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具怪異的儀器

十、一具怪異的儀器

白素順手把皮包拋在地上,她知道日本人很有拾遺不貪的習慣,拾到了之後,會交給警方去處理。她心中這時很有點後悔,因為她根本不相信這兩上人真是什麼蛾類研究所的人。

她覺得自己應該繼續跟蹤下去,了解這兩個人的真正身分才是。

於是她又追上去,可是一直追到剛才的街道,又在附近找了好久,花了大半小時的時間,也沒有再看到那兩個人。他們顯然是截到計程車離去了。

白素感到相當懊喪,恰好有一輛空的計程車經過,白素決定回尾杉家去看看,所以她上了車。在車中,她取出了那兩個紙袋來,打開,紙袋裡面的,並不是她想像中的盒式錄音帶,但是也相當接近。

說「相當接近」,是因為白素一看,就可以看出,那是一卷磁帶,可是卻有著特別的裝裹方法,外殼是十分堅固的金屬盒,比普通的盒式錄音帶來得扁,比較大一些。

磁帶用來記錄信號,一定要有一種特定的儀器,才能使磁帶上的信號還原。白素相信那儀器,一定在尾杉的家中。

反正尾杉的家裡沒有人,她倒很有信心把那個儀器找出來。

車子到了附近,白素下了車,這一次,她從正門推門進去,從大堂開始尋找起。照她的推測,那兩個人鬼頭鬼腦,深宵送「資料」來,那份「資料」,尾杉一定十分重視。從「資料」的形狀來看,那很像是一具種型電腦的軟體,小型電腦再小,也有一定的體積,應該不會很難找。

可是,白素雖然在尾杉的書房中,發現了一具小型電腦,卻發覺那兩個人拿來的資料,全然不適用,在書房中,白素花去了不少時間,一無所獲,她又搜尋其他的地方。

時間迅速地過去,已經是凌晨五時了,白素仍然一無所獲。雖然她沉得住氣,這時也未免有點焦急,幾乎想放棄了,因為那捲資料既然在她手中,一定可以有辦法令該帶上的訊號顯示出來的。

就在她準備離去,經過大堂之際,她忽然看到,大堂的一邊,是一列架子,架子上所放著的,全是高級的音響器材、唱片和錄音帶。

有一個時期,白素和我,都沉迷於音響,也有著相當程度的音響器材的知識,叫得出各種各樣古怪器材的名稱和用途。

白素在一瞥之下,停了下來,因為她看到,在一架十段均衡器之旁,有一樣東西,她不認識。那當然是一種儀器,有著十公分地螢幕,看來像是一具示波器。但是卻又有著可以放進盒式錄音帶的裝置。

白素走過去,把手中的那盒資料,湊了一湊,恰好可以放進去。

白素的心中不禁暗罵尾杉狡滑,尾杉故意把十分重要的東西,放在當眼處,和同類抽器材放在一起,那的確可騙到人。

白素放進了那金屬盒,略為觀察了一下,發現有一副耳筒,聯結著那具儀器,她開啟了電源掣,感到十分興奮,尾杉獲得的,究間是什麼資料,看來可以有答案。

那儀器上有許多掣鈕,有的標明用途,例如電源開關、磁帶運轉的方向。停止、微伏的調整等等。但是還有許多掣,卻並沒標明用途。

白素先令磁帶運動,不一會,在螢光屏上,就出現了許多看來是全然沒意義的、雜亂無闡的閃動的線條。

白素又將耳筒帶上,希望可以聽到一些聲音,可是卻什麼也聽不到,她又隨意按動幾個用途不明的制鈕,結果仍是一樣。

在這俱儀器之前,白素不知不覺,又花了將近一小時,這時天已開始亮了。

白素心想,天亮了,要是有人發覺尾杉的住所之中有人,那可不容易解釋,而且張強也可能等得很急,不如把東西拿回去,慢慢研究。

白素只花了幾分鐘時間,就把那具儀器,自架上搬了下來,連著那副耳筒——這時她也發現,那副耳筒的構造,十分特別,與普通的音響用的耳筒,大不相同。

白素隨便找了一個紙盒,把那具儀器放了進去,事情很順利,並沒有給人發覺她自尾杉的家中搬走了一樣東西。在街口叫了計程車,回到了酒店,那是六時四十三分,白素先打電話到張強的房間,告訴他,有了重要的發現。

