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風流零落從此始
山高水深一艘客船自玉奴河破流而上船頭逆水沖開先前的平靜。
船頗具規模分做上下兩層甲板上迎風帶著水意潮濕長波浩蕩是北方江河獨有的氣息。
船頭船尾客艙不顯眼處站著幾個勁裝大漢把守四周戒備森嚴但若不留神去看卻也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客船。
卿塵醒來時眼前昏暗神志模糊呼吸像被扼在胸間不能順暢混沌不知身在何處。
她掙扎摸到身後的牆壁靠著坐起來那牆壁時而微微輕晃時而又恢復平穩這是在船上的感覺。
艙中好像不止一人似乎有斷斷續續低聲的抽噎黑暗中看不清楚。她仔細分辨依稀看到身旁近處有個女子正懷抱著另一個年紀比她稍小的女孩不停抹淚。
「你怎麼了?」卿塵見她哭得傷心開口問道卻被自己沙啞的聲音嚇了一跳。
那女子自抽泣中抬頭起來哭道:「他們不知餵了什麼葯丹瓊快死了……」
卿塵想站起來卻覺手足酸軟渾身無力她靠到那女子身邊伸手試了試那叫做丹瓊的孩子的頸動脈確定她還活著。又將手指搭上丹瓊的臂腕須臾之後她皺眉對還在哭著的女子道:「別哭把手給我。」
那女子見她會診脈急急抓住她問道:「丹瓊怎麼了?」
卿塵道:「並無大礙。」執她手腕細酌脈象一息一遲幾如浮絮寸關尺三部脈皆無力輕按幾不可得重按空虛。她心下驚怒照脈象看來她們竟都是被下了迷藥。
再看四周尚有不少貌美妙齡女子少數還沒醒的躺在地上醒來的大都坐在牆邊低聲哭泣釵環散亂形容憔悴哭聲悲切。
「放她躺在那裡一會兒會醒來。」卿塵對那個抱著丹瓊的女子說「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孩子抬起淚眼看她「我叫碧瑤你……你呢?」
「鳳卿塵。」
卿塵撐著牆壁慢慢起身去看那些還沒醒來的女子皆是相同的情況。再問了幾人從她們斷續的哭訴中得知無一不是被用各種方法擄至此。
被劫持了。她靠在船艙一隅呼吸著潮濕陰悶的空氣微弱的光線從一個極小的勉強可以稱做窗戶的透氣孔穿入在眼前投下斑駁的光影些許的浮塵嗆在光中若隱若現。
船艙並不十分寬敞對面便是上了鎖的艙門。她打量四周舉步往門前走去因迷藥的效力剛過腳下略有些虛浮。
摸索著將門拽了拽紋絲不動於是她握拳捶上那厚重的木板:「有人嗎?開門!」
沉悶的捶門聲突然響起在艙中驚動一眾啜泣的人。
碧瑤自昏暗的船艙中抬起頭來看見卿塵站在門口隱在暗處的半幅白衣略顯凌亂卻似一抹冷光中的雪白得刺目。卿塵抬眸時有明銳而清亮的光透出似在深暗中一耀照亮眉間不動的清冷堅決。那奪目的鋒芒出現在一個女子身上在這樣的情況下直震進了人心間。
於是她也勉強站起來撐著走到門前:「我們怎麼辦?」
「先喊人來。」卿塵道又用力拍了拍門。
「別費力氣了喊人來又能怎樣?」暗處忽然有個聲音冷冷道。
她們借著微弱的光線循聲打量過去說話的人靠在船艙深處面容隱在昏暗的角落看不清晰只能看到她身上被長繩縛住。
卿塵摸索著走向那邊半明半暗間見那人面容蒼白幾乎不透血色細眉薄唇眸光冷淡長高束綰在腦後一身貼身黑衣透著冰冷的英氣卻也是個女子。
她似乎要靠牆壁才能支撐身體看上去有些虛弱卿塵伸手去解她身上的繩子但繩子用獨特的手法打結無法開解。
她抬頭想尋找鋒利的東西割斷繩子那女子道:「我袖中有刀。」
