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事變遷從頭說

一、人事變遷從頭說

許願,是人類行為之一,人類的行為極多,不可勝數,有許多種,其他生物不會做,只有人類才會,許願,就是其中之一。從沒聽說過鴨子或蜥蜴會許願的。

用「許願」這兩個字來記述一個故事,也是衛斯理故事的一貫作風。類似的有「報應」、「毒誓」、「廢墟」等等。

要完成許願這個行為,步驟很是複雜,變化萬端,無法一一例舉,但有一些基本因素,卻是恆久不變的。首先,必然要有一個人,有了一個或一個以上的願望,想願望實現,而就形成了許願行為的動機。

許願行為還要有一個憑藉,這個憑藉,使許願者相信它有力量可以使願望實現。

所以,一直在人類心目之中,具有超自然力量的諸天神佛,就成了許願者的最佳憑藉。在神、佛、仙,或代表了神佛仙的一些物體,如在一塊大石,一棵老樹,甚至是一口井等等之前,許了願之後,自然最理想的結果,是願望得到實現。

在願望實現之後,許願者如果深信那是憑藉的神奇力量所造成的結果,那麼還有一個很重要的行動。叫作「還願」——許願者必須實現他在許願時所作出的承諾,以作酬謝。

還願這個行為,很能表現出人性——一般來說,許願的時候所作的承諾,是在有所求的情形下說的。所求的得到了之後,人性中的過橋抽板就會起作用,「重裝佛身」、「增添香油」、「加重供奉」這種承諾,還有可能實現。「來生為牛為馬以報」之類的承諾,只怕十之八九會拋在腦後了。

忽發奇想,若是種種超自然力量,都忽然要認真追究起許願時的承諾來,不知曾是一種甚麼光景?

也有一種許願的方式,是可以不需要有還願行為的——中外古今,都有這樣的說法:當你看到流星划天而過,墜落向地球時,急急許一個願。這個願就有實現的可能。願望實現之後,流星早已不知去向,想向它還願也不可能了。

從流星和人的願望實現有關而聯想開去,可以發現,可供想像的幅度極大。

不知道別人想到了甚麼,我首先想到的是,人類有這樣廣泛和古老的傳說,必然是流星負有這種力量存在,或在偶然的情形下,為人所知道,所以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傳說。

而流星,在夜空中很容易見到的那一閃光亮,就是一顆星體的殞滅。這顆星,曾是宇宙之中,億億萬萬星體之一,更就是以地球人的觀點來說,那是外星。

流星如果有這種令人願望實現的力量,那麼,就是一種外星力量了。

在我的許多記述中,「外星力量」這個詞,出現過千百次——它並不是那麼虛幻和不可捉摸,而是頗為具體的。

或者問:流星被人見到的時候,正處於死亡前的一剎那,在那種情形下,還會有力量發揮嗎?

很難說,在很多情形下,瀕臨消滅,接近死亡之時所發出的力量,往往遠比平時強大。流星在死亡之前,或許就有強大的力量發出來,和人的腦部活動所產生的能量,有了奇妙的一閃間的接觸,從而使許願者的願望,得以實現。

當然,這一切全是想像——幻想故事,當然一切全建立在想像之上。

之所以引發了那些想像,除了我一向都有在敘述故事之前,愛和讀友閑談一番的習慣之外,也因為這個故事的名字就叫「許願」之故——熟悉了我最近整理出來的經歷的朋友,一定可以知道,這個故事,一定和那面從陰間來的許願寶鏡有關的了。

(那東西另有一個正式的名稱,可是讀起來很拗口,所以不如稱它為許願寶鏡,容易明白。)

雖然已在好幾個故事,起了重大的作用,但是所有參與經歷的人,對於許願寶鏡這神奇的東西,還是所知極少,而所有的人,又都想把它的真面目弄清楚,所以就有了一次討論。

參加這次討論的人,有白老大、紅綾、溫寶裕、祖天開、曹金福,當然有我和白素,還有在一開始就接觸這許願寶鏡的那一位鼎鼎大名的私家偵探小郭。

這些人,是如何會聚在一起的,有的在前面的幾個故事中已交待過,有的沒有。

已交待過的,當然很明白,像曹金福,他是在敲門時竟然一拳敲穿了我家的大門後進來的。就是上一個故事「陰魂不散」結束時的情節。

而溫寶裕是何時與藍絲一起離開了陶啟泉的那個小島回來的,就沒有交待過,那會在後面補敘——事情千頭萬緒,牽涉得太多了,總要一件件整理清楚。

而祖天開就顯得更老了,他早已超過了一百歲,又變得很瘦,體型高大的他,看起來就完全像是一個活動的骨架子,很是駭人。

從第一次聽到「許願寶鏡」到現在,過去了好多年,人事上的變化自然也極大。變化最大的是一開始就參與其事的陳長青,他跟著一群僧人上山學道,去參透生死的奧秘,至今下落不明。

