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分兵合擊
曙色曦微中,官道上已經漸有早行人,車轔轔,馬蕭蕭。
葛品揚三人不得不放緩腳步,趕早市買了三匹健馬,代步起程。
在葛品揚沿途與丐幫弟子聯絡下,一連三天,竟未得到呼拉等一行及白髮魔母等的消息。
葛品揚立時感覺兆頭不對,很反常。
依理推斷
以丐幫消息之靈通,傳訊之快,不論呼拉與白髮魔母雙方是否已經交手或在那裡經過,一定逃不過丐幫耳目。
既然毫無消息,必是走岔了路。南轅北轍,雖然同是向南,而竟道不同,或者,呼拉等果已經過易容化裝。
藍繼烈倒沒有什麼著急表示,大約他已受教啦。
龍女可急在心,形之詞色。
葛品揚只好這樣措詞了:「不論他們坐車坐船,逃不過丐幫耳目的,總會有發現。看來,我們是回家去玩兒啦。」
龍女聽了這話,總算略安。
三人渡過伊川、臨汝、寶豐,為了搶先趕到武功山,專抄捷徑,第四天的黃昏,抵達豫、鄂邊界的平靖關。
這兒是所謂「三關鼎足」之一足。
因為平靖關的北面是九里關。
它的南面還有武勝關。
葛品揚因早上經過桐柏時,當地丐幫弟子也只表示已經收到洛陽發下的緊急通知,卻沒有什麼發現,便懷疑一定有了變化。
三人經過日夜賓士,葛品揚主張在此歇憩一宵,順便換馬。
他是體恤龍女之疲勞,女孩子的體力有限,何況身心交疲。
另外,他又知藍繼烈身受內傷,尚未完全恢復,只為個性太強,又是馳援老家大事,沒有顯露出來,越是這樣,越是可慮,才如此提議。
龍女先就嚷了起來:「那怎麼行?」
藍繼烈也道:「我們不能耽擱!」
葛品揚只好道:「那麼我們打了晚尖再說。」
三人進了一家大昌客棧。
葛品揚吩咐夥計代換牲口,給了一隻元寶,另賞了一錠碎銀。
龍女雖然換了男裝,又經葛品揚給她易了容,成了一個面色黝黑的小夥子,可是開口說話仍是嬌細女音,所以她一進門,立時就有人注意上了。
藍繼烈卻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入座便低頭吃喝。
葛品揚的心事最多,除了忖度呼拉等可能的變化外,尤其使他擔心的,還是五大門派的可能遭遇。
少林,百了禪師以下,高手不少,以他立派悠久的聲威,門下弟子之眾,或許可保安然無事。
武當,自「三子」毀在五鳳幫之後,謝塵道長雖說「一元指」傷已告復原,實力仍不及少林,如遭蕃僧突襲,可能有所損折。
黃山白石先生人少力薄,最是堪慮。
至於王屋派,人指駝叟師徒可能尚在天龍堡。斗老宮既付一炬,又密邇五鳳幫,呼拉大約不會也不敢侵犯。
最最使他擔心吊膽的是終南了。嫻淑多情的白素華,先天太極玄功已練成了,溫柔如水的巫雲絹大約早已回一品宮了,她們會預防到突襲么?
假定蕃僧們入侵,後果實在不堪設想!因為她們都是女流,而蕃僧……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希望任何事都不會發生,但無形的壓力卻始終使他心情沉重,人,都難免有點私心的。
他本想出去走走,找當地丐幫弟子問問,又想到他一離開,龍女必然跟著,而平靖關只是一個關卡,丐幫沒有分舵,於是也就作罷。
目光一轉間,龍女正瞅著他哩。同時,手上還轉動著筷子。唔,這丫頭搗什麼鬼?
他漫不經心地抓起酒壺,給藍繼烈和龍女分別斟了酒,眼角餘光,已飛快地打了周遭一眼。注意力開始著重龍女筷子轉動的方向。
咦!竟是醉魔!面如蝦公,很岔眼,難怪引得尤女注意了。
另外,還有兩個漢子與醉魔坐在一個座頭上。
這兩個人一個是背向這邊,另一個是側身而坐,似乎很陌生。葛品揚雖一下子弄不清是誰,但知既然和醉魔在一起,十九是四方教中人。
既然是和醉魔同起同坐的,也不會是什麼高明角色。兩粒胡椒,麻不倒人。
只是,他們為何會來到這裡?
