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言重如山

第三十章 言重如山

北霸天胡夢熊老奸巨滑,隱身窺察斗場情況,確定他所最畏懼的公孫啟沒在場,方才鬆了一口氣。他這種心理不難了解,是怕連開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冤枉地宰掉。

驚魂一定,才又注視戰況,接著認出杜丹。就他所知,杜丹的武功,並無出奇之處,何以今天僅和一個少女,就能把范鳳陽敵住?

難道是傳聞失真,范鳳陽並不如想像中的那麼厲害?只看了三五招,這個懷疑,就被事實粉碎無遺。范鳳陽出一雙肉掌,對敵兩把利劍,招式奇,變化快,每掌俱有撼山裂獄之威,風聲嘯掠,砂石齊飛。

杜丹用的竟是飛龍劍法,寒飆橫空,那罡勁,那威勢,即使牧野飛龍親臨,也不過如此。胡夢熊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回溯生平,幸虧還沒有招惹過杜家參場,否則,恐怕早活不到今天了。少女左訣右劍,路數很雜,他看不出宗派,但無一招不奇不厲,與杜家聯手攻拒,配合尤為嚴密。看到馮麟與那個不知名的大漢擁抱,胡夢熊頓生一線生機,他不怕了,有馮麟在,絕不會看著他吃虧。適時,一聲厲吼,金衣人又倒下去了一個。

那聲厲吼,震驚了全場。大漢一推馮麟,道:

「去幫那人。」杜丹在一起的人,讀者必已瞭然是誰了。大漢自是霍棄惡。這八個人中,只有他的塊頭大,除開梅葳,其餘的六個,都是中等身材,高矮差不多。霍棄惡所指的那個人是嚴和,只有他單槍匹馬,獨戰一個金衣人。齊雲鵬幫助劉智,紀慶幫助劉信,以二敵一,各戰一個金衣人。馮麟還沒到,劉信和紀慶,比他早一步,已經搶先追過去了,馮麟審度情勢,便去幫劉智。

霍棄惡指點過馮麟,自己卻撲奔范鳳陽。但那聲厲吼,不僅驚動了霍棄惡,也使范鳳陽有了警覺。小魔極其狡猾,四大金剛已傷折其二,再不走,恐怕都得趴下。是以沒待霍棄惡撲到,他已震退杜丹夫婦,救走了剩下的兩個金衣人。

論小魔自己的修為,杜丹夫婦聯手,仍略處下風,只因他心裡有鬼,深恐公孫啟隨時會出現,不免分神旁註,故杜丹夫婦合力,才勉強打個平手,他如想走,杜丹夫婦也攔不住他。

杜丹本來還要追,卻被霍棄惡喚住了。杜丹訝問道:

「此時正好除他,霍大哥莫非另有高見?」霍棄惡道:

「秀秀姑娘正在此處,讓我先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胞弟維善,老二,見過杜場主和夫人與各位兄長。」他一一的指名引見。

原來馮麟是霍維善化裝的。他到遼東來就是為了訪尋胞兄,來的時候,霍棄惡還沒有消息,只是印天藍與范鳳陽已經鬧翻,傳出風風雨雨,因知胡夢熊是范鳳陽的重要羽翼,便藉著馮麟的那封信,切了下來,以便易於偵知真象,沒有想到這一著,竟然促成兄弟重逢。杜丹等人自然極為他們兄弟慶幸。

一番寒喧之後,杜丹道:

「秀秀姑娘現在何處,二哥是否知道?」霍維善道:

「知道,不過,這是胡山主的一番好意,最好請他領著去,比較合適。」胡夢熊算是交對了朋友,就因為霍維善這麼一句話,免去了殺身之禍,還揭去了賊皮,得以重新做人。杜丹真沒想到,胡夢熊還會做出這麼一件好事來,把秀秀找回去,可比追搏范鳳陽重要得多了,揚聲喚道:

「胡山主請出來吧。」胡夢熊初時連喊帶追,發現情況不利,才隱藏起來的,自難瞞得住杜丹銳敏的視覺,聞喚立即現身相見。劉沖和秀秀,就藏在寨后一道深谷里,叢林密布,隱僻已極,胡夢熊每隔十天半月才親身前去一趟,送些薰臘油米,並由霍維善隨後掩護,故范鳳陽和上官逸幾次搜尋,都沒有搜尋到。

胡夢熊輕車熟路,很快就把大家領到了地方。這是一個山洞,洞口極小,非蛇行無法進入,洞口還用石頭堵得很嚴,胡夢熊移開封洞山石,才把秀秀和劉沖,喚了出來。秀秀在神兵洞,很受了一些折磨,幸而范鳳陽和劉沖,都別有用心,沒有侵犯她,到了這裡以後,才逐漸養息過來。

一個小問題發生了,大家全沒見過秀秀,秀秀也不信任他們。幸而梅葳能說會道,把近月以來的經過情形,說給她聽,告訴她,頂多一天,姍姍就到。並且親身陪伴她,才把秀秀說動。現在人多了,力量也大了,再不怕老魔和小魔,無須再在洞里棲身。回到山寨,衣萍原也下了山,也和大家見過面,只是沒有跟來密谷。當天晚上,公孫啟就帶人趕到了。秀秀見著了姍姍,心頭上的重壓,方才完全去凈。

劉沖原是一個耳軟心活,胸無定見的人,起初跟著范鳳陽淌渾水,純粹是受范鳳陽的裹脅與蠱惑。等到離開了神兵洞,發覺范鳳陽的陰謀和野心,比毒臂神魔金星石還狠、還大,他后了悔,也害了怕,他也並不是全沒腦筋的人,一經覺悟,便急思擺脫,表面上愈加恭順,暗地裡卻著手準備起來。那個先奸后殺的女人,雖是四大金剛中人乾的,為了取信范鳳陽,獻出了他的金衣,字條也是他的親筆。

等待復等待,直到范鳳陽帶著四大金剛有事外出的時候,他才毅然把秀秀救出,並取走了一棟老參,秘譜是范鳳陽抄給他的,不能算偷。離開范鳳陽,不敢再回神兵洞,原想去投奔公孫啟,又怕路上遇見范鳳陽,思來想去,和胡夢熊平日的感情還不錯,便一直來到公主嶺。秀秀被毒藥所制,神智不清,劉沖就用那株老參,配合自己的解藥,徐徐治療,俟她逐漸恢復,取得她的保證,將來替他證明清白,才和她共同參悟秘譜。

胡夢熊收留他們,掩護她們,不全是為了感情,也是為了秘譜的武功,以及為日後保留御罪餘地。他也看出來了,老魔小魔,自己大鬧窩裡反,愈發難以成事,為了自保,秀秀對他也是一顆重要棋子。也幸虧他們各有私心,秀秀的清白乃至性命,才得到了保全。

從劉沖的口裡,知道了范鳳陽的出沒地區,及重要羽翼,他並且表示,願意陪著金遜、彭化,去協助毒臂神魔金星石,只要老魔能夠原諒他,寬恕他的過去。這當然不成問題,第一,他本人並無趑行,金遜先向他拍了胸脯,仍舊認他是師弟,彭化更無話說。第二,他救了秀秀,還教她參研秘譜,這對公孫啟這一邊,還是大功一件。