然後,白素就搭乘電梯,上樓,張強已打開房門在等她,一見面就問:「發現了什麼?」

白素十分簡潔地敘述了經過,一面說,一面替那具儀器插上電源:「你看,這是什麼意思?」

螢光屏上顯示的凌亂的波紋,一點意思也沒有。張強拿起耳筒來,戴上,整理了一下,抬起頭來道:「這不是普通的耳筒,你看,這裡有兩個有吸力的軟盤,緊貼在頭上,倒像是做腦電圖時用的接觸裝置。」

白素早已發現了這一點,她不斷隨意扳動著那具儀器上的掣鈕,突然之間,他出現了怪異莫名的神情。

由於接下來的一切,發生得實在大突然,以致反應敏捷如白素,也不知所措,只好眼睜睜看著事情發生。

張強的神情,陡然之間變得怪異莫名,白素想問他怎麼了,可是還未曾出聲,張強已經發出了一下驚呼聲。

(就是兩個清潔女工聽到的那一下。)

張強一面驚呼著,一面陡然除下了戴在他頭上的耳筒,抓著耳筒,用力揮動。

由於耳筒的一端,有聯結線的插制掣,插在那具儀器上,他一揮動,連帶著把那具儀器也揮了起來,插掣鬆脫,儀器向著牆角飛過去。

在那一霎間,白素犯了一個錯誤——其實,不能說是白素的錯誤,任何人在這樣的情形下,都會這樣做。因為以後接下來發生的事,全然出人意表,誰也無法料到。

白素一看到了張強有這樣反常的動作,只當是他從耳筒中聽到了什麼怪異的聲音。接下來,那具儀器向牆角直飛了過去。它一撞在牆上,必定損壞,是以白素也立時發出了一聲驚呼聲。

(兩個酒店清潔女工聽到女子驚呼聲。)

她立刻抓起沙發上的椅墊,向那具儀器拋過去,希望擋在儀器之前,由於她的動作大急驟,帶倒了一張椅子。

(兩個女工聽到重物墜地聲。)

白素只是注意那具儀器是否會損壞,一拋出墊子,立時撲了過去,在床上彈一下,再落下地來。

那個被她拋出的墊子,起了預期的作用。

她將那具儀器接住,看出儀器完好無損,十分高興,立時把儀器放在床上。

這時,她在床邊,張強在窗前,如果不是距離遠,張強墜樓的慘劇或者可以阻止。

白素才放下那儀器,站起身來,她看到房門打開,一個男人和一個女工進來,同時,張強一個轉身,沖向窗子。

張強沖向窗子的衝力極強,看起來他簡直像是一頭野牛。

白素自然看得出這樣一下衝擊的結果會怎樣,所以她立時向前奔來。

白素還沒有來到張強的身邊,事情已經發生了。

張強的頭先碰到玻璃,這一下,遠不足以令得玻璃破裂,但是緊接著,他的肩頭也撞到了玻璃。這一下,玻璃經不起撞擊,破裂了。而張強向前沖的力道,還未曾中止,他整個人,就從被撞裂的玻璃之中,飛了出去。

白素完全被這意外震呆了,所以,那個管事,寶田滿來到她身前,她的聲音失常,只說了一句:「他——跳下去了。」

可是,寶田滿和那兩個女工,卻異口同聲,說張強是白素推下去的。他們的指證,高田警官向我詳細地敘述過。

白素知道她根本什麼也沒有做,但是卻有三個人指證她,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在這樣的情形下,越快離去越好,寶田滿當然抓她不住,她溜走了。

她在離開酒店之際,張強墜樓已被發現,大堂中十分亂,沒有人注意她。

我緊握著白素的手,激動他說道:「你當然不會將張強推下樓去!」

白素望著我,神情像是在等待著我的發問。我陡然想了起來:「對,那副耳筒,那具儀器呢?為什麼報上沒有提起,連高田警官也完全不知道有這兩樣東西?」

白素道:「這是問題的重要關鍵,在我離開時,十分慌亂,靜下來之後,立即想起,張強戴上耳筒,就舉止失常,當然和那具儀器有關,我非將那具儀器找回來不可。」

我吸了一口氣:「你不是又回到現場去了吧?」

白素笑了一下:「正是,我略為化裝了一下,又回到了現場,冒充記者,看到寶田管事正對高田警官指手劃腳,在講述我推張強下樓的事,可是儀器和耳筒卻不在,我以為警方收起來了,可是稍一打聽,就知道警方也沒有發現。」