醉魔曾在丐幫洛陽分舵與三煞中的鎖喉絕手吳良拼得兩敗俱傷,難道醉奴是為乃師求醫求葯而來,或者是另有圖謀?
只見醉魔已快成醉貓了。
突然,他翻著眼,咕嚕了幾句,虎地站了起來,搖晃著,往外走。
兩個同伴也站起身來,一個丟下一錠銀子,相率大步走出。
三人匆匆扳鞍上馬。
葛品揚反而楞住了。他不認識那兩個漢子,那兩個漢子也似乎根本沒有注意他,只聽一陣蹄聲響,三騎已經向南奔去。
馬上跟下去,或加以阻截盤詰?
葛品揚剛站起身子,龍女向他投來詢問的眼光。
他低聲告訴她一句:「我們追下去!」
一旋身間,卻瞥見一個中年叫化正在門外目光亂轉。
葛品揚見對方是二結身份,不禁一怔,二結的丐幫弟子親自出來,可見不平常。
他忙忙步走上去,一打手勢。對方立時面現喜色,掉頭走向左面小巷,葛品揚會意,隨後跟去。
二結丐目匆匆行過禮,道:「在下信陽支舵丁一方。」
葛品揚笑道:「原來是丁舵主,多多辛苦了。」
丁一方肅聲道:「剛接本幫棗陽支舵急訊,昨夜便發現對方可疑行蹤,一路指向武當,一路向南!」
葛品揚心神一緊,沉聲道:「兩路人數如何?」
丁一方道:「據敝支舵弟子報稱,據指向武當的是七人;向前的卻有九人之眾,為首的戴著黃色面罩……」
葛品揚雙目一亮,脫口道:「冷必威!」
丁一方道:「正是,因有人參與過他與五鳳幫什麼黃衣首婢的文定大禮,故認識他。」
葛品揚心中一陣刺痛。丁一方又道:「在下所知者僅止如此,他們去向,尚未獲得續報。請葛少俠卓裁,一路可能隨時有本幫兄弟與少俠聯絡。」
葛品揚回過神來,道:「謝謝丁兄關照,容后致意。」
丁一方連稱:「不敢,理所應當。」拱手別去。
葛品揚心中好生作難。
敵蹤既有眉目,武當岌岌可危。
黃鷹冷必威居然不避耳目,公然現身,這……
是先援武當,抑是即刻趕回武功山?
再三權衡之下,武當方面固然義不容辭,但牯老既有安排,天龍堡又干係師門根本,似乎更是重要,何況龍女與藍繼烈也決不肯中途先援武當的。一頓腳,猛聽龍女柔聲問道:
「怎麼樣?」
原來,她已經走了過來。
藍繼烈也佇立在店門外,夥計已經換好牲口,空轡而待。
葛品揚一舉手:「我們比較一下騎術吧。」他這麼故作輕鬆,也不過是免龍女懸心著急而已。
武功山。
朝陽一抹,照映在天龍堡的堡樓頂上。
堡門緊閉。
如在平時,一到辰時,堡門早開。
近半年來,卻成門雖設而常關。
武林人物,都已知道天龍堡與五鳳幫間的恩恩怨怨,藍公烈既已離堡北上,誰還願來嘗「主人外出」的謝客味道?因此,天龍堡已由昔日的車馬如龍,高朋滿座,形成繁華去后一片冷落了。
這天,急驟的蹄聲,劃破了清晨的岑寂。一共九匹健馬,直馳堡前。
當頭一騎上,正是黃鷹冷必威。
隨後八騎,是八個一式黃巾包頭,黃色頸裝的鷹士,想必是黃鷹的屬下。
堡中當然已經聞聲驚動了。
在堡樓輪值的,是天龍八將中的二將和八將。
由於首將上次傳言巫山,沒有回堡,其他五將又被龍門棋士派往少林等方面傳信,要各派分別挑除境中附近的四方教分支單位,迄未返回,二將和八將就負起了全堡巡察責任。
當黃鷹冷必威等一行抵達時,二將居高臨下,早已看出是五鳳幫的人馬。
二將和八將因堡主人天龍堡主已經北上,與五鳳幫間的結果如何尚不清楚,當然以敵人看待,立時傳令堡眾,一面作緊急應變準備,一面由二將揚聲發話:「來人可是五鳳幫黃鷹主?」