於是,在這裡吃過已經過了時的午飯,立刻登程。經過這次事件,胡夢熊的山大王,再也幹不成了,公孫兄妹如果一走,無論范鳳陽或上官逸再來,都難有他的活路。他原可金盆洗手,不再干這行買賣了,轉念一想,范鳳陽不除,回家也不安全,便也以協助金遜師兄弟清理門戶為借口,暫時託庇在公孫兄妹保護之下,帶著衣萍,跟隨大隊一起走了。

死的那兩個金衣人,一個被霍棄惡砸爛了腦袋,無法辨認面目,一個被劉信的鐵手大開膛,驗明亦非人寰五老人,就地埋葬了事。山寨暫交大頭目胡金海攝理,聽候他回,不準散夥,也不準再做沒有錢的買賣,以免給地方留下禍患。這是公孫啟的意思,卻由胡夢熊親自處理,安排就緒,方才上路,天色又已籠罩在夜色中了。

兩件大事,了卻一件,秀秀終於回到爺爺懷抱,雪山魈問明經過情形,並委託蘭、珍二姥,驗明仍是完壁,的確沒有受辱,對於劉沖,極是嘉許,挽由公孫啟出面,暗示有意把秀秀良配劉沖,但須在除去范鳳陽之後,在這段時間中,還得看一看劉沖的行為表現,才難作最後決定,行為表現得好就這麼辦,不好告吹。

公孫啟便把這番意思,婉轉透給劉沖。那知劉沖聆悉之後,便斷然地拒絕了,坦誠說出他已結過婚,願意把雪山魈這份期許,永記心頭,決定重新做人,不再為惡;如果群俠這面,認為救回秀秀是一筆恩情,劉沖就以這份人情,代師門贖罪。

這一番表白,不僅老少群俠深受感動,對他另眼相看,愈加敬重他的為人,連帶著金遜與彭化,也更增光采。秀秀的事,告一段落,剩下的事,便是如何消除范鳳陽,也好早日教遼東的老百姓,過平靜的日子。

遼東禍亂,本是毒臂神魔金星石一手搞起來的,就因為金遜和劉沖,表現得都極不平凡,使得群俠對他的敵意,大為減輕,心情也日趨平和。范鳳陽如果真聰明,就在這個時候,幡然悔悟,並非絕無生機,然而事實發展,是否如此呢?

午夜時分,一聲絕命哀號,突然揚起,散播夜空,傳達老遠,聲落不久,撩來五條人影,皓月清輝下,面目清晰可見,是杜丹夫婦,霍棄惡,嚴和與紀慶。這裡是一座破廟,可四周樹木茂密,時已初夏,枝葉繁生,萌覆甚濃。紀慶略一瞥視四周景況,道:

「大概是這兒,還有血腥氣味,進去看看。」搶先便向廟裡衝去。

「紀兄且慢!」喚住紀慶,杜丹道:

「這兒好像是老少雙魔初次兵戎相見的地方。大家都要留神。」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大家分開,全從牆上進去,並且立把寶劍取在手中。眾人會意,也都把兵器取了出來。霍棄惡,紀慶在右,杜丹夫婦與嚴和在左,幾乎是在同時,躍上牆頭。一幕慘絕人寰的景象,立刻展現在眼前。正殿的廊柱上,綁著一個少婦和一個六七歲大的男孩子,俱已剖腹開膛,腸臟鮮血流瀉一地。五個人耳目並用,注意搜視,不聞聲息,不見兇手,似於害人之後,業已逃逸無蹤。

霍棄惡怒目噴火,首先跳落院中,橫持一對鐵手,大踏步往正殿走去,月光投映,鐵手上閃爍寒芒。餘人相繼,亦跳了下去,紀慶、嚴和,分朝往搜左右配殿,杜丹夫婦凝立院中,待機支援。破廟年久失修,門窗半毀,不用進去,一目即可瞭然。

沒有人,兇手確是逃走了。被害母子是什麼人,因何與人結怨,兇手是誰?以霍棄惡的為人,只瞟了少婦一眼,便去看那孩子。這一看,火就更大了,孩子很清秀,模樣很可愛,這麼小就慘遭殺害,兇手實在是太沒人性了!梅葳這時卻從少婦身上,搜出一張字條,寫的是:

「劉沖……」她只看了這麼兩個字,眼淚已經滴流下來,暗代劉沖傷心與不平。杜丹急忙過去,接過字條,繼續往下看:

「……你這蠢材,鳳陽系奉老夫之命行事,爾何不察,將穆女送回,敗我大事,茲以爾妻與子相抵,權代懲罰!石字。」杜丹心理一動,暗道:

「范鳳陽惡毒,故技重施,又把一筆血債,栽贓在金星石的身上了。」霍棄惡也已從旁看清,怒道:

「狗改不了吃屎!可憐劉沖一番好心,沒個好報!」聽他的口氣,顯然和杜丹,意見不一樣。杜丹道:

「霍大哥難道忘了,亂石崗那件事?」霍棄惡道:

「老魔至今沒消息,誰知道他究竟在搗什麼鬼?我把他們兩個換下來,你們再細心推敲一下。」敢情嚴、紀二人,搜查無著,已經上了房,觀察廟外動靜。霍棄惡上去,告訴了他們字條的內容。嚴和、紀慶下來之後,最初也與杜丹所見相仿,但細一推敲,又覺霍棄惡的直覺,也不是毫無道理,金星石給狂花峒主的信中,不就是曾提過:

「遣散部眾,以便放開手胸,斗一斗兩個年輕人!」兩個年輕人,除開范鳳陽,不也包括公孫啟?如再深入一研究,金星石又何嘗不能利用群俠對於金遜和劉沖的好感,故意玩上這麼一手,以便促使群俠,及早對付范鳳陽。不管誰死誰活,都可拔去一顆眼中之釘!

愈推敲心裡就愈亂,結果,只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被害母子的身份,是無可置疑的。緊隨著這個確定的結論,又有了問題。這件事,是不是應該讓劉沖知道?按道理是不應該隱瞞的,但這種事告訴劉沖,又是何等殘忍!

