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條毛蟲的故事”

五、“三條毛蟲的故事”

高田顯然不知道這一點,所以震動了一下,發出一下低呼聲。我又道:「旨人的妹妹芳子,我也見過,她去探望她的哥哥。」

高田皺著眉,像是正在沉思著什麼,然後才道:「酒店——他們投宿的酒店的工作人員,看到張強和尊夫人一起回來時,是凌晨一時左右。」

我「嗯」地一聲:「從時間上看來,他們在旨人的住所並沒有耽擱多久。」

高田低嘆了一下:「進入旨入住所的兩個人中,一定有搜尋專家,我們進入旨人的住所之際,他的住所,任何稍有經驗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曾經過徹底的搜查。」

我對於高田這種迂迴曲折的說法方式,並不是十分欣賞,悶哼了一聲:「當然,張強是醫生,不懂得如何去搜查一間房間。」

高田沒有再發表什麼別的意見,只是繼續道:「他們兩人才走進酒店大堂,尊夫人就像是想到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又匆匆轉身走了出去。當值的幾個酒店工作人員都覺得奇怪,他們都說,張強的神情,十分興奮,他一個人上了樓。」

我沒有插口,聽高田說下去。

高田繼續道:「酒店的夜班值班人員,交班的時間,是早上八時,所以,整個晚上發生的事,他們都可以看得到。」

我道:「你不必向我解釋這些,只要說事實的經過好了。」

高田扭轉方向盤,轉了一個急彎之後,才繼續道:「張強上樓之後,沒有什麼異動,而尊夫人卻一直未見回來,一直到六時四十五分左右,才看到她進入了酒店。」

他講到這裡,又頓了一頓,才道:「衛先生,尊夫人是一個十分吸引人的女子,所以,酒店值班人員對她的一切,都記得十分清楚,而且一個女住客,凌晨兩點回酒店,一進大堂,立時又離去,一直到天亮才回來,這種情形不常見,是以特別惹人注目。」

我雖然心急,但是高田的說話方式是這樣,也沒有辦法可想。

高田又道:「尊夫人回來的時候,手中提著一隻方形的紙盒,有一個職員走向她,問她是不是要代勞,尊夫人拒絕了,只是走向打電話的地方,那是由大堂打向酒店房間去的電話,那位職員看了一下,她撥的房間號碼,是張強的房間。」

我「嗯」地一聲,覺得事情對白素十分不利,張強七時墜樓,而白素卻在六時四十五分左右,自大堂打電話到房間去,目的當然是想到他的房間去。

高田吸了一口氣:「電話好像有人接聽,她放下電話,就去等電梯,她進入電梯,有一個旅行團的嚮導,和她一起走進去。這個嚮導曾和她招呼,但是她並沒有什麼反應,看來神情很焦切,或是正在凝神想著什麼,根本沒有聽到那嚮導的話。」

我倒可以立時肯定,白素一定正在凝神想著什麼,沒有聽到有人向她打招呼,要不然,她決不會吝嗇一句「早安」。

高田又道:「她在十九樓出電梯。這一層,住著一個旅行團,旅行團和行程排得很密,一早就出發,女工開始清潔房間,有兩個女工,都看見她敲張強的房間,門打開,那兩個女工,也看到了張強。」

我聽到這裡,陡然作了一個手勢:「等一等,那個女工肯定開門的是張強?」

高田道:「是,我們曾再三盤問過,那是張強。衛先生,你為何這樣問?」

我遭:「張強從高處墜下致死,骨折筋裂,這一類的死亡,可以掩飾掉真正死亡的原因。譬如說,張強在一小時之前已被人打死了,在一小時之後再被從高處拋下來,那麼,再高明的法醫也查不也真正的死因。」

