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黃絹佻皮地笑,故意避開原振俠詢問的眼光:「我找到了一間十分舒適的屋子,靜得任何人都找不到我們。」
原振俠本來想問一句:「我們可以這樣躲起來多久?」
可是他卻沒有在這種充滿了浪漫氣氛的相聚中,問出這句煞風景的話來。再則也是為了答案可以料得到,黃絹不會放棄她權勢薰天的女將軍身分。
出了機場,黃絹駕車,車子很快就駛出了跑道,然後,進入了一片很大的林子,在林子深處,是一幅相當高的圍牆,牆上爬滿了植物,看起來,一點也不覺得那是牆,聲波控制的鐵門打開,牆內是相當大的庭園、泳池、運動場地,和一幢出乎意料之外精緻小巧的洋房。
黃絹把車子停在屋子之前,回眸嬌笑:「原來的屋主人,存心不要有任何仆佣,所以把房子造得小巧,不必浪費太多時間去收拾。」
原振俠先下車,把黃絹自車廂中引出來,黃絹有站立不穩的嬌態,原振俠自然而然扶住了她,略矮了矮身,手背環住了她的腰際,已把她抱了起來。
黃絹雙臂勾住了原振俠的頸,興奮得雙頰緋紅。
原振俠在她鼻尖上吻了一下:「怎麼好像第一坎幽會的小女孩一樣?」說罷,看著她微笑。
黃絹皺了皺鼻子:「或許是知道了生命的價值,懂得珍惜生命了!」
原振俠揚了揚眉,他心中有疑惑,但當然不會在這樣的情形下絮絮不休地問下去。他抱著黃絹,上了石階,打開門,一陣淡淡的印度香香味,踏上去厚而無聲柔軟的地毯,半明不暗的光線,都令人有心神俱醉的感覺。
在一張看來樣子很古怪的長形軟琦上,原振俠輕輕放下了黃絹,黃絹仰躺在那張長椅上,才顯出那椅子設計的巧妙,黃絹美妙的胴體,像是放到了一個最好的架子上,表現無遺。
從大風雪的山洞中到現在,已經過去多久了?簡直已不在記憶之中,而當他們開始親熱之後,一切現存的、過去的、將來的思想,都不再存在,他們兩個人溶為一體,形成了一片盤古開天闢地之前的渾沌,那是完全什麼都分不開的世界,分不開天和地,也自然分不開你和我,分不開那是誰的呼喊,分不清那是誰的喘息,也自然分不開那是誰的汗珠。
印度香的香味,在汗氣蒸發中,沁入鼻端,香味似乎更加濃洌,原振俠眼前,看出來的情景,漸漸由模糊變成清晰。黃絹的俏臉就在他的面前,鼻尖和鼻尖之間,本來略有一些距離,可是沾在他們鼻尖上的一顆污珠,剛好佔據了這個空間,把他們兩人的鼻尖,連在一起。
隔得那麼近,兩人都可以清楚地在對方的眼珠中看到自己,像是自己進入了對方的眼睛。
黃絹的聲音極低,也極緩慢(是因為疲倦,還是必須把氣息調勻?)可是,聽來也極清楚:「你可知道,當你離開的時候,我幾乎二十四小時,就這樣面對面,看著你……」
原振俠的聲音也很低:「在勒曼醫院?」
黃絹點了點頭--那顆汗珠落了下來:「是。」
原振俠把鼻尖趨近些,和黃絹的鼻尖相碰,黃絹飽滿的胸脯,緊貼在原振俠的胸膛上,他的聲音聽來,有一種異樣的刺激!
「當時,我三魂飄飄,七魄蕩蕩,離開了身體之後,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我一直沒有機會知道……」
(在勤曼醫院,在兩個來自幽靈星座的使者的努力下,原振俠和年輕人的靈魂,脫離了軀體,進入幽靈星座。)黃絹不由自主,身子顫動了一下:「當時的情形,駭人之極,你………死了!突然之間,前一秒鐘,還是鮮蹦活跳的你,沒了氣息,身子也在迅速變冷,你的身體……成了一具屍體!」
雖然事情早已過去,而且結局十分完滿,完全依照黑紗的計劃進行,可是黃絹在講起當時的情形時,仍然語音之中,大是驚恐,可知當時的情形,何等驚心動魄!
