頭頂拍了下去。
她突然嘴角浮起一絲笑意來,那絲笑意表現得滿足而又柔婉,牟漢平將疾拍而下的手掌霍然煞住,突地,重重的嘆了口氣,返身疾奔而去。
他一邊瘋狂的疾奔著,一邊在心中狠狠的咒罵著自己,他瘋狂的賓士著……
驀地,他霍然煞住身,抬頭望時,見面前有幾棵疏落的柏樹,自己正站在一片墳地之中。
柏樹梢頭有幾隻小鳥在吱吱的叫著,四周一片靜寂,微風拂過盈尺的荒草,發出輕微而又有節奏的沙沙的聲響,遠近連個人影都沒有。牟漢平心中暗想:「這倒真是個殺人的好地方。」
他偷眼向一棵柏樹的陰影里望一下,見早晨金黃陽光的光影里,有一個奇異的影子,緊貼在樹榦上,那影子和樹榦的陰影揉合在一起,只能看出略略的一個輪廓,牟漢平繼續想道:「這傢伙可真賊滑,若非我早已覺察,豈不被他瞞過,他是哪一幫的人呢?哼,不管他是誰……」
想著,他故意作出了歇息的樣子,緩緩向樹林走來。
那影子一動也不動,突然,牟漢平心中一動,仔細向身旁丈余之外的一蓬蔓草中望了兩眼,嘴中冷哼了一聲,腳下不停,繼續走入林中。
原來是另一棵樹的影子,正倒映在那蓬草旁的地上,微風吹得柏樹枝葉,不住的搖擺拂動著,在那枝葉的陰影中,卻有一個奇異的黑影,並不隨風搖動。
他一邊緩步向前走著,一邊接著想道:「原來還不只一個人呢?大概是預先埋伏好的吧!這樣看來,他們是有意沖我來了,唔,我得再看看別的樹上還有沒有人?」
想著,他目光遊動的四射尋找起來,找了一遍,並沒有可疑影子了,於是,他乾咳一聲,澀聲道:「躲在和樹下的兩位可以出來見見了,你們不是在等我嗎?」
出乎他意料之外,四下並沒有回聲,他耐心的等了一會,仍然不見有絲毫動靜,他冷笑一聲道:「怎麼,還非要在下相請才肯出來么?」
那兩個奇異的影子仍然沒有時,牟漢平再也按捺不住,飛起身形,疾箭也似的縱了過去,人未到,掄拳一招「開天裂石」,直擂出去。
拳到,但聞「卟察」一聲,那棵海碗粗細的柏樹,齊腰折斷,暴響虧損,樹枝「嘩啦」一聲倒向旁邊一棵樹頂,「砰」的一聲,一條人影從那棵樹梢上摔下來。
牟漢平神經質地哈哈一陣大笑,嗄聲道:「我說你們要現形的,怎麼樣?」
但在他眼光接觸到那個人的身體時,卻驟然怔住,原來那兩人的身上都捆了繩索,早已死去多時。
最使他震驚的尚不在此,那兩人頭臉一片血肉模糊,赫然五個血洞嵌在頭骨上。
牟漢平咬了咬牙根,也不再追究這兩人是誰,他只反覆的想著:「竟然是這個惡賊,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他下意識的握了握拳,繼續想著:「看這兩人的傷痕,這惡賊陰風寒骨爪的功力,比在翟屯堡時已大有精進,不過我有自信,在兩百招內,仍能斃他掌下。」
突然他想起一事,又想道:「嘗聞人說,這漠北雙鵰,向不落單,那次在翟屯堡內卻只見到烏雕向雲忠,只不知那彩雕秦鵬為何並未出現?」
想到翟屯堡之事,又不禁聯想起和韓梅蕊的爭吵,以及她委屈傷心的哭泣,想到這裡,他的心又劇烈刺痛起來,他喃喃的道:「妹子,一切都是我的錯!」
他突然又想起在和荊娘一路回黃陵時,心中的那種感應,他當時心中隱隱有一種要和韓梅蕊永別的感覺,不想……
想到這裡,他不禁痛苦的呻吟一聲,喃喃道:「人生的聚散……唉,現在還能說什麼呢?」
他驀地心中泛起一股無比空虛的感覺,這感覺突然使他感到連自己都變得陌生而遙遠了,世事是這樣的無常,人心是這種險惡,天道是這樣的不平。
他彷彿聽見韓梅蕊在他耳邊道:「反正我都是為了你,不論如何……」
牟漢平臉上扭曲一下,嘆道:「是的,可是我,我卻為過誰呢?我負你的太多了,我這一輩子償還不完,我從來沒有對你好過一點,我……」