好在這個地方距離遼陽很近,決定先買兩個棺材,把這對慘死的母子,裝殮起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鞍山在遼陽西南,南霸天郝甫的巢穴,就在這裡。從劉沖的口,獲知范鳳陽離開神兵洞后,首先就這兒落腳。紮根的地方,也不會太遠,僅半日時間,四大金剛得訊趕到。劉沖和秀秀!就是從鞍山逃走的。是以如此料斷。除四大金剛,劉沖僅知范鳳陽的秘窟中還有一批人,叫作八大怪,顧名思義,應是八個人,留著看家,武功深談,就不得而知了。這次出來,就以這一地區為中心,搜捕范鳳陽。就便挑破郝甫的強盜窩,為地方除害。

這次出來之前,巫無影恰從山海關趕到,還領來一批稀客,帶來了一批禮物,稀客是雪山魈的二子穆剛,以及他的侄子女兒女婿十人。由於雪山魈祖孫出來太久,還沒回去,家裡不放心,決定由老大穆強守山,老二穆剛率領第三代趕來探望究竟。禮物是一批鐵手,原來是準備對付公孫兄妹的,現在見他們都喜歡這種兵器,反正人全叫無量三老給留在山海關,兵器已無用,為了沖淡群雄對金星石的仇恨,索性就拿來送禮。

穆剛在聽說他們祖孫,全都吃過大虧,氣得要死,非要和老少雙魔拚命不可。公孫啟因為他們遠來勞頓,情況又不熟,便擋了駕。那批鐵手,卻有了大用,願意用和能夠用的,或單或雙,儘管取用。於是,劉智、劉信、嚴和、呂冰、穆洪,全要了一對,紀慶左手用削金斷鐵的短匕,僅取用一把,齊雲鵬用劍順手,沒有要。

女孩子嫌深重,也全沒有要。范鳳陽武功強弱,也已有了個譜,針對著他,人力也重新做了一番調整。公孫啟原來打算分三路,金遜堅決要求允許他的師兄弟擔當一路,便作成四路,每路五個人,各自擔當一面。北面最重要,公孫啟親自帶著印天藍、姍姍、穆洪、呂冰,在這一面。

東路就在杜丹的那一路。

西路以曉梅、杜芸為主,加配劉信、劉智與齊雲鵬。南路巫無影帶著金遜、劉沖、彭化、胡夢熊。約定時間,在鞍山郝甫總寨聚齊。犁庭掃穴,在此一舉。

鞍山位在錦州正東,兩地相距約四百多里,以平常人的腳力,最少需要四天才能走到,公孫兄妹再快,也得一天,何況他們還不能盡自走路,還得注意沿路所經,有沒有岔眼的人和事?更重要的就是憑著這些微異之事,注意搜尋范鳳陽的秘窟,以及毒臂神魔金星石的蹤跡。

這不是三五天就能回得來的。印天藍的家,熱鬧而不紊亂。被火災連累的鄉鄰,全都安屯到馬家老店去了,免得萬一再發生意外,連命都賠進去。群雄願意回來的,也都走了,留下來的,非親即友,都和公孫兄妹,以及印、杜兩家,搭得上關係。

就這樣,這裡仍有百十來號人。朝陽收場父子兵就有四十多,是最大的一部份,其次是雪山祖孫三代,也至少二十人,南齊此紀以及師門兄弟,既是一大股,再加上梅嶺大鳳、狂花三女、蘭、珍二姥與霹靂神婆夫婦等人,真可說得上是,眾多江湖異能之士濟濟一堂。蕭天成了大忙人,他不能給杜丹丟人,更不能叫公孫啟失望,一天到晚,跑進跑出,全神貫注城廂動態,以確保老少安全。

這天傍晚,也就是公孫啟等人走後的第三天傍晚,蕭天從外邊回來,就去見諸老,不如談了一些什麼,就又帶著幾個人,匆匆忙忙地走了,往日回來之後,即不再出去,今天似乎有點異樣。三更左右,人們都已進入睡鄉,錦州城內,突然又冒起兩處火頭,一片刻之後,即已人聲鼎沸,老少群雄都被驚動了,紛紛掠上房頂,查看究竟。一處在城西,距離印家只有幾條街;一處較遠,在城東北。就這片刻功夫,火勢即已擴大。雪山魈道:

「蕭天著實精明,果然看出了蹊蹺,火是有人縱放的。不知這批壞蛋是誰,找什麼人的晦氣?不是為了找我們來的吧?」此言甫落,東房脊上即已傳來丁太的話聲,道:

「老爺子,不好了,城西很像馬家老店,城北大概是杜場主家,要不要分人去看看?」雪山魈道:

「當然要派人去看。」蘭姥急聲攔阻道:

「先不忙派人,回屋安排一下再去。加強警戒,提防偷襲!」立見八條人影,如飛掠入房中,計雪山魈穆飛、穆剛父子,朝陽牧場場主劉永泰、劉義父子,蘭、珍二姥,紀秉南、趙允等人。蘭姥道:

「這依然是范鳳陽搗的鬼,偵知啟哥兒兄妹已走,前來對付我們的。放火的目的就在分散我們的人力,以便分別擊殺。

蕭天在馬家店,杜家也有安排,不如將機就計,如此這般……」

眾人成表同意,立刻照計而行。雪山魈穆飛率領子孫,往援馬家店,朝陽牧場場主劉永泰,帶著子弟去了杜家。剎那之間人走了一半。

蘭、珍二姥督率餘人,守護印家。蘭姥果沒料錯,穆、劉二老帶人走後不過盞茶光景,鬼臉似的一個金衣蒙面人,即已出現在廳門門口。這時印家四周警戒重重。金衣人不知怎麼進來路,竟未驚動一人。梅嶺大鳳梅苓首先發覺,嬌叱道:

「什麼人?」喝問聲中,已將寶劍取出。狂花三女與衣萍,亦在廳中,隨侍二姥,也把兵器取了出來。蘭姥道:

「他是范鳳陽,你們退後。」立和珍姥並肩迎了過去。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

「你主意最多,聰明反被聰明誤,看看老夫是誰?」隨手揭下人皮面具,赫然是一老人,玉蓮駭然道:

「毒臂神魔!」金衣老人竟然是毒臂神魔金星石!珍姥氣得深身顫抖,厲聲罵道:

「你枉披人皮,納命來吧!」揮手猛撲而上。蘭姥不及揭穿其偽,逼得亦隨勢進擊。毒臂神魔哼了一聲,立出掌反擊。三個絕頂高手,出掌都快,剎那即告接實。「砰」聲震響中,勁風激蕩四溢,門窗齊被震碎,木屑四濺,紛紛如雨,燈火亦被狂風卷熄。

燈火熄滅前,依稀看到蘭、珍三姥,俱被震摔地上,未再移動,吉凶難卜,金星石飛身而走,頃刻杳失蹤影。據到重燃燈火,發覺珍姥已喪生毒掌之下,蘭姥一息奄奄,亦已垂危。等列四周警戒的人,聞聲趕到,慘象已呈,金星石從哪裡走的?也無人發現,但見廳門口留下一灘血漬,料已帶傷。

蘭姥原來的料想,馬家店與杜丹家,小魔用的既然是援兵,實力絕不會大,穆氏父子到后,危局立解,即可返回,內外夾擊,縱不能除掉小魔,最低限度?也可剪除他一部份羽翼。

家裡還有不少人,傷亡縱所難免,這片刻功夫,總能掇擋得住,哪知小魔竟單人匹馬,一個人悄悄進來,又悄悄而去,沒有庸手妨礙行動,僅僅一招,便已泄忿而去,兩處疑兵,也十分扎手。