原振俠也聽得大是緊張,把黃絹緊摟在懷中,黃絹又道:「年輕人也是一樣,你們兩人的屍體,立刻被處理,據干納醫生說,在強烈的腐蝕劑之下,你們的舊身體,什麼也沒有剩下--」原振俠心頭又起了一般異樣之感:這種怪事,發生在他的身上--他死了一次,一個身體已被「處理」掉,現在是他另一個身體!
聽起來,換了一個身體,像是換了一件衣服一樣,但那實在是地球人有史以來極罕見的情形,尤其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怪異的感覺自然更甚,原振俠握著黃絹的手,在她臉上摸著:「我還是原來的樣子?」
黃絹在他鼻尖上親了一下:「當然是原來的樣子……」她略頓了一頓,像是忽然之間又想到了什麼,現出極甜蜜而又略帶羞澀的神情,聲音也低得近乎曖昧:「完全一樣,一點也沒有不同……」
原振俠緊摟了她一下:「然後怎麼樣?」
黃絹吸了一口氣:「那時,整個勒曼醫院上下,也緊張之極。他們雖然走在人類科學的最前端,但是靈魂轉移、肉體替換這種事,對他們來說,還是太新太不可理解的經歷。當然,他們的緊張……萬萬及不上我,我親眼看到你「死去」,那種震驚和焦急的煎熬,真不知當時是怎麼忍受過來的--」黃絹這時說來,在她的語氣中,仍然充滿了焦急關切之情,可知當時,她的確焦虜無比。
原振俠聽得十分感動,輕撫著她柔滑的手臂,愛憐地說:「難為你了--」黃絹嘆了一聲:「當時,我真想做一伴事,可是……終於沒有做……」
原振俠輕抬起她的下顎,注視著她,用眼神問她,當時想做什麼。
黃絹垂下眼臉,低聲道:「我想把你的那些情人全都叫來,看看她們是不是也會像我一樣,為你不測的命運而焦急--」原振俠聽了,什麼反應也沒有--他自然知道,當懷中的女人提到了這樣的話題時,最好的處理方法,就是不加理睬,只當沒有聽到,不然就一定會把所有的愉快破壞殆盡!
黃絹又嘆了一聲:「什麼小海棠啦、小女巫,她們總也應該來嘗嘗這種把心懸在半空中的滋味--」原振俠仍然一聲不出,黃絹停了片刻,才道:「後來我改變了主意,我覺得………那是我特有的經歷,我曾經為你的死而傷心……她們沒有……」
原振俠在心中嘆了一聲!
黃絹對他的情意,令他心情激動,可是他也知道,如果他向她說:「把一切拋開,嫁給我」時,黃絹一定會拒絕--他曾經試過好多次,不必再試了。
所以,他仍然保持著沉默,黃絹胸脯起伏著,由於他們兩人緊緊相擁著,所以黃絹急速的呼吸,原振俠都可以感到,形成一種十分奇妙的感覺。
黃絹自然是想到了什麼令她激動的事,所以才呼吸急促的,她接著道:「我是不是很不講理?我沒有法子完全屬於你,卻想你完全屬於我?」
原振俠仍然不出聲,黃絹繼續獨白:「或者,是我笨?因為我明知你不可能完全屬於我的……」
原振俠的手,在她光滑的背上移動:「別說傻話了,世上,誰能屬於誰?有感情的人,相愛的人,從來也不發生屬於和被屬於的關係……」
黃絹偎得原振俠更緊:「我不理勒曼醫院的反對,一直守著你……才培植成功的身體--沒有靈魂的身體……」
原振俠按捺不住好奇:「那是怎麼樣的?沒有靈魂的身體……看來很怪?」
莆絹的聲音,猶有餘悸:「詭異之至,你就是你,可是你只會最基本的行動,像一個嬰兒,我怔怔地望著你的時候,有時你也會對我笑……」
原振俠駭然:「要是黑紗的計劃失敗,那麼我永遠是那樣子了?」
黃絹點頭:「我也曾問過自己好多次:萬一真的有了差錯,那怎麼辦?最後,我有了決定。」
原振俠略想了一想:「把我要去,把我養得肥肥白白的,當作……」
原振俠的話還沒有說完,黃絹的唇,已經封住了原振俠的口,在一個又長又熱烈的吻之後,黃絹才道:「我會到處去求人,去求一切能使你回復正常的力量,到南海找『愛神』,去找超級女巫為你招魂,會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仍然是你!原,你不知道,那時我多麼害怕,真是怕得要死!」
原振俠連聲道:「知道,我知道,想也可以想得出來那是什麼樣的焦急!」
黃絹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像是原振俠了解她的心意,是她最大的安慰:「在那段時間中,我想了很多很多,想生命的奇妙和不可測,想地球人生命形式的落後,想你、想自己………」
她緩緩嘆了一聲:「可是想來想去,並沒有什麼結果,只得出了一個結論:我和你,應該儘可能在一起相聚--」原振俠的手指,在黃絹的背上,毫無目的地畫著圈,他心中十分失望,聲音也很低沉:「什麼叫作『儘可能』?」
黃絹沒有回答,從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的心情十分迷茫--這個問題,在她的心中,並沒有答案。
原振俠嘆了一聲!
