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真假鳳凰
上官印星目滾動,忽然臉一揚,笑道:「我可想出來了。」
上官英眼中一亮,喜哦道:「真的?」隨又嗤之以鼻,故意沉下臉來道:「你呀?哼哼!」
哼聲未絕,人已迫不及待地偏臉去望灰衣文士,下巴一抬,意氣飛揚地睥睨著漫聲道:「他說他想出來了,閣下相信嗎?」
那神氣卻不啻說:「怎麼樣?還賣不賣關子?老實告訴你吧,剛才也不過是逗逗你而已,人才呀,嘿嘿,咱們可有的是!」
灰衣文士逆目淡淡一笑,哼道:「說穿了,原無神秘可言,到現在三個人之中才有一個人想出來,而且那個人還不是你,有什麼好神氣的?」
旋即轉向上官印,點點頭道:「好,說來聽聽著。」
上官印微微一笑,說道:「我想我們可能錯都錯在將女子的子字,少讀了一個寶蓋。」
上官英怔了證道:「子字加寶蓋?那不成了『字』么?」
灰衣文士側目微哂道:「誰說不是?」
天目神童注目接道:「那麼金鷹在女子底下,想喊而沒有來得及喊出口的,莫非是個某某號的數字不成?」
灰衣文士輕哼道:「這還用得著問嗎?」
口中說著,衣袖抖處,嗆哪卿一串輕響,已在桌面上灑下了四枚金屬薄牌。
四枚金屬片,色分黃、白、橙、灰,系以金、銀、銅、鐵分別鑄成,質地雖異,大小卻是一樣,狀若鵝卵對切,俱是橢圓形。
四枚金屬牌,整齊地排列著,向上的一面,均現著一個隸體大字。
灰衣文士以手一指,冷冷笑道:「看清楚了沒有?排在女字下面的,便是這四個字!」
三小看清之後,不禁齊聲訝呼道:「一、統、武、林?」
灰衣文士冷冷一笑,舉袖微拂之下,四枚金屬圓牌便如枯葉迎風,飄飄然。
出人意外的,掉轉來的另一面竟是光板一片,什麼也沒有!
三小互望著,相顧愕然,灰衣文士目光一掃,淡淡說道:「這有什麼奇怪?看不出它們只是一組樣品嗎?」
上官英眨眼道:「這些東西那兒來的?」
灰衣文士淡淡答道:「這種手藝,除了長安四海鑄造廠之外,普天之下還能找出第二家來嗎?」
上官英忽又問道:「你得到的就這麼多?」
灰衣文士哼道:「除了我,誰還有?難道還不夠多不成?」
上官英忙接道:「既然你得到的只是這四塊牌子,那麼你憑什麼能知道它們上面還有別的字呢?」
灰衣文士悠然反問道:「一統武林四字,語氣夠大,卻不完整,試問,誰將要一統武林?」
上官英輕輕念得一句:「女,一統武林。」臉一抬,茫然又問道:「這五個字連在一起,語氣也不完整呀!同時,你又憑什麼斷定一統武林之上,一定是個女字的呢?」
灰衣文士微慍道:「誰告訴過你上面只有一個女字的?」
上官英不服道:「那麼……」一語未完,灰衣文士眼角偶飄,突然臉一仰,冷冷接道:「看門口吧,進來的這一群,他們的身份便屬於女字上面的一個字!」
原來這時的大廳門口,於灰衣文士發話之際,已相繼走進四人。
四人身材雖然不同,穿著卻是相同的灰布長衫,年齡也極相近,約在四十至五十之間。
第一個身軀魁偉,第二個身材適中,後面二個,一個矮胖,一個高瘦,四人在面部唯一的相同之處,便是個個雙目如電,令人望而生畏。
三小目光至處,天目神童首先低聲驚呼道:「四大天魔!」
上官英一聲噢,口中輕念著:「魔女……一統武林?」猛然回過頭來道:「怎麼樣?現在完整了沒有呢?」
灰衣文士漫應道:「是的,只差一個字了。」
三小相互點點頭,彼此之間,均已約略有所領會。
就在這時,灰衣文士忽又輕輕一咳,冷冷接著說道:「好了,現在是一個字也不差了!」
三小同時一怔,大感莫明其妙,天目神童偶爾回頭,忽然咦了一聲道:「什麼?
她也來了?」
上官印、上官英循聲望去,只見廳外這時又走進一人,竟是那個謎樣的紅衣女子。
灰衣文士冷笑道:「就是她。」輕輕一嘿冷笑著又接道:「要是我猜得不錯,到目前為止,她的身份可能是天字第三號。」
上官英恍然大悟,噢道:「對了,天魔女,一統武林!」
眸珠一陣轉動,忽又問道:「什麼?你說她是天字第三號?難道她的身份還在四大天魔之上不成?」
灰衣文士哼道:「廢話!」
天目神童又問道:「天魔女是天字第一號自無疑問,那麼一三之間的天字第二號又是誰呢?」
灰衣文士側目哼道:「知道了又待如何?」
天目神童雙眉一皺,先朝上官英吐了吐舌頭,又向上官印扮著怪臉笑道:「你不如也說上一兩句,獨善其身,豈不顯得太不夠意思?」
上官印笑了笑,忽然皺眉道:「她一個人來,藍衣秀士怎的不見了?」
上官英輕輕一哼,冷笑道:「我就不相信你知道,哼哼,裝腔作勢!」
上官印一聲輕啊,臉色隨變,張口欲言,眼瞥上官英,一咳而止,上官英撤了撤唇角,冷冷地一笑,正待要說什麼時,灰衣文士突然身軀一直,向上官英注目道:
「藍衣秀士去了那裡?」
上官英下巴向上官印一抬道:「何不問他?」
灰衣文士立將目光移向上官印,上官印覺得這事也無掩瞞必要,便將與上官英化妝祖孫車夫,隱約聽得紅衣女子如何指使藍衣秀士提前往華山,似對金劍丹鳳有所不利的經過,擇要地說了一遍。
紅衣女子進廳后,並未與四魔招呼,站在門口四下一陣打量,彷彿有所物色而結果一無所得似地,這時正移動著輕盈俏步,走上樓梯。
灰衣文士傾神聽畢,臉一抬,突然問道:「你們現在歇在那裡?」
天目神童搶著答道:「敝幫此間分舵,就在這後面,一點點路,出門右拐,以前的關帝廟。」
灰衣文士手一揮,沉聲吩咐道:「快回去,我馬上就到。」微頓又接道:「別忘了,準備一些易容工具。」
三小出了桂華樓,走沒幾步,跑在最前面的上官英,突然止步回身,向上官印驚疑地張口問道:「你有沒有發覺?」
上官印點點頭道:「早發覺了。」
天目神童忙問道:「你們打什麼啞謎?」
上官印左右看了一眼,低聲說道:「我們忽然發覺,這位灰衣文士,與晨間跟你提及的那位黑衣蒙面怪客,原來是同一個人,知道么?」
三小回到關帝廟,關帝廟內,已有一人先他們而到。
這位不速之客不是別人,就是剛在桂華樓分手的灰衣文士。
灰衣文士一見三小,立即向上官印吩咐道:「將你常穿的衣服鞋衫,最好是金劍丹鳳與藍衣秀士都見過的,取一套出來。」
上官印取出后,灰衣文士一指上官英道:「交她換上。」
上官印與天目神童均甚納罕,上官英卻高興十分,嘻嘻一笑,捧衣放內,不消片刻,已然換好走出。
灰衣文士從上官印手中取過易容箱,向上官英招手道:「這邊來。」
兩人進入偏殿不久,再度出現時,後者已易釵而弁,變成了一位身著黑綢長衫的翩翩少年,上官印!