高田點著頭:「是,我們也考慮過這一點,但是那兩個女工的確看到張強開門,打開門,立時和尊夫人講話,兩個女工聽不懂,只覺得他講得十分急促,尊夫人進了張強的房間。」

我嘆了一聲:「那時正確的時間是——」

高田道:「六時五十四分。」

我有點惱怒:「何以如此肯定?」

高田揚了一下手:「當時,那兩個女工看到她進入張強的房間,其中一個道:『那麼早就來探訪男朋友了!』另一個就看了看手錶:『不早了啦,已經六點五十四分了。』正確的時間,就這樣肯定下來,而張強墜樓的正確時間,是六點五十六分,也就是尊夫人進入房間之後的三分鐘。」

我問:「也是那兩個女工提供的?」

高田道:「正是。尊夫人進入房間之後,那兩個女工又閑談了一會,她們突然聽得房間之中,傳來了張強的一下驚呼聲——」

我搖頭道:「你的說法大武斷了,那兩個女工聽到的,至多只是一個男人的驚呼聲,不能肯定是張強的驚呼聲。」

高田瞪了我一眼,像是怪我太講究字眼了,我又道:「再分析得詳細一點,甚至於不一定是男人的驚呼聲,可能是一個女人假扮著男人的呼叫聲,也可能是出自錄音帶中的聲音,也有可能,那不是驚呼聲,只是一個呼叫聲,或者類似呼叫聲的聲音。」

高田給我的一番話,講奮不住眨著眼,他顯然十分不服氣,是以道:「衛先生,你維護尊夫人的心情,我們可以明白——」

我立時打斷了他的話道:「你錯了,我不是在維護什麼人,而只是告訴你,只憑兩個人聽到了一下聲響,絕對不能引申為『張強的驚呼聲』這個判斷,高田警官,你應該對於推理學有點經驗。」

由於我相當不客氣的申斥,以致高田的臉漲得通紅,連聲道:「是。是。是。」

他在一口氣說了幾聲:「是」之後,停了一停,喘了兩下,才又道:「那兩個女工,聽到了……那一下……聽來是男人的呼叫聲,相顧愕然。他們沒有見過尊夫人,因為這是她第一次上樓,她們認為尊夫人是男住客的女朋友。女朋友一早來探訪:男住客沒有理由發出呼叫聲來,所以那令得她驚訝莫名。」

我嘆了一聲,心中亂成一片,這兩個女工,是十分重要的證人,我只想到了這一點。

高田又道:「正當那兩個女工錯愕之際,房間中又傳出了……一個聽來像是……女子的叫聲……」

我聽得高田這樣形容,真不知道是生氣好,還是好笑好,我揮了一下手:「還是照你原來的方法說吧。」

可是高田卻十分認真:「不,你說得有道理,不能太武斷。」

我只好嘆了一聲,他說話的方式本為已經不厭其詳,這樣一來,自然更加增加了敘述的緩慢。高田道:「這一來,那兩個女工更吃驚,她們略微商議了一下,決定一個向高級人員去報告,另一個則先去敲門,如果住客見怪,就假裝來收拾房間。隨機應變,本來就是一個大酒店工作人員的起碼條件,譬如說,如果不小心進入一同房間,裡面有一個女客正在換衣服,就應該——」

我忙道:「行了。那女工拍門之後,裡面反應怎樣?」

高田給我打斷了話頭,停了一停:「女工敲門,並沒有反應,只聽到房間里繼續傳出聲響,像是重物墜地,再接著,又是一個女子的呼叫聲,這時,另一個女工和一個負責十九樓的管事急急走了過來。」

高田講到這裡,略頓了頓,車子駛過了一個公路的收費站,他吃力地搖下車窗,掏錢,付錢,然後駛過收費站,再搖上車窗。

我只好耐著性子等他,等他又準備開始講時,立時說道:「你講到管事匆匆走來,講過的不必重複。」

高田道:「因為管事匆匆走來,所以,聽到玻璃破裂聲的人,一共有三個。據他們三個人說,玻璃的破裂聲十分驚人,因為玻璃相當厚,要擊破它,並不是容易的事情。這一來,管事也吃驚之極,這位管事的名字是寶田滿,他——」