而紅綾,我們的女兒,不但在苗疆找回來,而且,還有了許多奇遇,變成了人類知識領域中的「超人」。

曹金福也有了不少他的經歷,有一些事,是和原振俠醫生一起經歷過的,幾年下來,他看起來更壯健,但是也變得成熟了。

對了,這個故事既然是緊接著「陰魂不散」的,那麼,一開始,讓它銜接上一個故事的結尾部分,也就很名正言順。

上一個故事,寫到住所的門忽然破裂,接著,一蘋大拳頭自洞中伸進來又縮回去,紅綾過去打開門,看到一個高大之極的壯漢,站在門口。

紅綾望著來人,來人也望著紅綾,兩人都瞧著對方發怔,我和白素在樓梯上看到這種情景,都大是高興,發出了大笑聲。

我們由衷大笑,自然大有理由——剛才,我們還在感嘆,以紅綾的情形,只怕沒有甚麼男青年敢和她發生感情。正在感嘆,曹金福就出現了!

雖然他們日後會怎樣,誰也不能料,但作為父母,看了也高興:至少證明世上有可以和我們女兒匹配的男孩子!

曹金福立刻就發現紅綾是女孩子,也感到這樣凝望一個陌生女孩子是不禮貌的事。所以他收回了視線,很是發窘地看著一下子搗破了大門的那蘋拳頭,再抬起頭來,就看到了我和白素。

一看到了我們,他就高興起來,大聲叫:「衛叔!衛嬸!金福來了!」

一直在目不轉睛打量他的紅綾這才冒冒失失問了一句:「大個子,你叫金福?」

曹金福咧著嘴:「是,小姓曹,你是——」

紅綾指著已走下來的我和白素:「這是我爸爸媽媽,我叫紅綾。」

曹金福雙手抱拳,向她拱了拱手,他是真正的「老式人」,自小跟一位武林名宿,雷動九天雷九天學武,生活方式全是古代的,中國農村的。在向紅綾拱了手之後,向前大踏步跨出了兩步,身子一曲,就要向我們行叩頭禮。

我連忙雙手向前,扶住了他,同時責他:「何至於要行這樣的大禮!」

曹金福說得誠懇:「要不是衛叔和衛嬸,我怎能找到大恩人祖老爺子?我對姐姐說了,她也說一定要來叩謝兩位的。」

說著,他身子一退,不等我再攔,竟已然跪下,咚咚咚連叩了三個頭。也不起立,跪著轉向白素,又要叩頭,白素雙手亂搖,連聲道:「快起來,我受不起!」

曹金福顯然不肯聽,而就在這時,樓上忽然傳來一聲暴喝:「起來!」

這一下暴喝,蒼勁響亮,當真如同半天之上,響起了一下春雷。曹金福抬頭看去,只見一條人影,飛撲而下,來勢快絕,一下子就落到了白素和曹金福之間,白髮銀髯,飛揚聳動,不是白老大是誰?

白老大來得快,動作更快,足才站地,已然雙手齊出,一下子就插進了曹金福的雙脅之下,向上便抬。

白老大的身形也算是高大的了,可是怎麼也不能和曹金福比。但曹金福跪著,當然比白老大矮,所以白老大一抬,就把曹金福架了起來。

但是曹金福個子高,白老大除非舉高雙手,才能把他整個人抬直。

當然白老大可以舉高雙手,可是這一來,胸口門戶大開,絕無防衛能力,犯了武術的大忌,他是畢生浸淫在武術中的人,自然而然不會那麼做。

所以一時之間,曹金福雖然被白老大抬了起來,可是姿態很是怪異,看來像是一個在耍賴的孩子,偏要賴在地上,不肯起身一樣。

偏偏他的身形又如此高大,所以看起來,滑稽之至。

紅綾在一旁,首先拍著手笑了起來:「有趣!有趣!」

白老大一下子未能把曹金福抬起來,而且立時覺出雙手的分量在迅速加重,大有抬不動之勢,他也不禁吃驚,知道若不快些結束這場面,自己只怕要老臉不保!