黃鷹冷必威勒住絲韁,大聲道:「正是!」
二將一沉聲道:「黃鷹主率眾駕臨敞堡有何使命?」
他以為必是前堡主夫人五鳳幫的太上幫主差遣而來,所以開門見山,查問來意,以便分清敵友更關心堡主的消息。
黃鷹揚聲道:「本座奉敝幫太上之命,有急事面見黑白夫人,請即通報。」
二將「噢」了一聲:「如此請閣下稍待。」
他又轉頭大聲吩咐:「八弟速即通報二位夫人,轉達黃鷹主之來意。」
同時,他向八將丟眼色。八將當然省得。
二將又目注堡外,但見那八個黃衣鷹立正在低聲咕嚕,卻一句也聽不懂。
他心中不由起疑,迅忖道:這些鷹士為何在他們鷹主身邊,如此隨便!
因他不清楚蕃僧入寇的消息,當然未疑心到蕃僧身上。
黃鷹意似不耐,催馬上前,面紗輕晃,掠目四望。
二將心中一動,他雖不知黃鷹底細,對他白天也戴著面紗,未免好奇,既為五鷹之首,身手當然可觀,於是無話找話,揚聲問道:「貴幫太上可好?」
黃鷹一震,顯然猝起感觸他從小由冷麵仙子撫養、調教,未嘗不知恩大如天,只為一念不釋,鋌而走險,為了報復葛品揚,遷怒天龍堡,滿懷惡念而來,做賊本就心虛,深沉也自多疑,一恐堡中有備;二恐後有追兵,所以失神,隨口應道:「托福!」
二將聽出口氣冷漠,毫無感情,便知此人不好應付,又問:「敝堡堡主有無拜訪貴幫?」
這,本不應當出口的,二將還是問了。
黃鷹點頭道:「貴堡主現在敝幫。」
二將既驚,亦喜。
驚的是天龍堡主已上王屋,十九干戈難免,既在五鳳幫,真實情況怎樣?
喜的是堡主總算有了消息。
他剛要再砌詞探問,猛聽一個黃衣鷹士向黃鷹低聲吼了幾句。
黃鷹一仰面,沉聲道:「二位夫人在堡中么?」
這一問,太沒由來,也有失禮貌。
二將當然不了解黃鷹心情焦急,已沉不住氣。
與黃鷹同行的蕃僧早就主張硬闖,一到即動手殺人放火。
黃鷹因一則不知堡中虛實,二則想以計誘黑白雙嬌,兵不血刃,作為挾制工具,三則怵於動手后的後果。他城府深沉,準備不到非動手時不動手,何況連日兼程趕來,抵達武功山時已經天明,動手也有顧慮。這一耽延,蕃僧們就不耐煩了,加以催促。
黃鷹知道自己現在仍是俎上之肉,寄人籬下,不敢觸怒蕃僧。
所以,他也捺不住了。
堡樓中的二將剛起怒意,八將匆匆奔回,揚聲道:「黃鷹主,敝堡二位夫人有話請教。」
香風到,果然是黑白雙嬌上了堡樓。
黑夫人章曼華叫了一聲:「黃鷹主!」
黃鷹冷必威只好飄身下馬,向堡樓拱手道:「本座奉令前來拜候二位夫人。」
黑夫人道:「貴太上有何吩咐?」
黃鷹揚聲道:「請二位夫人同往王屋一行,天龍堡主刻下亦在本幫!」
黑夫人向白夫人投去詢問的眼光。
白夫人低聲道:「堡主北上時曾吩咐過,我們只須督管堡內的事,不得過問外事,目下情況不明還是慎重些的好。」
黑夫人於是向堡外道:「知道了,請黃鷹主回報貴太上,我們摒擋一下堡內的事,刻回北上聽命。」
白夫人介面道:「請代致候貴太上,藍堡主有無什麼話托轉交代?」
黃鷹原以為黑白雙嬌好-弄的,上次在王屋曾見她倆向冷麵仙子唯命是從的表現,認定她倆一聽太上有請,必然大開堡門,客氣招待。
不料,情況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連請入堡中款待的禮數也吝於一盡,不由心中發狠,迅忖道:軟的不行,看來非硬上不可!