高田向我望了一眼,我道:「名字叫什麼,無關重要。」

高田道:「是,可是寶田滿這個人,在整件案子中,卻十分重要。」

我揚了揚眉,一時之間,不知道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同時,我心中在想,高田曾說張強墜樓的時間是六時五十六分,就是白素進去之後的三分鐘。那也就是說,當這個叫寶田滿的管事,聽到玻璃碎裂之際,張強應該已經跳下去了。

這一切,說明在張強墜樓的時候,白素和他一起在房間中,決不能構成白素是謀殺張強的兇手的結論。我感到日本警方的推理、判斷大草率了。

可是,高田接下來所說的話,卻令得我目瞪口呆:「我必須略作解釋,負責一層的管事,全是專業人員,他們都受過嚴格的專業訓練。」

我攤了攤手,示意他盡量簡短。

高田道:「所以,他們有資格配帶一把鎖匙,這把鎖匙,可以打開這一層每一間房間,而且,他們都受過訓練,可以用最短的時間,打開房間,所以——」

我聽到這裡,已經感到事情有點不妙,一股寒意,陡然升起。

高田向我望了一眼,現出了充滿歉意的神色:「玻璃的碎裂聲一傳出來,寶田滿就立時沖向前,幾乎立刻地,他打開了門,於是,他和兩個女工都看到——」

高田又吞了一口口水,我雙手緊握著拳,手心已經冒冷汗。

高田吁了一口氣,這一次,是三個人「看到」,而不是「聽到」了,所以他可以「痛快」一下:「三個人都看到,尊夫人正在推張強出窗口,窗口的玻璃已經破了一半,張強在被尊夫人向外推去的時候,是面對著房門的,所以他——」

我陡然叫了起來:「等一等!」

高田停止了敘述,好像是專心一志在駕車的樣子,連望也不向我望一下。

我用十分沉著的聲音說話,以表示我絕不是意氣用事,同時,也表示絕對的肯定:「白素決不會做這種事,決不會!我和她多年夫妻,知道她決不會做這樣的事。」

高田嘆了聲,仍然不看我:「衛先生,三個人都看到的啊。」

我道:「我不管,就算有三萬人看到,我也是這樣說,白素決不會做這樣的事!」

高田性格很可愛,換了別人,聽得我這樣固執一定會生氣,但是他卻還十分客氣地問我:「衛先生,是不是說那三個人全看錯了?」

我的心情苦澀之極,感到異常的乾渴。高田的這個問題,我沒有法子回答,我總不能說這三個人全看錯了。

我還是不相信,我已經有了想法,如果我直接說,高田不會接受。

高田是不是能接受我的想法,極其重要,對白素的命運有直接的影響,是以雖然我的心中焦急萬分,但還是好整以暇地道:「我不說他們看錯了——你有沒有聽過『三條蟲的故事』?」

高田陡然一怔,他正駕車在高速公路上行駛,身子一震,車子陡然向旁一歪,幾乎撞向路邊,他忙扭轉方向盤,然後,用疑惑之極的目光,望了一下:「什麼?三條蟲的故事?」

我道:「是的,三條蟲的故事,你沒有聽過,我講給你聽。」

高田的雙眉,變得緊擠在一起,喉嚨發出一下咕噥的聲音,我聽不清楚他想講什麼,但可想而知,一定不會是動聽的話。

我不理會他的反應怎樣。自顧自道:「你仔細聽著:有三條蟲,成一直線向前爬行,第一條蟲說:我後面有兩條蟲,第二條蟲說:我前面有一條蟲,後面也有一條蟲。第三條蟲說:我前面沒有蟲,後面也沒有蟲。第三條蟲為什麼會這樣說?」