我道:「在你離開之後,警方到達之前,被人取走了。」

白素道:「當然是這樣,這個人是誰?」

我連想也沒想:「尾杉三郎。」

白素「嗯」地一聲:「當時我也這樣想,所以我才去見尾杉的情婦,想知道尾杉究竟在哪裡,不得要領之後,我想尾杉可能在精神病院,於是——」

我笑了起來,在她臉上親了一下:「於是你大鬧銀座,裝瘋入院。」

白素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是的,我在把那個護士長注射了麻醉針之後,就進入了尾杉的房間——」

白素輕而易舉地弄開了病房的鎖,她注意到,門上的小監視窗,從裡面被遮住,看不到裡面情形,所以她十分小心,一拉開門,立時閃身進去,作了應付突襲的準備。

可是病房內卻沒有什麼異動,她看到有一個人,背向著外,躺在床上。白素向前走去,故意弄出腳步聲來,床上那個人一動也不動。白素一直來到床邊,定了定神:「尾杉先生,你好。」

床上那個人略為震動了一下,緩緩轉過身來。白素看過尾杉三郎的相片,她一看就可以肯定,床上那人正是他,只不過看來比較瘦削。

尾杉看到白素,現出一個十分詭異的笑容,慢饅坐起身來:「你來得真快。」

他惡狠狠盯著白素,轉過身去,一下子將一張毛毯拉開,毛毯下正是那具儀器。

她料得沒有錯,那具儀器到了尾杉的手中,那自然是白素逃走時,他趁人不覺,在混亂中取口來的。

張強墜樓時,尾杉一定也在酒店中。那麼,張強的發生意外,是不是和他有關?

白素一想到這裡,一股怒意陡然升起,她踏前一步,已經準備把尾杉拉過來,先給他吃一點小苦頭,再逼問他究竟是在搗什麼鬼。

可是,就在這時,尾杉已迅速地按下或轉動那具儀器上的一些掣鈕。白素也看到,那具儀器接上了電源,白素略停了一停,想看看他究竟想於什麼。

然而,就在那一停之間,白素已經覺得事情不對頭了。

白素說到這裡,不由自主地喘起氣來。

我忙問道:」怎麼樣?什麼不對頭?」

自素蹩著眉:「一直到現在為止,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是當時的經歷,我卻記得十分清楚,就像那是真事。」

我呆了一呆:「你的意思是,突然之間,產生了幻覺?」

白素道:「我不能肯定,你聽我說。」

她在講了這句話之後,又頓了一頓,才道:「當時,突然之間,我的眼睛,就出現了一大片怪異之極的色彩。那色彩,絕不是實際上所能看到的,我像是一下子跌進了一個包羅了世界上所有顏色的萬花筒之中,同時,我還感到那萬花筒在旋轉。我不能肯定我是不是叫喊了起來。」

我忙道:「那一定是尾杉這傢伙,趁你不覺,向你噴射了強烈的麻醉劑。」

白素道:「當然不是,有麻醉劑噴向我,我事先應該有感覺,但這種情形,突如其來,接著,色彩破裂了,自破裂的色彩之中,冒出了一個極可怕的怪物。」

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心中在想:這種情形,倒像是和吸了大麻,或是吞食了迷幻藥之後的情形相類似。

白素的氣息變得急促:「那怪物的樣子,我記得十分清楚,那是……那是一隻似蛾非蛾的東西,可是所有花紋斑點,全是一個人的臉,是尾杉的臉,在獰笑,再接著,所有的臉都向我飛過來,我趕不開它們,它們把我包圍住了。」

我大聲道:「那當然是幻覺!」

白素閉上眼一會,又睜了開來,現出驚怖的神情——要白素現出這樣的神情,那絕不是簡單的事。

我伸手在她的手背上輕拍了兩下,白素道:「事後,我也想到,那可能是幻覺,但是幻覺怎會那麼實在?我甚至可以感到,那些臉撞在我的身上,有一種冰冷之感。」

我道:「你並沒有受傷,是不是?」

白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突然一下子什麼都不見了,我還在病房之中,但是病房中一個人也沒有,只有我自己,不,當我揮動著手的時候,低下、頭來的時候,我絕對看不到自己的身子,這只是一霎間的事,然後,你出現了,你奔過來,尾杉也突然出現了,我看到尾杉在逃,你把他抓起來。」