他又想說一句話而沒有說出來:「是不是要我隨時等你的電話,而你在處理完你的國家大事之後,想起我,就會打電話找我?」
原振俠沒有說出來,是因為他很享受和黃絹在一起的時光。不論想法如何不同,他享受這一刻,自然也就不想遭到破壞。
兩人靜了片刻,黃絹才問:「有年輕人和黑紗公主的消息?」
原振俠緩緩搖頭:「沒有,他們兩人,一定正在盡情享受劫后重逢!」
黃絹喃喃地問:「我們兩人,算不算是劫后重逢?」
原振俠坐起身來,雙手托在腦後:「也可以算,事實上,我真的死了一次……」
黃絹仰躺著,望著原振俠:「原,如果你不想說,就不要說……靈魂離開了肉體之後,感覺怎麼樣?幽靈星座一定還在你的記憶之中,你能形容出來嗎?」
原振俠緊鎖著眉--他的那種神情,甚至有點叫看到的人心痛。
黃絹在問出這一連串的問題之前,曾說如果他不想說的話,可以不說,那是由於當時,當年輕人、黑紗公主、原振俠,突然又「回來」之後,在一旁目睹這種奇迹的勒曼醫院的醫生,向他們追問死而復生、靈魂離體,以及幽靈星座中的情形,可是三人都異口同聲,說是一點記憶都沒有。黃絹也在場,在勒曼醫院的醫生大失所望的時候,由於認識原振俠已久,黃絹可以肯定,原振俠在說謊!
他一定記得經歷過的一切--原振俠當時沒有說,離開的時候,分手前,也沒有說,一直到這時,黃絹才有機會問,她知道原振俠不說,一定有原因,所以才那麼說的。
而這時,原振俠眉心打結,像是遭到了極大的困擾,黃絹用手指在他眉心輕撫著,原振俠緩緩搖頭:「不知道怎麼說才好……我想……等和年輕人夫婦有了聯絡,約在一起,和那位先生見面,到時候,和他們一起憶述,會……好一些。」
黃絹沒有說什麼,可是有著顯著的不滿,過了一會,她才道:「要約齊那麼多人,只怕不是容易的事。還要約誰?海棠小姐,女巫小姐?」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我不想說,真的,如果不是必要,我不想說……」
黃絹冷笑了一聲:「你們三個人,是人類自有歷史以來,第一批靈魂和肉體分開之後,又回到肉體來的人,死亡和生命結束的情形究竟如何,也只有你們才能闡釋,決不可能保守秘密的--」原振俠雙手緊握著,又用力去壓手指的關節,發出「啪啪」的聲響:「我會說出來,可是不是現在--」黃絹嘆了一聲,輕輕在他眉心上吻著:「好,只當我沒有問過,別再眉頭打結了!你餓了?我去烘印度薄餅。」
原振俠笑了起來:「你會?」
能幹的人,學什麼都容易,何況烘印度薄餅又不是什麼難事,一大鍋又香又辣的羊肉,辛辣的士酒,咬在口裡,滿是糧食香味的薄餅,令他們兩人,狼吞虎咽,吃得痛快淋漓。
黃絹顯得很高興,話也很多,她提及了一件十分怪異的經歷,牽涉到公元前二百二十年,一批外星人降落在地球,建立基地研究人的思想行為的事。
和這件事有關的一些被當作研究對象的人,自稱為「天人」,正由於追究「天人」的來歷,黃絹和原振俠才認識的!所以,黃絹一提起這件事,原振俠就感到特別親切。黃絹先這樣開始:「腦部有金屬片的天人,我們只知道是外星人研究的對象,那批外星人,曾到過地球,就是秦始皇二十六年,現於京畿的十二個巨大的金人!」
原振俠「啊」地一聲:「那位先生曾有過記載,原來是他們……」
黃絹又道:「我還認識了一個極了不起的人,你猜猜,是什麼人?」