高田呆了片刻:「第三條蟲是盲的,看不見。」

我搖頭道:「不對。」

高田又猜了好幾次,我都搖頭。他在十分鐘之後,嘆了一口氣:「你說了吧,唉,這時候,來玩這種智力測驗。」

我道:「答案其實極簡單:第三條蟲在撤謊!」

高田「哈哈」笑了起來:「真是——」

他立時望向我:「你的意思是,管事和那兩個女工在撒謊?」

我吸了一口氣:「我只是說,他們三個人,有可能為了某種原因,而在撒謊!」

本來,我也知道,要高田或是任何人,接受我這種說法的可能性微之又微,但是我也想不到高田的反應如此之強烈。

他陡地高聲罵了起來,罵的那句話,多半就是剛才他在喉際咕噥的那個字眼。

不過,他畢竟君子,在實在忍不住的情形之下,罵了一聲之後,立時漲紅了臉:「對不起。」

我只好苦笑:「算了,不過,可能性總是存在的。」

高田道:「請你聽我繼續講下去,我還沒有講完。」

我除了眨眼之外,沒有別的可做。高田的聲音變得十分低沉:「由於張強面向著房門,所以,寶田滿管事和那兩個女工,都看到他充滿恐懼的神情,還看到他被推下去時,伸手抓住破裂了的玻璃邊緣,企圖這樣抓著,就可以不跌下去……」

雖然高田警官盡量使聲音保持冷靜,但是我可以聽得出他內心激動。象實上,如果那三個目擊者沒有說謊,這種情形是冷血的謀殺,任何人講起來,都會激動。

由於高田講得這樣詳細,我心直向下沉,我仍然不相信白素會做這樣的事,但是我全身卻麻痹!

高田還在繼續:「推張強向外的力量十分大,張強抓住了碎裂玻璃的邊緣,並沒有用處,三個人都看到了碎裂玻璃鋒利的邊緣,割破了他的手掌,鮮血並濺,這時,寶田管理尖叫著,向內衝進去,可是張強已經跌下去了。」

我口渴得難以忍受,每呼吸一下,喉際就像中吸進了一口火。

我什麼也說不出來,高田嘆了一聲:「寶田管事說,尊夫人在那時,轉過身來。寶田管事驚呆之極,他說他再也想不到。兇手竟然會是這樣美麗高雅的一位女士。」

我嘶聲道:「白素絕不會是兇手。」

高田苦笑道:「衛先生你現在這樣說,我可以諒解,可是尊夫人當時所說的,卻……卻真是……唉,卻真是太……過分了。」

我呆了一呆,舔著口唇:「她當時說了些什麼?」

高田警官把車速略為減慢了一些,說出了當時的情形。

由於那一段極短時間內所發生的事,十分重要,所以我用另一形式把它記述下來,可以看來更直接一點,那一段時間,只不過是幾句對話的時間而已。

當時的情形是:寶田管事進房間,張強已經跌下去,下面已經隱約有喧嘩聲傳上來,一個女工膽子較大,跟了進來。另一個女工在門口,嚇得不住發抖。白素轉過身來,寶田一看到白素的樣子高貴優雅,呆了一呆。