我悶哼了一聲:「絕對是幻覺,那時候,我多半在飛機上。」

白素望了我一會,才沉聲道:「我真的看到的,看得清清楚楚,你把尾杉抓起來,再摔下去,然後,用重手法砍他的後頸,他中了你一掌的神情,清楚得就在眼前,我真是看到的。」她一再強調,「真是看到的」,那使我感到一股寒意。

我心跳不由自主加劇:「那情形,就像酒店管事和兩個女工,看到你推張強下去一樣。」

白素隔了片刻,才道:「其實,尾杉也有他取死之道。」

我幾乎直跳了起來:「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和白素在一起多年,我幾乎從來也沒有對她這樣嚷叫過,但這時,我卻忍不住大聲叫嚷,因為看她的樣子,像是真以為我打死了尾杉三郎!

白素對我嚷叫,沉默了片刻,才現出十分苦澀的神情,緩緩地道:「你不能怪我,任何人,對於……親眼看到的事,又清楚知道不是在做夢,總……總以為那是事實!」

我握著拳,又放了開來,再握上,盡量使自己心平氣和:「可是其間有一些我們不明白的事在。那三個酒店員工,親眼看到你推張強下樓,但事實上,你並沒有那樣做。「

白素呆了片刻,才嘆了一聲:「那麼,尾杉三郎現在什麼地方呢?」

我又吃了一驚:「什麼?你沒有繼續追蹤他?」

白素向我望了一下,神情更加苦澀:「你聽我說下去,當時,我看到你一掌砍在他頸骨之上,我還聽得他頸骨折斷的聲音,我看到他的頭,軟垂了下來,你轉過身,向我望來,我忙道:『你快走,這裡的事,讓我來處理好了。』你答應了一聲,就離開了病房。」

我也只好苦笑著:「胡說八道,胡說八道。在這樣的情形下,我怎麼會離開。」

白素沒有表示什麼,只是揮了揮手,示意我不要打斷她的話頭:「你走了之後,我把尾杉搬上了床,拉起毯子來蓋住他,他顯然已經死了。我轉身,再去找那副儀器時,卻已經不見,我只好也離開了醫院。」

我十分肯定地道:「這一切,實際上,都未曾發生過,只不過是你以為發生過。」

白素抿著嘴,不出聲。她十分理智,可是這時,也顯然受著極度的困擾,不是身受者,實在是很難了解:連親眼看到、親身經歷過的事,如果都「未曾發生過」,那麼,什麼才是真正發生過的?

這樣的疑問,兩千兩百多年之前,莊周先生就曾不止一次提出,他甚至問到了他的一生,究竟是一隻蝴蝶的幻覺呢?還是蝴蝶的一生,是他幻覺,他終於未能肯定。

為什麼莊子不用其他的生命來懷疑,而用了蝴蝶?蝴蝶和蛾,不正是同類的生命么?

我越想越亂,我知道,這時候,我的思緒亂不要緊,但是決不能讓白素的思緒亂下去。

所以我用十分肯定的聲音道:「你一定要清楚,那一段經歷,是你的腦部受了某種干擾之後的結果,是一場太過真實的夢。」

白素又呆了片刻:「太真實了,真是太真實了。」

我苦笑著,又發急:「你可以當作這是你在被催眠下發生的事。」

白素道:「不對,那是真正發生過的。」

我嘆了一聲,不知道該如何進一步說明,急得滿頭是汗,白素反倒安靜了下來:「我知道自從我眼前看到奇異的色彩,一直到後來發覺我自己在街頭上,其間一切,我以為發生過的事,全是幻覺。」

我鬆了一口氣:「對。」

白素睜大了眼睛:「那麼,在這一段時間內,實在發生了什麼事呢?」

我道:「那要問尾杉三郎這……傢伙才知道。你說什麼?後來你發黨自己在街上?」

白素緩緩地道:「是的,我記得在病房之中,找了又找,找不到那具儀器,心想不如把你找來,我們一起尋找,就離開了醫院。那一段時間,我記憶之中,比較模糊。等有記憶時,我在街頭,有兩個警員,正以十分懷疑的眼光看著我。」