原振俠揚了揚眉:「能被你稱為了不起的人,當然是真正了不起的人,我猜是……」
他一面說,一面緊盯著黃絹,黃絹現出一副傲然的神態來,顯然她心中頗以能認識這個人而自豪。原振俠試琛著:「那位先生?」
黃絹搖頭,原振俠又道:「那位先生的夫人?」
黃絹格格嬌笑:「提示之一,男性;之二,有聽來很神氣的外號;之三……」
原振俠伸手,把手指放在她的唇上:「猜到了,羅開!亞洲之鷹羅開--」黃絹輕輕鼓掌,原振俠望著她,大有欣羨之色:「這位鷹先生,身上有許多傳奇,真想認識他--」黃絹指著她自己:「有機會,替你介紹。他來找我,是為了要弄明白一個叫康維十七世的人的來歷,嗯,事情複雜極了,雖然不知結果怎樣,可是經過,值得對你說--」原振俠漫聲應著:「好啊,反正長夜漫漫,正好談心--」黃絹笑了,笑得十分甜蜜。
(羅開的追查,當然有了結果,不過黃絹並不知道。)(黃絹對原振俠的長夜暢談,也不必寫出來,因為一切經過都在「亞洲之鷹羅開故事」中。)一連三天,他們沒有離開過那幢美麗舒適的小屋子和它的花園。
這三天,對原振俠和黃絹來說,是他們相識以來,最快樂的三天,黃絹在第三天黃昏時分,對著漫天色彩絢麗變幻的晚霞,忽然嘆了一聲:「做了三天快樂的夢……」
原振俠懶洋洋地問:「為什麼是夢?」
黃絹聲音黯然:「因為總有醒的時候,而且……很快就會醒的……」
這自然不會是意料之外的事,原振俠只是心中感慨,他忽然想起了李文和朱淑芬來:」如果有個理想園,再辛苦也要把它找到--」黃絹並不知他那麼說是甚摩意思,睜大了明澈的大眼睛望著他。
原振俠把李文和朱淑芬的情形說了說,黃絹苦笑:「哪裡有什麼理想園,我看你那兩位同事,是上人家的當了--」原振俠搖頭:「有什麼當好上的?他們只不過是普通的醫生和護士--」黃絹沒有再說什麼。
過了一會,黃絹才道:「明天一早,我必須離開!」
原振俠擁抱她:「至少還有長長的一夜。」
長長的一夜過得極快,睜開眼來,接觸到了陽光時,原振俠真希望宇宙之中,根本沒有太陽!
黃絹慢慢地從原振俠的懷中坐起身,伸了一個姿勢曼妙之極的懶腰,一直到他們上了車,駛向機場,他們都默然無語。在機場,黃絹有專機在等她,原振俠眼看她的專機升空,心情黯然,低著頭,慢慢地踱回機場大廈,他不自覺地在嘆氣,忽然,在他身後,有十分動聽的女郎聲傳來:「長嗟短嘆,當真是: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原振俠陡然站定,他並不轉身,在感覺上,那女郎就在他的身後,離他極近,他如果向後伸出手去,一定可以碰到她的身子。
原振俠沒有動,聲音又是很熟悉,但是他當然可以認得出,那就是在飛機上邂逅的神秘女郎玫瑰!
原振俠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才好,而心中又有新的疑惑:這個美麗得異乎尋常的女郎,究竟是和自己偶然相遇,還是有意在跟蹤自己?
何以她對自己說的話,竟然大有酸溜溜的味道?她好像又早知道自己到印度來是幹什麼的?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在那小洋房中,她和黃絹都沒有作什麼防範,若是有意窺伺的話,那麼在這三天之中,所得可以說豐富之極了!