想著,他驀地舉手捧住面孔,痛哭起來。
哭了一會,他漸漸覺得心中舒暢多了,他抹乾淚痕,抬起頭來,突地,眼角但見黑影一閃,瞬即消失。
他強抑著心中地悲痛,並未即刻有所舉動,只裝並未曾覺察一樣,移動了下身形,潛心默察四周動靜,陡地,他低喝一聲,身形暴起,直向身側的一棵大樹背後撲去。
身形未到,拳腳齊出,嘴中一聲暴喝道:「給我滾出來!」
他話聲未落,驀覺背後一股冷風壓體,他身在空中,「回龍擺尾」,右腿猛踢,將身形疾移三尺,一片烏影擦身而過,勁疾向前飛去。
牟漢平去勢不停,運足全力,一拳搗出,「轟」地一聲,跟前人影疾閃,接著一聲悶哼,一條人影踉蹌跌出尋丈之外。
牟漢平借勢落身下地,閃目看時,只見跌出之人,五短身材,面目陰鷙瘦削,一身斑斕綵衣,正自搖搖欲墜,強持地站立著撫胸喘息。
牟漢平冷冷的道:「真是幸會,翟屯堡分別未久,彩雕,你總該還記得吧?」
身後哼了一聲,牟漢平緩緩的回過頭,果見一身黑衣的烏雕向雲忠,站立在一丈之外。
牟漢平續道:「人說漠北雙鵰焦不離孟,在翟屯堡感情彩雕並未現身就是了。」
漠北雙鵰皆未答言,牟漢平又道:「咱們真可說是冤家路窄,今日又遇上了。」
漠北雙鵰仍不開腔,牟漢平森冷的望了他們一會,緩緩的向秦鵬道:「秦鵬,你枉費心機了,你受的傷不用說在一時半刻無法復原,縱使你將天下靈藥統統吞下,也無濟於事了,這怪你不該妄自逞能,接我一拳,你乖乖的給我坐在地上,等會我自有處治之法。」
秦鵬的額角開始汩汩流下汗來,他仍強持站立著,臉色逐漸由蒼白變得青灰起來,半晌他嘎啞的道:「老二,快走!」
牟漢平霍地轉過身,雙目寒光暴身的盯著向雲忠,冷冷的道:「走?沒那麼容易吧?」
烏雕向雲忠兩隻狡猾的眼睛,不住閃動著,牟漢平嘿嘿地冷笑一聲,道:「向雲忠,你也該技窮了吧!」
突地,他俊美的面容,霎時變成十分獰惡起來,他緩緩的道:「你們總該還記得終南山青龍幫總壇的屠殺吧,我今日總得讓你們嘗遍各種毒刑,才解心中之恨呢!」
秦鵬嘎啞的叫道:「老二,快走!」
向雲忠尖削而塊惡的臉上,痙攣一下,突地縱身暴起,但隨著一聲怒喝,向雲忠縱起的身形又落下地來。
牟漢平森寒的望著他,他探手向懷中一摸,將一條烏黑的軟鞭撤了出來。
牟漢平鄙夷的「嗤」了一聲,道:「這樣也好,叫你死得甘心情願,接招!」
活聲方落,掄拳一招「河嶽搖撼」,將拳勢使個半圓,劈面直擂過去。
向雲忠抖鞭一帶,鞭似靈蛇,疾向牟漢平手腕捲來,牟漢平左手綿掌「風擺柳絮」,順勢一撥,向雲忠頓手抽鞭,左手五指曲指如鉤,迎面抓來,牟漢平冷嗤一聲,拳勢稍挫,招變「月換斗移」,舉拳下擊,向雲忠,抽斥掄鞭,挺身飛縱,牟漢平一拳「砰」地擊實地上,霎時沙飛石走,灰塵濺入半空。
向雲忠暗暗抽口冷氣,他抖擻精神,疾然飄身下地,身形似風,閃電般一爪一鞭,俱向牟漢平背後襲去。
牟漢平一掌擊空,心中甚是憤恨,猛覺背後寒風壓體,疾將身形縱前數尺,腳尖點地,陡然躍入半空,空中拳腿擰身,反轉身軀,握拳蓄勢,一招「地動山搖」,猛擊而下。
向雲忠見鞭爪俱皆落空,正待抽招換式,猛然失去敵人身形,大駭之下,欲待縱身躍退,驀覺頭頂勁風襲至,急切問,閃躲已是無及,眼見牟漢平頭下腳上疾沖而落,他驀地將心一橫,軟鞭掄起,脫手飛去,直向牟漢平打來。
牟漢平一拳擊出,風雷迸發,望見向雲忠張惶失措之情形,正自心中暗喜,眼角驀見烏光一道,疾射而至,牟漢平顧忌向雲忠施放什麼劇毒暗器,下沖之勢,挫得一挫,右掌一招「風行雷厲」,向射來烏光疾掃而出。
拳出,但見那條烏光一軟,「吧」地掉下地來。