卿塵自她袖口處找到一把光刃瀲灧的軟刀細巧輕薄刀上緋色如一抹輕艷的桃花是把殺人的好利器。只微微一劃繩索便應手而斷:「他們是什麼人為什麼綁著你?」她問。
那女子仍舊不動:「長門幫。」
「長門幫?」卿塵將繩索丟開還刀給她。她卻沒有接卿塵伸手扶她卻現她根本不能動。
那女子面無表情道:「他們點了我的穴道。」
卿塵手指搭上她的關脈寸寸上移「天井、臑俞、曲澤、天泉、玉堂、中庭這幾處穴位皆氣血阻滯不通。點了穴道還要綁著你他們一定很忌諱你。」
那女子冷哼一聲卿塵細細斟酌道:「如果有金針我可以以刺穴法解開你的穴道但是現在只能慢慢活絡經脈。長門幫是做什麼的他們要將我們帶到何處?」
「天都伊歌。」那女子道「長門幫專事販賣女子的卑鄙勾當向來為人所不恥這船上的女子都是擄來要被賣入青樓的。」
卿塵在她身旁半坐下長眉細擰:「賣入青樓?那要想辦法離開才行。」
那女子漠然道:「就憑你們怎麼逃得出去?這船上四處都有人把守。」
卿塵手下停了停:「你有主意?」
那女子閉目:「沒有先恢復體力。」
卿塵思索了片刻點頭道:「要等機會才行。」她不由想起夜天凌和十一橫生變故就這麼斷絕了再相見的可能。所有的事情都在她來不及思索的時候相繼生她極不真實地看著眼前陌生的一切昏暗的光線下覺得回去的路越來越遠而前方卻是這般情形。
說話間門外傳來腳步聲幾聲響動后那個低矮的門霍然大開。外面新鮮潮濕的空氣蜂擁而入伴著突如其來的刺目的光線叫人一時看不清眼前景象。
眼前正花白一片時卿塵感覺手臂被人猛地拉扯一個粗暴的嗓門喝道:「臭丫頭就是你!」
她掙扎著看清來人大驚失色。
這張臉她一輩子也忘不了滿臉絡腮鬍子眼神兇惡竟是那個在河邊想綁架她卻被十一射傷后落荒而逃的大漢。
「放開我!」她怒道奮力想掙脫那隻臟手迎面而來的酒臭氣令人作嘔。周圍的女子被嚇得擠成一片尖聲呼救。
「老子這條胳膊差點兒廢在你手裡今天不給你點兒苦頭吃才怪!」那大漢粗魯地將她向外拖去。
卿塵怒極揮手往他臉上扇去「啪」的脆響她狠狠給了對方一耳光那大漢怒火中燒:「敢打老子!」
他猛地將卿塵摜在牆上雙手探到她領口向外一撕她的外衣「哧」的裂開一半露出一截雪白的肩膀。
「放手!」卿塵拚命護住衣衫那大漢借著酒勁獸性大淫笑著強行制住她繼續撕扯她的衣服卻突然痛呼一聲鬆手。
一把薄刀飛落插在木板上那大漢肩頭飛血艙中的黑衣女子扶牆而立目光中充滿憎惡刀正是剛剛用來割斷繩索的那把因力道不足堪堪削中大漢肩頭。
卿塵驚怒交加趁那大漢尚未站穩匆忙中摸起身邊一截木棍便往他身上砸去。
那黑衣女子喝道:「擊他後頸!」
卿塵一咬牙舉棍揮下誰知那木棍竟突然在半空生生斷成兩截她腳下失衡踉蹌往後跌退幾步。
艙門處出現一男一女男的和那大漢穿著相同服色陰陽怪氣地道:「錢老五讓娘們兒整治成這樣你丟不丟人啊?」
女的一身羅紅色紗衣長裙看去不似尋常中原服飾生得腰細腿長風情萬種長睫深目眉眼帶笑媚色靈動極盡妖嬈。她手中掂著把鴛鴦短刀正是這刀劈斷了木棍此時不冷不熱地笑道:「錢老五你敢動這丫頭就不怕老大廢了你?」
錢老五正滿心怒火罵道:「***胡三娘你少拿老大唬我我錢老五是嚇大的我怕誰!」
胡三娘滿不在乎地笑道:「我才懶得管你這丫頭是老大點名要賣到天都的你不妨試試老大若不閹了你老娘我還不姓胡了呢!」
錢老五顯然喝多了酒醉步蹣跚又往卿塵撲去那男的看得不耐煩一把將他拖出艙外甩在甲板上:「灌了幾杯貓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真***沒出息!」