天目神童瞠目驚呼道:「好像啊!」
上官印搖搖頭,喃喃說道:「我的易容術,原以為是一人之下,真想不到居然還有一位比我高明。」
灰衣文士哼道:「比你高明?這句話由你老子來說還差不多!」
天目神童偏臉低聲道:「真的,他比你爹究竟如何?」
上官印苦笑著搖了搖頭,沒有開口,灰衣文士轉身朝上官英上下端詳了數眼,臉色一整,說道:「你們兄妹兩人相處已不止一兩天,別的顧慮沒有,只是修養方面,他那種溫文謙恭的氣質你可得時時檢點,知道嗎?」
說完,手一揮,催促道:「不早了,快去吧。」
上官印如夢初醒,忙問道:「去那裡?」
上官英躬身含笑道:「報告大哥,照顧大嫂去也。」一揖到地,斯文而沉穩,上官印呆了一呆。上官英朗聲一笑,有如輕煙一縷,人已騰身飛上前殿殿脊,轉眼於暮靄中消失不見。
灰衣文士目註上官英背影逝去,悠悠轉身,將上官英留下的那支奇緣劍遞到上官印手上,道:「她的劍,暫時由你保管,現在你們兩個隨我到裡面去,我有兩句話交代你們。」
華山蓮華峰頂,金龍大廳內,燈火輝煌。
由於兩天後的八月十五,第五屆武林大會將在華山舉行,華山今天接待了自上代掌門人神劍白羽靈退隱后十年來,身份最為尊貴的一位嘉賓:崑崙本代掌門人,藍衣秀士藍靈飛!
賓主對坐,盛筵初張。
坐在賓位上的藍衣秀士,一身天藍儒服,頭罩秀士巾,額嵌天藍貓眼玉,神采飛揚,英姿颯爽。
坐在主位的金劍丹鳳白嫦娥,今天穿的是一襲雪白宮裝,胸前纏著一朵淡紅梅花,於燈光下,越發顯得鳳儀萬千,端裝雍容。
站在藍衣秀士身後的,是四名青衣小婢。
站在金劍丹鳳身後的,則有「華山五君子」之稱的華山五劍,那華山五劍穿著傳統的黑衣長衫,腰懸長劍,他們五人論輩分雖在金劍丹鳳之上,但在今夜這種場合下,席上卻沒有他們的坐位,這是兩大名門之間,掌門人接待掌門人的無上隆典,無可謙讓,無可僭越。
三十名佩劍的三代弟子,傳酒遞菜,進退合儀。
主賓相互敬過三杯之後,金劍丹鳳一面舉著相讓,一面含笑說道:「藍掌門人單身駕臨,實在敝派意料之外,貴派七賢!如何未見同來?」
藍衣秀士臉色微微一變,忙笑道:「七位師叔他們閑散慣了,我也無法勉強,只好隨他們意思了。」
金劍丹鳳回頭向身後望了望,嫣然一笑道:「我這五位叔叔,何嘗不也一樣。」
華山五劍聞言,手臂一直,一致肅容垂首,藍衣秀士目光微閃,忽然笑說道:
「白掌門人,請五位老前輩一起坐下來敘敘如何?」
首劍立即躬身接道:「謝謝藍掌門人,過了今天,老朽們理應奉陪。」
藍衣秀士深深知道,此席一散,非至武會舉行,他將決不可能再有與金劍丹鳳單獨相處的機會,這是彼此間的地位使然,無關私人情誼厚薄,但今天的他,由於負有特殊任務在身又必須克服此一困難不可,故所以邀五劍入座,意欲破除常規,造成和合氣氛,詛知華山素重禮儀,五劍誰也不敢逾矩。
藍衣秀士表面上雖在含笑說道:「那裡,那裡。」心下卻不禁沉思道:「看樣子良機不再,也只有單刀直入一途可循了。」
於是,臉色一整,向金劍丹鳳正容說道:「藍靈飛來此途中,曾意外地遇著一人,並受託一事,白掌門人猜猜看,此人是誰?」
藍靈飛沉吟不語,眼光緩緩移向金劍丹鳳身後的五劍,故意露出一副猶疑的神色,好似說:「為難的,此地卻非說話之處。」
金劍丹鳳秋波微展,已然明白了對方心意,五劍因為低著頭,以至聽到客人的話,卻沒有看到客人的神色。
金劍丹鳳點點頭,正待要說什麼時,大廳門口,突然走進一名佩劍弟子。
那名佩劍弟子腰身一躬,朗聲說道:「三代弟子趙振綱,前山值日巡守,現有自稱上官印之上官少俠一名求見,請掌門人示下。」
藍衣秀士一聲暗嘆,忖道:「完了,這一來更困難啦!」
金劍丹鳳雙目一亮,輕念道:「他,他這麼早就來了?」臉色稍稍一整,向身後五劍吩咐道:「五叔傳令,請!」
排末的第五劍躬身一諾,身軀半轉,高聲道:「掌門人口諭:請!」
不一會,在先前通報的那名佩劍弟子引導下,一名劍眉聲目、身穿黑綢長衫,風度翩翩的英俊少年口角含笑,從容走進大廳。
上官印目前只好如此稱呼,的出現,相映之下,藍衣秀士的英俊儀錶,立即為之黯然失色。
五劍注目處,首劍輕嘆道:「當年老朽所見到的千面俠,就是這個樣子,三十年的時光,如行雲,如流水,我們這一群,算是白活了。」
金劍丹鳳雙頰彩霞隱泛,人已盈盈離座起立。
藍衣秀士雙眉微微一皺,只好也跟著站了起來。
上官印緊跨兩步,雙拳輕輕一舉,朗聲道:「白掌門人好,藍掌門人好。」
金劍丹鳳微福答禮,一面指向五劍道:「這是白嫦娥的五位師叔。」
上官印垂手一躬,朗聲道:「華山五君子,高風亮節,家父曾一再提及,今日得覷雅顏,晚輩三生之幸也!」
五劍一致躬身道:「上官少俠好說,老朽等愧不敢當。」五劍的語音,說時均微微顯得有點顫抖。
千面依上官雲鵬,名列十二奇絕,雖然丐俠仙名位相等,但細論起來,千面俠實比追魂丐、迷糊仙輩分高。
華山王劍及神劍白羽靈六師兄弟之師,華山第十三代掌門金龍劍常天弟,與追魂丐肅振漢由於志趣相近,曾訂人拜之交,詳加推算,上官印不但不是五劍的晚輩,且比五劍高出半輩有餘。
尤其上官印對「金劍丹鳳」及「藍衣秀士」兩位掌門人僅以常禮相見,但對五劍卻反用了行覷見之禮,這種世家後人,對長者異常的推重態度,五劍人非草木,又怎得不為之深深感動?