我失聲道:「天,你是受通輯的啊!」

白素攤了攤手:「是啊,所以我一看到警員注意我,立即轉身就走。我沒有地方好去,想起曾在芳子的記事簿中,看到過一個地址,我找來,就是爾子的住所。我不知道如何和你聯絡,就只好仍然打電話回去,希望你聽到。」

我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安慰著她,因為白素從來也未曾如此慌亂過:「好了,一切全過去了。」

自素也吁了一口氣:「不,尾杉還在,還有他的那個儀器,還有我的兇嫌,還有許多事。」

我「哼」地一聲:「憑我們兩個人的本事,那怕尾杉躲到天上去,也可以把他找出來。」

白素卻仍然嘆著:「找出他來這后——」

我知道白素的心意,是說就算我們找到尾杉,如果再發生如同在精神病院房中的情形,那只有使得事情更混亂。

所以,我想了一想:「尾杉未必見得有什麼特別,我看一切全是那具儀器在作怪,只要我們把他和那具儀器隔離——」

白素一揚手:「對。」

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突然蹙住了眉,不再說下去了。

我道:「我們已經有了對付尾杉的方法,還有什麼擔心的?」

白素仍在想著,過了一會,她才道:「我不是擔心,我是在想一些事……我感到所有……不可解釋的事,都可以用一條線穿起來。」

白素的話,深得我心,我也已經有了這樣的感覺,可是感覺卻還十分模糊,我正在思索著,所以我對白素的回答,只是點了點頭,同時作了一個手勢,表示我也想到了一些頭緒,正在作進一步的思索。

白素沒有再說什麼,我們兩人,各想各的,過了大約三五分鐘,我和她陡然異口同聲,叫了起來:「那個蛾類研究所。」

我和白素,都想到了安普蛾類研究所。

我搶著說:「安普蛾類研究所,看起來和所有的事全沒關連,但是事實上,卻正是問題的中心。」

白素立時道:「是,一切全從那裡開始。」

我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讓我先來歸納一下,你來作補充。」

白素一面答應著,一面拿過了紙和筆來。我道:「第一件事,研究所中,有一個姓洪的人,他看到了不存在的東西,一隻飛蛾。」

白素記了下來。我又道:「第二,陳島是研究所的主持人,他和尾杉是中學同學,曾在好几几年之前,和尾杉提及過他所作的研究,告訴尾杉,在理論上,要知道他人在想什麼,是有可能的。」

白素「嗯」地一聲,補充道:「對陳島而言,這是他作為科學家的假設,他正朝著這個方向作研究。可是言者無意,聽者有心,尾杉聽了之後,一直在想著可以知道他人思想的好處,於是他就展開了行動。他十分卑鄙,而且他的知識,也不足以從事那麼複雜的科學研究,所以他就——」

我立時接了上去,和白素一起思索複雜的問題,真是無上的樂趣,我想到什麼,她也想到什麼,配合得再好也沒有。

我道:「所以他就採用了最直接的方法,花錢向研究所的人員,購買研究的成果。」

白素點頭,一面記著,一面道:「我在尾杉住所見到的那兩個人,就是被尾杉收賣的人,他們送資料來給尾杉;已不止一次。」

我道:「還有那具儀器,一定也從那兩個人手中來的,尾杉自己造不出這樣的東西,外間也未必見得有得賣這樣的東西。」

白素把我的話寫了下來之後,眉心打著結:「我們的推測,到這裡要觸礁了。」

我不服氣:「觸什麼礁?」

白素道:「如果再分析下去,似乎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尾杉在有了那些資料之後,通過那具儀器,他似乎掌握了一種力量,真的可以知道他人在想些什麼。」

我苦笑了一下:「聽起來全然不之後理,可是……可是……事實就是這樣。而且……我們的礁石,好像還不止這一塊?」

白素道:「是啊,尾杉不但有知道他人想什麼的力量,而且還明顯地可以用那具儀器,去干擾他人腦部活動——」

白素講到這裡,我陡地閃過了一個想法,忙叫道:「等一等。」

白素不再出聲,我不由自主,敲著自己的頭,想把剎那間捕捉到的想法具體化起來,我只花了短短的時間,就高興地叫了起來:「那具儀器!不是尾杉利用了那具儀器,而是那具儀器本身。」