原振俠一想到這點,剎那之間,思緒上捕捉到了一些什麼,可是卻又不形成概念,他只是陡然轉過身來,玫瑰果然就在他身後,幾乎面對面可以碰得到,玫瑰果然就在他的身後,幾乎面對面可以碰得到,玫瑰這時的神情極怪,她輕咬著下唇,眼神之中,竟然大有恨意!而她顯然料不到原振俠會突然轉過身來,以致突然間,有被窺破了重大秘密的狠狽,甚至踉蹌地退了一步。
原振俠用銳利的眼光望著她,一字一頓:「你究竟是誰?」在那一剎間,原振俠心中,思緒極亂,他忽然想到,奧麗卡公主又復活了,而復活了之後的公主,外形和以前完全不同,她有了黑紗的身體。
為什麼忽然會想到這一點呢?是不是由於這個女郎太神秘,又陌生,又熟悉,正是一個外形完全改變了的熟人?所以,他才再一次問出了這個問題。
玫瑰一直在向後退,已退出了五六步,才反問:「你希望我是誰?」
這問題,一時之間,令得原振俠無法回答,在他惘然發獃時,玫瑰行動極快,轉身向前奔了出去。
原振俠陡然叫:「玫瑰--」他立即追上去,可是機場大堂中人很多,玫瑰又奔得快,要追上她並不容易,其勢又不能大叫大嚷,更不能把前面阻住去路的人推開。
玫瑰正在迅速離他更遠,又有一隊團體旅客涌過來,原振俠已經失去了她的蹤影。
對他來說,怪經歷雖然多,也沒有那麼神秘過,他獃獃地站著,不知站了多久,才有一個印度小女孩來到他的身邊,輕輕碰了碰他,交給他一張紙條。
打開一看,上面寫著:「希望我是誰,叫我,我會出現--或許,這也可以算是巫術--」原振俠的心頭,像是被玫瑰重重敲了一下!
巫術--難道那是瑪仙?
絕不可能,瑪仙不會變成截然不同的樣子,沒有這個必要。
那麼是誰?原振俠的腦際,閃電也似,竟閃出了另一個他生命中女性的名字:海棠--是海棠!雖然不可思議之極,原振俠全然無法想像曾經發生了什麼事,不知道何以海棠會整個都變了樣子--簡直是換了一個身子。
可是原振俠這時,可以肯定:那是海棠--為什麼在飛機上一見面,就有那麼怪異的熟悉感?就是因為只有海棠,眼中才會有那種令人一見難忘的眼神,只有海棠,才會在心情激動的時候,一面緊抿著嘴,一面口角卻又微微跳動!
只有海棠,當她想表達自己心意的時候,會有一種只有戀人才能感覺得到的奇妙感應!
原振俠可以肯定,在海棠的身上,一定曾發生過怪異之極的事,但是這時,他哪裡還來得及深究?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令自己劇烈跳動的心,稍為平靜一下,然後,用盡了他所能用的氣力,陡然大叫:「海棠--」他突如其來的那一下叫喚所引起的混亂,全然像是一部胡鬧電影中的大場面一樣。先是在他身邊的幾個女人,被他的叫聲,嚇得也跟著尖叫起來,接著,一個推著堆滿了箱子的行李車的胖女人,在尖叫聲中,失去了控制,行李車撞向前,撞倒了幾個人,那幾個人中,也有的把正推著的行李車再撞向前,又壓倒和撞倒了一大片人。整個機場大堂上,像是被推倒了一隻的排列骨牌一樣,混亂在迅速蔓延,到了機場警衛要向天鳴槍示警時,混亂更到了頂點。
這場大混亂的製造者原振俠,卻已離開了機場大堂,沒有人理會他,也沒有人說得上混亂是怎麼發生的了。
(後來,混亂髮生的原因經過調查,有八十多種不同的說法。)(世事往往如此,真相如何,誰說得上來?)原振俠在混亂一開始時,就開始向前奔去,那是不久之前,玫瑰消失的方向,可是一直當他自大堂的一個邊門離開時,仍然沒有看到她。
他想找那印度小女孩,也沒有找到,想再回到大堂,卻聽得人聲鼎沸,一片混亂,他也不知道這混亂根本就是他引起的。
剎那之間,原振俠有了一股極度的失落感,雙手無目的地擺動,望出去,視線所及處,全是人,可是哪一個人才是和自己心意相通的?
別說什麼禍福與共,生死相許了,只要心意相通,就不會一個人在人叢之中,有那麼孤單失落的感覺!
他又呆立了一會,茫然向前走出幾步,在路邊一塊石階上坐下來,雙手捧著頭,過了好久,才看到地上有一行螞蟻,正在忙碌地向前爬行,而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才好!
他思想極亂,黃絹來告訴過他,海棠「不見了」,而且「不見」的情形,十分異特,她一切資料,不但都在電腦中消失,而且,也在不少人的記憶之中消失了。
也就是說,她曾經存在過,在某些人的腦中,已沒有了記憶。
黃絹的調查工作做得十分詳細,從海棠的同事處,從她的上級領導處,都作過調查,奇怪的是,本來海棠所屬的那個組織,一個組織嚴謹之極,觸鬚遍及全世界的完善的特務機構,竟像是完全不知道曾有海棠這樣一個出色的一個情報人員的存在!