白素先開口,她的樣子極其驚恐、悲痛,聲音有點失常:「他……跳下去了。」

寶田管事十分富於正義感,一伸手,抓住一白素的手臂,又驚又怒,說道:「兇手,是你推他下去的。」

白素的神情充滿了驚訝:「你說什麼?」

寶田管事厲聲道:「你推他下去,我們三個人都看到了。」

白素的神情,這時反倒鎮定了:「你們全看到了?看到了什麼?」

那個進了房間的女工,這時看到寶田管事已抓住了白素,膽子更大,介面道:「看到你推他下去。」

白素這時的神態,更是怪異,她側著頭,略想了一想:「看到我推他下去,我並沒有推他,你們真看到了?」

性子剛強的寶田管事怒不可遏,揚起手來,想去打白素的耳光,可是白素這時,身子半轉手腕一翻,不但已掙脫了被抓住的手臂,而且同時伸足一勾,把他勾得直向前跌出去。

寶田管事大叫,白素向外直衝,那兩個女工當然阻止不住她。

我叫了起來:「你看,白素說了,她並沒有推他下去。」

高田苦笑道:「這實在大過分了,三個人眼看著她……可是她卻立即否認,這……實在大過分了。或許,她當時已經神經錯亂!」

我狠狠瞪了高田一眼:「白素當時離開酒店,後來又是怎樣找到她的?」

高田道:「寶田管事這一跌,摔得很重,當他掙紮起身時,尊夫人已經下了樓。他叫著追了出去。」

我心中「哼」地一聲:「那還追得到么?當然追不到!」

白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如果她要離開,再多人也阻不住。果然,高田警官攤了攤手:「是,追不上了,那兩個女工和寶田管事,形容她奔逃的速度像……像……一樣。」

高田並沒有說出像什麼一樣來,只是含糊地混了過去。可想而知,酒店管事加在白素身上的形容詞,不會是什麼好話,決不會是「像仙女」就是了。

我沒有什麼好說的,雖然我絕對不相信白素會做這樣的事,但是我相信,在那三個證人的證供之下,就算集中全世界最好的律師,也難以為她洗脫「罪

這時我只是不斷地在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究竟事實的真相怎樣?看來,只有當見到了白素之後才會有答案,白素如果真是神經錯亂,那麼,豈不是當時的情形如何,再也沒有人知道了?我已經下了一個決定,如果白素真的因為精神失常而不能提供真相,那麼我要好好去拜訪一下寶田管事和那個女工,弄清楚他們是不是聯合起來,做那「第三條蟲」。

我保持沉默,高田警官也不出聲,又經過了一個收費站,咕味著發了幾句「收費大多」之類的牢騷。

我勉力定了定神,問:「後來又是怎麼找到她的?」

高田警官向我望了一眼,現出一種十分奇怪的神色:「事情相當怪,尊夫人自酒店逃走之後不久,警方人員就趕到,也立刻獲知了事情發生的經過情形,當然立即下令,先要找到尊夫人再說,機場的駐守人員在第一時間接到通知,可是她卻沒有到機場去。」

我「哼」地一聲:「她根本沒有做什麼!為什麼要離境。」

高田警官的脾氣已經算是夠好的了,可是這時,他忍無可忍,陡地漲紅了臉,提高了聲音:「衛先生,你理智一點好不好?」

我立時反擊:「你才需要理智,像你這樣,已經認定了白素是犯罪者的態度,最不理智!」

高田的臉漲得更紅:「那麼,請問,在要什麼樣的情形下,才能確認一個人是罪犯?」

我連自己也覺得有點強詞奪理,可是我實在無法相信白素會做這種事,所以一開口,居然仍理直氣壯:「要了解整個事實的真相。」

高田結我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他陡然把車子開得飛快,令得他那輛小卒在這樣的高速下,像是要散開來。我知道他需要發泄一下,也沒阻止。過了一會,他才將車速減慢:「我們別再在這個問題上爭論了!」

我只好點頭表示同意。我明白,再爭下去,也無法令高田相信白素無辜。

高田警官的神色,恢復正常:「當天,一直到正午十二時之前,尊夫人的行蹤,有幾個人可以提供,其中一個是一間圍棋社的女主持人,大黑英子。」

我苦笑了一下,我的腦中已經裝了太多日本人的名字,而日本人的名字又是那麼難記,這個大黑英子,又有什麼關係?

