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章

第 五 章

蔡文昌為了保命,迫不得己藏入在右壁后出手偷襲,但他在出劍之前,仍出聲先打招呼。老道功力雖比文昌高得多,但反手仍撤差勁,去勢太急,想躲也來不及了,一擊而中,含恨九泉。

神秘的黑衣美女人突然出現,她那照人的容光和高貴的風華,令從未與女人接觸過的文昌手足無措,不敢和女人那水汪汪的,令人心動的目光相對視,詢問的聲音也極不自然。

黑衣女人微接近,香風在空間里蕩漾,走近老道的體前,甜美的聲音響起:「少年人,先將這屍體拖入藏起,不然會引起他的同伴找來,得趕快些。」

文昌猛省,火速將屍體拖入壁角,黑衣女人又說了:「少年人,你的膽子不小,敢殺雲台觀的老道,你不怕日後麻煩?」

文昌看不出黑衣女人的年齡,只知不會超過二十,二十歲以下的女人,不會有如此肝火,如此大膽的身段和裝束,但由臉色看來確是少女。他不知該如何稱呼,只好用極不自然的語聲說,「在下也是迫不得已,被趕急了。」

「壯土是鬼魑的人?」

「不!在下是過路的,馬被人奪了,同伴也被人趕跑了。在下被老道們迫入谷中,只好全力逃生。」

「哦!壯士是否不是江湖人,沒有江湖人豪邁不羈氣質,是么?」

「在下初入江湖,失手打死人亡命天涯。」

「請問壯士高姓大名,仙鄉何處?」

「在下姓蔡名文昌,就是南面不遠處龍駒寨人氏,今天第一天開始亡命,就碰上了這檔子怪事。請問姑娘……」

「哦!不必問我。」黑衣女人笑了,笑得極為明媚。

文昌剛好抬頭,一觸她的目光和面,心中怦然,趕忙又低下頭不敢平視。黑衣女人又道:「你可以叫我黑衣姑娘。江湖人萍水相逢,不必太拘束。你既然做了江湖人,定然希望見識見識。前面有武林頂尖兒高手拚命,我們不可輕易錯過,走!我帶你坐山觀虎鬥見見世面。」

說走便走,她步履輕盈地轉身,向另一面壁崖後走去。文昌如受催眠,不自覺地跟著她舉步而行。

那兒有一處不太峻陡的斜坡,黑衣姑娘輕靈地向上躍升,到了上面一座鋪滿冰柱的松林下,她靠在一株松樹后,解下披風鋪在雪上,微笑向文昌道:「坐下啦!站著太過明顯,我們必須掩住形跡,方不至捲入是非之中。」

文昌怎敢和她並坐?這女人有一種迫人的無形氣質,令這未見過世面的少年不安,無形中的壓迫力量令他拘束而不自然,訕訕地道:「姑娘請便,在下……」

他想在另一面坐下,黑衣姑娘突然伸出晶瑩澀白的縴手,拉住了他的皮襖袂,一帶之下,他不由自主跌坐在披風上。

黑衣姑娘在他身側盤膝坐下,說道:「你太拘束了,真是個毛孩子。哦,你多大了?十六呢,抑或十八?」

文昌被她大膽豪爽的舉止所驚,更不敢多言,向旁挪了挪,以避開她火焰般的身體,道:「十八,你呢?」

黑衣女人撲噬一笑,用肘輕觸他一下,道:「女人除了合八字,不會告訴你年紀多大,你問得很唐突,證明你毫無心機,我喜歡。」

文昌心中有點不快,這女人只探問別人的底細,卻避開話題不予作答,聊了半天,她仍末說出她的底細來龍去脈,真是個不可解的神秘女人。他賭氣不再問,萍水相逢,也沒有問的必要,岔開話題向下一指,道:「姑娘可認得這些人么?他們快打起來了。」

他雖不敢和黑衣女人平視,但本能地感到她正用她那可令人怦然心動的媚眼,不放鬆的向他凝視。

他不是沒見過女人,但和女人坐得這麼接近還是破天荒第一次。不知怎地,他感到這怪女人的目光委實邪門,令他砰然心跳,激發起一種奇異的感受。可就是她的完美噴火的身段,還有她身上散發的幽香,無一不是令他不安的事物,令他的視覺和嗅覺受到一種難以言宣的威脅。這種威脅,並非是生命的危險信號,而是令他不安,象是氣血蓬勃不能控制自己的危險感。