身後八個蕃僧自一聽黑夫人開口,就直向堡樓瞪眼死看,那份德性,使人噁心。所謂江山好改,本性難移,蕃僧的習性大都如此。
這不但使黑白雙嬌立時加深警惕,芳心大震,二將和八將更是怒由心起,恨不得挖掉這些鷹士的賊眼睛。
黃鷹剛陰沉地笑了一聲:「好,那麼我們告辭了。想不到鼎鼎有名的天龍堡,竟連白天也緊閉大門,真是可笑,禮貌也太周到了。」
八個蕃僧卻忍不住了。為首的一個怪笑一聲:「小子!真沒用!早聽佛爺的話多好?」
話聲中,好像八隻巨鷹,齊向堡樓飛撲。
黃鷹一拍馬股,馬兒負痛,驚嘶狂奔,其他牲口受驚,也掉頭飛竄。這是黃鷹因牲口太近堡門,恐為堡眾所傷,而牲口是白天所必需,故先把它們驚散。
人已一聲不響,翻身掠上堡樓。
堡中猝然驚變,二將一聲怒叱,埋伏在堡樓前道中的堡眾紛紛現身,勁矢齊發。
天龍堡得有赫赫之名,除了藍公烈的威望外,強將手下無弱兵,堡中不乏好手,訓練有素,驚而不亂。可是,強弩勁矢,阻擋不了一身橫練、武功詭異的蕃僧,在蕃僧鐵掌輕揮之下,弩箭紛紛四散。
二將疾喝:「二位夫人且退,此間有我和八弟應付。」喝聲未落,已和八將向蕃僧出手截擊。
蕃僧一發凶性,猛不可當,八人聯手一擊之下,二將和八將就被震得鮮血狂噴,仆身堡樓。
黑白夫人同聲清叱,翻掌應敵。
堡眾一見形勢危急,紛紛搶出衛主。
八個蕃僧,幾乎同時集中撲向二位夫人。
堡中人數再多,也當者披靡,濺血橫屍,但仍是前仆後繼。
混亂間,猛聽黃鷹喝道:「天龍武學,不過如此。二位夫人,請速束手,免多殺傷!」
手起處,就是天龍爪,把兩個堡眾傷在當場。
堡眾駭呼聲中,又有十數人折在八個蕃僧掌下。
黑白夫人正要拚死出手,黃鷹大叫:「拿活的!」
為首的蕃僧怪笑道:「美人兒當然要活的,給佛爺乖乖躺下。」
人已向白夫人柳文姬撲到。
就在這時
一聲大吼,如打焦雷:「氣煞老夫!水雲老兒,快點!」
話聲中,狂飆卷到,勁氣四溢,硬生生把為首蕃僧逼得中途翻落。
兩條人影半空迴翔,一同墜地。
震落蕃僧的是八指駝叟聶克威。
另一個灰袍灰髯、手托旱煙筒的老者,正是太湖水雲叟。
二老好像是由堡外趕回,剛好抵達。
跟著現身的是鐵算盤陳平與大力金剛胡九齡。
八指駝叟神威凜凜,水雲叟舉止從容,陳、胡二人怒目橫眉,頓使八個蕃僧攻勢為之一挫。
堡眾見大援已到,精神陡振,又自緊逼圍上。
水雲叟向黑白夫人低聲道:「二位嫂夫人清退,這裡有老夫與聶老兒料理。」
黑白夫人雖知是關切好意,由於身為主人,卻不便就此撤身。
八指駝叟轉向眾敵,吼道:「藍老兒把看家重擔託付給老夫,有種的,沖著老夫來!」
黃鷹忙招呼蕃僧們,道:「這老頭子就是王屋派的八指駝叟。」他大約不認識水雲叟,故未提及,沉聲道:「各位小心了!」
他本人則已盯定駝叟,暗暗凝聚一元指功。
八指駝叟吼了一聲:「原來是你這小子?哼哼,以一元指傷了武當……」
黃鷹「嘿」了一聲:「不錯,正是本座,該輪到你這老匹夫嘗一下了。」
一元指發!
