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石洞療傷,鬼奴獻石泉
譚月華一聽,心中一驚,失聲道:「武林中傅說,北邙山鬼宮之中,輕功最好的,並不是鬼聖盛靈,而是鬼奴,那鬼奴是什麼樣人,因為他輕功實在太好,來去如煙,以致誰也說不上來,莫非那鬼奴,就是你么?」
那人像是感到了十分意外,道:「想不到像我這樣的人,武林中居然也有傳聞?」
當下譚月華便由表地道:「閣下輕功,雖然不能說是獨步武林,但是卻也是罕見的了,武林中盛傳閣下之名,又有何異?」
那人苦笑了一下,道:「多謝譚姑娘讚賞,可是我除了輕功之外,便一無所長了!」
譚月華也早已看出了這一點,不免奇道:「你何以能夠練得這樣的輕功的?」
那人嘆了一口氣,卻並不回答,隔了好半晌,方嘆道:「說來話長!」
譚月華心知那人的為人,訐然如此,過去的歲月,一定極是凄愴,他既然不願提起,自己又何必硬迫他說出來?
反正只要知道他沒有惡意,也就可以了。
因此,便不再向下問去,閉目連氣,養起傷來,不知不覺之間,已然過了一個對時。
大凡運功療傷的人,最要緊的,便是開始的那一個對時。
在那一個對時間,若是不受騷擾,功力總可以恢復五成左右。
而其餘的五成功力,則要視傷勢之深淺,或是五日,或則一旬,才能完全復原。在那一個對時之後,譚月華的傷勢,也已然愈了五成。
譚月華睜開眼來,只見一條人影,輕煙也似,從自己身旁,飄了開去,正是鬼奴。
只見他來到左角上,托起一隻石盤,又疾飄了過來,轉過了頭,道:「譚姑娘一定肚餓了,山野之間,無甚好東西,請略用些。」
譚月華低頭一看,只見一大杯青瑩瑩的厚泉,半隻山雞,已經烤熟,香氣沖鼻。另外,這有一大碗米飯,雖是紅米,也是飯香甚濃,還有幾件果子,俱都頻色嬌艷。
譚月華看了,食指大動,道:「難為你了,怎麼給你弄來那麼多東西,你自己吃過了沒有?」
鬼奴忙道:「我吃過了。」
譚月華將盤子接了過來,放在石桌上,鬼奴又一閃身,飄了開去。
譚月華細心看他人行動之間,當真是快到了極點,心中更是奇絕,奔波了一天一夜,又練了一個對時的功,腹中早已雷鳴,狼吞虎嘿,將一盤食物全都吃光,精神又為之一振。
她才一吃完,鬼奴便閃身過來取那隻石盤子,譚月華見他來得近了,倏地伸手,便向鬼奴肩頭抓出!譚月華的那一抓,精奧已極,武林中的高手,一眼便可以認出,喚著「玄武三拿」,乃是無上擒拿手法。可是譚月華此際,甫一出手,鬼奴一縮身子,早已經飄開了丈許。
譚月華本來是見他閃閃縮縮,老是不肯和自己正面相對,而且,又聽出他的年齡,不會太大,至多和自己相仿,所以才想出其不意,一把將他抓住,和他開一個玩笑。
及至一抓不中,她倒反覺得不是意思,一個欠身,待要趕了過去,怎知就在此際,只聽得石室之外,突然響起了一陣難聽已極的哭嚎之聲。
譚月華一聽得那哭嚎之聲,便面色突變。
因為,那一陣難聽已極的哭叫之聲,一入耳,便令人心旌神搖,一聽便知道,正是鬼宮絕技,「鬼哭神號」功夫。
由此可知,也一定有鬼宮的高手,正向這趕來。
譚月華此際,傷勢並未痊癒,眼看大敵將至,心中如何不急?
怔了怔之後,立即「霍」地一聲,站了起來。她才一站起,鬼奴也恰好轉過身來。那麼多日來,譚月華還是第一次與之正面相對。
向鬼奴的面上一看,只見鬼奴連忙低下頭去,譚月華心中,也不禁為之一怔。
原來鬼奴,生得瘦削短小,但是從背後看來,卻也不覺得怎樣異相。
而他的一張臉,卻是丑到了極點。
譚月華在匆匆一瞥間,幾乎不相信世間會有這樣丑的人。
只見他一張臉,黑如鍋底,但是,卻又稀稀疏疏,長著赤紅色的汗毛,眼睛鼓出,眼珠焦黃,鼻樑塌陷,口大牙疏,難看得無法想象。
譚月華只見鬼奴和自己,打了一個照面之後,便立即轉過了身去,心中才知道為什麼他一直不肯和自己正面相對。
原來,鬼奴也知道自己生得太丑,因而心中自慚,是以如此。
由此看來,鬼奴倒實是心地頗為善長的人,但如今,鬼宮高手的「鬼哭神號」之聲,又趣來越近,這又是怎麼解釋法?
譚月華想了一想,厲聲道:「鬼奴,你將我引來此間,原來是想害我?」
鬼奴轉過身來,仍是低著頭,譚月華見他的面色,漲得黑中透紅,眼中淚花亂轉,語帶哭音,道:「譚姑娘,我若有此心,天誅地滅!」
譚月華本也確信他所說是實,但是她卻繼續問道:「然則嚎叫而來的是誰?」
鬼奴道:「那是我大恩公的兩位公子,不知道他們何以離開了武夷。」
譚月華一聽是鬼宮雙使一齊來到,若被他們發現自己,一定難免生出一場極大的風波!