五劍還畢,首劍招手喚來兩名三代弟子,意欲為上官印添置座位。
金劍丹鳳輕輕擺手止住,含笑說道:「全撒,重整一席。」
首劍微微一呆,旋即俯身自責道:「老朽一時昏聵,尚望掌門賢侄不以為意才好。」
金劍丹鳳向另外四劍微微一笑,說道:「嫦娥將來如被大師叔寵壞了,四位師叔可要做個見證啊。」
四劍聞言,相顧莞爾。
藍衣秀士心中暗忖:「金劍丹鳳眼界素高,獨對這位千面俠的後人這樣禮遇,寧非怪事?這是憐恤?還是真正的敬重?」
上官印於照面之下,已暗罵過一句:「果然會做微笑,你這妮子!」
及至發覺金劍丹鳳言詞委婉,態度真誠,一舉一動純出於自然,絲毫不見做作,又不由暗暗佩服:「連我都漸漸有點喜歡她起來,怪不得他……」一種說不出的異樣感覺,令她無法再想下去。
不過,這一件事,她可已毅然作了決定,無論如何,她要保護她的安全!
在首劍指揮之下,新的酒席迅速排好,藍衣秀士和上官印對坐,金劍丹鳳面里背外,打橫相陪。
寒暄重新開始,金劍丹鳳向藍衣秀士敬過灑后,立即偏過臉來,向上官印含笑說道:「敝派的那支金劍令符,白嫦娥也查過了。」
上官印一怔,脫口道:「金劍令符?」話出口,猛然憶及上官印傳書藍衣秀士之舉,忙道:「是的,是的,結果如何?」
金劍丹鳳暗忖道:「這是怎麼回事,他比以前爽朗,神智卻反而有點不清不楚,難道刺激過度不成?」
本就顯得有點異樣的情感,這時又滲入了一絲絲姐弟的憐惜之情,這種憐惜一方面令原先那種無以名之的情感凈化,一方面卻又矛盾更無形濃醇起來。
臉色一整,緩緩嘆道:「在六派之中,恐怕敝派將是一個唯一的例外呢。」
上官英由於剛才一時大意,幾乎露出破綻,暗暗警惕之下,神思清敏。
這時忙作訝異之態,注目問道:「怎麼說?」
金劍丹鳳修眉微皺,說道:「經查庫籍,僅知該項金劍令符是由家師親自配用,用途一欄,原有記載惟事後又經黑筆重重塗掩,文句已無法辨認,旁註小寫一行云:
『令符由本座贈出,後代弟子,見符如見本座,雖蹈湯赴火,亦不得推辭,至於受贈者為誰,無論符至何人之手,一律不許查究,華山第十四代弟子,白羽靈親筆。』下附之年月,則遠在二十年前。」
微徽一頓,皺眉接道:「上官少俠,你看這該怎麼辦?」
上官英想了一下,抬臉正容說道:「白掌門不必介意,您能做的,都已做了,這事我看還是以後遇上令師時,由在下當面請教好了。」
金劍丹鳳沉吟著點點頭,同時感激的望了他一眼。
緩緩轉過臉去,又向藍衣秀士含笑說道:「藍掌門人剛才提及的一位什麼人,藍掌門人以為什麼時候見告,才算恰當呢。」
藍衣秀士口中說著:「這個,這個……」臉色不由得大為不自然起來。
表面如此,心底下卻止不住暗罵道:「剛才當著五劍之面,我就表示不便說,現在平空又多出一個生人來,叫我說什麼?你這丫頭,真是年輕不解事。」
金劍丹鳳淡淡一笑,說道:「既然這樣,那就留寄以後有機會再說,亦不為遲。」
言下之意,大有:「事無不可對人言,你何必這樣吞吞吐吐的?你不說,我也不聽罷了。」
藍衣秀士連忙賠笑道:「是的,是的……」一臉尷尬之色。
上官英暗哼道:「好傢夥,看樣子我還來得真是時候呢!」
雖然灰衣文士在為她易容時,曾一再慎重吩咐於她,只要監視住藍衣秀士不生軌外行動,千萬不可任性生事,可是,俗話說得好,江山好改,本性難移,她那刁蠻脾氣,本屬天生,又豈是三言兩語的告誡所能移改的?
