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笑里江山風滿樓

第五十四章 笑里江山風滿樓

二更剛過白日喧鬧的伊歌城安靜下來繁華褪盡。

上九坊凌王府前兩盞通明的燈籠照著門口的石獅子映得路邊積雪也紅彤彤一片。

青石路長夜空顯出幾分難得的晴朗灑了幾點星光下來似要與這雪影相映格外添了些清冷。

一輛馬車悄悄停在了凌王府後門車簾一動下來個人渾身裹在一襲青色斗篷里看不清容顏。晏奚早已等候多時上前引路將來人帶到夜天凌的書房那人低頭沿打起的錦簾進了室內將斗篷上的風帽撥下露出張清淡素容正是卿塵。

書房中迎面立著幾個樸拙的古木書格堆滿了書卷文冊一個戴書生頭巾的年輕人正在執卷翻看那旁夜天凌和幾人坐著說話。

卿塵看了一眼除了莫不平還認得其中一人是如今台院侍御史褚元敬年紀輕輕放了兩年外官便調回京擢升入御史台是朝上新秀中的佼佼者亦是上將軍馮巳的乘龍快婿。此時莫不平同褚元敬見了她起身道:「見過郡主。」

書格旁那年輕書生聞言將書冊一丟回頭見到迎面青衣下是張淡渺的水墨素顏卻偏偏掠著絲惑人心神的高華一雙明銳潛定的眼睛淺淺帶著叫人不敢逼視的光澤如同陽光下璀璨的黑寶石讓人愣愕呆了呆方上前見禮:「這位便是清平郡主?」

卿塵微微一笑輕斂衣襟與他們還禮大方道:「莫先生和褚大人是見過的敢問這兩位……」

夜天凌的清峻雙眸在卿塵臉上流連一刻神情愉悅:「早說過有要給你介紹。」一指那年輕書生「江南6遷。」

卿塵驚訝:「可是五歲便以詩作譽滿江東人稱天下第一才子的6遷?」

6遷長揖笑道:「郡主說笑都是兒時玩鬧在座有褚兄杜兄區區豈敢妄稱才子?」

卿塵俏眸一亮看向褚元敬身旁之人:「如此說來這位難道是『瘋狀元』杜君述?」

杜君述哈哈一笑意態不羈當真有幾分癲狂之態:「杜君述如今只是殿下府中一個小小幕僚哪裡來的狀元?」

這杜君述乃是聖武十八年天帝御筆欽點的金科狀元文才高絕只是為人性情疏放金榜題名后曾當朝與諫議大夫參辯駁斥禮法。后遭天帝降旨訓斥他竟掛任而去誓說不見舊法革新此生永不入朝為官。

卿塵笑著看了看夜天凌不知他是怎麼將如此狂放人物收入麾下的。此二人於江南天都乃是當今天下文士之如同褚元敬一般都是勵新改革的俊傑人物正合夜天凌所需將來勢必有一番作為。

卿塵道:「久聞兩位大名今日終於有幸一見。」

誰知杜君述站起來對卿塵兜頭一揖到地:「杜某雖未曾有緣早與郡主結識卻聽殿下常常提起對郡主欽佩非常請受杜某一拜。」

卿塵吃了一驚忙側身道:「受之有愧。」然聽聞夜天凌既能常常同杜君述提起自己便知此人是他的心腹謀士不由得對杜君述多了幾分打量。但見他雖行為無狀布衣長衫看似癲潦卻難掩胸有丘壑同莫不平的深穩周慮相比更多了倜儻狂氣。而那江南6遷腹有詩書氣自華年紀雖輕一雙眼睛倒透著攝人明光亦是智謀之人扭頭對夜天凌微微一笑。

夜天凌和她目光一觸挑挑眉梢:「這瘋狀元不是空得其名久了你就知道了不必理他。」

杜君述這邊執意拜道:「年前大疫郡主搭救京隸數萬百姓牧原堂日行善事杜某這一拜是替百姓謝郡主。」

卿塵笑道:「你若要謝謝殿下才是正途這牧原堂錢都是他出的人亦多是經他招薦便像老神醫張定水我哪裡請得動?」

杜君述道:「杜某對殿下早已死心塌地了現下亦有莫先生同郡主匡扶何愁天下不定?」

莫不平捋了捋五柳須:「朝堂中尚有險路啊郡主現下天帝廢了太子可有其他打算?」

燈火映著玉顏靜如止水卿塵淡淡道:「天帝雖廢了太子但心中仍是只有一個太子。人老了身在其位難免警醒侍以誠孝友愛兄弟方為其道。」

6遷道:「如此便是以靜制動的理了。今日殿下為太子求情倒是一步走對。」

卿塵看了夜天凌一眼那峻峭面容隱逆了燭光淡淡投下倨傲的影子唯唇角刀鋒般銳利清晰可見。

現下夜天凌身世唯有她和莫不平知曉誠孝父皇友愛兄弟短短數字於他人舉手可為於他卻是隔著一道鴻溝深淵那其中數十年骨血仇恨又豈是一步能過。這些日子朝堂宮中他將自己掩藏得那樣深一言一行若無其事忍字之下究竟有多少悲恨抑在他心底跪在致遠殿外大雪之中他又在想些什麼?