忙道:「鬼奴,你這裡可有地方躲么?」
鬼奴道:「有的。」
說話之間,已然聽得那嚎哭之聲,戛然在近處停止。同時,石門之上,傳來「砰砰」兩聲,和勾魂使盛才的怪聲,道:「鬼奴,你在么?」
鬼奴連忙躬身笞道:「少主人,鬼奴在。」
盛才道:「快開門,我們兩人,有話問你!」
鬼奴又恭恭敬敬答道:「來了!」
譚月華在一旁,見鬼奴對「鬼宮雙使」,態度如此恭敬,心中又不禁為之一凜,只見鬼奴走到了石門之旁,像是要去開門,譚月華又不敢大聲呼喚,只是頓足不已,鬼奴來到了石門旁,才回過頭來,向一張石床處,伸手指了一指。
譚月華心地聰穎,一看便已然明白,鬼奴是要自己,躲到那石床後面去。
因此立即展動身形,來到了石床後面,只見石床之後,約有尺許寬窄的空地。而那張石床,又正好是在石室的一角,確是不易被人發現。
譚月華連忙閃身躲了進去。
她才一躲起,已然聽得「格格」連聲,鬼奴已將石門,打了開來。
譚月華從石床後面,略略探出頭去窺看,只見石門一開,鬼宮雙使,盛才、盛否兩人,一個搖著招魂幡,一個舉著哭喪棒,一陣風也似,掠了進來。一掠進來,便大模大樣地在石椅上一坐,齊聲道:「鬼奴,你這裡的石髓汁,今日又屆三年一度,成熟之期了,還不快去準備給我們兩人喝?」
譚月華聽得心中暗暗起疑,心想多曾聽得人言,那「石髓」乃是「萬載空青」,「石中黃子」一類的靈藥,雖然不及上述二物那樣名貴,但是服上一杯半杯,卻也可以益氣健身,平添功力。
但是這一類物事,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而且,一從石中溢出,若不當時服用,幾個時辰之後,便自化為頑石,一點用處也沒有了,倒當真未曾想到,這間石室之中,竟會有這類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東西。
正在想著,已然聽得鬼奴道:「兩位公子來得不巧了,那石髓確是該在今年成熟,但是鬼奴不知兩位公子要來,石髓又不耐久貯,是以一早已經服了。」
盛才「哼」地一聲,搖頭道:「小鬼,你想要在我們面前搗鬼,這早得很哩,我們向你要,你說沒有,難道等一會,我爹到了,問起你來,你也說是自己已然服下去了么?」
鬼奴聞言,像是陡地吃了一驚,道:「大恩公也要來么?」
盛否冷笑道:「當然!快將石髓,拿出來吧!」
鬼奴低下頭去,道:「確是已然給我服了,我焉敢在兩位公子面前撒謊!」
盛否「哼」地一聲,哭喪棒一揮,「砰」地一聲,擊在一張石几之上,叱道:「放屁,我們難道不知道你自小飲石髓長大,早已身子輕若無物,再飲也是無用,豈肯隨便服下?還不快些取出?」
鬼奴對著囂張已極的兩人,不但不敢爭辯,而且還畏畏縮縮,像是對兩人,十分害怕的模樣,好半響,才囁嚅道:「確……是服了!」
一面說,一面卻回頭,向譚月華的藏身之處,看了一眼。
譚月華心中,本就有點疑心,經鬼奴那一望,她心中便已恍然大悟!明白了自己一練功完畢時,鬼奴所託上來的食物中,那一杯似漿非漿,青色的液汁,正是石髓!
怪不得入日覺得清涼無比,直滲心肺,通體舒泰!如此看來,就在今天,自己的傷勢,便可望全部復原了。
鬼奴將石髓給了自己,當然再不能給鬼宮雙使,所以他便認是自己吃了,看情形,因此他還要吃兩人的苦頭哩。
譚月華一想及此,一面感到莫名其妙,因為自己和鬼奴,以前素未謀面,就算在那大宅之中,曾捨命將他,救了出來。可是在此以前,他已然多次警告自己,不可去鬼宮,當然也是好意,自己與他非親非故,他為何對己,如此關心?
再一方面,她見到盛才盛否兩人,如此對鬼奴作威作福,心中也大是不忍,若不是她剛才聽得兩人說鬼聖盛靈,立即要來,此際她也早已出面,將兩人打發走了!當下只見盛才站了起來,喝道:「鬼奴,你當真不肯說實話么?」
鬼奴只是低著頭,不敢言語,盛才手中,招魂幡一沈一卷,「刷」地一聲,便已然向鬼奴卷了出去,鬼奴身形一閃,避了開去,盛才還待進招,只聽得石門之外,發出一聲低喝,道:「住手!」
譚月華一聽得那聲音,心中便是猛地一凜!轉頭看去,只見一個服飾古怪,貌相成嚴的人,已然走進室中,正是鬼聖盛靈。
盛才一聽得父親喝止,便垂手而立不敢再動,鬼聖盛靈向兩人瞪了一眼,冷冷地道:
「我早已對你們說過,鬼奴雖然因我於他,有救命之恩,甘心為奴,但是他身具絕頂輕功,再加上火弦弓神效廣大,真要動手,你們還真不是他的敵手,他只不過看我面上,才不還手,你們如何一見面便欺負人?」
一番話,講得鬼宮雙使,唯唯以應,聽得譚月華心中奇怪不已,暗忖鬼聖盛靈,什麼時候變得這樣正大光明起來了?
只聽得鬼奴躬身道:「恩公雖是如此說法,小奴萬萬不敢與兩位公子動手的。」
鬼聖盛靈,走了過來,在鬼奴的肩頭上,輕輕地拍了兩下,道:「你不必介意!」講到此處,眼光突射異光,碧光閃棹,道:「咦?這山洞中,難道另有生人在么?」
譚月華聞言,連忙一縮頭,屏住了氣息,只聽得鬼奴道:「沒……有啊?」
鬼聖盛靈又側頭細聽了一會,身形如煙,沿著山洞,滴溜溜地轉了一轉,仍然回到了原來的地方站定。身形雖不如鬼奴那樣地輕盈如同無物,可是其快疾之處,卻也是常人難及。
繞了一遭之後,才道:「怪,剛才我彷彿覺得另有人在此室中!」
譚月華身在石床之後,不由得暗叫一聲「好險!」同時,她心中也不禁對鬼聖盛靈,大是佩服,心想此人行事雖邪,但終究名不虛傳,他並沒有看到自己,突然之際,忽然覺出似是多了一人,當然是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之故,由此可知,他的聽覺,實是靈敏到了極點!