堡眾為之失色駭呼!
八指駝叟大怒,翻腕、側身、探掌,幾乎同時動作。
黑白夫人同時疾閃身形,嬌呼:「聶老小心!」
裂帛響處
黃鷹身形一窒,連退三步。
一元指力打空,他自己左肩反被八指駝叟連衣抓裂,赫然三個血紅如桃花的指痕。
三指彈!
這是八指駝叟右手失去二指后,苦心練成的絕藝。發無不中,若抓中筋脈穴道,能破真氣。
黃鷹應變得不謂不快,雖然避過正面力道,仍是被余勢抓中。
黃鷹怒極,他,自從一指毀傷武當謝塵道長后,沾沾自負,以為當今五大門派的掌門人也不過如此易與,有心在天龍堡炫露一下,也好讓那些蕃僧刮目相看。
不料,他逞威不成反而吃癟!
八指駝叟出名的性烈如火,一發怒,比天龍老人藍公烈還要火爆嚇人。
五鳳幫所加給他師徒的,一把火,斗老宮全毀,使他有家歸不得。愛徒小旋風喬龍之死,幾乎使他要找藍公烈拚命,毀去多年友情。謝塵道長之傷,使他對黃鷹冷必威有深刻惡感。現在黃鷹率人來犯天龍堡,且敢對他動手,無一不使此老不殺機狂涌,故才不惜以看家殺手,冒以老凌小之譏,存心立斃黃鷹於掌下。
黃鷹一聲不響,面紗一晃,又閃電出指。
八指駝叟鬚眉皆戟,怒眼圓瞪,怒哼:「小子敢爾!」左掌一翻,右手三指又復抓出。
黃鷹由於已吃過苦頭,本能地戒備,閃避極快,雙方同時落空。
黃鷹叫道:「各位大師,還不快上,更待何時?」
八個蕃僧聞言同聲怪笑,一動齊動,各出雙掌,十六道車輪般的狂飆卷處,堡眾非死即傷。
水雲叟向天龍堡雙嬌沉聲正色道:「二位請退!」
黑白夫人蹙眉相視。
白夫人凝聲道:「多謝伯伯盛意。今日之事,即使玉石俱焚,愚姐妹也不能弱了堡主威望。」
水雲叟激聲道:「正是要二位嫂夫人為公烈兄一生令名珍重,還要老朽多說么?」
她倆怵然一怔,同聲道:「那麼多勞伯伯了。」同時撤聲退去。
水雲叟水袖一展,腳下行雲流水,旱煙筒往腰間一插,雙袖齊揮,「流雲三疊袖」,勁風如刀,呼嘯而出。一面喝道:「汝等退下!」
八個蕃僧在堡眾重重圍困之下,如虎入羊群,正殺得興起,水雲叟一到,立即分出二人向他攻來。
為首的蕃僧凶睛一眨間,大吼:「美人兒哪裡去了」當先向內院撲去。
另一邊八指駝叟一聲大吼:「拐來!」大力金剛胡九齡立即脫手飛出獅頭拐。
八指駝叟一拐入手,如虎添翼,一式盤打,風起數丈,頓把黃鷹逼出五丈之外。又大吼一聲,揮拐橫截那向內院撲去的蕃僧。
水雲叟以一對二,被兩個蕃僧纏住,竟無法脫身。
另外五個蕃僧揮掌震退陰陽算盤陳平與大力金剛胡九齡,呼嘯著,一齊向內院撲去。黃鷹一聲不響地,也隨即跟入。
堡眾死亡過半,欲阻無力。
陳、胡二人嘴角溢血,頓腳咬牙,正要追向內院,猛聽蹄聲急驟,瞬即臨近堡門。
剛聽得一聲促聲嬌叱:「不好,他們先到了!」
一條人影已由堡樓之上,日影曄曄中如蒼鷹下攫。
尚未看清形貌,來人空中翻身,頭上腳下,半空蹬腳,腳尖至處,血光崩現。
夾擊水雲叟的兩個蕃僧中的一個連轉身都來不及,像滾冬瓜,滾出丈許之外。
整個腦袋成了稀爛。
「嗚」地破風聲疾,來人身剛落地,右臂一圈,又連吐三掌。
另一個蕃僧驚魂失神之下,狂吼連聲,蹬蹬退出數步,噴出大口鮮血。
來人一聲不響,駢指一點,蕃僧應指倒地。