胡三娘眼角都沒瞥向他們扭頭對黑衣女子說道:「冥魘我還真低估你了竟然自己解開了穴道。」
冥魘冷冷看她:「你長門幫是鐵心和我們較上勁兒了?」
胡三娘懶懶靠在艙門處:「咱們本是井水不犯河水可你處處壞我們好事接連弄走我們幾個上好的丫頭這怨得了我們?」
冥魘不屑道:「長門幫當了碧血閣的走狗做盡傷天害理的勾噹噹真是越毫無顧忌了。」
胡三娘倒也不惱:「你還是先想想自己怎麼辦吧真可惜老大對你這樣骨瘦如柴的不感興趣只好和她們一樣送去窯子了。」她自懷中取出一粒東西:「把這個吃了點你穴道還真叫人不放心。」
冥魘看向那藥丸眼底輕芒驟現須臾間手中一道緋紅色薄光襲向胡三娘。
胡三娘紅衫飄閃鴛鴦短刀斜架上迎面而來的利刃反身一絞同攻至身前的冥魘纏鬥在刀光中。
卿塵此時方緩過勁兒來見冥魘腳步虛浮知道她穴道剛解未免吃虧悄悄拾起地上那把薄刀藏在袖中。
果然不過數回合冥魘悶哼一聲被胡三娘一掌擊在肩頭卿塵袖中的刀猛地握緊胡三娘卻意外地沒有乘勝追擊展開手中藥丸:「乖乖吃了吧不過是讓你安穩點兒別折騰罷了。」
冥魘冷聲道:「你做夢!」
胡三娘媚媚執刀一笑:「不吃?」她將眼光掃向身旁突然手起刀落一個離她最近的女子慘叫一聲血濺當場。
冥魘臉色一變。
「吃不吃?」胡三娘再問。
冥魘恨道:「胡三娘你未免也太過狠毒!」
胡三娘只當她的咒罵是耳旁風:「懶得和你打你不吃我便繼續殺下去。」眼波一動落向卿塵卿塵冷冷回視她暗中將薄刀滑至掌中明知不敵卻也只能拚死一搏。
僵持稍許胡三娘依舊笑得風情醉人勾魂的笑中刀光在身前猛地閃亮。
「慢著!」冥魘厲喝。
鴛鴦短刀停在卿塵身前一尺處「這就對了。」胡三娘笑道纖指一彈藥丸落在冥魘手中。
冥魘看了看身前那個已然香消玉殞的女子目露恨意卻終究將藥丸送往嘴中。
「不要吃!」卿塵喊道「我就不信你能殺光這全船的人再去和你們老大交待。」她凜然看著胡三娘。
胡三娘放聲嬌笑:「聰明的丫頭可惜我不是錢老五我既敢殺就自有和老大交待的法子你不必操這份心。」
卿塵目光明利地掃向她的眼睛:「同是女人你為何要幫他們這樣糟蹋我們?」
胡三娘扭身看她:「你這丫頭倒有意思改日我心情好調教調教你說不定將來是天都的紅牌姑娘。」
「呸!」卿塵暗啐。
胡三娘臉上笑意雖在眼底卻冷了下來:「落到我手裡你們就誰也別想逃若有一個逃的我便自剩下的裡面殺十個不信便試試看。」面若桃李毒若蛇蠍她說話時總是笑得惑人卻每一句都如淬了毒的刀。
卿塵趁此空隙打量船艙外面戒備森嚴幾無絲毫生機。心中閃過千般念頭將憤恨倔強掩在一臉靜漠下對胡三娘道:「你們既然是要賣自然想得個好價錢折磨我們沒什麼好處再多死幾個越虧本。我們不逃也不惹事但你們需得提供水和食物。」
胡三娘打量她:「想開了?竟還知道討價還價你可知我們是什麼人和我們講價錢?」
卿塵冷笑道:「不管你們是什麼人賣人賣物無非都是買賣。既已落在你們手裡最壞不過就是求死到時候魚死網破大家一拍兩散誰也別想。」
胡三娘許是懶得再磨蹭下去說道:「你們不找麻煩我們又怎會和銀子過不去。老老實實的大家都好我也不讓你們受委屈。」
「好一言為定。」卿塵道。
胡三娘眼波掃往冥魘冥魘神情冷淡仰頭將藥丸吞下。胡三娘嬌笑一聲揮揮手即刻進來兩個大漢將死去的女子拖了出去她掃了眼面色蒼白的冥魘后目光落在卿塵身上「老實點兒。」說罷扭身出門。
艙門「哐當」合上四周再次陷入了黑暗唯有新鮮的血的氣息刺鼻而詭異地瀰漫不散。