譚月華經此一來,再也不敢探頭出去窺看,只聽得盛靈問道:「鬼奴,那所大宅,何以成了灰燼,你可知緣由?」
鬼奴道:「小奴不知是甚緣故。」
盛靈想了一想,又道:「鬼奴,那宅主人,曾三番四次,差人來鬼宮敲門,指名要索取你,你可知那宅主人究竟是誰?」
譚月華聽了盛靈的問話,才知道敢情在自己離開了那所大宅之後,那麼宏偉精緻的一所大宅,竟然已經燒成了灰燼。
如果是自然起火,當然不可能燒得那樣快法,一定是四處放火所致。
而那宅主人武功怪得如此莫測,若不是自己拚命以內力撐拒,只怕連對方是什麼樣子的人,都未曾看到,便已然要死在他的琴音之下!這樣本領的人,旁人誰惹得起他?放火的自然是他自己了。
而他之所以,要放火將宅子燒去,原因也不難猜出來。
那是因為,他的秘密巢穴,已然被自己發現!
可是,聽盛靈問鬼奴的話的口氧,像是鬼奴早已知那宅主人的花樣也似,卻又不知是什麼緣故?譚月華心知那宅主人,和目今武林中的大亂,有極大的關係,因此細心聽了下去。
只聽得鬼奴道:「小奴確是不知。」
鬼聖盛靈語氣略帶微慍,道:「你不知道?那麼他來找你作甚?」
鬼奴想了一想,道:「或是他知道小奴人行動快疾,又擅搜尋五湖四海,各種稀奇百怪的東西,因此才想索取小奴,也說不定的。」
鬼聖盛靈「嘿嘿」兩聲冷笑,道:「可能是那樣,也說不定!」
聽他的語氣,分明是不信鬼奴所言。
但是,他卻又明知鬼奴的脾氣,硬逼也逼不出來。因此也就不再問下去,道:「鬼奴,你在此處,一聽到有人,向鬼宮去,立刻來告與我知道,切莫遲延!」
鬼奴答應了一聲,鬼聖盛靈站了起來,向鬼宮雙使一招手,道:「咱們回鬼宮去吧!」
接著,便聽得石門軋軋之聲,不一會,便聽得鬼奴道:「譚姑娘,可以出來了!」
譚月華從石床後面,躍了出來,心中不禁大是悶悶不樂。
因為,她本來要到鬼宮去救人,原是存著萬一的僥悻之念。那是因為鬼宮的高手,全在武夷山仙人峰上,則鬼宮之中,雖然埋伏重重,步步危機四伏,鬼聖盛靈等人不在,總多少還有成功的希望。
如今,盛靈既然回到了鬼宮,當然,鬼宮的所有高手,也巳一齊在官中,再要深入鬼宮去救人,簡直是不能想象的事。
可是,譚月華既然答應了人家,又已然來到了此間,明知沒有可能,卻是騎虎難下,其勢又不能不前去一探。
因此,她心中實是大為煩悶,鬼奴將石門關上,回過頭來,笑嘻嘻地道:「譚姑娘,他們走了!」他一笑,更是顯得其丑無比,譚月華心頭雖是悶郁,也不禁給他逗得笑了起來。
但接著,便嘆了一口氣,道:「鬼奴,你對我如此之好,我實是十分感激,你既然已給我服下了石髓,只怕我明白,瘍便可以痊癒,咱們也就要分道揚鏢了!」
鬼奴睜大了眼睛,道:「譚姑娘,你……仍想到鬼宮去?」
譚月華訝道:「鬼奴,我要到鬼宮去一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鬼奴扭怩地笑了一下,道:「我除了輕功以外,就只有聽覺,好得出奇,像如今,我雖在石室之中,若是洞外有人經過,我都可以聽得出來,譚姑娘那一晚上,與那怪人所言,我盡皆聽見……那鬼宮……外人實是寸步難入……是以我跟著譚姑娘下來,勸……譚姑娘……
切……不可去!」
譚月華又問道:「我興你素不相議,你這樣關心我作甚?」
鬼奴的黑臉,突然紅了起來,一直紅到了耳恨,囁嚅了好半響,仍然未曾說出話來,譚月華看得莫名其妙,只見鬼奴僵了片刻,便突然轉過身去,伏在一張石案上,雙肩聳動,像是在哭位一樣。
譚月華心中,又是奇怪,又是莫名其妙,連忙走了過來,伸手向他肩頭上,輕輕拍下,但是她那一拍,尚未拍下,鬼奴已經一縷輕煙也似,向外飄了開去,嚷道:「別碰我!我知道我生得不像人,不配和你在一起,連好言勸你都不配!」
譚月華一聽這兩句話,心中不覺猛的一怔。暗忖想不到他對他自己貌丑一事,竟然如此痛心,如此敏感!一時之間,倒也無話可說。
看官!譚月華雖然聽出了鬼奴話中,自己對自己的痛心之言。但是,她當時卻未曾注意到,鬼奴話中,在痛苦之中,還含著另一種極為複雜的感情,也正因為有這種感情在,他才會感到自慚形穢。
當下譚月華想了一想,正色道:「鬼奴,你想到那裡去了?人外貌的醜惡,乃是父母生成的,丑點美點,又有什麼關屎?」
鬼奴聽了,漸漸地停止了哭聲,抬起了頭來,望著譚月華。
譚月華看他的情形,智力實在甚低,便又開導道:「鬼奴,人生得丑,是不要緊的,只要心地好就行了,像你這樣,最好不要再和盛靈那樣的妖孽來往,也不要再叫鬼奴。」
鬼奴面上,略露笑容,可是想了一想之後,又嘆道:「譚姑娘,幾年下來,我也知道恩公的行為,大是不對,但他究竟是我的大恩公,我卻無法不和他住來,也不能改名的。」
譚月華心想,自己反正在功力未曾恢復之前,也不能到鬼宮去,何不在這段時間內,向他問一下身世?而且,聽剛才鬼聖盛靈,和他的對答,鬼奴像是對宅主人的來歷,多少知道一點一樣,則也可以作一了解。
因此,譚月華便又在石椅之上,盤腿而坐,道:「鬼奴,如今我們已成朋友了,你可能將你自己的身世,說上一說?」
鬼奴一聽這話,歡嘯一聲,身子凌空拔起了丈許,高興道:「譚姑娘,你……你說我有資格和你做朋友?」
譚月華笑道:「笑話,我們全是武林中人,為什麼會沒有資格!」
鬼奴的雙眼,顯得明亮之極,在石室之中,蹦來跳去身形如煙,好一會,激動的情緒,才漸漸地安定了下來,來到了譚月華的旁邊坐定,望了譚月華好一會,才道:「譚姑娘,你真好!」
那鬼奴因為自己生得醜陋之極,心中極是自卑,一直不肯與別人見面,譚月華生得花容月貌,兩人一比,更如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所以,鬼奴心中,雖然對譚月華極是仰慕,俱是卻也由此而更不敢與譚月華面對面地相對。
如今,看譚月華的神態,已然發現了他的容貌如此怪異,卻像是什麼事也沒有,並且還由她口中,親口說出與他為友的話來,鬼奴的心中,實在是感激到了極點。
而這種感激,絕對不是其它人所能想象的。因為鬼奴活到那麼大,第一次,有人以平等的地位對待他,將他當作朋友。
在鬼奴的心中來說,這一點,實在是比什麼都重要得多!