這時她一見藍衣秀士的那種曖昧神態,聯想起他與紅衣女子那夜的暖昧之情,不禁心頭火起。
當下故意哦了一聲,輕鬆地笑道:「藍掌門人,您提到的,莫非就是前此一直跟您走在一起的那位紅衣女俠嗎?」
金劍丹鳳怔了一怔,斂口俗言,秋波微剪,卻又忽然轉臉向身後的首劍道:
「大師叔,會期日迫,您有沒有在山下接待處增添人手?」
首劍微躬答道:「黃昏時分,已經交代下去了。」
師叔侄這一段對答,顯然必要,可是,這一段不關緊要的對答,卻給予上官英一種極深刻的印象。
她由衷讚歎道:「武功,她不如我,容貌,也不比我強到哪裡去,但是,她這份高雅的涵養,就非我所能企及了!」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以上官英這樣倔強無比的人,居然在短短時間中,會由嫉視之心而一變為景羨,且能如此虛心反省,也就夠難得的了。
藍衣掌門其所以會變成今天這樣子,就他本身而言,當然也有他本身的難言之隱,一代掌門,畢竟有過人之處,剎那間的反常,旋即回復過來。
這時他淡淡一笑,悠然反問道:「自少林一別,上官少俠何時見過藍某人?」
這一反擊,技巧之至,奧妙皆在不言中,意思就是說:「我們人沒有見過,你卻說得如此活靈活現的豈不荒謬可笑?」
上官英暗罵一聲:「你還強嘴?好哇!」
她本意不過想給對方來個當頭棒喝,好叫對方不敢再轉壞念頭,誰知對方竟然牙關一咬,根本不認這筆賬,這一來,上官英那還按捺得住?」
她也知道當雙方各執一詞時,態度之好惡,常為局外人引為評定理直理虧的依據,故所以心中雖然火冒三丈,表面上卻淡淡一笑,緩緩說道:『是的,來此之前,我們的確沒有碰過面。』」
眉梢一挑,悠然接道:「不過,藍掌門人還記得那車夫趙老大祖孫倆嗎?」
藍衣秀士脫口驚呼道:「趙老大祖孫……」上官英介面道:「洛陽到華陰,你們坐的就是他祖孫倆的馬車,對嗎?」
藍衣秀士目光閃動,忽然笑道:「什麼樣子的一對祖孫?」
上官英氣得幾乎跳起來,暗罵道:「好,賴吧,姑娘不跟你來絕的,你這廝還不知道姑娘的厲害呢!」
於是,她先故作意外地喚了一聲道:「什麼,原來藍掌門人根本不知道這麼回事?」
藍衣秀士原以為那車夫繫上官印所偽裝,這時一聽對方語氣,不由得又寬心大放。
當下做作地皺眉說道:「我可愈聽愈糊塗,請上官少俠說明白點好不好?」
上官英暗哼道:「糊塗?糊塗別人罷了,說,還用得著你催?」於是,承接前面的語氣,頭一搖,嘆道:「這樣說來,那對祖孫也太可惡了!」
金劍丹鳳是實心人,由於藍衣秀士一再否認,而且神色掩飾得恰到好處,尚以為上官印所說的這一切可能根本與這位貴賓無關,這時也在注意地靜聽著。
在這種情形之下,藍衣秀士想不問,也不可能了,他只好顯出一副關切之情,問道:「怎麼說?」
上官英又是一嘆道:「世道日下,人心難測,看來也太可怕了。」
一番感慨,引集了二人的注意,然後方言歸正傳,目光一抬,接笑:「事情是這樣的,今天中午,我到達華陰,在桂華樓打尖,隔鄰桌上坐了個紅衣女子,手托香腮,愁眉不展,好像有著重重心思一般,我見她一人坐著,面前卻放著兩副碗筷,正感納罕,忽聞叱喝聲起,一名年約二十四五,英俊無比的白衣青年左手揪著一個發白如銀的老者,右手揪著一個年甫十六七的愣小子,氣咻咻地大步走了進來。」
藍衣秀士脫口喃喃道:「一名白衣青年?」
一官英不在意地介面道:「英俊無比,年約二十四五……」住口瞟了藍衣秀士一眼,彷彿怪他不該中途插嘴似的。
藍衣秀士歉意地笑了笑,笑得極不自然。
上官英輕輕一咳,接著道:「白衣青年旁若無人地將形似祖孫倆的一老一小,逕自拉到紅衣女子面前手一松,指著老者喝道:「一字不許遺漏,說!」
藍衣秀士臉色一變,上官英加重語氣道:「不知是否因為做賊心虛之故,紅衣女子臉色忽然大變。」
又咳了一下,這才繼續說下去道:「當時,那名老者望了紅衣女子一眼,低頭顫聲說道:『是的……就是這位紅衣姑娘……跟一位穿天藍長衫的文士……洛陽到華陰……一直食宿在一起……她喊他靈飛……』」
藍衣秀士脫口喝道:「胡說!」
上官英故作愕然道:「誰胡說,藍掌門人。」
誰胡說?當然是那白髮車夫,換句話說,也就是上官英胡說了!
因為,藍衣秀士比誰都清楚,在車夫祖孫面前,紅衣女子壓根兒就沒有喊過他一聲名字啊!
可是,這一點他能提出辯解嗎?當然不能!
一聲掌門人,喊得藍衣秀士驀地清醒過來。
臉色紅白了好一陣,這時囁嚅著道:「對不起,上官少俠,我,我是說那紅衣女子,她她不該……」及至想到說紅衣女子「胡說」不妥當,立即無以為繼。
上官英原抱的是打揉兼施政策,這時連忙解圍道:「紅衣女子不該怎樣?那車夫的話一定可靠嗎?唉,藍掌門人也真是的!」
金劍丹鳳也點頭道:「是的,上官少俠這話不錯。」
藍衣秀士訕訕地道:「那麼,後來呢?」
上官英接著說道:「紅衣女子好似受著無盡委屈,淚流滿面,只是一聲不響。」
藍衣秀士輕輕一咳,欲言又止。
上官英繼續說道:「最後,白衣青年惡狠狠地朝紅衣女子瞪了一眼,回頭向白髮車夫丟出一錠銀錁,揮手道:『沒事了,趙老大,你們爺兒倆去吧!』車夫祖孫一走,白衣青年立即於紅衣女子對面坐下,牙一咬,臉一沉,注目陰聲冷笑道:
『賤人,你現在還有何話可說』」
藍衣秀士終又忍不住問道:「白衣青年這樣說話,他究竟是紅衣女子的什麼人?」
語音微顫,顯然在抑制著一股嫉怒交織的激動。
上官英不在意地道:「說是夫妻,又不太像,大概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人吧?」
藍衣秀士眼中,有著一種燃燒之光,一掠而過。
上官英輕快地接道:「不然的話,紅衣女子又怎會那樣服帖?」熱戀中的情人服帖的應該是女人嗎?她不禁暗暗啐了自己一口。
藍衣秀士道:「而紅衣女子竟始終沒有否認?」表面上雖裝作一副不屑的怒容,內心卻稍稍感到一點安慰,他想:「這樣看來,她是真的愛我也不一定,要是如此,也實在太難為她了。」
上官英搖搖頭道:「恰好相反!」
藍衣秀士受驚似地脫口道:「她否認?」
上官英抬眼訝然道:「她不該否認嗎?」
不是么?紅衣女子不否認,事情豈不成了真的?在那種情形之下,紅衣女子否認,乃屬必然。同時站在他藍衣秀士的立場,也應迫切期待這項否認才對,如今,他居然對紅衣女子理所當然的否認感到意外,這該作何解釋?
可是,話已出口,要想收回,已無可能。
總虧他人夠機智,忙接道:「她,她到這時候才否認的確遲了點。」
微頓,又接道:「不過,這也不能怪她,不管真象如何,她畢竟是婦道人家,當著一名車夫面前吵起來,也不大像話,她否認得雖遲,但說出來的理由,令人聽來,卻頗為充分之至。」
藍衣秀士忙問道:「她怎麼說?」
上官英故意為難地道:「這個,這個……」苦笑著接道:「在她是理由,但對藍掌門人來說,卻似乎不太禮貌。」
這句話,不啻是對藍衣秀士的一道命令:「非追究不可!」
可憐的崑崙掌門人,目光一注道:「沒有關係,少俠,您說!」語氣透著坦然異常,內心卻有著說不出的痛苦。
上官英道:「那位紅衣女子受逼之下,先是一陣哭泣,繼而抬起淚眼,幽怨地訴說道:我說,你肯聽嗎?藍衣秀士什麼東西?無論武功、人品、或地位……他,他能跟你比嗎?唉……想不到……你竟信了一名車夫……」說著,又哭泣起來,白衣青年余怒未息地追問道:『這樣說來,那車夫難道是我買囑出來的?』紅衣女子又氣又怒地道:『不是你買囑的,難道就不會是別人買囑的嗎?』白衣青年怔了一怔,紅衣女子接著說道:『武會在即,各式人物雲集,難保沒有不知道你我身份的人,故意離間中傷我倆,也非全無可能,而你性子燥,正好受人……』又是一陣哭泣。」
上官英說道:「以後呢,我為了趕路,便沒有再聽下去,我離開時,紅衣女子仍然在哭著,白衣青年則呆著一聲不響,看樣子也是不了了之吧?」
藍衣秀士咬牙道:「可惡!」
他這一聲可惡到底罵誰,可能連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只不過身處此境,這一聲是非罵不可罷了!