雪山魈穆飛率眾趕到馬家店,僅有蕭天、房飛、周方、呂佩,還在以二敵一,敵住兩個金衣蒙面人,也全帶了傷。其餘的人,都倒下了。穆飛親自接下一人,參戰二三十招,才把對方擺平。穆剛接下一人,也僅勉強打個平手,如非冰魄神掌使金衣人略有顧忌,不敢正面迎戰,情況還不見得樂觀。穆飛擺平敵手,正待接替乃子,忽見另一金衣人,如飛奔而來,秀秀已先迎上。

老山主惟恐孫女有失,一聲虎吼,夾拳而上。合祖孫二人之力,竟未能截住來人,反被一掌震退。來人亦未停留,擊傷穆剛,解了金衣人之圍,雙雙飛逝而去。

杜丹家那一邊,情形更糟,僅老場主擊殺一個金衣人,劉義重傷,朝陽牧場的人,死傷更達七人之多,結果仍被救走,且從未穿著金衣,是則以金星石面目現身的人,應是范鳳陽偽裝無疑。但以金星石的為人,機詐百出,真真假假,沒有找到確證之前,誰又敢武斷呢?

鞍山顧名思義,應是兩座接連的大山,形象似馬鞍。

從那個鞍部深入二十餘里,靠近左邊山麓,有一個村莊,居民三百多戶,大半務農,從外表看,全是安善良民。其實,這裡就是南霸天郝甫的巢穴,居民中沒有一戶不是他的羽翼,種莊稼只不過是遮掩外人的耳目罷了。村後有一條河,曲折南行,在營口附近入海。所以郝甫的買賣,也是水陸兩條線上的。

郝甫住在河對岸的山坡上,也是農家模樣,只是房子大一點,像個土財主的氣派。這天晚上,他正在家裡請客,連他算上,只有六個人。他的長相原本就不好看,高大祖壯,黑鍋臉、大岔嘴、濃眉、海口,配著一對豹子眼,面目陰沉,滿頭白髮梳著一個抓髻,頂在頭頂上,活像一個便裝的惡道。五個客人,也都是凶神惡煞之流,更比郝甫都丑,擺在廟裡,都用不著再裝飾,活鬼。

主客六個人雖丑,伺候的人卻全是妙齡少婦長女,粉面桃腮,嫵媚妖艷。不僅端酒送萊,還可清歌曼舞哩。六個人酒酣耳熱。一個螃蟹臉的宏笑說道:

「少山主比老頭子可精明得很了,凡事預燭機關,總比別人快一步,將來不論走正走邪,都不是懦樣的,我們跟著他沒錯兒。」另一個陰陽臉的說道:

「刀頭舔血的買賣干久了,其實也沒啥滋味,我倒贊成少山主變個花樣,干一干新鮮的。」蟹臉人道:

「鬍子都白了,還能變什麼花樣?」陰陽臉道:

「你老,我老,少山主沒老,對不?」蟹臉人長嘆一聲,道:

「你知道黃巢為什麼要造反?」陰陽臉道:

「這誰不知道!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他長得丑,主考官為了錄取他作狀元,還被皇帝老兒給宰了,這跟我們現在的情形,有……」他若有所悟,話聲截然而止。六個人俱有無限感概,所以沒人接話。沉默半晌,蟹臉人道:

「早年我就想在正道兒上謀出身,但就因為天生長得像鬼,人見人怕,都不敢用,甚至連肚子都喂不飽,偏又遇上個強盜師父,教會了我夜黑放火,瞪眼殺人。唉!」

這一嘆,包含無限辛酸。郝甫道:

「沒有人出身就願意當強盜,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別談這些掃興的話了。來!大家同干一杯。」他是主人,自然不願冷場,是以勸酒。蟹臉人仰頸一口而盡,道:

「大家誤會了,我的意思,是形容少山主的精明,沒有別的。做官要受約束,哪有如今自在,就是勸他去,怕也不會肯哩。」陰陽臉道:

「那可不一定,等他回來的時候,勸一勸試試。一天到晚,算計別人,自己不也提心弔膽,這又何苦?」郝甫道:

「箭在弦上,只怕由不得他。」陰陽臉道:

「那也不一定,老山主滿手血腥,別人都有意網開一面,何況少山主,除了對不起印家,再沒什麼了不得的事情。」郝甫道:

「彭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陰陽臉姓彭名起,與座中一個青臉老者,合稱太行雙煞。聞言詫道:

「這二是什麼?」郝甫道:

「不久前他把月魄追魂給殺了。這是他親口告訴我的,怎麼假的了。當時幾位正在閉關,是以不知道,試想公孫啟怎能善罷甘休?」孫立道:

「月魄追魂不是省油的燈,恐怕沒那麼容易。公孫啟如果不用絕情劍。我倒很想鬥鬥他。」孫立即蟹臉人,與座中另二老人,合稱大河三丑。

適時窗外忽然傳來一聲「呸」,道:

「你也配!」「呸」聲初起,屋中燈火已熄,「配」字落後,六個巨寇,即已從不同方位,震窗飛出。

臘月清輝下,正面房上,並肩站著三個人,秀逸英挺,年紀全都很輕,頂多不過二十上下。孫立喝道。

「你們是誰家子弟?」右首年輕人道:

「少爺呂冰,料你們孤陋寡聞,也不會知道。」孫立道:

「不見經傳,念你們年幼無知,火速離去,以免被擒受辱。」

呂冰嗤聲道:

「好大的口氣,也不怕寒風閃了舌頭。郝甫的強盜窩,也是范鳳陽臨時落腳處對不?」郝甫介面道:

「這麼說,你們是有意找事來的嘍?」呂冰道:

「你很聰明,完全說對了。」公孫啟分派的四路人馬,約定今天日落前,在山外聚齊,除了杜丹那一路,因事耽擱,遲遲未到,其餘三路全到了,公孫啟深恐杜丹年輕好勝,先來挑戰,故意急趕來探望。從六寇問答中,聽出人丑心不醜,不忍遂爾行謀,故著呂冰和二劉,先行現身感化,再作最後決定。郝甫道:

「老夫郝甫。說明你們的來意!」呂冰道:

「我們弟兄找范鳳陽,叫他滾出來!」孫立介面道:

「乳臭未乾,也敢說此狂言大話!幸虧少山主不在,否則,合你們三人之力,也非一招之敵。說說看,跟他有什麼解不開的恩怨?」劉通道:「你們大概是他新近網羅來的幫凶,還不夠資格說這種話,如果還沒有活夠,現在離開遼東,還來得及。」

孫立震聲狂笑,道:

「娃娃,你們人不大,話比誰都狂,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也罷,都下來,老夫代你們尊長,敬訓你們幾招。」劉信冷笑道:

「我道什麼高人,原來是大河三丑,一向焦不離孟,料必全在,你們三個,我弟兄也三個,一對一,勝敗怎麼說?」孫立道:

「老夫兄弟不勝,不僅退出遼東,從此也就退出江湖,萬一佔先又如何?由你們說。」劉智道:

「以全勝全敗論,你們也別倚老賣老,萬一失手那可有冤無處訴。」孫立以牙還牙,絲毫不讓道:

「死了算學藝不精,你們也別眼高於頂。還不下來!」劉智道:

「沒事的人退開,亮你們的兵器。」太行雙煞與郝甫,立即退後。大河三丑是水寇,全用青銅峨嵋刺,也是成對的兵器,全都亮了出來。二劉與呂冰,也把成對鐵手摘下。鐵手一現,郝甫大駭,揚聲喝道:

「且慢!你們究竟是公孫啟一路的,還是金少山主手下之人?」忽有所見,一個箭步掠出,回望身後,房上並肩站著兩個人,正是公孫啟與金遜。敢情月光透影,映在地上,被他看見了。公孫啟道:

「只要你不動歪念頭,我就不會插手,我們之間的帳等會再算。」金遜斥道:

「別站在場子里礙事,退回去。」郝甫打了一躬,道:

「參見少山主,屬下遵命。」忙又退回原位,心裡可就打了鼓,忖度范鳳陽今夜如回不來,幾十年心血經營的山寨,怕就很難保全了。孫立都沒見這,不由問道:

「郝老大,房上是什麼人?」郝甫道:

「公孫啟公孫少俠和金遜金少山主。」孫立轉正身形,向二劉與呂冰道:

「我們之約作罷,老夫要領教公孫少俠高招。」呂冰道:

「你別作夢。等勝得了我們之後,再說大話不遲,留神接招,來了!」話落三小同時凌空撲下。三小金剛打造的鐵手,映月閃射光芒,宛如泰山傾倒,懾人風聲,當頭砸下來。那聲勢,那威力,足寒敵膽,銳不可當。大河三丑,哪見過這般聲威,竟不敢接!

公孫啟的適時出現,不僅令郝甫嚇破了膽,也使大河三丑,心理上受到了相當的威脅與影響。這就叫先聲奪人,這種巧妙的運用,無形中等於幫了大忙。三小凌空下擊,聲威本就懾人,兵器上也占著便宜。峨嵋刺雖然也成對,重量可就比純鋼鐵手差多了,以下迎上,以輕敵重,處處吃虧,再加上心理上的虛弱,大河三丑,怎敢硬接,覷准三小來勢,身形一劃,全躲開了。但大河三丑,也是積年悍賊,聲名並非串致,武功經驗,俱極老到,自不會一招未接,即甘認敗。相反的,這迴避,看似示弱,其實也是一種技擊運用,也就是說他們的迴避,是有尺寸的。

估計鐵手所能籠罩的範圍,閃避即以這個範圍為度,把握鐵手勁力用老,三小猶未落實站穩的剎那間隙,又以更快的速度,反擊回來。這種地方,兵器輕的人,揮灑變化可又比較靈活了。同樣的武功,同樣的運用,那還得看誰對誰使用。劉智素稱智多星,聰明自不待言,劉信與呂冰,更是鬼精靈,這種意料中的變化,如何想不到,又怎會上當。他們撲勢猛,純鋼鐵手卻是含而未吐,可虛可實。大河三丑一躲,估計部位已經夠不到,怎麼還會用足力,飄落速度也比大河三丑的估計快一線。一陣金屬撞擊聲音過後,人影倏合即分。老江湖算計初出道兒的雛兒,竟沒佔到便宜。小精靈應付老江湖鬼蜮伎倆,也沒吃虧。不過,只這一個照面,雙方的心理,全都有了譜,誰能吃幾碗飯,也都摸出個大概來了。

大河三丑的峨嵋刺,幾乎被驚震出手,出了一身冷汗,對於三小,再也不敢掉以輕心。三小也幾乎被峨嵋刺所刺傷。

估量三丑的武學、內力、身法、輕功,尤其是狡變的機警,都不遜於四大金剛。再次合手,雙方稍沾即走,沒有確實把握,絕不敢把招術遞實,出招變式,全都異常慎重。轉眼十招已過,鐵手招式已完全展開,三對鐵手形成了六幢光幕,勁風廣覆十丈,三小彷彿齊生一對光冀,貼地滾流。

大河三丑有如三條龐大的魅影,被逼在光幕之內,東閃西移,猶思投瑕抵隙,但在行家眼中,不難看出已無能為力,一招都遞不出去,如何還能談得到取勝?又五招,一聲金屬磨擦聲響,劉智與孫立左手的兵器鉤在了一起。這是孫立的主動,他看出了純鋼鐵手也有鉤,便用峨嵋刺上的倒鉤,覷准鐵手上的鉤,一鉤一引,希望把劉智的身子帶歪。這是一著險招,必須部位適當,出手還既准又快,如被用上,劉智的左背側,就完全暴露在他的右手峨嵋刺的威力之下,非傷即死,他便可穩操勝券。

這也是被逼出來的辦法,他是三丑中的老大,眼看形勢不利,退出江湖事小,一世聲名也跟著斷送,心有不甘,故不得不行險以求僥倖。施展這一招,他的位置,必須在劉智的左前方,才能順手,為了取得這個位置,必須繞著光幕左轉。並且試探已經兩三次,這一次居然被他用上了,心中大喜,立即如法施為。可惜他選錯了對象。這一著,如果孫立在想通之後,覷准機會,第一招就用上,倒很可能如願以償。

不幸的是他的對手是劉智,是朝陽牧場兩代中的智囊,頭腦靈活,反應銳敏,更不幸的是,孫立接連試過兩三次,全都是用峨嵋刺上的倒鉤,找純鋼鐵手蜷曲的無名指和小指,被劉智看出來端倪,想出了對策。被這一招,與其說是孫立用上了,不如說是劉智餵給他的。

說時遲那時卻,快同電光石火,兩件兵器甫一鉤中,孫立左臂貫足真力一帶,不僅未如預期,沒有帶動,劉智右掌中的純鋼鐵手,已先一瞬搶圓砸了下來。孫立大是懊悔,自己想出來的險招,反被劉智用上了。就是想兩敗俱傷,同歸於盡,也嫌慢了一瞬,辦不到了。

形勢所迫,劉智縱是不想傷孫立,也絕不能緩勢,反為孫立所傷。純鋼鐵手挾駭人勁風,如電砸下。孫立迫於無奈,好鬆掉左手峨嵋刺。向前竄出,保命要緊。公孫啟原已授意三小,儘可能不要傷害三丑,是以劉智沒再乘勢迎擊,同一時間,呂冰也已震脫對手兵器,取得勝利。只有三丑中的老二猶在奮力支持。孫立喝道:

「老二住手,走啦!」連丟掉的峨嵋刺都不要了,騰身便向西廂房上竄去。適時,西廂房,突然上來三個人,截住去路,道:「此路不通,回去!」孫立身形業已騰起,急施千斤墜,又復飄落院中,扭身質問公孫啟道:

「沽名釣譽之徒,言而無信!要殺就殺,孫老子如果皺一下眉,就不是人養的。」大河三丑、郝甫以及太行雙煞也都取出了兵器。彭起道:

「孫老大,跟這群小輩言多無益,合力突圍,走一個,算一個,找人報仇就是了。」公孫啟道:

「沒這麼嚴重,各位誤會了。」郝甫道:

「花言巧語,要怎麼樣才不是誤會?」他已看清西廂房上來的三個人,月魄追魂郭曉梅,赫然也在其中;更深知此女,疾惡如仇,對於黑道上的人,下手尤極狠辣,其武功又高,自己就會是她劍底遊魂。忖料突圍難有希望,必須想辦法,用言語扣緊公孫啟,或者還能有一線生機,是以急急搶先介面。公孫啟斥道:

「按你往日行徑,與今天甘為范鳳陽效命,就該處死。今天是沾了這五位朋友的光,等在一邊,有話問你,現在不準開口。」一頓又起,道:

「我弟兄如同一人,誰說的話都算數,絕不會出爾反爾,言而無信。如非事前在下關照過,適才三位難戰十招。留住幾位,是有事奉商,不知能否見允?」孫立道:

「除了出賣范鳳陽,我們辦不到,別的事也得看情形。」公孫啟道:

「孫朋友快人快語,令人敬佩,實不相瞞,我弟兄到了一陣了,各位在屋裡所說的話,我們全都聽到了。遼東年來的是非,純是金神君一手造成的。由於金遜兄的孝行,劉沖兄的義舉,感動了群俠,不願再究既往。范鳳陽是金神君的高弟,凡事都是稟命而行,群俠愛屋及烏,也不願再找他,但有一節,必須他知道改過,不再為惡。今日以前之非,全可不究,今日以後再有血腥事件,便不可饒恕了。這就是我們今天來的目的,想跟他當面談一談。」

「聽彭朋友適才說,有意勸他另走正路,在下極表欽佩,至願早日促成。武功並不足恃,天下沒有絕對無敵的武功,也盼能把這個道理,轉告給他。各位願否代為一言,或領著我們前去找他面談?」彭起道:

「公孫少俠可是由衷之言?」公孫啟道:

「如有一字不由衷,願遭天譴!」話聲如金石擲地,感人至深。彭起道:

「好!我信得過少俠,願一效綿薄,一月之內,必有消息奉告。」公孫啟道:

「孫朋友意下如何?」孫立搖頭道:

「少俠襟懷廣闊,彭兄義氣薄大,奈何范少山主,此刻正躊躇滿志,難以進言,老夫兄弟仍願踐適才之約,從此不再過問江湖中事。如沒旁的事,願就此告譴。」公孫啟道:

「士各有志,不能招強,三位請。」孫立道:

「今日一別,再見難期,各位珍重,失陪了。」抱拳一拱,率領二三兩丑,越房飛逝而去。說走就走,倒也不失為是條磊落的漢子,公孫啟側顧郝甫道:

「你現在打算怎麼辦?」走的走了,變的變了,郝甫就像只斗敗了的公雞,可憐兮兮地說道:

「老朽有什麼辦法,還不如胡夢熊,這兒接近營口,被范少山主看中了這條路,怎敢說個不字?」那份窩囊樣兒,教人看了,又可氣,又可憐。公孫啟道:

「我說的是現在。」郝甫道:

「老朽不敢祈求恩赦,但懇少俠開恩,保全我的家小,就感恩不盡了。」公孫啟氣道:

「挺起腰來,別裝這種可憐相,范鳳陽我都準備放過,什麼時候說要宰你來著?不過,你得替我做幾件事。」「是!是!是!」聽說不殺他,郝甫精神陡振,連應了三個是,道:

「但憑少俠吩咐。」公孫啟道:

「范鳳陽的秘窟在那兒?八大怪住在什麼地方?」郝甫道:

「他在遼陽有個姘頭。可能就在遼陽。」公孫啟道:

「他現在是不是在遼陽?人寰五老跟他勾結的情形怎麼得?」郝甫道:

「他跟老山主一樣,行蹤無定。他們之間往來很密,談不到勾結,上官逸也是個野心勃勃的老狐狸,不一定肯聽他的擺布。」公孫啟道:

「在我們到達之前,還有什麼人來過?」郝甫一怔道:

「沒人來過啊!」適時,院外有人突然介面道:

「問的可是我?」

聲落人現,杜丹隨聲掠落院中。公孫啟道:

「你怎麼才到?大哥他們可好?」杜丹道:

「到了一會,他仍都好,我們遇見的不是敵人,是一對母子被人捆在廊柱上,給破腹開了膛!」隨手取出搜到的那張字條,遞了過來。公孫啟展開一看,不禁怒髮衝冠,切齒恨道:

「范鳳陽簡直太無人性了!縱想成全,亦不可能。」彭起接過字條一看,道:

「少俠錯了,殺死劉沖妻兒的兇手是老山主。」此言一出,隱身院外的人全進來了,劉沖更把字條搶了過去,只看了一眼,便仰身向後倒去。金遜隨手把他扶住,在背上拍了一掌。

劉沖吐出一口濃痰,道:

「是范鳳陽,我不殺他,誓不為人!」說時聲淚俱下。彭起愕然道:

「署名的不是他,口氣也不對呀!」公孫啟嘆道:

「彭兄大概跟他交往不深,還不知道他的為人,這是他殺人之後的一貫手法,把罪責推在別人身上,我們發現不只一起了。說起來實在令人痛恨。」彭起不以為然,道:

「如果有人……唉,總以真憑實據為是。」他原想說:

「即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立覺不妥,故即改口說下半句來。杜丹、金遜,俱已怒形於色。公孫啟微微一笑,道:

「這張字條只能作個參考,自然另外還找直接證據,一個月內敬候佳音,我們得走了。」拱手作別,率領弟妹越牆而去。

四更左右,二十來個夜行男女,撩入一座破廟。這兒就是出事地點,斜月餘輝,猶能照見廟中景物與來人。一大一小兩具棺木,陳放在大殿內,在暗淡月光襯托下,愈覺凄涼。來人則是公孫兄妹一行人馬,鑒於亂石崗那件往事,深覺劉沖妻兒遺體放在這裡不妥,打算覓地安葬。見到妻兒棺木,劉沖熱淚如泉湧出,第一個就衝進大殿,痛哭失聲道:

「娟妹,你死得好慘!」到了棺前,伸手便接棺蓋,自是想在掩埋之前,再見妻兒一面.棺蓋並未釘死,劉沖自是不費吹灰之力,一掀就開。一件駭人怪事,突然展現眼前,死人居然又活了。一進破廟,公孫啟即施展天視地聽神功,搜查廟內動靜,已有所覺,立提警告,急聲呼道:

「留神有詐!」儘管他發覺得快,卻不如棺中人動作快,一篷暗器,業已細雨發出,劉沖痛心妻兒慘死,反應遲頹,那裡還能躲。幸虧金遜、彭化,伴隨左右,猛力往旁一帶,三個人力量不均勻,同時絆倒。劉沖發出一聲痛呼,沒有即刻起來。金遜、彭化,一個翻身,卻已先後站了起來。棺中人自比他們快,一躍而出,第二把暗器,又已出手。