燈影里夜天凌微微一動幽邃眸底似將這深夜入盡無邊無垠冷然說道:「北疆遲早生亂我豈能容大皇兄遠赴涿州看那北晏侯臉色荒廢一身文華。」

褚元敬皺眉道:「只是湛王倒叫人出乎意料。」

杜君述道:「湛王於仕族文士間早有禮賢下士的盛名如今又有殷皇后在側尚聯姻靳家其勢不可小覷。」

6遷卻突然笑道:「倒是走得太高了行事越明走得越高越招惹是非。」卿塵聞言略瞥了他一眼一語中的倒真是個澄透的人。

莫不平點頭道:「湛王在明反是溟王那處極深此次太子之事數度暗中難怕之後也有一番計較。還有濟王他與溟王都是孝貞皇后親出按長幼論尚在諸王之。」

褚元敬道:「濟王有勇無謀性情急躁皇上曾說他難成帥才既有如此論斷豈能交社稷與他?」

杜君述接著道:「溟王多方經營但手中最大的籌碼還是鳳家。」說罷看向卿塵。

卿塵原本只聽他們商論見杜君述看來微微一笑:「是明是暗不過是一層之隔他既要在暗不妨將他往高處推自然便明了。」

「願聞其詳。」杜君述道。

卿塵鳳目清凜掠過淡淡光華:「儲君之位豈會長久空置過些時日天帝必然相詢眾臣重新立儲屆時不妨一起推舉溟王不怕人多。溟王那邊也不會放過這等良機的至此不明也明了。」

「如此一來若當真立了他呢?」6遷問道。

玉容沉斂卿塵櫻唇淺挑光影下掠起個好看的弧度:「湛王又豈是易與的?溟王這邊加上一筆則不偏不倚兩相抗衡。何況立不立立何人終究只是在天帝心中他們眾望所歸天帝又會如何去想?」

幾人靜默燈火下夜天凌一直不語若有所思。偶然抬眼卻正遇上卿塵也向他看來眼底細細密密帶了秋水似的明凈叫他心底輕輕一動竟有種柔軟入骨的錯覺。眸間便也不覺帶了清朗劍眉飛揚清燭下笑意淡峻。

杜君述同6遷對視一眼道:「好個鷸蚌相爭然行事關鍵還是在鳳家。鳳家開國以來世代與皇族聯姻仕族中以之為當年天帝即位便是鳳家力保若偏向任意一邊怕是天帝也難抑其勢。鳳相一言一動關乎重大孝貞皇后是鳳相姑表兄妹溟王是孝貞皇后親子亦是鳳相的女婿。郡主可能給我們一句話?」

卿塵抬眸眼中燈影一晃無論怎麼說她也還是鳳家的人。

然而鳳家像一潭無底的深水她同鳳衍這「父女」相互試探掂量卻誰也摸不透誰。這句話叫她如何去給?

卿塵無奈挑眉:「鳳家數代以來靠的都是聯姻纖舞已亡鸞飛亦去若我所料不錯鳳家該是會觀望一時。畢竟在鳳衍看來於此事上他手裡只有一顆棋子了。」

杜君述和6遷對卿塵直呼鳳相之名甚為意外然而卿塵語中之意卻已很是明了。

此話叫夜天凌心裡微微一動說道:「仕族閥門雖權傾一時但也有盛極必衰如今儲君之事不足言道反而對諸侯國必得有所警戒。中樞一動諸侯必覷機而亂卻正是撤封的好機會。削了侯國勢力則中原一統無憂方能放手整治外侵徹底絕除連年兵患。」

一席話竟是將眼光放到長久百世基業勾畫在了面前對此時人人聚焦的儲位不屑一論。眉宇間那一抹深雋的自信彷彿進退盡在指掌之間。

莫不平點頭道:「殿下說的是諸侯閥門分庭抗禮外患不絕這儲位如同空銜啊。」

褚元敬暗自思量這一番話也是明了仕族必衰之路。本朝文臣多出自閥門貴族之家世襲罔替然武將卻多是浴血征戰出來身屬寒門。自凌王執掌兵部一概只論軍功不論家世提拔了一大批寒門將士軍界帶兵的大將已逐漸形成寒門一派隱隱與仕族閥門相抗。仕族佐政已久以凌王之剛冷明銳豈容他們繼續坐大?這也使得他同一些新進文臣情願追隨其後便因眼前這個主子同其他皇子都不同睥睨間早有一番揮刃百岳的泱泱氣度革新圖治的高遠抱負這一切都使他臣服。

更漏聲聲夜色越深沉夜天凌看了看黑寂的窗外道:「那事便如郡主說的做吧。」

幾人會意莫不平道:「殿下已是三更我等也該回去了。」對6遷三人一抬眼神一同告辭出來。

杜君述臨走前深深看了卿塵一眼想起數年前酒後狂放同凌王品評天下女子竟無一人能入其眼。當日可曾想世上有這樣一個女子叫人心折傾慕?凌王如今看來是情已深種緣分之微妙妙不可言。想到此處心情暢爽搭了6遷的肩頭道:「6老弟人生痛快今夜不醉不歸!」

6遷對他這隨性早就習慣呵呵一笑:「小弟奉陪。」隨他並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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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瓏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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