當時,原振俠雖然覺得奇怪,但他的設想是,海棠一定是在進行一項十分重要的任務,所以自上至下,對她的行蹤,保守秘密。
黃絹也接受了這種想法。
可是,如果海棠根本變成了另一個人,那情形就大不相同了。
(人怎麼會變成另一個人呢?)原振俠也想起,在和她一起流落在南中國海的時候,海棠曾表示過的一個意願。
海棠曾經表示過,她要脫離組織,從組織中逃走,不再做人形的工具。
要做一個自己可以作主的人,雖然幾乎人人都有那種身分,可是海棠沒有,她要盡一切力量擺脫組織--原振俠當時,只是感到一陣難過,因為他知道,個人的力量,要和那麼龐大的組織對抗,成功的機會幾乎等於零--而當時,在海風的吹拂下,海棠的神情又如此堅決,雙眼之中,閃耀著充滿了希望的光輝,一望而知,她已作了一個她生命歷程之中最重大的決定,原振俠也自然不能去掃她的興緻!
由於原振俠認定了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以後,也沒有在意,甚至在知道了海棠「不見了」,情形又那麼奇特時,也沒有聯想到她已經「逃走」了。
但如今,海棠如果簡直變了另外一個人,那是不是表示她真正創造了奇迹,真的從那麼嚴密、龐大的組織中逃了出來?
如果是的話,她逃得十分成功,不但組織的電腦資料中已經完全沒有了她的紀錄,而且,幾個訓練她成材,一直領導她工作的主要人物,似乎也根本忘了曾經有她的存在!
(由於海棠在組織中的身分特殊、地位神秘,知道有她這個人存在的領導人物,不會超過五個。)那麼,她的計劃實現了,她不再是一個情報人員海棠,而變成了人見人愛的美女玫瑰!
原振俠全然不能想像其間的過程如何,可是他卻知道,自己的推測可靠,不然,無法解釋一見玫瑰,就有那麼熟悉的感覺,而且在某些地方,玫瑰的神情又那麼異特。
一想到這一點,原振俠不禁心頭輕跳,男性的遐思,令他有點想入非非--整個臉型是另一個人,是美麗的玫瑰,胴體呢?是不是也和以前完全不同了?可是她還是她,只不過外形全變了,如果再把她緊擁在懷中,是不是和以前一樣?!
原振俠自然而然,想起了年輕人和黑紗公主,公主還是公主,可是又完全不一樣了,當年輕人擁著公主時,自然會有不同的感受--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想通了關鍵問題,他心境比較平靜得多。
他當然希望,美麗的玫瑰,這時就出現在他的身前,因為他已經叫出了她的名字,她應該要守諾言,現身和他相會!
然而,在漸合的暮色中,在他身邊經過的人很多,卻沒有他想要見的。
他緩緩站了起來,想已過去三天,玫瑰可能對他和黃絹的一切,瞭若指掌,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黃絹的態度改變了很多,那使原振俠十分高興,而海棠整個變了。
海棠這個人,這個名字,再也不復存在,那樣突兀怪異,令得原振俠像是跌進了夢幻境界!
暫時無法可施,原振俠已經決定了,再次遇到她,不管在感覺上是熟悉還是陌生,第一要務,就是不讓她再離開!
想起來很好笑,她創造了一個奇迹,不知道施展了什麼神通,從龐大的特務組織中逃了出來,可是,看來,她仍然無法逃得出感情的羅網--原振俠不認為他和玫瑰是偶然的相遇,一切,自然是她精心安排的結果!
她是什麼時候又開始出現,並且留意自己行蹤的?原振俠不知道,然而可以肯定的是,完全改變了的她,注意他的行動,製造「偶然相遇」,目的完全是為了再度進入他的生活之中!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望向暮色四合的蒼穹,心中感嘆!感情的網無形無質,可是一旦被它套上了,除非有宗教式的大徹大悟,不然,沒有人可以脫得出去,不論是快樂還是痛苦,都只落得個在網中苦苦掙扎!
等到原振俠又回到機場大堂時,被他引發的混亂,已經平息,他並沒有等了多久,就上了機。
飛機起飛之後,他打量機艙中的每個人,希望能夠發現玫瑰,可是他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