當下譚月華只是淡然一笑,道:「這算得了什麼?鬼奴,你今年多大了?」
鬼奴低下頭去,像是有點不好意思,囁嚅地道:「我今年已經二十歲了,可是還什麼都不懂!」
譚月華笑道:「你又來了,你在武林中,名頭已然頗為響亮,又何必如此謙虛?」
鬼奴張大了口,笑之不已,好半響,方道:「自從我懂事起,就在這個山洞之中,也不知道自己姓什麼叫什麼,山洞之中,除了我以外,便是一具白骨!」
譚月華駭然道:「一具白骨?」
鬼奴點頭道:「不錯……如今我猜想起來,那具白骨,一定是我的什麼親人,抱著我來到了這個石室中,他卻死了。」
譚月華訝道:「那你又是吃什麼長大的呢?」
鬼奴頹然道:「開始的幾年,我自己如今也記不得了,所記得的,只是我什麼東西都沒有吃,就是吃那塊大石的一個小孔中所滴出來的石髓。那石髓本來雖少,卻是流之不盡,直到近七八年,才每隔三年,方湧出一大杯來。」
譚月華點了點頭,道:「我倒是碰得巧了,剛好給我服了下去。」
鬼奴一笑,道:「等到我十歲那年,才能夠打開石門,我那張大弦弓,是那具白骨,緊緊握在手中的,我到了外面,便自製了些小箭,打野味吃,因為我從小不食煙火,所服的全是石髓,是以身輕如煙,來去極快,也一直沒有人發現我。」
譚月華道:「那鬼聖盛靈,又是怎樣成了你的救命恩人的呢?」
鬼奴道:「就這樣,一直過了六七年,四年之前,我像往常一樣,提著那張弓,出去獵野味,幾年來,我只敢在附近行走,一有人來,我就躲了起來,但是那一天,卻不知怎地,膽子大了起來,去到了遠一點的地方,發現了一所大宅。」
譚月華心中不禁為之一動,道:「一所大宅?就是昨日我們所到的那所?」
鬼奴點頭道:「正是那所。」
譚月華忙問道:「你在那所大宅中,見到了什麼,快說一說。」
鬼奴望了望譚月華,欲語又止,好一會才道:「譚姑娘,非說不可么?」
譚月華斬釘斷鐵地道:「非說不可!」
鬼奴訝道:「為什麼啊?」
譚月華便將從南昌飛虎鏢局總鏢頭呂騰空,接到那一單怪鏢開始,武林中所發生的一連串不幸的事,乃至最近的仙人峰上,結果如何,仍不知道的大會,全都和鬼奴說了一遍。
鬼奴聽了,道:「既然如此,我自然只好說了,其實,我是再也不願意提起那件事的。
那一天,我到了那所大宅門日,張望了好半響,心中起了好奇的念頭,就越過圍牆,翻了進去。我才一翻進了圍牆,便立即聽得一聲慘叫,那一聲慘叫!」鬼奴使勁地搖了搖頭,面上現出了恐怖之色,續道:「我至今還可以記得。慘叫聲是出於大廳之中,我呆了一呆,閃近身去一看,只見一個人,渾身浴血,站在大廳正中。」
「可是,大廳之中,又不止是他一個人!」
「在地上,又橫七豎八地,躺著好幾個人!」
譚月華聽到此處,忙問道:「躺在地上的,共有幾個人?是些什麼人?」
鬼奴道:「在地上的人,共是五個,我記得很清楚。但這五個是什麼人,我卻已然記不清了,他們實在傷得太厲害了,而且,全身是血!根本看不清楚!我只看到那人,眼中放出凶光,面上也因為血污滿面,而看不清楚,冷冷地向五個死人,看了一眼,突然,仰天哈哈大笑起來!」
「當時,我感到很是害怕,不敢再向下看下去,可是突然間,我卻看到了一件東西,是那件東西,令我繼續偷看下去的!」
譚月華趙聽越有興趣。因為,那個滿面血污仰天大笑的人,可能便是今日在武林之中,擾事生非的那個魔頭!