眨眼間連挫二僧,舉手投足之間,乾淨利落。
水雲叟訝然注目,說不出話來。
陳、胡二人喜出望外,驚出意外,上前拱手道:「尊駕是……」
他倆當然不認識藍繼烈。
卻聽嬌呼介面道:「是我哥哥!」
一條人影,由堡樓上飄進堡來。
來的當然是龍女,由於她是男裝,使陳、胡等人為之一怔。
龍女急聲道:「我是家鳳呀!怎麼……死了這多人,還不趕快……」
她不及說完,向內院彈身掠去。藍繼烈身如旋風,反而搶越到她的面前。
陳、胡二人回過神來,呀了一聲:「是她!」
水雲叟沉聲道:「等下再說!」
人已掉頭轉向,向後院疾掠。
陳、胡二人本是訝異龍女怎會有哥哥?不知如何措詞,猛然想到現在是什麼時候?忙也向內院掠去了。
這時,整個天龍堡中一片混亂。
六個蕃僧,尚不知兩個同伴已死,他們幾乎一致的目標,是找「黑白雙嬌」。
更忘不了見人就殺。
穿堂入戶,不見雙嬌蹤跡,卻被八指駝叟等人拚死纏住。
為首蕃僧,立時分出二人對付駝叟,其他四個,分為四路窮搜。
在內院深處,黑白夫人十分鎮靜而從容地取出毒鼠用的信石含入舌底,準備萬一不免時,吞下以全清白。
突然,一聲冷笑:「給本座躺下!」
猝然間,她倆剛要應變,無如來人是先出手再開口,措手不及下,雙雙被點了暈穴。
黃影一閃,閃電似的竄入一人,一手一個,挾住雙嬌,騰身而出,上了屋頂。
外院中,八指駝叟正被兩個蕃僧困住,空自急怒,狂吼聲中,獅頭拐被一個蕃僧抓住。
另一個蕃僧獰笑一聲,一揚巨靈之掌,擊向八指駝叟背心。
「砰」地一聲,如倒了一堵牆。
倒下的卻是下殺手的蕃僧。
人影乍分,八指駝叟猛奮神功,奪杖旋身。另一個蕃僧剛一失神,背後一聲冷笑:「該你了!」
蕃僧應聲仆倒。
八指駝叟看出是一個紫衣少年突然現身,方自一證,隨後掠到的龍女已嬌聲高呼:「聶伯伯,他是鳳兒的哥哥。」
水雲叟也適時趕到,疾聲道:「兩位夫人呢?」
龍女促聲高呼:「白姨!黑姨!」
沒有回應。
龍女彈身向內院撲入。
突然「哞」的一聲牛吼,起自堡外。
接著有人大呼:「牯老,牯老,千萬別放走一個!」
龍女匆匆折出,頓腳叫道:「兩位姨姨不見了!」
大家面面相覷。
猛聽屋頂上一聲疾喝:「被人劫走,正向後山馳去,快追!」
龍女叫了一聲:「三師哥!」
八指駝叟一頓獅頭拐,吼道:「好個臭小子,八成是那姓冷的小賊!」
人已飛身上屋。
水雲叟等相繼跟上屋面。
只見葛品揚正向後山飛掠。
更看到百十丈外,四個扮成紅衣鷹士的蕃僧正向左面山路如箭飛射。
後山遠處,一條黃影,左右各挾一人,已快遠出視線之外。
還用說么?八指駝叟大吼一聲:「分兩路追趕!那小子逃不上天去,有老夫就夠收拾他了!」
同時與水雲叟分向左右兩邊掠去。
藍繼烈和龍女卻緊跟八指駝叟之後。
葛品揚一口氣追下五里許,畢竟黃鷹先起步,雖然挾著兩人,一時仍追之不上。
翻過後山,更連黃鷹的影子也不見了。
葛品揚真急了,一頭大汗,停步四望,竭力平靜自己。
突然,他聽到右首百十丈外,目力不及處傳來黃鷹獰厲聲音:「你敢動,我先毀了她們!」
葛品揚心中狂躍,吸息輕聲,循聲掠去。入目之下,說不出的難言心情。
天下有這種想不到的巧事?