他的生命本能逐漸萌芽,但他不匆道。

黑衣女人確是在專註著他,媚目中泛出一種奇異的光芒,良久方幽幽地道:「你如果真想看,就仔細地看吧。」

「他們為何在這荒谷里拚死活?」

「你可以定下心凝神靜聽,雙方的話都可聽得真切。」

文昌果然定下心,凝神留意下面的變化。

這兒居高臨下,相距不過三四十丈,成半環形仗劍峙立相持,中間並立著兩名老道,並未亮劍。

左首的老道年約古稀,戴九梁冠,穿的不是道袍,而是別開生面的八封袍,黑底白圖案,外罩鶴氅,象是神仙中人。方面大耳,五綹長須拂胸,劍眉虎目,鼻直口方,相貌堂堂,赫然是個有道全真。腰帶上懸著一把古色斑爛的長劍,掛著八寶囊,看身材,高有八尺,十分雄壯,站在那兒神態自若,極有風度。

黑衣女人的聲音在文昌的耳畔響:「看到左首那披鶴氅的老道么?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七幻道白鶴散人。江湖中為非作歹之徒,多少都與他有交情,各種下五門的迷香葯散,他都可以配製出賣。」

「天!他怎會是這種人?」文昌訝然問。

黑衣女人在他耳畔輕笑,吐氣如蘭,道:「以貌取人,你的相人術向誰學的?小弟,要不得。嘮!你看,在山脊上下來的是鬼魑山堂,卻是武林中正道英雄,你相信么?」

她叫小弟,親密得不象話,文昌心中一跳,挪了挪身子說:「這……這委實令人難以置信。」

「右首那個紅衣老道,是華山雲台觀的天虛羽士,也叫虛雲羽士,不穿道袍時,叫做千里獨行白雲深。這人是個獨行大資,手底不夠硬朗,可惜被酒色掏虛了身子,不然他該成為字內高人,目下他卻被排除在字內十三高人之外。」

右首老道身材約有七尺四五,年紀花甲,臉無須,鷹勾鼻子,薄嘴唇,雙耳招風。身穿大紅道袍,一看便知是被官府供奉的道官,道袍的下擺掖在腰帶上,背上系了長劍,咬牙切齒站在雪地上,一雙手五指不住收縮,顯然怒極,死盯著從山脊上下來的鬼魑山堂。

鬼魑山堂原來請下面的人上去動手,但老道們卻不肯上去,雙方僵持了良久。最後老道們破口大罵,鬼魑山堂只好下來。

他下勢極為緩慢,一寸寸向下挪,一面喋喋笑,斜坡上積雪甚厚,不住往下蹋墜,但他一步一步落實,似乎老邁得難以下來,歪歪倒倒險象橫生,卻又不向下跌。他一寸寸向下挪,腰中的長劍拖在雪上,一面向下道:「老相好,七幻妖道,你竟替一個小輩跑腿,我老鬼替你慚愧。也是你自甘墮落,大概用春藥賣給虛雲小狗賣得好價錢,得人錢財與人消災,所以替虛雲小狗跑腿,是么?」

七幻道極有風度地笑笑,道:「山施主,貧道自認不行,鬥口非貧道所長。」

「你想斗幻術?斗劍?喋喋喋……」鬼魑山堂怪異著問。

「貧道只想做魯仲連,希望施主高抬貴手。」

「呵呵!我老鬼如果抬手,便有好戲上場了。」

「施主如果將秋山煙雨圖還給虛雲道友,貧道願……」

鬼魑山堂在懷中一陣亂掏,掏出一捲尺二長的岫卷,揚了揚搶著說:「是這玩意么?小李將軍書得並不好,太細膩了。」

小李將軍,是唐朝李思訓的兒子,李思訓的書筆格尤勁,善書畫碧山水,為北宗之祖。

他的兒子李昭道,也善書山水,筆風繼承了父親,卻加上了巧細精緻,人稱李昭道為小李將軍。鬼魑山堂恨恨地說,將圖納入懷中。

驀地,他身形一陣搖擺,「哎」一聲驚叫,腳下失閃,躺倒在浮雪上,向下急滑。

浮雪飛舞,鬼魑山堂手腳亂動,和無數積雪沖滾而下,來勢洶洶。

老道們一怔,怎麼?宇內十三高手之一的鬼魑山堂,竟然如此窩囊?