碧瑤她們驚懼的哭聲抽顫心房卿塵脫力一般靠上船艙。手中薄刀冰涼眼前幽幽可見一攤液體的暗光依稀還帶著未盡的體溫她忍不住扶著牆壁嘔吐起來。
日子一天天在水上漂過艙中的女子不斷減少時而也會增添新的面孔來了又去去了又來。
冥魘服了胡三娘的葯渾身無力懨懨地靠在艙中。卿塵站著透過那個狹小的窗口看著外面一方巴掌大的天天有煙嵐的風色時而劃過散散的雲她依稀能看到飛鳥的痕迹一閃而過。
碧瑤摟著禒瓊坐在她的身旁。禒瓊年紀尚小仰頭問道:「姐姐這裡這樣黑我們什麼時候能出去?」
碧瑤躊躇著不知如何回答卿塵回頭在冥魘身旁坐下「這樣下去根本沒有逃出的機會。」
冥魘將那柄犀利的薄刀插上甲板卻微一用力手便禁不住顫抖她冷淡地說道:「活下去熬到天都便有辦法。」
手邊藥石全無卿塵雖知如何化解那藥性此時卻一籌莫展。
船行順水一路南下。
偶爾那些人會輪流帶她們到甲板上略微透氣每次可以出去三人但冥魘除外。
自那日起再沒有見過胡三娘和錢老五卿塵以眼角的餘光瞥了瞥監視在身旁的大漢根據冥魘的描述此處或者已離天都不遠了。
她攥緊手中一樣東西裝作漫不經心走向船舷。
「站住。」監視的人低聲喝道。
卿塵手已撫上船舷她依言駐步不前卻回頭對那人轉出一笑臨水凌波那笑如同輕煙淡雨般惑人她故意流露的嫵媚讓那人一愣。
「抱歉。」卿塵依舊笑著趁那人愣神的機會手在船舷旁悄無聲息地鬆開有什麼東西落下去立刻順流漂走。
她施施然往回邁步「此處風景不錯。」
那人色迷迷的眼神來回掃在她身上。她一帶眼波自他身邊走過轉頭笑容落下眼中掠過冷然的憎惡。
回到船艙她舒了口氣對冥魘道:「好了會有人來救嗎?」
「會。」冥魘並未表現太多驚喜她話總是不多永遠帶著點兒冰冷和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警戒。
持續的安靜中船再行了半日有餘艙門忽然被打開隨著一陣酥骨的微香胡三娘帶著兩個人進來將幾套絲絹衣衫放在她們面前說道:「將衣服換了一會兒有人來帶你們出去還是那句話便是到了外面也別打逃的主意。」
冥魘冷冷看她她笑道:「你也一樣不過我定把你送到天都最紅的歌舞坊保你滿意。」
冥魘輕蔑地將目光移開胡三娘也不在意「動作快些。」說罷便帶人離開。
艙中驟然重陷黑暗與死寂那錦衣綉衫對於她們剩下的七個女子來說無異於是某種不祥的前兆越是華麗越是不堪。
無人動作一直沉默的冥魘卻突然睜開眼睛:「他們來了。」
卿塵問道:「誰?你的同伴?」
「不錯。」冥魘撐起身子「是我大哥。」
卿塵如她般側耳傾聽隱約有水浪擊船的聲音其中若隱若現夾雜著一陣悠揚的樂音聲音輕而遠聽不出是什麼樂器隔著浩蕩江面和厚重的船艙時斷時續幾不可聞。
冥魘毫無表情的臉上帶出絲一逝而過的笑卿塵說道:「我們換了衣服出去。」
冥魘亦點頭:「出去再說。」
幾人這才更換衣衫。卿塵抬手梳理長寬大的衣袖散開沿臂滑下小窗口灑進的陽光在她手腕處一晃照上她的碧璽串珠閃過七彩的光一瞬耀目。
「這是什麼?」身旁冥魘突然握住她的手。
卿塵道:「碧璽串珠。」
「你從哪兒得來的?」冥魘再問。
卿塵奇怪地看她:「我自幼便戴著。」
雖在黑暗中卿塵還是看到冥魘眼底閃過極深的詫異「怎麼了?」她問。
「沒事。」冥魘放開她漠然回答。
卿塵整了整衣袖串珠重新掩在了袖中尚無暇去想冥魘的異樣已有人來將她們帶出船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