只見黃鷹冷必威叉手傲立,黑白夫人平放在他面前,昏迷如睡。
在他面前丈許處,俏生生地站著的,竟是令鳳。
她,一聲不響,平靜得出奇,如同泥塑木雕。只有一雙清澈的星眸,靜靜地凝視著黃鷹。那種眼光,有霜刃樣的嚴厲,也有使人心抖的柔和。
葛品揚覺得有無形的力量,壓迫得喘不過氣來。
黃元姐怎會來此?又恰好由後山而來,碰著黃鷹?這不是他深究的問題。
現在他所想到的是眼前要做的事
只要黃鷹對她一翻臉,或對二位夫人有所不利,立即拚命相搏。
黃鷹面紗抖動了一下,狠聲道:「你!再不讓開,我就也斃了你!」
她平靜地道:「很好,趁此無人,正好滅口,反正太上只把一元指傳給你,我,不過一個……」聲哽而止。
黃鷹聲形震顫了一下,截口喝道:「你,快去找那小子去吧!」
她眼皮一垂道:「你說什麼?」
黃鷹怒叫:「找那姓葛的去!」
她慘然道:「必威,你不可這麼說。」
「去!」
「你,何忍……」
「你不是對他有意嗎?在我面前還假惺惺作甚?」
「必威!你不了解我。」
「難道你……」
「名份是太上當著天下武林定的。」
「哼!那是太上的手段!」
「那是你不相信她老人家?」
「至少你是勉強的,心裡……」
「必威,你殺了我吧!」
她聲音滿含酸楚,使人心碎。
葛品揚心潮洶湧,說不出的是怒?是酸?是苦?他幾次想奮身撲出,一種意念卻使他忍住了,心在滴血,牙齒緊緊的,陷入下唇,也忘了痛,只有麻木的感覺。
黃鷹面紗抖動,聲音發顫:「你,不嫌我?」
「人貴知心,不關丑妍!」
「那麼,跟我走!」
「好!到哪兒去?」
「天涯,海角,何處不可容身?」
「不!」
「你?」
「必威,回去!」
「不行!」
「太上很看重你。」
「不!不!我不能回去,也無面目回去!」
「回頭是岸,並不算遲!」
他頓腳怒叫:「你是存心逼我?」
她凄然道:「好,必威,我隨你……」
他感極而泣,雙手捂面,低下頭去。
她,目中淚光閃爍,向葛品揚停身之處凄楚幽怨地看了一眼.雙目一閉,淚水涔涔而下。
葛品揚如雷打鴨子,只感到一陣心酸,腸斷,眼睜不開,一片迷-,熱淚盈眶……
這,大概是人性的最高發揮吧?