上官英點點頭嘆道:「的確可惡!」
金劍丹鳳身為主人,眼見客人談話已告一段落,連忙含笑敬酒。
主賓三人,表面上二男一女,實際卻是二女一男,二女本不擅飲,而藍衣秀士經此打擊,心情惡劣,因此不消一會,酒筵即近尾聲。
底下可輪到上官英為難了,他受命監視藍衣秀士,卻不知道藍衣秀士的真正目的何在,照道理,她應該設法和藍衣秀士處的愈近愈好,可是,她對藍衣秀士的印象惡劣異常,加以男女有別,萬一主人安置他們共住一室,那該怎辦?她想到這裡,不由得大為著急起來。
酒席一散,金劍丹鳳立將二人讓進一間書房中用茶。
主賓三人由三名青衣小婢伺候著,五劍團大禮已成,均先告退,閑談了一陣,金劍丹鳳因見藍衣秀士意味索然,便笑道:「兩位遠道辛苦,客房已整理就緒,這就請安息如何?」
藍衣秀士忙應了一聲好,上官英實在願意就這樣耗下去,但主人既已明白表示,也只好點了點頭。
金劍丹鳳命一婢掌燈帶路,將藍衣秀土親自送出書房,回身正待相讓,上官英臉一仰,裝作觀看壁間字畫,同時傳音笑說道:「我的房間在什麼地方?」
金劍丹鳳怔了一下道:「上官少俠問這做甚?」
上官英又傳音笑道:「希望它與白掌門人的住處離得很近,也希望不要離藍掌門人的住處太遠。」
金劍丹鳳又是一怔道:「為什麼?」
上官英傳音道:「白掌門人以為呢?」
金劍丹鳳默然少頃,雙頰忽然微微一熱,傳音低低說得一句:「少俠,你醉了……」
於是,手向青衣婢一揮,便出門而去。
上官英注目丹鳳背影,暗說道:「醉的是你,我可清楚得很呢。」
她心中不期然一陣黯然神傷,直到小婢在身後輕聲催促,這才回過神來,隨小婢穿過三數道迴廊,走進一間樓房,上官英推開窗戶,向提燈小婢問道:「藍掌門人住那裡?」提燈小婢一指樓房道:「看到沒有?有燈的那一間。」
上官英又問道:「你家主人呢?」
提燈小婢又朝東廟一指道:「那邊。」
上官英皺了皺眉頭,提燈小婢忽然以手掩口。
上官英道:「你笑什麼?」
提燈小婢低頭笑道:「少俠只顧問別人,也該看看自己住的這一間才對呀。」
上官英回頭掃視之下,不禁,微微一呆,這間卧房雖只八席大小,但卻布置得精雅異常,床,櫥、桌、椅,一律紅木製作,地板上鋪著厚厚的地毯,壁間除了字畫,還掛著笙簫名劍,畫櫥中更是整整齊齊的擺滿了各種古版珍藉。
一呆之下,不禁脫口道:「華山竟有這等美好的客房?」
提燈小婢低頭笑道:「沒有!」掩口又接道:「不但華山沒有,普天之下恐怕也難找出第二間這樣的客房呢。」
上官英奇怪道:「這不明明……」一聲哦,倏而住口。
少婢低道一聲:「少俠晚安。」
順手將紗燈往案頭一放,含笑轉身下樓而去。
小婢去后,上官英往床頭一坐,喃喃自語道:「白嫦娥,白嫦娥,你讓出了自己的卧房,說起來是為了討好我。但我,我卻恨死了你,你知道嗎?」
口中儘管這麼說,偶想及樓下東西廂房僅隔著一個寬不及五丈的院子,不由又一跳而起,藏身富後向下望去。
東廂房,燈火已熄,主人金劍丹鳳顯已就寢。
西廂房,一燭映戶,燭光中一條身影來回緩移,不問可知,藍衣秀士正在室中來回踱著,尚未上床。
上官英一口將燈吹熄,暗哼道:「好,姑娘陪你吧。」
於是,她也在室中來回閑踱起來,她知道,就算她能睡,也一樣睡不著,這樣消磨一夜也好。
不久,西廂房燈光也熄了,但上官英並未入睡。
她踱著不時望去西廂房一眼,這一夜,也許藍衣秀士還睡過,上官英卻徹夜未眠,睜著眼,一直到天亮。
東方發白,華山曉鍾,悠悠敲響,它驅走了別人的睡魔,卻為上官英帶來一股因心情驟然鬆懈的倦意來。
她欠伸著,喃喃說道:「第一夜,我對得起你們了……」
紅日當窗,天氣晴朗十分,書房中,一張四仙桌上排滿精美早點,而三張座位上卻只坐著兩個人,一名青衣小婢三進三出,說的話,始終是那麼一句,上官少俠仍然高卧未起。
藍衣秀士因此身是客,內心雖然奇怪,表面上並無表示。
金劍丹鳳先還皺眉不語,最後一次卻忍不住向小婢問道:「上官少俠的房門敞著嗎?」
青衣小婢道:「虛掩著。」
金劍丹鳳道:「可以看到裡面?」
青衣小婢道:「看不到。」
金劍丹鳳微溫道:「那麼,你又怎麼知道少俠仍高卧末起?少俠乃世家子弟,很少作客在外,也許烙於禮數等候催請也不一定,你為何不叩門請安,順便傳達一聲我跟藍掌門人已在這兒等他?」
青衣小婢低頭垂手道:「是的,婢子愚昧。」
上官英於朦朧中為一聲剝啄之聲一驚而醒,脫口叱道:「誰?」底下正想罵:
『不知道你家姑娘剛剛睡下嗎?」
門外已然有個細小的聲音苦笑介面道:「少俠,你再不升帳,婢子可苦啦。」
上官英愕然翻身坐起,頭抬處,朝陽耀目,不由得啞然一笑,忙高聲道:「說我馬上就來,你先去好嗎?」
門外盆架上,面水已冷,上官英匆匆漱洗整修了一下,立即走下樓來。
樓下,那個昨夜為她提燈的小婢下低頭含羞守候著,見她走下,一笑轉身帶路,來到書房,金劍丹鳳首先欠身而起,含笑迎接道:「少俠好。」
秋波流轉間,好似說:「說你醉了,如何?」
上官英微微一笑,同時與藍衣秀士見了禮,三人約略用了點茶點,金劍丹鳳笑說道:「趁現在還閑著,我陪兩位出去欣賞一下華山風光怎麼樣?」
於是,金劍丹鳳前導,主賓三人,相繼步出書房,穿過金龍廳,走出門外。
華山金龍廳位於中峰蓮花峰頂,遙視東西兩峰,雲煙中一如掌,一如足。此東峰名「仙人掌」,西峰名「巨靈足」之由來也。
賓主閑眺閑,上官英忽然指著隔洞一座平矮的峰頭問道:「那座峰頭上的平地,估計不下百丈寬闊,就是後天的武會會場嗎?」
金劍丹鳳點點頭道:「是的,它便是華山有名的仰天平;下面有座天然湖,史書稱為黑龍潭,沿湖有天然石室無數,居中南向之最大者,即道家所稱之太極總仙洞。」
微微一頓,又接道:「大會之英雄館和豪傑館,就在湖之東西兩邊。」