這時金遜、彭化,猶未站穩,急迫中,只有竭盡全力排封。

但公孫啟電疾射入,比他們更快,已先把暗器震飛了。救人遠比擒凶重要得多。正因為有這麼一個間隙,棺中人業已穿破殿頂,沖了出去,臨出去時,大概還作了手腳,碎瓦朽木,俱已塌落不少。

這一切細微動作,與先後層次,似乎早在棺中人精密算計之中,但他卻沒算到,今天來的人多,殿外比殿內的人多好幾倍。因此,在殿內他佔盡上風,一出殿卻陷入重圍。煙塵翻滾中,公孫啟抱著劉沖,首先衝出,金遜、彭化,緊隨在後,每個人弄得一身塵土。公孫啟一出殿,立即揚聲說道:

「捉活的,提防還有接應,紀慶兄快些過來。」三件事,三句話,扼要簡明。紀慶如斯響應,聞聲即到,發覺劉沖眉上額際,仍然中了四枚蠍尾螯,人已暈了過去。蠍尾螫是北紀獨門暗器,含有劇毒,這自難不倒他,唯一的顧慮,是中在頭部要害之處,連公孫啟都不敢隨便動手。紀慶那敢怠慢,立即著手施救。棺中人身手縱然了得,在這麼多高手圍困中,終於失手被擒,身著女裝,卻是個三旬多的男人。也許是防守得嚴,也許是原就一個,始終未見有接應。房上、地下、廟裡、廟外,全都有人,戒備得異常嚴密。公孫啟端視棺中人良久,道:

「朋友是誰,在此埋伏暗算,是受何人所託?」棺中人仰面向天,傲然不理。巫無影道:

「小子,你最好實話實說,免得多受活罪,公孫少俠仁慈,老夫可不管這一套,有的是辦法對付你。」棺中人斜瞥了他一眼,冷聲罵道:

「吃裡扒外,狗仗人勢的東西!老山主早看你們不成材,才把你們趕回天南去的,你也配跟小爺發威。呸!滾遠一點。」金遜上前一步,摑了他一個耳光,斥道:

「你少滿嘴噴糞,你究竟是誰,我怎麼不認識你?」棺中人冷哼一聲道:

「你不認識的人還多呢,怎麼不去問你老子。」金遜還要再打,忽聽杜丹在房上喝道:

「什麼人?火速止步!」遂聽一聲急燥的聲音說道:

「是公孫少俠么?老朽彭起,此處周圍埋有火藥,趕快離開。」聲落人到,已掠入廟中,又道:

「公孫少俠,快……」底下的話,還沒出口,四周已經連續傳來爆炸聲。轟!轟!轟!爆炸聲四周都有,且已由遠而近,這往哪邊逃?群小無不變色?公孫啟立刻飛身殿頂,四周樹木蔭蔽,展望不便。轟!轟!轟!爆炸聲,一陣接連一陣,愈來愈近了!公孫啟的額頭上,已經急出豆大的汗珠,嘆道:

「范鳳陽太毒辣了,彭老何苦趕來報信,唉!」彭起急道:

「我的少俠,趕快想辦法呀,廟裡絕不能呆。」焦灼之情,見於神色。曉梅急中生智,道:

「截斷四周引線,我們全在廟裡碰運氣,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等轟炸過去再說怎麼樣?」不等她說完,大家已經會意,早動起手來了。廟雖然不大,縱深也有二十多丈,寬也有十丈二三,縱是大家全都動手,倉卒之間,怎麼來得及?更重要的關鍵,得找著火藥引線。誰又能知道,火藥引線到底有幾條,埋是有多深,各在什麼位置?疏忽一條,便要身分飛灰,同歸於盡。

公孫啟呆立殿頂,望著一波又一波的轟炸處,逐漸往近處逼來,默默地出神,似乎被嚇倒了,沒有下去幫忙。除了曉梅,沒有人敢催他。曉梅忙著挖引線,好像也沒有注意到他。又是一陣轟炸聲。彷彿炸在大家的心坎上,手和腳,都有點發虛發軟。公孫啟回顧院中,劉沖軟癱在彭化懷裡,所中四枚蠍尾螯已被取凈,上好了葯,包紮竣事,紀慶正在擦汗,棺中人穴道被封,仰卧地上,不言不動。驀的揚聲說道:

「不要白費勁了,都到我這兒來,快!」他是群小的核心,也是群小的偶像,他的話有如金科玉律,比聖旨還靈,話落人到齊,毫無懷疑和考慮。金遜師兄弟,月余相處,同受感染,也深信不疑。彭起、巫無影、胡夢熊尤其是胡夢熊,心裡卻在打鼓,不由愕然問道:

「少俠想到什麼好辦法了?」公孫啟鎮靜異常,道:

「火藥很多,威力也大,這是一點都不假。但是,還不到威脅得我們不能超越的地步,范鳳陽是一排一排安排的,每排大約相隔十丈……」又是一陣爆炸,距離廟前不過二十多丈了,爆炸之後,枝飛葉舞,靠近爆炸點近的樹,還有被炸斷震倒的,下邊還有濃煙烈火,沒倒的樹,只是一陣劇烈的搖晃,上邊再沒有什麼損害,聲勢卻極嚇人。公孫啟道:

「喏,猶是這種樣子,看清楚了沒有?」有意的停頓一下,讓大家的腦子裡有個印象,才又說道:

「只要不心慌,不膽怯,提氣輕身,在樹梢上稍沽即起,都能過得去是不?」彭起首先宏聲應道:

「好辦法,少俠果然秀出群倫,不同凡響。」公孫啟道:

「每波與每波之間,都有剎那時間,現在差不多了,沉住氣,別心慌,準備,等這波炸后,立刻過去,還得提防有人暗……」「算」還沒出口,又爆炸了一波。公孫啟急道:

「過!曉梅照顧姍妹,彭兄把人給我。」他怕彭化帶不過去劉沖,想把劉沖接過去。彭化猶待逞能,金遜卻把劉沖搶了過去。人影閃飛中,踏枝飛行,剎那全都飛越遠去。直到這個時候,棺中人再也沉不住氣了,揚聲喚道:

「怎麼!見死不救嗎?」話聲甫落,公孫啟已到面前,斥責道:

「你也怕死嗎?」再不多言,挾起棺中人,回身便走,公孫啟的估計,稍有錯誤,愈近破廟,火藥布置得愈密,中間爆炸隨時差,自然也是愈近破廟愈短。轟……轟……轟……幾乎接連在一起了,最後是一陣天崩地塌似的大震,烈焰騰空,火星濃煙沖霄而起。群小越過危險地帶,回顧身後,獨不見公孫啟,姍姍急道:

「啟哥哥怎沒出來?」曉梅氣道:

「他就是這樣婆婆媽媽的,一定救那個該死的壞蛋去了。」

姍姍哭道:

「那怎辦?那怎辦?我去找他!」騰身便待回廟。

曉梅早就防到這一手,一把將她拉住,道:

「再等一會,如不出來,我陪你去。」群小莫不焦灼盼望。

彭起環眼瞪圓,宏聲道:

「願上蒼……啊!來了!」群小歡聲雷動。

在熱烈歡呼中,公孫啟挾著棺中人,如飛飄落,雙臂俱有傷痕,衣服也髒了。姍姍迎上前去,親切地問道:

「怎麼搞的嘛,痛不痛?」曉梅卻埋怨道:

「你總是教人不放心!」棺中人至此,良心發現,含愧說道:

「都是為了救我,濃煙遮眼,看不清景物,一腳踏空,大俠猶恐傷著我,自己反而被樹擦傷了。我真該死!」公孫啟把他放下,順手拍開被制諸穴,道:

「這不算什麼,劉夫人母子遺體,移往那裡去了?」棺中人道:

「那不是劉夫人母子,范……」適時,一縷寒芒,疾如電閃,射向棺中人左太陽穴。公孫啟倏伸二指,把暗器挾住,赫然又是一枚蠍尾螫。杜丹、二劉、呂冰,已循暗器來路撲去。三十丈外,一處崗陵后,冒起一條金色人影,飛遁逃去,棺中人嘆道:

「各位請回,他跑不了,如此心黑手辣,怎能成事!」公孫啟聽出而意,喚回諸弟,道:

「此人可是范鳳陽?」棺中人道:

「不,此乃八怪之首陳彬,范鳳陽已去錦州。暗算大俠尊長,然後轉往神兵洞,據彼探知,毒臂神魔不時仍出沒該處,師恩已償,準備作了斷。陳彬奉命主持此間之事,因不知劉夫人母子住處,設此毒計,以便誘使陳少山主前去探望,就便尾隨行事。在下向准,數年之前,與范鳳陽曾有一面之緣,風聞日月雙璧消息,特來遼東一試機緣,又與相值,遂被留下,忝列八怪之末。早知彼輩蛇蠍其心,斷然不會交此惡友。陳彬離開此地,必去神兵洞與范鳳陽會合無疑。如不見棄,願附驥尾,以雪今日之恨。」公孫啟道:

「向兄折節下交,小弟深以為榮,不知范鳳陽前往錦州,帶去幾人?」向准道:

「八怪之半,大俠此刻回去,怕也來不及了,范鳳陽預計是在前天夜裡行事,現在料已去也神兵洞。大俠左右,似乎有人與他暗通聲息,故大俠來此,他已先知,始能乘虛而入。肘腋之患,個中還望一為清查。」公孫啟暗吃一驚,忖料必是群雄之人,幸而大部已經離去,僅余少數,不難清查。諸老如不分去。人影閃飛中,踏枝飛行,剎那全都飛越遠去。直到這個時候,棺中人再也沉不住氣了,揚聲喚道:

「怎麼!見死不救嗎?」話聲甫落,公孫啟已到面前,斥責道:

「你也怕死嗎?」再不多言,挾起棺中人,回身便走,公孫啟的估計,稍有錯誤,愈近破廟,火藥布置得愈密,中間爆炸隨時差,自然也是愈近破廟愈短。轟……轟……轟……幾乎接連在一起了,最後是一陣天崩地塌似的大震,烈焰騰空,火星濃煙沖霄而起。群小越過危險地帶,回顧身後,獨不見公孫啟,姍姍急道:

「啟哥哥怎沒出來?」曉梅氣道:

「他就是這樣婆婆媽媽的,一定救那個該死的壞蛋去了。」

姍姍哭道:

「那怎辦?那怎辦?我去找他!」騰身便待回廟。

曉梅早就防到這一手,一把將她拉住,道:

「再等一會,如不出來,我陪你去。」群小莫不焦灼盼望。

彭起環眼瞪圓,宏聲道:

「願上蒼……啊!來了!」群小歡聲雷動。

在熱烈歡呼中,公孫啟挾著棺中人,如飛飄落,雙臂俱有傷痕,衣服也髒了。姍姍迎上前去,親切地問道:

「怎麼搞的嘛,痛不痛?」曉梅卻埋怨道:

「你總是教人不放心!」棺中人至此,良心發現,含愧說道:

「都是為了救我,濃煙遮眼,看不清景物,一腳踏空,大俠猶恐傷著我,自己反而被樹擦傷了。我真該死!」公孫啟把他放下,順手拍開被制諸穴,道:

「這不算什麼,劉夫人母子遺體,移往那裡去了?」棺中人道:

「那不是劉夫人母子,范……」適時,一縷寒芒,疾如電閃,射向棺中人左太陽穴。公孫啟倏伸二指,把暗器挾住,赫然又是一枚蠍尾螫。杜丹、二劉、呂冰,已循暗器來路撲去。三十丈外,一處崗陵后,冒起一條金色人影,飛遁逃去,棺中人嘆道:

「各位請回,他跑不了,如此心黑手辣,怎能成事!」公孫啟聽出而意,喚回諸弟,道:

「此人可是范鳳陽?」棺中人道:

「不,此乃八怪之首陳彬,范鳳陽已去錦州。暗算大俠尊長,然後轉往神兵洞,據彼探知,毒臂神魔不時仍出沒該處,師恩已償,準備作了斷。陳彬奉命主持此間之事,因不知劉夫人母子住處,設此毒計,以便誘使陳少山主前去探望,就便尾隨行事。在下向准,數年之前,與范鳳陽曾有一面之緣,風聞日月雙璧消息,特來遼東一試機緣,又與相值,遂被留下,忝列八怪之末。早知彼輩蛇蠍其心,斷然不會交此惡友。陳彬離開此地,必去神兵洞與范鳳陽會合無疑。如不見棄,願附驥尾,以雪今日之恨。」公孫啟道:

「向兄折節下交,小弟深以為榮,不知范鳳陽前往錦州,帶去幾人?」向准道:

「八怪之半,大俠此刻回去,怕也來不及了,范鳳陽預計是在前天夜裡行事,現在料已去也神兵洞。大俠左右,似乎有人與他暗通聲息,故大俠來此,他已先知,始能乘虛而入。肘腋之患,個中還望一為清查。」公孫啟暗吃一驚,忖料必是群雄之人,幸而大部已經離去,僅余少數,不難清查。諸老如不分開,范鳳陽狡謀,亦必難逞,便道:

「多承向兄指教,前往神兵洞,尚望多賜協助。」向准道:

「大俠太謙虛了,能賜攜帶,是在下的光榮,請。」於是,一行人便直往神兵洞,在路上,公孫啟才從彭起口中,獲知破廟埋藏炸藥,是郝甫透露出來的消息,老賊怕范鳳陽找他算帳,帶同家小,連夜逃往關內去了,積存的一批金砂,也移贈給太行雙煞,故趕來送信,僅是彭起一個人。盜亦有道,太行雙煞明知這批金砂是范鳳陽的,礙於情面,不好意思揭穿,教郝甫下不了台,並且還不得不留下一個人,替范鳳陽看準,懷著無比憤怒,二十幾條如電身影,飛縱北去,剎那失去蹤跡。

請看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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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斷腸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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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言重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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