人和積雪急衝而下,到了谷底。

「殺!」一聲厲吼震耳,眾老道只感到心向下沉,腦中發脹,耳膜欲裂。

厲聲未落,山谷迴音震鳴,鬼魑山堂已經一閃不見,神奇地到了老道們的中間。龍嘯響處,長劍出硝,但見電芒一閃,兩名老道已齊腰而折。

「啊……」第三名老道還弄不清怎麼回事,鬼魑山堂的長劍已貫入他胸口,慘叫著倒了。

老道們大亂,吶喊著撲上。突如其來的襲擊,令他們心膽俱裂,鬼魑山堂的身法太快,下手兇狠辛辣,連七幻道也來不及截出,太可怕了。

鬼魑山堂人化狂風,電芒飛旋,從左撲向右面,劍到人倒,時揮時點,手下絕情。

「哎……呀……」

「啊……」慘叫聲此起彼落,老道們不是被揮掉腦袋,便是被貫穿心窩,只極短的剎那問,已有八名老道濺血劍下。鏗鏘的雙劍交錯聲撕裂著人的神經,鬼魑山堂出招是硬攻硬搶,下手不留情,他似乎瘋了。

七幻道一聲怒吼,撤下了寒芒如電的長劍急截而出,一面厲叫:「姓山的,你好無恥。」

虛雲羽士眼見同伴已死,只感到五內俱焚,一聲怒嘯也從另一面截出。

鬼魑山堂不和七幻道照面,迎著虛雲羽士疾沖,飛旋而至,一聲狂笑道:「先剪羽翼,你們便飛不了。殺!」

殺聲剛出,後面的七幻道已將迫近。

鬼魑山堂前面,正有兩名老道擋路,雙劍齊遞,兇猛地迎面截住。

鬼魑山堂一聲厲嘯,「錚錚」兩聲盪開兩把長劍,閃電似的從兩老道中間穿過,越過的剎那間,反手揮出兩劍,並未回頭,電芒閃處,鮮血激射,他已撲向虛雲羽士。

兩老道同聲慘叫,背上各裂了一條大縫,在垂死的慘叫聲中,兩人如中雷擊,上身向上猛挺,丟掉劍,歪歪倒倒衝出兩三步,栽倒在雪地里,將七幻道阻了一阻。

「道友們快離開,你們礙手礙腳。」七幻道七竅生煙地叫,凌空越過屍體,撲向鬼魑山堂的背影。

虛雲羽士只配稱一流高手,怎接得下武林十三奇的絕學?他眼看鬼魑山堂狂野地衝到,慘綠色的身形和眼神已令他心向下沉。但為了鬼魑山堂懷中的秋山煙雨圖,卻不甘心放手,一個貪字,令他含恨九泉。

眼看電芒射到,一點銀星一閃即至,點字訣從宮中遞到,沒有怕的必要。他一咬牙,劍尖一提,立即將對方的劍尖錯開,搶得了機先,一聲怒吼,乘勢突入。他感到鬼焰山堂沒有什麼了不起,劍上的內力並不兇猛,錯尖時未被震開,何足懼哉?身隨劍進,全力遞劍。

得手了,「嗤」一聲錯劍厲嘯傳出,劍已遞出一半,劍尖已快攻到對方的右肩內側,這一劍成功了。

豈知變化不測,劍上突然傳來無窮大的反震力,虎口欲裂,反震的奇猛力道令他右膀又痛又麻,而且直迫內腹,真氣一陣浮動,右手力道突然消失了。

「撒手」鬼魑山堂冷此,手腕一斗一統。

「錚」一聲脆響,虛雲羽士的長劍激射三丈開外。

接著,電芒連閃兩次。

「啊」虛雲羽士狂叫,向後倒退丈外,用手掩住、臉面,血從指縫中沁出。他臉上挨了兩劍,劃了一個斜十字,交點正在鼻尖上,鼻尖不見了,面夾和顴骨皆被割開,隨之而來的是徹骨奇痛,他知道完了,背上小挨了一劍。