她舉手拭去淚痕,款款地走向黃鷹,柔聲道:「走吧!」
黃鷹如斗敗公雞,茫然地,踉蹌著向前狂奔。
她一仰面,又低下,緊隨身後掠去。
葛品揚感到全身乏力,茫然如有所失。
猛聽八指駝叟大聲吼著:「可恨!可恨!那小子跑到哪兒去了?」
大約駝叟追岔了路,氣得叫罵。
又聽龍女不住喊著:「三師哥,三師哥!」
葛品揚一挺身,先掠到黑白夫人身邊,解了暈穴,才大聲應道:「我在這裡!兩位師母也在這裡!」
只聽龍女「呀」了一聲,三條人影轉眼飛掠而來。
八指駝叟發怔道:「好小子,有你的,那小子呢?」
黑白夫人已蘇醒過來,赧然起立,相視默然。
葛品揚道:「我們快回去料理善後吧。」
龍女叫道:「白姨!黑姨!看,這是鳳兒的哥哥!」
藍繼烈紫面漲紅,一拱手,叫了一聲:「姨姨!」
雙嬌訝然答禮。
葛品揚遂扼要地說明藍繼烈「歸宗」的經過。雙嬌欣然改容,加之大難過後,喜極而泣。
八指駝叟一掌拍在藍繼烈鐵肩上,叫道:「小子好樣的,公烈有子,公烈有子,哈哈……」
葛品揚又為藍繼烈引見了八指駝叟,行過禮,一行匆匆趕回天龍堡。
回到堡中,水雲叟亦恰好空手而回,追之不及,讓四個蕃僧溜了。
只有葛品揚心中有數,四個蕃僧之所以拚命逃走,還是懾於他模仿牯老所發那特有的一聲牛吼。
這次大劫,天龍堡男女所屬,死了三十多人,傷了二十多個,「二將」與「八將」內傷極重,卧床不起。
藍繼烈拜過藍氏祖宗牌位后,和堡中男女一一見過。葛品損挂念武當等派的安危,略為進食,隨即與藍繼烈兄妹束裝就道。
水雲叟表示擬往黃山一行,順道返回太湖。
八指駝叟則因陳平、胡九齡二人負傷,仍然留守照顧。
第三天的黃昏。
葛品揚和藍繼烈、龍女三騎上了武當。
「解劍岩」前下馬,兩個道人匆匆由山上迎了下來。
葛品揚察顏觀色,心先放下一半。
兩個道人向葛品揚稽首行禮,一個沉聲道:「多謝葛少俠關注……」
他倆目光又一轉,看了藍繼烈與龍女一眼。
葛品揚少不得引見一下,說明身份。兩個道人感激之情,溢於眉宇。
藍繼烈沉不住氣,問道:「那些蕃僧來過了?」
道人答道:「是的,來過了。」
葛品揚道:「貴派高手如雲,且喜安然無恙。」
捧得好。
道人道:「幸得龍門古大俠及時趕到,本派總算未遭多大損折。」
藍繼烈惑然地看著葛品揚。
葛品揚心中有數,憑龍門棋士的名頭及一身所學,決不能一木支大廈,力挽武當,一定是……
另一個道人已赧然介面道:「是龍門前輩扮成一位上代高人模樣,蕃僧受驚遁走。」
藍繼烈「嗯」了一聲,尚未開口,葛品揚忙道:「如此,請二位道長代為致候貴掌門人,我們告辭了。」
兩個道人同聲道:「二位遠來,敝掌門吩咐有請。」
葛品揚拱手道:「彼此不是外人,我等有事在身,就此別過。」
兩個道人滿面歉容,殷殷不置。
三騎下了武當。
龍女道:「謝塵牛鼻子好大的架子!」
葛品揚道:「鳳妹,你又發……」
龍女揚起馬鞭道:「你敢」
藍繼烈悶聲道:「別是他們掌門人不在觀中吧?」
葛品揚正色道:「謝塵道長不可能此時離山。」
龍女哼了一聲:「倒是我們干替人著急哩。」
葛品揚噓了一口氣道:「鳳妹,對人要厚道些。」
龍女叫道:「你說我不厚道?」
葛品揚搖頭道:「你也不想想,憑我們和武當的交情,謝塵道長會吝於親自出迎么?」
藍繼烈不解道:「那麼為何」
葛品揚道:「按著情理,必是謝塵道長受了傷,不能行動。人家名列五大派,這種有損面子的事,自然不會輕易啟口,我們何必多所計較。」
龍女哼道:「就是你懂得人情世故。」猛加一鞭,當先馳去。
藍繼烈側面問:「到哪兒去?」
葛品揚想了一下,尚未開口,龍女突然扭身回頭,笑了一聲:「當然是終南呀!」
葛品揚面上一熱,作聲不得。是嘛,最關情處,被人搔到了。白大姐和巫雲絹的倩影,立即湧現腦際。
一想到可能發生的情況,不禁心如油煎。忍不住也加了一鞭,縱馬飛馳。
他這時,恨不得飛到「一品宮」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