因此譚月華急急地問道:「你看到了什麼?」鬼奴又抬頭向譚月華望了一眼,突地一個轉身,一溜煙也似,來到了一張石椅旁,一俯身,在椅下拿出一隻長方形的木盒來。便又來到譚月華的身邊,將盒子交給了譚月華。
譚月華接了過來一看,覺得沈甸甸地,一上手,便知是最好的沈香本所雕成的,上面所刻的,是一隻似龍非龍,似鳳非鳳的怪物,刻工極是特別,古色古香,打了開來一看,有一個弓形凹槽,譚月華直到此時,才知道那是放弓用的。便問道:「當時,你便是看到了這一隻木盒?」
鬼奴道:「不是,那一隻木盒,是一直在那具白骨邊上的。」
譚月華道:「那你看到了什麼?」
鬼奴道:「我也是看到了一隻木盒,但是卻比這隻,大上許多!只不過盒上面,也刻著這樣的一個怪東西!」
譚月華點頭道:「確是奇怪,你往下說罷!」
鬼奴道:「我一見那隻盒子,就放在一張几上,心中就大是奇怪。只見那人笑了一陣,便向茶几走了過去,打開了盒蓋,盒中所放的東西,我當時還認不出,後來才知道,那是一張古琴!」
譚月華大是興奮,道:「是一張古琴么?」鬼奴道:「不錯,那是後來我問了人,才知道的,當時我望著那古琴,心中還在想,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正在想著,又聽得那人,大笑幾聲,望著地上的幾個屍體,狠狠地道:「你們也敢與我來爭?」又冷笑了一陣,伸手就去扳琴弦。
「他才去扳的時候,一點聲音也沒有,後來,扳了幾下,像是動了怒,用的力氣,越來越大,我一直看了下去,是因為我看出那人,和別的人不同,有一隻手,生著六個手指!」
譚月華越聽越合拍,暗自點頭不已,也不打斷鬼奴的話頭。
鬼奴道:「我看了沒多久,只見那人,五指用力在最粗的一條琴弦上一勾,突然之際,竟發出了天崩地裂的一聲大震!那一下聲音之響,令得我失魂落魄,我本是爬在窗欞上觀看的,震聲一起,我不自由主,五指一松,便向下跌了下去。本來,我身輕如燕,窗欞又不甚高,跌了下去,也,不怕什麼。可是,那一次,不知怎地,我跌了下去,竟爾『叭』地一聲,重重地摔了一交,那是我一生之中,第一次的事!等我忍住了疼痛,翻起身來時,那人已然從窗中穿了出來!我一個翻身便逃,他隨後便追,他究竟沒有我跑得快,一轉眼間,我已將他-得老遠,但是我急於賓士,卻沒有看清路途,竟奔進了一個毒蛇最多的山谷中,等到我覺察時,已然被一條紛紅色的毒蛇,在我腰際,咬了一口!我好不容易,撐出了谷口,但是卻昏倒在地,是盛恩公路過,將我救活的。我本來,一直因為自己生得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盛恩公將我救活之後,我甘心服侍他,他也更指點了我一些輕功,我便在鬼宮中,識了些人,但是我卻仍然住在此處。」
譚月華聽到此處,已然大略地知道了鬼奴的來歷,也大知道那大魔頭,得到那張琴,也還只不過是四五年間的事。
想了一想,又問道:「以後,你又到過那所大宅去沒有?」
鬼奴道:「我那一次,幾乎送了命,如何還敢再去?一直沒有再去看過,直到昨天,我一直追你下來,天又下著大雨,忽然間不見了你,知道你一定是到那所大宅去避雨了,因此便大著膽子跟了來,想不到反倒要你救我出來!」
譚月華笑道:「若不是你連發三箭,只怕我還想不到逃哩!」
當下兩人又說了一會,譚月華便自顧自凝氣練功,而石髓的妙用,也已然發揮,到了第二天的早上,譚月華不但內外傷盡皆痊可,而且精神還此以前更好,看來實是獲益非淡!
譚月華算來,在這山洞中,已然耽了兩天,不能再耽下去,便向鬼奴告辭。鬼奴苦著臉道:「譚姑娘,你真要到鬼宮去?」
譚月華道:「自然,我既然已經答應了人,怎能夠不去?」
鬼奴搖了搖頭道:「譚姑娘,那呂麟被禁在什麼地方,我也知道。盛恩公早就派人,在南昌附近,劫過他一次,可是,劫到了手中,又被人搶走,盛恩公為了這件事,發了好幾天脾氣,如今好不容易,又揀了一個便宜,將他搶了回來,如何肯給人輕易救走?譚姑娘,你聽我的話,別去了吧!」
鬼奴一面說,譚月華便一面望著他,等他說完,譚月華心中一動,道:「鬼奴,然則這樣說來,你對於鬼宮中的情形,一定是很熟悉了?」
鬼奴點頭道:「這個自然。」
譚月華喜道:「那就再好也沒有了,我從來也未曾進過鬼宮,可是救人之舉,又勢在必行,你陪我一起去,好不?」
鬼奴聽了,猛地一怔,好半響不開口。
譚月華道:「你既然不肯,也不必勉強!」
鬼奴忙道:「譚姑娘,我不是不肯,你叫我陪你,隨便到什麼地方去,我都可以答應,但是你要到鬼宮去救人,盛恩公是我救命恩人,我……」
譚月華早已然看出鬼奴是一個死心眼的人,執拗無比,當下眼珠一轉,心中已然有了計較,面色倏地一沈,道:「既然如此,那就算我多事,再會了!」
身形向外一幌,便從石門中倒射而出,穿過了那個山洞,不一會已然來到了道旁!只聽得耳際鬼奴連叫「譚姑娘」之聲,她才一穿出,鬼奴便如影附形,跟了出來。但是譚月華卻不理會他,反倒右腕一翻,「嗆螂」一聲!一鐵鏈向他直揮而出,喝道:「你若再是夾纏不清,可莫怪我手下無情!」
鬼奴一閃身,退了開去,面上現出了極是悲哀的神情。
譚月華心想,我徑向鬼宮而去,不怕你不跟在後面,只要我一闖進了鬼宮的大門,不怕你不處處護住我!譚月華所想的,確是不錯,可是,她又怎知道想象和事實,畢竟不同?但這是后話,暫且不提。卻說譚月華一直向北馳去,到了天色傍晚時分,已然來到了北邙山腳下。
那北邙山,因為林本特別蔥鬱,所以望來,也陰森森地,另其一格,譚月華在山中找了一會,只見在一個像是亂葬墳的中央,豎著老大一塊石碑上刻著「鬼宮」兩個擘窠大字。
譚月華一見那兩個大字,心中便是一怔,唯恐身形已然被人發現,連忙身形一閃,閃到了一株大樹後面,躲了起來。
這才打量眼前的情景,只見邢一塊大石碑的上面,除了「鬼宮」兩個大字之外,尚有「離此三里」四個小字!