英雄館和豪傑館,乃為歷屆武會分別安頓與會之「黑」「白」兩道人物所設,白道人物前往英雄館,黑道人物自投豪傑館,由大會主人分別派專人接待。
上官英道:「那麼介乎正邪之間,連他們自己也不敢肯定自己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的好漢行宮又設在什麼地方呢?」
金劍丹鳳也笑道:「不用說,當然是太極總仙洞了。」
藍衣秀士突然向上官英微笑道:「上官少俠有興趣下去參觀參觀嗎?」
上官英反問道:「藍掌門人有興趣嗎?」
金劍丹鳳忙笑道:「兩位想去,我卻不便奉陪。」
藍衣秀士沉吟道:「唔,想到是想去看看三處地方已經來了些什麼人,為難的只是熟人太多……」
上官英暗哼道:「好主意!正好讓你跟她單獨相處是不是?」
於是,頭一偏,笑道:「雖然沒有人會認得我,但我想今天才十三,有分量的人物,大概不可能來得這麼早。」
金劍丹鳳神色一動,回頭向遠處伺候著的兩名小婢高聲吩咐道:「去請你們五叔祖到這裡來,我有話問他。」
小婢反身入廳不久,五劍便如飛飄然而來至。
垂手微躬道:「掌門人有何差遣?」
金劍丹鳳道:「截至目前為止,英雄、豪傑兩館,以及好漢行宮已到了些什麼樣人物?」
五劍從懷中取出一幅紙卷,展開注視著,緩緩說道:「英雄館昨天到了少林,武當兩派弟子各八人,今晨又來了青城雙雄,豪傑館第一名到達的是賀蘭人傑賈子都,第二、三名是已故天山五天王的舊部,今晨又來了四人,年紀均在四十上下,身份不明,據大師兄猜測,可能是八荒四豪方面的前鋒人物……」
五劍將賀蘭人妖念成人傑,八荒四凶念成八荒四豪,上官英聽了,不禁微微一笑。
五劍將紙卷一卷,抬臉凝重地道:「好漢行官到昨天為止,本一直空著,但由於今天一早,卻來了兩位非常人物。」
上官英、藍衣秀士、金劍丹鳳等主賓三人,聞言均是一驚。
金劍丹鳳哦了一聲道:「兩位什麼樣的人物?」
五劍肅容道:「來人面目陌生,連大師兄及二師兄三師兄等三人都沒見過。」
金劍丹鳳道:「大師叔他們三位雖說見聞廣博,但沒有見過的武林奇人也並不是沒有,這也算不了什麼呀!」
五劍肅容說得一聲:「是的。」旋即沉重地接道:「不過二人走進好漢行宮后的舉動,卻甚怪異。」
金劍丹鳳道:「怎麼呢?」
五劍不安地道:「掌門人知道的,三處地方內部均甚寬敞,除了一般客房之外,居中均設有上房三間,根據以往武會經驗,那三間上房,只是一種象徵式的存在,雖然他們係為三處人物中身份中殊者所設,但在以往,先到者向例均由最末的普通客房住起,即使住滿,也從沒有人敢冒大不韙,住進上房……」
金劍丹鳳秋波微亮,似已約略明白。
五劍接著說道:「但是今天,這種已保存了四十年,先後經過了四次大會的慣例竟被那二人打破了。」
金劍丹鳳輕輕一哦,正待要說什麼,目光微掃,忽又住口。
原來這時候,首劍忽然趕至,首劍似乎已聽到了五劍最後一句話,這時身形未穩,已然向金劍丹鳳微躬介面道:「尚有更意外的事,現在要向掌門人報告。」
金劍丹鳳訝然道:「更意外的事?」
首劍躬身答道:「是的,接到五弟的通知后,愚叔立即趕往查看,因一時也看不出什麼所以然來,便換下五弟,自己留在總接待處,準備慢慢察究,誰知五弟剛走,便又有一人往行宮走去,愚叔因行宮內正中一間上房已被先來二人合占,此事大犯武會之忌,便擔心此人非易與之輩,而幾名三代弟子,能力與經驗又均極有限,一個應付不當,就要生出事端,所以忙自湖心接待台躍下,急急隨後趕去……」
金劍丹鳳注目接道:「結果呢?」
首劍搖搖頭,吁了一口氣道:「已經遲了一步!」
金劍丹鳳失聲道:「怎麼說?」
首劍深深吸了一口氣,長長吁出,定了定神道:「愚叔趕到時,身子尚未站定,一串大吼已然入耳:讓開,讓開,快,快,快……」
上官英、藍衣秀士均是神色一緊,雙目陡亮。
金劍丹鳳強自鎮定問道:「是後來的那個人說的嗎?」
金劍丹鳳秋波一轉,忽然說道:「我知道了,先到的二人居然如言讓出中間那間上房是不是?」
藍衣秀士不禁失笑道:「真是虎頭蛇尾。」
首劍搖搖頭,輕聲道:「不,藍掌門人。」
藍衣秀士輕輕一哦,目注首劍,卻沒有立即問出什麼。
首劍又嘆了一聲道:「假如藍掌門人不以為意,老夫敢說一句,先前那二人之成就,恐怕合六派掌門人之力,也非他們任何一人的敵手呢!」
藍衣秀士啊了一聲道:「老前輩不是說,他們最後還是將中間那間上房給讓出來了嗎?」
首劍點點頭道:「是的,他們二人在聽了後來那人的催逼之後,先朝來人上下打量了一陣,然後對望著不發一語,很久很久之後,其中一個悠悠抬臉道:『喂,你說怎麼樣?』另一個仰著臉,漫聲說道:『我看大概是非讓不可了。』於是雙雙施然站起身來,一聲不響地踱到左右兩間上房中去。」
藍衣秀士皺眉道:「後來那人有何表示沒有?」
首劍也是眉鋒一皺道:「表示?什麼表示也沒有,他見先前二人一走,口中自語著,知趣,知趣……進房一頭倒下,立即呼呼大睡起來。」
金劍丹鳳凝眸喃喃道:「這情形果然怪得很。」
目光一收,忽又向首劍問道:「此刻那邊哪位叔叔在?」
首劍道:「掌門賢侄不必擔心,此事發生后,愚叔深感本屆武會有異往常,在前來報告之先,已吩咐二弟三弟四弟他們三人輪班巡守於接待台,須臾不離,愚叔現在順便向掌門賢侄請示進一步安排。」
金劍丹鳳似有所思,點點頭,沉吟未語。
上官英心念一動,忽向首劍問道:「老前輩以前見過貪、鄙兩叟沒有?」
首劍搖搖頭,坦率承認道:「沒有。」
上官英拍手大笑道:「見風轉舵,必是他們兩丑無疑!」
首劍遲疑地搖搖頭道:「老夫以為恐怕不是。」
上官英笑聲一收,注目道:「何以見得?」