白素一時之間,未能明白我的意思,我急急解釋著「你和張強,研究那具儀器,發生了什麼事?」

白素道:「張強穿破了窗子跳下去,而另外有三個人,卻』看』到他是被我推下去的。」

我大聲道:「那時,尾杉可能也在酒店,但是他絕未操縱那儀器!那儀器有一種力量,能使人產生幻覺,如果配上耳筒,直接刺激腦部,幻覺就能更加強烈,張強就是因為產生了極度的幻覺,才有反常行動。而三個酒店職工,也因為腦部活動受干擾,所以才『看』到你在推張強。」。

白素默然片刻,從她的神情上,我知道她已經同意了我的分析。

但是,她卻極度茫然:「張強在那一霎間,產生了什麼幻覺呢?」

我苦笑了一下:「張強已經死了,不會再有人知道。或許,他感到自己會飛了,可以穿窗而出,在空中自由飛翔,所以才……」想起了張強的死,我心中一陣難過,停了一下,才又道:「這種情形,曾在服食過量的迷幻藥的人身上發生過。」

白素苦笑了一下:「我忽然有一個極其怪異的想法——真是大怪異了。」

我攤手:「怪異到了什麼程度?」

白素望著我:「我想,張強可能覺得自己是一隻蛾,蛾喜歡向著光亮飛撲,所以,他就撲向窗子,結果他就——他就——」

白素沒有再說下去,她的想法,真是怪異透頂,但是誰又能肯定那不是事實?

我和白素都靜了片刻,我才道:「總之,那具儀器和尾杉獲得的資料,有一定的神異力量,可以干涉人類腦部活動。」

白素「嗯」地一聲:「我們可以繼續下去:這種力量,有時幫助了尾杉在棋賽中獲勝。」

我用力揮了一下手:「所以,尾杉把這種力量,我相信他其實也不是太能順利地掌握這種力量,當作自己最大的秘密,而倒霉的時造旨人,卻開玩笑地把它寫了出來。」

白素苦笑:「真是倒霉,時造全然不知道這些事,尾杉一發急,就要殺時造,逼得時造離開日本,時造不能在鏡中看到自己,自然也是腦部活動受干擾的結果,干擾的來源相同。」

我接著道:「時造倒也十分聰明,他由尾杉的行動上,聯想到尾杉真可能有妖異的力量,所以他把這一切,告訴了張強——」

講到這裡,我陡然停止,白素也沒有介面,因為張強在知道之後,就來找我,以後的事,都已經發生過了。

我嘆了一聲:「最大的問題是在於:何以那具儀器,會有這樣的力量。」

白素沉聲道:「這個問題,只是一個人可以回答——」

我陡地叫了起來:「陳島。」

陳島是研究所的主持人,只要我們的推測不錯,那具儀器來自研究所,那麼,這個問題也只有陳島可以回答。

而且,在飛機上,和陳島交談,他一直要我到他的研究所去看看,看什麼呢?他又說不上來。是不是在他的研究所中,正有著一些連他也不知道的事情發生?

想到這裡,我不禁大是懊喪,陳島在東京,可是他在東京哪裡呢?他當然會住酒店,但是會在哪一家?我竟然沒有問他要聯絡的方法,就和他分了手。

白素看出了我的懊喪,她道:「不要緊,就算在這裡找不到陳島,他不是還要去接那個姓洪的研究員出院么?我們可以立即和梁醫生聯絡,叫她留住陳島,我們趕回去見他。」

我連連點頭,伸手去拿電話,我的手還未曾碰到電話,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

我呆了一呆,這裡是爾子的住所,電話不知是誰打來的,要是她的男朋友打來的話,我接聽電話,可能會引起誤會。

所以我側了側身,讓白素去接電話,白素拿起了電話來,才「喂」了一聲,對方講話十分大聲,連在旁邊的我,也可以聽到,話筒中傳出了一個女的聲音:「是白小姐嗎?我是爾子啊。」