譚月華心中,不禁為之一呆,暗忖鬼聖盛靈此人,也可以算是自恃已極,近於狂妄!因為,尋常邪派中人,對於自己的根本重地,盡皆諱莫如深,不肯講給他人知道,非但如此,而且,還要在居住之處的附近,故布疑陣,令得別人,不易找到。
但是,鬼聖盛靈,卻豎了這樣的一塊石碑,令人知道,鬼宮就在離此三里之處。
譚月華四面看了一會,只覺得靜悄悄地,一點聲音也沒有。
她向前面,又走出了兩里許,一路上小心翼翼,唯恐變故陡生。
但是,出於她意料之外的是,一路之上,平靜到了極點,就像是在一個互古沒有人到過的荒山之中趕路那樣。
走出了兩里多路之後,譚月華抬頭向前看去,只見前面不遠處,在數十百棵,葉紅如火的古楓之旁,一座小山頭,兀然而立。
那一座小山頭,在山中出現,本來也不是什麼出奇的事情,就算有一座楓林在襯托著,風景顯得異常壯麗,但如果沒有什麼特殊情形,也一樣不會引人注意的。
但是,譚月華一看到了那座小山頭,便立即身形一閃,將自己躲到了一塊大石的後面,同時,她的心情,也緊張到了極點!
原來,那一座小山頭,雖然高得只不過三二十丈,但是小山頭上的岩石的顏色,卻怪異到了極點!有的,漆也似黑;有的,血也似紅!除了紅黑兩色以外,山頭上卻是寸草不生。
而且,更令人觸目驚心的,乃是那山頭之上,凸出的岩石,不下千百塊,可是不論是紅是黑,是大是小,卻一律被雕成了人的骷髏形狀,若在日光之下看來,像是滿山枯骨,駭人之極!
譚月華一見到這樣的情形,心中早已知道,自己是來到了鬼宮的面前了!
她一鼓作氣,間關萬里,從武夷仙人峰上,來到了鬼宮。
等到她真到了鬼宮的面前時,她心中,也禁不住「抨抨」亂跳。
武林中有關鬼宮埋伏的傳說,鬼奴的不斷勸告,都在她耳際響了起來,而她,如今卻正是要闖進這個幾乎已被武林中人,公認為無法闖進的鬼宮中去!而且,還要在鬼宮最深的地方去救人。
譚月華在大石後面,佇立了好一會,竭力鎮定了一下心神。
鬼宮的前面,靜到了出奇。
唯其是那樣地靜,才更令得人心中感到不安。
譚月華不由自主地感到嘴唇焦燥,她輕輕地舔了一下,一咬銀牙,身形如風般,一連幾閃,又已向鬼宮閃近了三五丈,立即打橫掠出,仗著一株楓樹的掩遮,重又將身形隱起。
這時候,譚月華離那座小山頭,更是近了許多,放眼望去,已然可以清清楚楚地見到馳名武林「鬼宮」的正門了。
只見那山頭的正面,約有兩丈見方,一塊平得如鏡面也似的岩石。
在那塊岩石之上,有一個老大的骷髏,凸出約有尺許,看情形,便是入口。
在那個大骷髏的額上,刻著「鬼宮」兩個字,整個平整的岩石,全是血也似紅的紅色,更令人看來,覺得詭怪之極。
譚月華吸了一口氣,心想那鬼宮果然是名不虛博,自己不要說闖進什麼十八層地獄去救人了,就是這扇正門,想要走進去,只怕便是不易!若是鬼聖盛靈,未曾回來,自己還可以叫陣硬闖。如今,盛靈已然到了鬼宮,硬闖一途,也是行不通了。
譚月華想到此處,不禁嘆了一口氣。她嘆聲甫畢,突然覺出身旁,微有聲響。那一點聲響,就像是樹上,飄下了一片樹葉一樣。
但譚月華是何等聰明的人,一聽得那聲響,起先,心中不禁為之一驚,可是轉眼之間,她已然想到,落在自己身邊的,一定是鬼奴。
除了鬼奴之外,只怕誰也不會有那麼好的輕功,能夠如此不動聲色。
一想到了鬼奴,譚月華的心中,又不禁為之猛地一動。
她想到,自己此行,成敗如何,幾乎是系在鬼奴肯不肯幫忙的身上。
因此,她也不轉過身來,只是輕輕地道:「鬼奴,你已經趕來了么?」
果然,她的問話,才一出口,便聽得一聲幽幽的長嘆道:「譚姑娘,是我來了。」
譚月華回頭看去,只見鬼奴倚在樹榦之上,醜臉之上,神情顯得十分憂鬱,雙眼之中,更是閃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悵惘之感。
譚月華一與鬼奴的眼光接觸,心中一凜,憑著她少女的直覺,她覺出鬼奴的眼中,那種不可名狀的悵惘,是為她而發的。
譚月華當然可以想到,鬼奴為什麼,會發出這樣憂鬱的眼光來。那是因為:鬼奴在心底深處,深深地愛著她!譚月華也可以料到,鬼奴對她的感情,因為他自慚形穢的關係,是永遠也不會用語言來表達出來的。
譚月華也靜靜地望了他一會,才淡然一笑,道:「你又來作什麼?」
鬼奴向前跨了一步,低下頭去,低聲道:「我……我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只是想再勸你一勸,譚姑娘,你不要說到鬼宮中去救人了,就是這一扇石門,若不是從內打開,就連鬼聖盛靈本人,在外面想要入內,都是毫無辦法的!」
譚月華聽了,心中不禁駭然,問道:「為什麼?」
鬼奴苦笑道:「這山峰上的山頭,紅的較常石重七倍,黑的比普遍的石頭重四倍。那一扇石門,通體全是紅石,其重何止數萬斤?絕不是人力所能移動,而轉輪機關,又全設在洞內,是以人在洞外,根本沒有法子,闖進鬼宮一步!」
譚月華心中知道鬼奴所說,絕非謊言,若不是鬼宮如此難入,何以能在武林之中上享有如此盛譽?她嘆了一口氣,道:「鬼奴,你勸我不要入鬼宮,那是絕無可能之事!我既然已經答應於人,怎麼能夠反悔?既然不能偷入,我只好叫陣硬闖了!」
一面說,一面一步向外,跨了出去!