所以他立時喝道:「別動不動向人下跪,倒叫小女孩取笑!」

曹金福臉上一紅,立時一挺身,站直了身子,大聲道:「老爺子好大的氣力!」

他並不認識白老大,而白老大一現身就向他出手,他竟然一點也不以為意,由衷地贊白老大氣力大。這份豁達的胸襟,就很得人喜愛,白老大一聽,更是高興,呵呵大笑:「你就是雷九天的小徒弟吧!唉,他比我福氣好,有這樣的好徒弟!」

這是對曹金福的最高稱讚了,曹金福漲紅了臉,一時之間,不知說甚麼才好,過了好一會,才笨口笨舌地問:「老爺子怎麼稱呼?」

紅綾叫:「老爺子是我媽媽的爸爸!」

曹金福怔了一怔,才算是明白了白老大的身分,他居然又講了幾句極得體的話:」啊,原來是白老爺子。師父常說,武功上他和白老爺子誰高誰下,沒能較量,難說得很。可是在文才上,白老爺子學問大得驚人,他這一輩子是再也及不上的了!」

一番話,聽得白老大樂不可支——好話人人愛聽。曹金福卻忽然又感傷起來:「你們真好,一家人,媽媽,爸爸,還有媽媽的爸爸┅┅我甚麼也沒有,只有身上的血海深仇,不知何日得報!」

各人都聽我講過曹金福那「血海深仇」的事,雖然實在很滑稽,但當年的事,確然又悲慘又神秘,我們也是才弄清楚了一些來龍去脈,曹金福就出現了。看看他那種咬牙切齒的樣子,白素先道:「人沒有十全十美的,我就沒有見過自己媽媽!」

白老大面色一沉,不怒而威,顯然白素的話令他不快,也可能是這個原因,他一揚手,「砰」地一聲,在曹金福的胸口打了一拳,朗聲道:「小朋友,你放心,找你那仇人的事,就是我的事!」

白老大倒不是胡亂說的,因為他正要把陰老二,也就是陰差找出來,和曹金福目的相同。

可是這一切情由,曹金福卻並不知道,他大是感動,雙手亂揮,一時之間,竟不知說甚麼才好。

紅綾在這時,仍在繞著曹金福打量他,還極熟絡地提起他的褲腳來,要看看他是不是踩著高蹺,白素幾次想阻止,都宣告無效。

我忙道:「最近有了很大的發現,會詳細說給你聽,你就來了,真好,把祖老爺子找來,讓他也聽聽,當年的事,他有份的!」

曹金福的心情興奮之至,雙拳捏得格格直響,紅綾忽然問:「你是真人,還是和那個康維十七世一樣,是製造出來的?」

紅綾說了之後,又解釋:「那個康維十七世是——」

曹金福點頭:「我知道,他是一種新形式的生命,我見過他,和他一起去找過一個鬼!」

(曹金福的那一段經歷,記述在一個原振俠醫生的故事之中。)