白素答應了一聲,爾子的聲音繼續傳來:「你有沒有收音機?」

白素呆了一下,顯然不知道爾子這樣說是什麼意思,她回答:「沒有啊,什麼事?」

爾子道:「我剛才聽收音機的新聞報告,說是在東京北部五十公里處的茨城縣,筑波郡,山中的一個溪澗間,發現了一具男子的屍體,已經證實那是你曾經提及過的,九段棋手尾杉三郎。」

我和白素,在剎那之間,神情都變得極其緊張,白素忙道:「爾子,請你再說一遍。」

爾子又重複了一遍:「這樣的新聞,電視一定會報導的,你可以看看電視。」

白素向她道了謝,放下了電話,我們互望著,神情都十分疑惑。

尾杉三郎死了?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們寸分析過,所有的事,全是由他而起的,他怎麼會死了?

白素扭開了電視,還沒有到新聞播映的時間,白素打電話去問,要二十多分鐘之後,我就趁這個時間,用電話找到了梁若水。

梁若水的聲音,在長途電話中聽來,也是那樣充滿磁性,十分動聽,我道:「梁醫生,還記得那個叫陳島的人?」

梁若水的回答很令我驚訝,她道:「本來可能不記得了,但現在一定記得,因為在半小時之前,他才和我通過電話。」

我「哦」地一聲,梁若水又道:「他告訴我,他抽空到日本去看一個朋友,但是找不到,他決定立刻回來,要我準備好手續,他一到,就要把他的朋友帶走。」

我忙道:「我有極重要的事要找他。梁醫生,所有怪異的事,已經漸的眉目,其中的關鍵問題,只有他可以解答。所以你見了他之後,無論如何你要留住他,等我回來見他。」

梁若水停了片刻,我可以想像得出她蹙著眉的那種神情,她道:「我儘力而為,但如果他一定要離去,我也沒有法子。」

我道:「至少你可以運用你的權力,不讓那個病人出院,那他就非留下來和你辦交涉不可。」

梁若水的聲音之中,充滿了不以為然,但是她卻道:「這是好辦法,衛先生。」

我苦笑了一下:」謝謝你,我和他同機到東京來的,可是卻不他知道在哪裡,真是糟糕透了。」

梁若水的聲音聽來很低:「好吧,我儘力。」

我鬆了一口氣,這樣,我和陳島的聯繫,就不至於中斷了。

放下電話之後不久,電視上就開始播映新聞,果然,第一宗就是尾杉九段陳屍山澗的新聞。日本的新聞工作者,有著超水準的工作成績,他們總是第一時間趕到新聞發生的現場,所以,連屍體被抬上黑箱車的鏡頭,都出現在螢光屏上。

新聞十分詳盡,不斷打出層杉生前的相片,並且還特地提到了大黑英子,說是屍體運到了東京之後,一位叫高田的警官,認出那可能是尾杉九段,所以就請尾杉生前的女友大黑英子來辯認,大黑英子認出那是尾杉三郎,而且,精神病院方面,也因為尾杉突然失蹤,早已向警方報了案。

至於尾杉三郎何以會死在山洞中,可能是由於失足之故,因為現場的山勢十分險峻——

螢光幕上,出現了現場的情景,那道山澗,簡直像是瀑布,水勢十分湍急,水中有許多巨大的石塊,澗水流過,濺起老高的水花。

一個記者指著澗中突起的兩塊大石:「屍體就在這裡發現,可能由上流衝下來。如果不是這裡有兩塊大石阻止,可能會隨著急流,不知被衝到什麼地方去。」

那記者繼續報導著:「警方人員循著澗流,向上面搜索,希望發現一些尾杉三郎跌入山澗前的遺物,但是還沒有發現。」

澗流附近,全是樹木和石塊,野草長得極高,要找東西,確非易事。

然後,螢光幕上,又出現了殮房門口的情形,說是消息傳出之後,有不少棋迷,在殮房前徘徊憑弔云云。等到新聞括完,我悶哼了一聲:「尾杉真的死了?我不相信。我要到殮房去看看。然後我們再想辦法離開日本。」