牟漢平抬目一望,卻是烏雕向雲忠的兵刃「緬鐵軟鞭」。
牟漢平哼了一聲,閃目下望,不禁一愕,腳下已沒有了向雲忠的蹤影。
牟漢平大怒,飛身縱落下地,急急四下尋找,只見樹林外,數十丈外有一條黑影一閃,瞬息隱入蔓草之中。
牟漢平身形如箭,飛奔追出,到了林外看,哪裡還有一絲人影。
原來向雲忠見牟漢平一拳下擊,威力之猛烈,罕聞罕見,早已心寒魄喪,且千鈞一髮,避又避之不及,只有孤注一擲,甩手擲出兵力,意欲同歸於盡,不想牟漢平見了擲出之鞭,以為毒藥暗器,身形一挫,發掌劈落,一拳擊出之勢也隨之頓緩。
向雲忠何等人物,見有此一線之機,哪肯錯過,立時把握機會,擰身縱出,直向林外逃去。
牟漢平也是一時大意,以致又讓此人逃脫。
牟漢平追蹤到林外,見再也望不到一絲人影,心中非常悔恨,猛然起林中尚有彩雕秦鵬,恐再被其逃去,也就不再找尋向雲忠下落,徑自奔回林來。
回到林中,見秦鵬面色灰敗的仍坐在地下運功自療,牟漢平冷冷一笑,陰聲道:「秦鵬,你如願了,那向雲忠已經逃脫。」
秦鵬不理不睬,兀自緊閉雙目,牟漢平道:「你不用裝作得滿不在乎,向雲忠既然已經逃去,那麼給他的懲罰,只得讓你代受了。」
秦鵬睜開雙眼,冷冷的道:「姓牟的,要殺便殺,休想拆辱我,可別怪我秦鵬罵人。」
牟漢平嘿嘿笑了一聲道:「秦鵬,你少給我來這一套……我問你。」他聲音突變慘厲的叫道:「那日終南山上的屠殺,主其事的是誰?」
秦鵬顧自將眼閉了起來,對牟漢平的話充耳不聞,牟漢平道:「秦鵬,想你也該聽說過南拳的『蘭花錯骨手』吧?」
秦鵬霍地又把眼睜開,厲聲道:「我說過,要殺請動手,你要想拆辱我,可別怪我罵你是了。」
牟漢平道:「你只要爽爽快快的回答我的,我絕對給你一個痛快,否則,你估量著就是了。」
秦鵬將頭別了開去,牟漢平緩緩的道:「我再問你一遍,終南山的屠殺,是誰主使的?」
閃電一般,點了秦鵬胸前六處大穴。
秦鵬先是身軀陡然一震,轉眼這間,渾身索索劇抖起來,本來青白灰色敗的臉色,驀地脹紅起來,額上豆大的汗珠,像雨點似的滾滾而下。
起先,他尚強自咬牙支撐著,片刻之後,再也忍不住呻吟出聲了。
牟漢平兩眼森利的瞪著他,秦鵬的嘴角和耳鼻七竅,開始汩汩流出鮮血。
牟漢平陰冷的道:「怎樣?」
秦鵬兩眼怨毒的向他回望著,又僵持了片刻,秦鵬開始露出了乞憐的神色。
牟漢平厲聲道:「怎樣?」
秦鵬肌肉抖動著點了下頭,牟漢平抬腿一腳踢在了他的背後「脊心」穴上。
秦鵬重重的喘了口氣,牟漢平目光陰寒的盯視著他,他微微的道:「黑狐馮禹。」
牟漢平血脈賁張,切齒出聲,他咬緊牙關強持鎮靜一下心神,道:「你把詳細情形說一說。」
奏鵬喘息半晌,道:「此事起先是千手靈佛唐智與山東螳螂派掌門趙孟歧,正相互計議,約期行事劫奪碧玉殘-,他二人在趕往終南山途中,被我兄弟二人察知底蘊,乃攔路加入行列,行至洛陽,不知何故,消息又為『凌雲崖』之人偵知,黑狐馮禹親自率眾下山攔截我等。也是唐智那廝一時糊塗,以為有凌雲崖參與其事,便將有勝無敗,而且以後事發,凌雲崖聲勢傾天下,亦可作為託庇之地,於是,就將舉事內容囊向馮禹告知,馮禹與你父親原來就有情仇,因此一拍即合,立即率眾上山……」
牟漢平截斷他的話:問道:「終南山下的唐門弟子,是唐智預先埋伏的了?」
秦鵬點點頭,牟漢平想起終南山上屍橫遍野的情形,和老父血污狼藉的慘景,真是肝腸寸斷,目眥皆裂,他雙眼血紅盯視著秦鵬半響。
秦鵬恐怖地望著他。他切齒的道:「好一群見利忘義的東西,把你們碎屍萬段,也不能解我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