首劍虛心地低聲道:「老夫雖沒見過兩丑本人,卻聽大師兄在時說過,兩醜臉相與眾不同,照面便可認出。」
上官英道:「對呀!兩人年約六七旬之間,最好認的便是二人的眼睛,一個金魚眼,一個三角眼對嗎?」
首劍搖頭道:「老夫說不是,正因為那二人不是這樣子。」
上官英一怔道:「那麼二人生做什麼樣子呢?」
首劍道:「如少俠所說,二人年紀看上去倒似在六十七十之間,不過二人的相貌卻頗威嚴,一個微胖白髮飄飄,一個高瘦,隆鼻,長頸,雙目如電。」
上官英又是一怔,突然大笑道:「哈哈,原來是他們兩位!」
金劍丹鳳一聲哦,忙問道:「哪兩位?上官少俠。」
上官英兩根拇指並堅,大聲道:「知道嗎?兩老。」
藍衣秀士失聲道:「兩老?閑雲叟。野鶴叟?」
上官英拍胸笑道:「不信下去問,錯了我包!」
藍衣秀士呆住了,首劍、五劍呆住了,金劍丹鳳也呆住了!
十二奇絕中的兩老居然出現,固屬令人震驚,但現在四人驚奇的,還不是這一點!
那就是說,兩老居然服了一個人,那個人是誰?
由於兩老在武林中地位太過崇高,這種事,根本無法加以推斷或想象。
那人該是誰呢?誰都不可能。
那麼該怎麼樣假定,都不恰當!
上官英瞥及諸人此狀,這才意起自己的遺漏,忙向首劍道:「噢,對了,我忘記問了,那麼後來那人又生做什麼模樣呢?」
由於上官印乃千面俠哲嗣,年事雖輕,某些方面之見聞,卻非六派中任何人所及,上官英這一問,諸人精神立即同時為之一振。
首劍連忙道:「那人年紀看上去也不過六旬上下,一身黑布衣服雖舊,卻還乾淨,頭髮短而亂,好似一根根豎在頭上,濃眉細眼,閃閃有光,鬍髭根根見肉,一直連到耳根,背上背著一口黑布袋,雖不知道裡面裝的什麼,但可斷言,決不是任何兵刃,少俠知道這個人是誰嗎?」
上官英一直傾神聽著,愈聽到後來,臉上神色愈為沮喪,最後深深一嘆,搖搖頭,什麼也沒有說。
金劍丹鳳失望地道:「連你,你也不知道?」
上官英很不耐願地點了一下頭道:「想不出來」牙一咬,恨恨地接道:
「真想看看去。」
藍衣秀士點點頭,漫不經意地附和道:「這個我倒相信,見了面,少俠一定能認出他是誰來。」
當下搖搖頭,緩緩嘆道:「我的意思是說,只要逼使那人露出一招……不過,這種事在武會之前……對地主華山似乎不太妥當……」
金劍丹鳳忙笑道:「算了,算了,橫豎也只剩下二天不到,又何必急於一時?」
上官英趁機下台,默然不語,藍衣秀士一計不成,不由得微露失望之色,上官英看在眼裡,尋思道:「這廝苦海不思回頭,看來不給他點顏色看看,總不是辦法。」
目光一滾,已然有了主意,她記得早上下樓,沿迴廊經過樓下庭院時,曾偶爾看到不遠處有一盆與眾不同的花草。
這時抬頭向金劍丹鳳笑問道:「白掌門人,我宿處的樓下院子里,東南角上的盆栽中,有一棵葉作羽狀,色呈淡黃,黃中卻又隱透一抹玫瑰淺紅的菊花,這種有菊王之稱的萬壽菊,您是自何處得來的?」
金劍丹鳳怔了一怔,秋波微剪,嫣然一笑道:「這麼說來,紫鵑那婢子可就該打了,她一再說少俠高卧未起,原來少俠在院中看花。」
上官英搖頭笑道:「你這樣說,可冤屈了那位紫鵑姑娘了。」
金劍丹鳳道:「不然你怎知道院中有盆萬壽菊的呢?」
上官英道:「是昨夜睡前偶然發現的。」
金劍丹鳳微訝道:「昨夜?你能在月色下辨出七八支外的花朵的顏色,隱約看出它是黃色尚有可說,那種似有似無的淡紅玫瑰,就是白天也很難看出啊。」
上官英淡淡笑道:「在下有這份目力,白掌門人不信吧?」
藍衣秀士忽然介面說道:「別說白掌門人,就是小弟……」顯得極有修養地微微一笑,悠然住口,雙目中卻隱隱流動著一片嘲弄的笑意,好似說:「老弟,想在美人面前賣弄,像這樣不嫌太離譜了嗎?」
上官英所等待的,便是要他插嘴。
這時忙笑道:「藍掌門人也不相信?」
藍衣秀士縮肩一笑,沒有開口,意思好像說:「這種事太過荒謬,就算我藍某人捧你的場,又有什麼益處?」
上官英淡淡笑道:「就現在試給兩位看看也不妨。」
目光溜動,忽然指著二丈開外的一株柏樹笑接道:「藍掌門人,那株塔柏由下往上,約五尺高處,您看上面有什麼異樣沒有?」
藍衣秀士和金劍丹鳳一致凝眸向塔柏望去。
注視好半晌,藍衣秀士皺眉喃喃道:「我,我……」回頭望望金劍丹鳳,金劍丹鳳緩緩搖了一下頭,這才堅定地接道:「我實在看不出什麼異樣來。」
上官英微微一笑道:「我卻說有。」
藍衣秀士張目道:「你說有,有什麼呢?」
上官英笑道:「與其站著說話,何不一起過去看看?」右手一拍,擺出一個「請」的姿勢。
賓主三人,開始往柏村走去,首劍與五劍,落後一步跟著。
三人原系並肩緩行,及至近前,藍衣秀士忍不住心中好奇,不禁搶跨一步,攔在二人前面向樹身上搜視起來。
金劍丹鳳惑然地望著上官英,上官英仰臉不語。
藍衣秀士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回頭道:「有?有什麼?哈哈,上官少俠,您也未免太會取笑了。」
上官英悠然接道:「揭去樹皮看看。」
藍衣秀士一怔,笑聲立斂,輕輕哦得一聲,掌起處,一塊碗口大小的樹皮,立即應手飄落。
目光至處,一聲噫,愕然倒退半步。
金劍丹鳳右目一亮,連忙走上前去。
這時,白中透黃,樹身上,五支細如牛毛的金針正成梅開五瓣之狀並插著,五顆由樹中泌出的汁液,正像五滴玉露似地掛在針尾,搖曳欲滴。
藍衣秀士面色微白,喃喃說道:「七巧梅花針……七巧梅花針……這是傳統中奇絕當年互斗的一種絕學啊!」
金劍丹鳳素手一展一帶,已將五枚金針以先天真氣吸人掌中。
是的,這種金針,正是「七巧梅花針」,前此於長安芙蓉園中,迷糊仙古醉之已向上官印說過。
賀蘭人妖門下一對男女弟子,便曾各被這種金針打瞎一目。
可是,誰又想到它是上官英的傑作呢?