她這裡身形才動,鬼奴面色一變,突然伸手,像是想去拉住譚月華,但卻又像是不敢褻瀆譚月華,手伸到一半,便縮回來,急叫道:「譚姑娘!」
譚月華明知道鬼奴一定會阻止自己的,回頭一笑,道:「什麼事?」
鬼奴的一張醜臉,漲得通紅,道:「使不得,盛恩公在宮中!」
譚月華心想再急他一急,自己便事有可為,因此便冷冷地道:「鬼奴,你可是說,如果我硬闖的話,更加危險?」
鬼奴點了點頭。譚月華道:「我既答匯了人,與其失信於人,不如死了好過。」
一面說,一面又向鬼宮正門,走近了兩步,鬼奴身形一閃,攔到了她的前面,幾乎哭了出來,求道:「譚姑娘,你……」
譚月華柳眉微軒,道:「奇了,我去冒險,和你有什麼關係?」
鬼奴的醜臉,一直紅到了耳恨,道:「我……我……」可是,「我」了半晌,仍然未曾講出第二個字來。譚月華此際,已然可以肯定自己所料,鬼奴的心意,一點不差,便嫣然一笑,道:「你很關心我,不希望我有危險,是也不是?」
鬼奴如釋重負,連忙點頭不迭。
譚月華低聲道:「鬼奴,你杖還匭奈遙便應當助我一臂之力!」
鬼奴哭喪著臉,道:「可是盛恩公是我的救命大恩人,我!」
譚月華「呸」地一聲,道:「鬼奴,我又不會傷他性命,只不過進去救一個人出來,你何必這樣護著他?他雖然是你的救命恩人,但是你難道甘心跟著他為非作歹,而為人所不齒么?」
這鬼奴的心,本就十分善良,聽了譚月華的話后,好半晌說不出話來,稍停方道:「譚姑娘,那你要我作些什麼呢?」
譚月華聽出他的口氣,已然肯答應幫忙,心中不由得大喜。
連忙一拉鬼奴,兩人重又閃身楓樹之後,鬼奴之所以會跟著譚月華下山來,正如譚月華所料,是他在見了譚月華之後,便已然魂牽夢縈。
但是,鬼奴因為自己的容顏醜陋,三分像人,七分似鬼,對著天仙化人也似的譚月華,他根本連面都不敢見,後來,雖然見了面,他也絕不敢將自己對譚月華的愛意,道出一言半句。
而因為譚月華對他,絕不歧視嘲笑,他心中對譚月華,又起了無限的敬意,譚月華在他的心目之中,簡直已和天神一樣!
他絕對沒有奢望,希望譚月華也會愛上他。
雖然,他的心中,是那樣地愛著譚月華,可是,他卻寧願看到,有一個少年英俊的年輕人,成為譚月華的戀人!
當然,若有那麼一個人出現的時候,鬼奴一定會禁不住傷心。
但是,他卻寧願自己傷心,只要譚月華日子,過得美滿。
當下,他被譚月華握住了手臂,拉到了楓樹後面,他的心跳得劇烈到了極點,幾乎連氣息都不能調勻!譚月華看了,不禁奇道:「鬼奴,難道你的傷未曾痊癒么?」
鬼奴臉上紅了一紅,道:「我自幼飲石髓成人,無論多麼重的內傷,一個對時之內,必定可以痊癒的!」他在講那幾句話的時候,竭力地抑制心中的激動,面色也漸漸地恢復了正常。
譚月華低聲問道:「鬼奴,你如果肯幫我忙的話,只要做一件事就夠了!」
鬼奴道:「什麼事?」
譚月華道:「你去告訴鬼聖盛靈,說是飛虎鏢局的呂總鏢頭,已然領著點蒼、峨嵋,兩派所有高手,來向他要人,約他到十里以外相見。將盛靈騙開以後,以後的事,你便不必管了!」
鬼奴聽了,發了好一會呆。
譚月華急道:「你答應不答應?可別耽擱我的時間啊!」
鬼奴嘆了一口氣,道:「譚姑娘,就算盛恩公離開了鬼宮,你也是危險非常!」
譚月華道:「看你,還是男子漠大丈夫,怎麼膽子反倒比我還小?我自有辦法的了,你肯不肯替我哄開石門?」
鬼奴嘆了一口氣,道:「譚姑娘「若是一覺出有異狀,絕對不能再深入!」
譚月華忙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快去替我叫開石門吧!」
鬼奴又依依地望了譚月華一眼,身形幌動,來到了石門之旁。
只見他俯身拾起了一塊石頭,便向石門之上敲去,一敲了上去,竟發出了嗡嗡金鐵交鳴之聲,在洞外便可以聽到,那聲音傅進了老遠。
鬼奴一口氣不停,敲了一陣,譚月華在一旁數著,共是十七下。
接著,鬼奴又慢慢地敲,又敲了十七下。
這才聽得洞內,傳來了一陣鐵鏈曳地,嗆琅之聲,只見那一度比人還高的骷髏形石門,緩緩向內縮了進去,縮進了尺許以後,才見一道縫,同時,有人尖聲問道:「何人擅叩鬼宮之門?」
鬼奴回頭,向譚月華了一眼,像是鼓足了最大的勇氣,道:「是我,有事要見恩公,快開門!」
門內那人尖聲笑道:「原來是你,可是有什麼好玩意送來給恩公么?」
鬼奴又一回頭,向譚月華揮了揮手,示意她避得遠一點。
譚月華會意,身形如燕,向外避開了十來丈,只見那石門繼續向內縮去,不一會,兩旁的空隙,已夠一人,閃身而入,鬼奴一擰身,便走了進去。
而那扇石門,在人走進之後,便又立時,向外推了出來,回復原形。
譚月華這時候,心情當真是堅強到了極點。片刻之間,她不知想了多少問題:如果鬼聖盛靈,不相信鬼奴的話呢?