紅綾大是好奇:「找到沒有?」

曹金福卻心急想知道他仇人的事,所以沒有接下去,只是道:「我是真人。」

紅綾又追問:「你多高?」

曹金福答:「兩百二十二公分。」

我心中迅速算了一下:兩公尺二十二公分,那是英制中的七尺三寸半——美國的一些著名籃球員也有這樣高度的,可是在壯健方面,絕比不上曹金福。

曹金福又道:「我一直在找仇人,可是一點結果也沒有,怎然想起了衛叔,就想來討幾碗酒喝——上次那酒真好喝,像是至今,口中還有餘香!」

這兩句話一出口,我就知必有風波,果然,紅綾一聽,就立刻向我斜眼望來,一副責怪的神氣,當然是在怪我何以從來沒有向她說起過有那麼好喝的酒。

我笑道:「你自己去問曹大哥,他師父還有一條蛇,更有趣哩!」

曹金福大喜:「衛叔也知道我師父有酒蛇鞭?」

雷九天有「酒蛇鞭」的事,我是聽鐵旦鐵大將軍說的,也沒有和紅綾說過。

紅綾瞪著曹金福,令得曹金福不知道自己做錯了甚麼,我忙道:「她也愛喝酒!」

紅綾甜甜地叫了一聲:「曹大哥,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甚麼叫酒蛇鞭?」

我忙道:「這樣吧,反正要去請祖老爺子,紅綾你和金福一起去,一來一回,金福也就把甚麼都告訴你了——有許多事你已知道,就不必再問!」

紅綾這時一躍而起:「好極!」

曹金福也爽快:「我也正要去向恩公叩頭!」

他們兩人,高高興與地離去,我和白素,白老大樂呵呵,白老大說得更直接:「這楞小子配得起紅綾!」

白素笑:「我們三個老人家也太一廂情願了!」

白老大搖頭:「非也!天造地設的一對,第一眼就叫人知道那必然會是一對,再也不會走眼。這小子那樣子,別的姑娘家見了,還不嚇了個靈魂出竅!」

我伸了一下懶腰:「好,整個故事中的重要人物來了,花五那裡,有沒有金取幫的消息?」

白老大「哼」了一聲:「你那裡也沒有亞洲之鷹的音訊,花五┅┅花五┅┅」

他連說了兩聲「花五」,沒有再說下去。

我陡然想起,那天晚上,我利用偷聽儀,偷聽他們幾個人在車中的談話,有好幾次,感到花五的態度,很是可疑,可是又說不上所以然來。

我把這種情形提了出來,又補充道:「當時你在他身邊,應該要可以感到他有事在隱瞞!」

白老大點了點頭:「是,可是卻不知是為了甚麼?」

我吸了一口氣:「當年在我眼前偷走了那盒子的是金取幫高手,會不會花五早就和那乾瘦老頭有聯絡?所以才說話吞吞吐吐?」

白老大「嗯」地一聲:「我也想到了,當晚一分開,我就聯絡你的朋友,郭大偵探,派人日夜跟著他,卻未發現他和甚麼可疑的人聯絡,他獨居,生活很簡單,除了在那餐廳工作之外,幾乎和任何人都沒有接觸!」

白老大辦事老辣,原來他早有安排,我又想了一想,才道:「假設他知道那盒子的下落┅┅既知那是來自陰間的異寶,就想獨吞,據為己有!」

白老大用力一揮手,表示花五真有可能如此——他同意了我的想法。

他先是很氣憤,但隨即傷感:「真想不透,當年怎麼會和這些人結義的!」

白素應了一句:「當年,他們自然必有可取之處!」

白老大苦笑著搖了搖頭:「得把花五揪出來,好好拷問一下!」

白素向我作了一個鬼臉,明顯地是對她父親這種霸道作風的不滿。我也不禁笑了起來:「我看嚴刑拷打,不是辦法,不是已託了小郭在監視嗎?要他儘可能,作最嚴密的監視!」

白老大咕噥了一句:「能嚴密到甚麼程度?」

我笑:「那得問專家了——」

我一面說,一面拿起電話來,撥了小郭的號碼,他不在,留了話,請他儘快來。

這就是小郭何以會參加對「許願寶鏡」討論的原因了,他在兩小時之後趕到,那時,紅綾和曹金福,才請來了祖天開。

紅綾當然已把有關陰差的一切,全都告訴了他,對他來說,那是極大的喜訊,所以他又是激動,又是興奮,一見了我們,就連聲道:「好了!快了!只要把他找出來,就大仇可報了!」

祖天開也明白了當年的慘事,全是由於陰差懷著極卑鄙的念頭播弄出來的,所以他也很是興奮,不住地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忽然,他又耽心起來:「要是他早已死了,那豈不是便宜了他?」

曹金福大聲道:「不是有陰間嗎?到陰間去,把他的魂拘出來!」

祖天開忽然很是正經地問:「找到這雜碎之後,該如何處置?」

曹金福居然連想也不想,應聲就道:「凌遲!」

小郭就是在那時候走進來的,他先向門上的大洞看了一眼,神色奇訝,接著就聽到了曹金福所說的「凌遲」二字,這是一個久矣乎沒有人使用的名詞,小郭是百分之百的現代人,兩個字一入耳,和他的腦部活動,一時之間,無法有任何聯繫,所以他不明白那是甚麼意思,只是在曹金福咬牙切齒的神情上,得知事情很嚴重。

他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即再向前來——在曹金福那樣的大漢發怒時,聰明人都知道,離他遠些比較好,不然,一不小心,殃及池魚,也夠麻煩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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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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