鬼魑山堂已如影隨形迫進,反而閃在虛雲羽士身後,一劍揮出,從左琵琶骨斜向左腰,在老道背上開了一條大縫,肉綻骨傷。

七幻道已經到了,但虛雲羽士擋住了他。

虛雲羽士並未倒下,可腳下散亂搖擺欲墜。

七幻道從右繞過,大吼道:「老鬼,納命!」

鬼魑山堂從另一面繞走,兩人以虛雲羽士為核心旋』轉。鬼魑一面轉一面喋喋地笑,一面道:「虛雲羽士,千里獨行姓白的,你將慢慢地死,再等片刻你的血液將被凍凝,然後升天。」

兩人繞了兩圈,虛雲羽士眼前已無所見,踉蹌文撐住不倒,虛弱地叫:「我……我的秋……山……煙雨……圖……」

另兩名老道突然乘機撲上,向鬼魑山堂身後猛揮長劍。

鬼魑山堂如同背後長了眼,飛快地旋身出劍,然後轉回原位。

「錚錚」兩聲脆響,兩支劍飛上半空。

「嗯……」兩老道低叫,一個臉分為兩片,一個胸前斜開膛,沖勢末止,急撞而上。

七幻道果然厲害,乘機截出,創劃出一道半弧形光華,截住了。

鬼魑山堂一聲狂笑,也兇猛地揮劍硬接。

兩人功力修鍊相差無幾,劍氣火候相當,所以看去與平常人拆招並無不同,只多了劍氣衝擊時的懾耳奇嘯。

「錚」一聲暴響,劍鋒相錯相交,火星激濺,鬼魑山堂的劍沒有七幻道的堅刃,損了口,兩劍同向側飄。

真不巧,兩老道的軀體,恰好撞上了鬼魑山堂。虛雲羽士也被鬼魑山堂反震而回的劍尖掃過腹下,腹裂內臟出,也撞向鬼魑山堂的左側,四個人擠成一團。

七幻道也在同一瞬間折回,一劍猛揮。

鬼魑山堂身陷危局,吃了一驚,想接招已不可能,左手抓住虛雲羽士的身軀向右猛推,阻攔七幻道。他以為七幻道決不會毫無顧忌地出劍,卻料錯了。

七幻道不是善男信女,他才不管虛雲羽士的死活,良機不再,他豈肯撤招。

劍過頭落,虛雲羽士死得真慘。

劍尖無情地劃過鬼魑山堂的腹下,衣袍裂開,袍帶亦斷,護身神功擋不住七幻道的寶劍一擊,受傷了,鮮血染紅了下身。

「撲撲」兩聲,秋山煙雨圖岫分成兩段,跌在鮮血斑斑的雪地上。

「好妖道!你這狗養的好狠。」鬼魑山堂厲叫,他指的是七幻道向虛雲羽士下手的事。

七幻道用劍招作為答覆,氣吞河谷似的連攻八劍,把鬼魑山堂迫退三丈余,一面厲聲道:「老鬼,你該自己抹脖子,不然你將死活都難。」

鬼魑山堂舞劍自衛,逐步後撤,哼了一聲道:「不見得,你的玩意如此而已。」

「貧道知道你的修行已臻化境,不懼迷魂大法,不怕喪智迷香……」

「還不伯你的飛磷毒火,這些妖法玩意你只能哄騙凡俗子。」鬼魑山堂介面,躲開三劍還了一招。

七幻道緊攻五劍,一面道:「你已支持不了多久,貧道要用真本事硬功夫擒住你示眾江湖,用你的血肉,增加貧道的名望。哈哈!你也有今天,虛雲道友死該限目,著!著著!」

「錚!錚錚……」龍嘯乍起,罡風大作,兩人狠拼不已。

遠處觀戰的黑衣姑娘目力超人,突然站起道:「走!機會來了。」

文昌茫然站起,驚問:「姑娘你要……」

「我也是為秋山煙雨圖而來的,快走啊!」

不管文昌肯與不肯,突然扣好披風,拉住文昌的右手,飛掠而下。

文昌身不由己,只感到黑衣女人的腕力委實驚人。他第一次和女人的手接觸,這隻小手接觸,這隻小手柔若無骨,溫暖而膩滑,有一股奇異的電流傳遍他的身軀,難以形容的感覺令他心跳如擂鼓。小手雖柔軟膩滑,有一陣奇異的內力大得驚人,不允許他反抗,也用不上勁,除了被帶著跟著跑以外,毫無辦法自主。