如果鬼聖盛靈,要呂騰空入鬼宮去見他呢?如果鬼聖盛靈,根本不肯出鬼宮,或則鬼奴所知是假,他另有辦法,可以從另一道門中走進鬼宮呢?
這一連串「如果」,只要其中,有一個是事實,那譚月華便絕無幸理了。
而尤其是最後一個,因為,連鬼聖盛靈本身,也不能由外入內,聽來似乎是無法令人置信之事,而盛靈一發現鬼奴所說是假,必然趕了回來,如果他可以進鬼宮,自己豈不是成了瓮中之鰲?
而且,就算一切都順利,自己闖入了鬼宮,也將呂麟救出,又如何出得了鬼宮呢?鬼聖盛靈,難道能不守在門口等自己么?
譚月華此時,已然想到了自己的妙計,其實是一錢不值。
不但,她成功的希望,仍然是渺茫到了極點,而且事發之後,還要連累鬼奴。
可是,事實已然不容許她不按計行事了!
只聽得鐵鏈曳地之聲,重又傳入耳中!
那扇石門,又向後慢慢地縮了回去,才一出現石縫,耳際便聽得了一陣難聽已極的尖嘯之聲,祗見人影連閃,八個人已然從石門之中,閃了出來。
那八個人的裝束,令人一望,便自毛髮直豎,個個全是牛頭馬面的打扮。
那八個人一閃出洞來之後,便分兩行而立,緊接著,鬼宮雙使,也已然閃身而出,最後鬼聖盛靈,古冠華服,面含喜容,也和鬼奴一齊,從鬼宮之中,向外踱了出來。
譚月華見鬼奴居然已將盛靈騙出了洞中,心中不禁又驚又喜。
只聽得鬼聖盛靈吩咐道:「鬼奴,你且在前帶路!」鬼奴答應一聲,身形如煙,便自向前逸了出去,那八個人跟在後面,鬼聖盛靈身旁,鬼宮雙使,三人俱皆發出了銳厲刺耳已極的怪嘯聲,向前飛馳而出,幌眼之間,便已然不見。
譚月華心知,以鬼聖盛靈的輕功而論,十里路的來回,只是幌眼間的事。
雖然,他為了要講究排場,一定要跟那為他開路的八個人走在前面,可能要慢上許多,但是卻也不會耽擱太多的時間。
自己如果不立即行事,這個機會一失,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雖然,這個機會,剛才已經好好想過,實在並不完美,但如果錯過之後,鬼聖盛靈,必有防備,更是萬難行事!
本來,譚月華和呂麟,非親非故,根本不必要冒此危險去救他。
但是,這一件事,卻是譚月華在武林中走動以來,所遇到的第一件大事。
她知道,只要這一件事做得成功,她的名頭,一定會不陘而走,為普天下武林人物所共知。如果既答應了而又不去做,則從此聲名掃地!需知學武之士,一生為來為去,只不過為了一個「名」字,兩大派之間,互斗殘殺數代,也往往只為了「名」之一字而已。
因此,譚月華一等鬼聖盛靈的背影消失,便立即閃身出來。
一連幾個起伏,她已然來到了那骷髏形的石門前面!
此際,譚月華的心境,反倒平靜了許多,俯身拾起了一塊石頭來,按照剛才鬼奴的叩門辦法,十七下快,十七下慢。
當她最後一下的叩門,才一傳出,便見那石門,向後慢慢地縮去。
和剛才鬼奴叩門的時候一樣,石門才出現一道縫的時候,便聽得人尖聲問道:「何人擅叩鬼宮之門?」
譚月華放粗了喉嚨,道:「大公子吩咐我回宛來取物事,快開門,快!」
她連自己,都沒有把握,是不是能因為這兩句話,將門騙開。
只聽得門內那人,「嗯」地一聲,那扇石門,竟然繼續向內縮去!
譚月華心中暗喜,貼住了石門,石門向內移動一寸,她也跟著向內,移動一寸,等到石門向內縮了尺許,她身形猛地一閃,已然從門縫之中,閃了進去。
她本來以為,那石門之內,一定漆也似黑,可是,才一閃身進去之後,她只覺得有門帘也似的東西,就擋在門口。
她自然而然地一掀那門帘,身子一偏,同時又向前逸出了尺許。
可是就在她一掀門帘之際,眼前一亮。
那亮光強到了極點,竟比洞外,身在陽光之下,還要眩目。
這一點,當真是譚月華意料所不及,一時之間,因為強光眩目,眼前是什麼情景,她也未曾看清,已然聽得「嘿嘿」兩聲冷笑,同時,聽得了一陣極是低微的暗器嘶空之聲,當胸射到!
那鬼宮之號稱「寸步難入」,便是它一入石門之後,每一步間,皆有危機埋伏,而不明情由之人,第一關便自難過。
原來,無論是什麼人,一當那石門打開,閃身入內之際,心中總是以為,既然鬼宮是一個山腹底下的天然迷宮,當然也是漆也似黑,伸手不見五指。固然也會小心提防,可是任誰在一見了強光之後,也不免要陡然失措。
鬼聖盛靈,就是想到了這一點,所以,他以黑布,將光遮起。
凡是不明情由的人,一闖進了石門,自然要將布簾掀起。
而一掀布簾之際,便陡地置身於光線極其強烈的境地之中。
那時候,就算是武功絕頂之人,也必定有極短的時間,什麼東西都看不見。
而那一扇石門,共有兩人防守,一看到來人不是自己人之後,便立即發出暗器,等閑的人,才一踏進鬼宮,便難逃出。
而且,直到死,怕還是一個胡塗鬼。
而那強光,本是鬼聖盛靈所設的。
一進石門之後,本來,是一個兩丈見方的山洞,盛靈以純銀打成薄片,鑲在洞壁之上,滿洞皆是,又全年不歇地點著數十個大火把。那大火把的火光,照在洞壁的銀片之上,互相反射,光線便變得強烈無比,更有甚於白畫。
當下,那兩個守洞的鬼宮人物,在起先,還當真是剛才出去的人,去而復近,是以毫不猶豫地便開了石門,待譚月華一現身,見不是自己人,已然知道事情不妙,立即便發出了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