高田又現出奇訝的神情來:「尊夫人的行動,真是不可思議。這位大黑英子小姐,年紀輕,又能幹又美麗,她是一位著名棋手,尾杉三郎的情婦,尾杉是九段棋手,在日本棋壇上,有鬼才之稱——」

我嘆了一聲:「我知道這個人。」

高田無可奈何地道:「對不起,我習慣了在講述一件事的時候,從頭到尾詳細他說。」

我更無可奈何:「這樣也有好處,請說下去。」

高田想了一想,在想如何把敘述精簡,可是效果顯然不好。他續道:「由於英子的介入,尾杉和他的妻子分居,英子住在尾杉家中,他們的關係,已經是公開的秘密。尾杉最近,由於一些不幸的事,進入精神病院。」

我連連點頭,表示已經知道這些,我在想,似乎有一條無形的線,將這些人連了起來。尾杉、旨人、芳子、張強、白素,他們之間都有著聯繫,可是究竟是一件什麼事,把他們貫串起來的?一無所知。

我問:「你剛才說白素的行動不可思議,那又是什麼意思。」

高田道:「她去找大黑英子的時間,是九時三十分,英子才到棋社,尊夫人……假冒了一家周刊記者的名義,去訪問英子。」

高田講到這裡,停了一停:「在兇案發生之後兩小時多一點,尊夫人竟然鎮定得像是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太不可思議了!」

我對高田的句話表示同意:「是的,至少我就做不到。」

高田道:「大黑英子看到了報紙上的素描,主動和警方聯絡。據她說,一來,她和尾杉之間的事,並不怎麼值得宣揚,但是尊夫人優雅的談吐、高貴風格,卻令得她幾乎對她講了三小時。最主要的是,尾杉日常的生活,好像尊夫人對之感到特別有興趣。她們還一起進午餐之後才分手。」

我問哼了一聲:「高田先生,你看這是一個才犯了謀殺案的人的行動?」

高田忙舉起手來:「我們剛才已經有過協議,不再爭論這件事。」

我道:「好,至少,她的行動很正常,那怎麼又說她精神錯亂?」

高田道:「在英子和尊夫人分手之後,有兩小時左右,尊夫人行蹤不明,然後,在下午三時,尊夫人出現在銀座的大街上,揮舞著一根鐵棒,向每一輛迎面駛來的汽車揮擊。她打碎了超過十輛汽車的玻璃,引起了大混亂,先是有十多個路人,想阻止她,其中有幾個,還是柔道的高手,可是——」

高田的神情再度尷尬,我報以微笑,那些人想要和白素動手,豈不是自討沒趣?

高田續道:「後來,警察趕到,尊夫人還是……還是沒有停手的跡象,警察向她包圍,她一面尖叫著,一面……後來,還是她自己突然不再動手,被警察……制伏,帶到了警局。」

我知道高田的這一段話,有點不盡真實,在替警察人員掙面子。

想起白素大鬧銀座街頭的情形,我自然想笑,但是我卻又笑不出來。因為那絕不是白素的所為,她難道是真的精神錯亂?

高田警官把車駛進了一條支路:「就快到了。」

他略停了一下,才又道:「尊夫人到了警局之後,所有的動作和言語,全表示她是一個精神極不正常的人。由於她看來這樣動人,就算在發狂的時候,也引人同情,所以她被精神病院的車子載走,我們幾個同事,忍不住唏噓嘆息。」

我苦笑了一下:「謝謝你的好評。」

高田深吸了一口氣:「她到了精神病院。幾個醫生一致認為她極不正常,這真令我們束手無策。她身上的證件,找到了她和你的關係,所以才請你前來。」

高田講到這裡,車子停下,前面是兩扇大鐵門,和一列相當高的紅磚牆。在門旁,掛著一塊招牌:「阿波野精神病院」。

病院不但圍牆很高,門口還有警衛。高田一面下車,一面道:「這裡面病人,全是嚴重的精神病患者。」

進門,是一個相當大的院子,全是灰色的,光禿禿的水泥地,看起來單調得可以。病院是一個三層建築。窗子十分小,而且每一個窗口上,都裝有手指粗細的鐵柵。一看到這種環境,想起白素就在這樣一個小窗口后,心中不禁又是一陣難過,高田在我的神情上,看出了我的心意,是以他又補充道:「在這裡的,都是有危險性,曾經攻擊過他人的精神病患者,所以看起來……看起來令人不很舒服。」