白素說得十分正經:「我不想變成通輯犯。」

我苦笑了一下,白素的這個麻煩問題我想了很久,實在想不出好辦法來。我們要偷離日本,當然不是什麼難事。可是絕不是一走可以就此了事。

她是一個有著確普證據的的謀殺疑犯,這一類的刑事疑犯,通過引渡,一樣逃不掉,除非白素從此不再露面,但是那又絕無可能。

雖然我們對於一切事,已經有了一個系統的解釋,我們可以接受這個解釋,甚至,我可以說服高田警官相信這個解釋。但是……

或者再進一步說,可以令得主控官或是主審法官在私下也相信。但是,我卻絕對無法令得他們在法庭上接受這個解釋,不但我不能,連白素也不能。我們兩個人加起來,幾乎可以做任何事,但無法使白素無罪。

我眉心打著結,一時之間,想不出辦法,只好安慰白素:「反正你暫時在這裡,相當安全,我看,慢慢總可以想出辦法來的。」

白素瞪了我一眼,撇了撇嘴:「神通廣大的衛斯理。」

我實在啼笑皆非,說道:「彼此彼此,誰又不知道神通廣大的白素。」

白素嘆了一口氣,她顯然沒有心情笑話,我又說了幾句「一定有辦法」之類的說話,可是辦法在哪裡,我卻一點也不知道。

我知道白素自己會小心,不必叮囑,先找開門來看了看,看到走廓里沒有人,才閃身走了出去。在街上召了一輛計程車,告訴司機去殮房去。不巧,那位司機是個棋迷,一聽我要去殮房,就猜中我是為了尾杉三郎去的,滔滔不絕和我談起他的棋藝,令得我昏然欲睡。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殮房外的人還真不少,我一下車,就看到高田警官正指揮著幾個警員在維持秩序,大聲在嚷著:「各位,等出殯的時候,去瞻仰尾杉先生的遺容。各位請回去,請回去。」

他的聲音已經有點發啞,在他身邊,又有好幾個記者圍著,趁機在提出問題。高田雖然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可是也不敢得罪新聞界,還是敷衍著他們。

我向他走去,擠過了人叢,在隔他還有幾個人時,就叫:「高田先生。」

高田抬起頭來,一看到我,陡然呆了一呆,忙向我招了招手,我來到了他的身邊,他一把握住了我的手:「來,進去再說。」

我和他一起走了進去,有幾個人想跟進來,被警員阻在外面,我和高田,一進了殮房,高田立時道:「尾杉死了。」

我道:「就是為看他的屍體而來的,這個人的花樣極多,他真的死了?」

高田神憎凝重,點了點頭:「雖然沒有人知道他怎樣死的,可是尊夫人的嫌疑,又多了一重。」

我一怔,要想一想才明白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他竟然在懷疑尾杉三郎被白素殺死,難怪他看到我的時候,神情那麼古怪,我一句「放你媽的春秋大屈」已經幾乎要罵出口來了,後來轉念一想,日本人根本不懂複雜的罵人話。一句「農協」已經可以令得兩個日本人大打出手,高田聽了不懂,我還得向他解釋,不如不罵算了。

高田望著我,我改口道:「你少胡說八道。」

高田嘆了一聲:「尊夫人裝瘋,我也瞞不過去了,而且,有人看到她扮了護士長,在尾杉的病房出入,接著,她和尾杉一起失蹤,再接著,尾杉的屍體就在茨城縣的山澗中被發現。」

我苦笑:「事情的複雜,超乎你的想像之外,我要看屍體。」

高田愕然:「尾杉生前,你見過他?」

我道:「沒有,但是我看過他生前很多相片,對於認人的特徵,有一定的本領。」

高田搖著頭:「其實大可不必了,連指紋都已經經過了鑒定,已經肯定了。」

我固執地道:「我還是要去看一看。」

高田扭不過我,只好嘆了一口氣,帶著我向前走去,進了殮房中放屍體的冷藏室,一股寒意,令人有說不出來的不舒服。

一個職員和高田交談了幾句,又向我望了一眼,拉開了一個鐵箱。一點也不錯,那是尾杉三朗,看起來,他真的是死了。

尾杉三郎是整組怪事的中心人物,他怎麼會死,真叫人猜不透,我看了一回,轉過身來問高田:「聽說警方在搜索他的遺物,可有什麼發現?」

高田皺著眉,道:「事情有點不可思議,在那山洞的上游,一塊大石上,發現了一具被砸碎的小型電視機,已經殘缺不全,但經過辯認,還可以知道那是一具小型電視機。」

我立即知道,那被砸碎了的,不是小型電視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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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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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具怪異的儀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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