上官英,現在的身份是「上官印」,「上官印」為「千面俠上官雲鵬」之子,終南上官世家,向以「天罡真氣』和「天罡三六式」知名武林,暗器一道,卻從未有人提起過。
而且上官英自始至終就未離開諸人一步,金劍丹鳳、藍衣秀士均為當今武林之精英,就是首劍和五劍也是六派中有數之高手。五人相處於咫尺之間,上官英有所舉動,諸人那有不能覺察之理?
要說是事先所為吧,那麼是什麼時候呢?
而且,樹汁清鮮,針拔出,針孔立即焦黃,這正證明,五支金針事實上確是剛剛打中不久。
所以,這事誰也沒有疑心到上官英身上。
由於諸人首先便撇開了這次近乎魔術性表演的主角,是以事體也就益發顯得撲朔迷離、玄秘莫測起來了。
金劍丹鳳手托五枚金針,怔怔然,如醉如痴。
藍衣秀士不住自語:「這樣看來……的確……上官少俠……藍某人……可……
可真是服了您了。」
金劍丹鳳臉一抬,向上官英注目肅容道:「金針顯系剛剛釘人樹身,少俠既能有見及此,那麼少俠當也發現此針出自何人之手了?」
上官英緩緩搖頭道:「那就不知道了。」心想:「既不方便明說,且這妮子身處危境而不自知,讓她提高一點警覺也是好事。」
金劍丹鳳皺了皺眉頭,欲言又止。
上官英知道她有不釋,便隨便向後山指了指道:「我只偶爾瞥及一簇金閃過,那時我們正好談到目力問題,我自信你們可能沒有注意,便趁機提出來,其實也不過是一次非常偶然的巧合罷了。」
金劍丹鳳沒有再問什麼,默默將五支金針分了各人一支,首劍和五劍沉重地將金針接過,一躬而退。
上官英、藍衣秀士,均點頭同意,三人回到書房,時刻已近晌午,書房中酒席已經排好。
賓主三人,就座用餐,直到吃完,誰也沒有再講一句話。
喝茶時,上官英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疑問,便向藍衣秀士笑問道:「藍掌門人剛才說什麼奇絕當年互斗這與金針究有什麼關係?」
金劍丹鳳一經提到金針,便也連忙說道:「是的,嫦娥也正想問,請藍掌門人說說好嗎?」
藍衣秀士道:「我知道的也不多。」
微頓又接道:「不過話雖如此說,能知道這件事的,除了藍某人而外,當今的武林中恐怕也沒有幾人了。」
上官英暗暗點頭,忖道:「這倒是真的,連我和印哥都不清楚呢!」不過,她又有點奇怪:「從未聞崑崙一派與十二奇絕有甚淵源,這件事他怎能知道的呢?」
疑忖間,藍衣秀士已然接著說道:「我是自家師處聽來的,家師說,六十多年前,奇絕會天山,外傳二人曾經對過一招,其實,二人就連一招也未對過,二人當時對立在兩株巨樹之間,相對一拱,即未再有其他舉動,這樣對立了足有半天之久,最後,傳說中的一奇,眼光向左邊樹身望了一眼,傳說中的一絕緩緩走過去在樹身上打量了一陣,點頭一嘆,立即轉身下山而去,臨走前,眼光也有意無意地朝右邊那株大樹望了一眼,一絕下山,一奇卻快步走去右邊大樹身前,凝眸之下,搖頭一聲輕嘆,也即頭也不回地,飄然下山而去……」
金劍丹鳳微訝道:「什麼緣故呢?」
上官英心念一動,注目道:「是不是兩株樹身上都有了字,而那些字即系以這種金針所插成的?」
藍衣秀士愕然望了上官英一眼,點點頭道:「是的。」
勉強一笑,又接道:「不過那些字的內容,以及一奇一絕究竟是何許樣人,家師說,他老人家也一樣不知道。」
上官英不禁問道:「令師這些又是從那兒聽來的呢?」
藍衣秀士淡淡一笑,搖頭道:「他老人家沒有說,我也沒有問。」
師徒對語,凡做師父所不願說的,做徒弟的自是不便追問,上官英點點頭,便沒有再說什麼。
時光在沉默中如飛消逝。
轉眼之間,天色已然黑了下來。
華山五劍在這段期間內不斷輪流前來報告,但英雄、豪傑兩館以及好漢行宮三處,除了英雄館又來了各派弟子以及少數小有名氣的人物,豪傑館陸續來了一些身份不明的人物之外,亦無什麼特別事故。
而好漢行宮中則更為平靜。
兩老,閑雲叟和野鶴叟,整天都在下棋,除了棋子落盤聲響,據說他倆連眼皮撩都沒有撩一下。
用完晚餐,賓主略事酬應,上官英和藍衣秀士,立即分由兩名小婢提燈送入各人卧房。
上官英俟小婢一走,立即熄燈聞窗,同時隱身窗后,自窗縫中向東廂房藍衣秀士的住處凝神注視。
藍衣秀士似在隔晚一樣,在室中來回地踱著。
隔不多久,便小心而又緩慢地微微偏臉向樓上這邊瞟上一眼,這是昨夜所沒有的舉動,顯然他今天才知道上官英住在上面,這一發現似帶給他無比的不安,形勢方面人家是居高臨下,而且上官英白天的那一招,亦令他對上官英的過人目力深信不疑。
果如上官英所料,不久之後,藍衣秀士心灰意懶地熄燈上床了。
話雖如此,上官英仍不十分放心,她想出一個很可笑的方法,便是當窗盤坐案頭,在窗帘旁邊留了一道小縫,每於行功一周天之後,便向下面張望一陣,一夜平安無事,天將亮時,她深深嘆了一口氣,自語道:「這是第二夜,我也對得住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