我悶哼了一聲,沒有什麼特別表示,進了建築物,兩個警員迎上來,一個遼:「病犯很安靜,好像沒有再發作。」

這時,一個醫生也走了過來,我忙道:「我是她的丈夫,她就是——」

我向高田警官指了指。在醫院中受羈留的疑犯不會大多,所以我想那醫生應該明白,果然,那醫生明白了我所指的「她」是什麼人,他立時現出十分同情的神色來:「唉,真可惜,尊夫人,唉!」

他這種神態,倒令我擔心起來,我忙道:「她怎麼樣了?」

我們在說話的時候,又有一個年紀較大的醫生走來,剛才那醫生立時對他低語幾句,又介紹道:「這位是我們的院長。」

(年輕醫生在介紹時,說出了這個醫生的名字,但是我實在沒有心思再去記日本人的名字,所以我忘了他的名字,只好稱他為院長。)

院長也向我現出同情的神色:「尊夫人一定受了極度的刺激。」

我急不可耐:「我們一面走一面解釋她的病情可好?我急著要見她。」

院長答應著,我們幾個人一起向前走去,又上了樓梯,走廊的兩旁,全是病房,在白色的房間後面,不時有一些極其怪異的呼叫聲傳出來,聽了令人遍體生寒。

我不是第一次進入精神病院,可是這次不同,白素被關在裡面,我心情之亂,無以復加。

院長一面走,二面道:「精神病最難探索真正原因,一般所知,只是患者的腦神經,有反常的活動,因而引起患者的行為失常。尊夫人的情形,十分嚴重,她拒絕任何人接近她,她……她像曾受過柔道的訓練?」

我苦笑了一下:「是的,不過更主要的是中國武術。我相信,她如果不讓人接近,那就沒有什麼人可以接近她。」

院長哺哺地道:「怪不得,怪不得。對這種行動狂亂的病人,我們先注射強力的鎮靜劑,尊夫人完全不讓人接近,那真是沒有辦法,總算好,她看到我們護士長,突然靜了下來。」

我呆了呆,不明白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這時,我們大家全在樓梯上,院長停了下來,做著手勢:「她看到任何人都攻擊,只有看到護士長,表現相當友善,甚至有笑容,護士長就勇敢地擔當起了替她注射的任務,可是旁邊有人,她就不肯,所以,我們所有的人只好全退出來,讓護士長和她單獨相對,這才完成了注射,她總算安定了下來。」

年輕的醫生補充道:「我們決定讓她好好休息,等她自然醒過來,才進行檢查,一般來說,這種強力鎮靜劑可以令人沉靜五十小時以上。」

我不禁叫了起來:「五十小時沉睡。」

院長忙道:「沉睡對於一個精神病患者,可能是最佳的治療,這時……她……可能還沒有睡醒。」

在院長的敘述之中,已經隱約地感到,事情古怪:白素的行動,雖然看來十足是一個瘋子,但是在某種程度下,她卻又很清醒。她為什麼對那個護士長特別表示好感?我感到這種行動,好像是有計劃的。

我皺著眉:「我可以叫醒她?」

院長道:「一般來說,那不容易。」

我道:「等一會,讓我一個人進病房看她可好?說不定她醒了之後,又會襲擊人。」

院長和那年輕醫生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連聲道:「好。好。」

院長取出了另一串鎖匙來,找出其中一柄,遞給了我。又指了指走廊盡頭處的一扇門。我心中充滿了疑惑,快步向前走去,一面心中在盤算,是不是有辦法,帶著白素離開這裡。

因為我知道,整件事,從她和張強一起來日本開始,就透著極度的古怪,只有她獲得了自由,我和她合作,才有可能將他人的觀念挽回過來。

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下,院長、年輕醫生、高田和兩個警員。三個人有武裝,兩個人沒有。我要對付五個人。

如果白素真是神智不清,對付五個人很困難,但是我可以挾持其中一人,使三個有武裝的人不敢妄動,那麼,院長自然是最理想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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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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