黑衣姑娘領先,從文昌奔入谷內的路線飛掠而出。

死剩的五名老道中,有三名嚇得站在遠處發抖,有兩名正提心弔膽走向虛雲羽士的屍體。當他們看清虛雲已經斷氣時,也看到被削成兩段的書岫。書岫兩端都有絲繩捆紮,所以都未鬆開。

他們不救人,不約而同地去搶書岫,每人抓了一段。

黑衣姑娘放了文昌,低聲道:「等我,不可出面。」

聲落,她己遠出五六丈外去了。

兩老道剛站起,黑影突臨,冷叱聲亦道:「放下書岫。」

一名老道機警,大叫一聲,將書岫向激斗中的兩個怪物擲去,報頭便跑。

一名老道捨不得丟手,一聲怒吼,舉劍疾揮。

黑衣女人冷哼一聲,身形後仰,飛起一腳,「撲」一聲踢中老道持劍的手,掌齊腕折斷,和長劍凌空飛起。「哎……」他叫,扭頭狂奔,奔了三步,只感到后心挨了一擊,撲倒在地,在知覺失去剎那問,書岫已被人奪走了。

激斗中的兩個怪人,聽叫聲用眼角餘光向這裡瞧,七幻道突然暴退,伸手抓向飛來的書岫。

鬼魑山堂晚了一步,他抓起一把雪一全力擲出,在七幻道抓住書前,雪團到了,「啪」

一聲響,碎雪飛濺,斷書小岫回頭便飛。

黑衣女人將奪得的半段書岫藏入懷中,掠向回頭激射的另一段書岫。

七幻道到了,訝然叫:「是你這妖婦……」

叫聲中,左手疾揚,大袖舞中,罡風乍起,一陣淡紅色比雪還冷的怪霧隨袖卷出,刮向黑衣女人。同時,身劍合一射到。

黑衣女人知道厲害,不敢再抓飛來的書岫,向左急射,一面伸手拔劍,另一手解下披風一抖,罡風虎虎向前卷,將紅色怪霧盪得向相反方向急飄。

「打!打!打!」她冷叱,三道淡淡灰影連珠飛射。

七幻道向旁急掠,在間不容髮中避過三道灰影,兇猛地重新撲上,厲叫道:「好妖婦,你竟向我施展奪魂神梭,要你的命。」

叫聲中,左手疾伸,一具紫銅管中的噴出無數綠色磷星,遠及丈外,熱流回逸。

黑衣女人一聲嬌笑,象一陣風向後退,道:「喪智迷香與飛磷毒火你全用上了,記住,是你先用的,咱們的賬慢慢算,何不先奪書岫?不必沖老身來……糟!老鬼……」

七幻道果然醒悟,扭頭回掠。

可是晚了一步,鬼魑山堂已經拾起了半段書岫,向谷底飛掠而去。

七幻道狂追不舍,一面大罵:「老鬼,大雪茫茫,人無法藏匿,你上天我迫你到雲霄殿,入地我追你到地獄枉死城。」

黑衣女人也收劍狂追,三個人相隔各有久七丈,功力相當,不易拉近。

文昌躲在崖角,見三人以無以倫比的奇快身法射來,嚇得貼壁藏身,手心在冒冷汗。剛才看了他們交手拚命,他也感到毛骨悚然,怎能不躲?

第一個經過的是鬼魑山堂,一閃而過。

第二個是七幻道,這妖道眼角瞥見文昌,認出文昌正是先前殺了一名老道逃走的人,是鬼魑山堂的黨羽,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在經過時突然一袖扔出,再向前狂追而去。

文昌感到一陣兇猛的潛勁涌到,剛好打基礎的無極氣功,無法抵抗這陣兇猛的潛勁,竟感到渾身一震,腦中轟然作響,眼前一黑,氣血翻騰,腳下發軟,「嗯」了一聲坐倒在崖根上,神智漸昏。

黑衣女人到了,見狀吃了一驚,倏然止步依戀地盯著飛掠而去的兩個背影喃喃地道:

「追不上他們了,追上了也不易得手,可惜!」

她走向昏厥了的文昌,扶起他餵了他一顆丹丸,略一查看眼臉和脈息,抱起他向谷外走,臉上泛起令男人沉醉的笑容,自語道:「這是一塊渾金璞玉,至少十天半月里我不會為了找不到好子弟而發愁。唉!這年頭,象這種品質上乘外表英俊的年輕男人,愈來愈少了。」

四名老道早就溜了,谷中散布了許多失了主人的坐騎。狂風旋得雪花不住飛舞,漸漸掩沒有雪地上的血跡和屍體。

不知經過多久,文昌悠然醒來。

首先,他感到幽香中人慾醉。

其次,他感到如同處身在波濤聲中,他張開虎目,吃了一驚。這是一座窄小的車廂,是達官貴人豪門巨賈的雙座輕車,兩側設門,前有用綉帷住的小窗。裡面的陳設,一色黑,黑帷簾都是沉重的黑色毛織品,用發光的黑絲綉著氣勢蓬勃的雲卷,和奇形怪狀的雷鳥圖案,所以看去雖全是黑巫色,但仍可看清光亮的黑絲線圖案。這種圖案,與在山谷內所見的神秘黑衣女人衣裙的圖案完全一樣,不同的是放大了許多而已。

身旁,一個溫暖的,香噴噴的,柔軟的胴體,正用一條玉臂半挽住他,相偎著並肩半躺在軟綿綿的車座里。車行速度不徐不疾,蹄聲輕微,輪聲微弱,但車身仍有些微搖動,偎在一起的一雙男女,擠得緊緊地肉帛相見。

他想掙起,但似乎有點疲倦。扭頭一看,哦!是黑衣姑娘,他怎麼和她同坐在一輛華麗輕車裡的?

他記起來了,七幻道老毛不問情由打了他一袖,一擊之下,他昏倒後人事不省。

「哦!是她救了我。」文昌總算想起了處身車中的原因。

他開始打量身畔的美人,黑衣姑娘似乎好夢正甜,睡得正香,馬車輕搖,馬蹄和車輪在積雪的道路上馳滾,聲音不噪耳,難怪她能安然入睡。

兩人臉部幾乎並在一塊兒,看得真切。她確是美,美得艷而不俗,媚中帶朴。他凝注著她的眼角,那兒晶瑩而略帶淡紅的肌理極為細膩,看不到任何紋路,這證明她年紀甚輕。

「怪!她小小年紀,怎有如此精深的修鍊,敢和宇內十三高人交手的人,豈會如此年青?蔡文昌哪!你該慚愧,你該刻苦用功,你比她差得太遠了。」他心中自語。

一個人的成敗,有時決定在一念之間。意志不堅的人,一生中也許有一萬次自奮自勉的念頭,但轉過身後便又置諸腦後,甚至忘掉了,這種人如果能成功,可能是他祖上有德。

文昌在這一念之間,決定了他日後的命運,他下決心苦練,要將甘年的進程加速地完成,他確是知道所練的無極氣功,是靈門氣功中超乎一切的無上絕學,不然絕不會在短短十二天之內,他能潛下黑龍潭采割玉髓龍角芝。同時,他已經從經驗中獲得證明,已可以神馭氣運聚集於某一部位抗拒外力所加的打擊。他挨得起拳腳,致命的暗器可化去貫入的八成勁道。目前,他火候不夠,還不能抗拒外力的沉重打擊,他相信不久之後,定能以先天真氣護身,假使不是修鍊比他更渾厚的人,他相信必定可以應付自如。車兒輕搖,黑衣女人的身體,幾乎全靠在他身上了,一陣陣女人特有的幽香,以及肌膚的磨擦,令他漸漸地在身上起了奇異的變化,一陣神奇的激動浪潮向他淹到。他已是十八歲的大男人了,正是最危險的年齡。「克隆」兩聲,左車輪陷入一個小坑,一沉一浮,車兒顛了兩顛。

他右面的黑衣女人突然向他傾來,他本能地伸手將她扶住。因此一來,他幾乎將她抱在懷中了,但黑衣女人並未因此而醒來。

「哦!她到底是個女孩子,不知道險惡,在一個陌生男人身畔,依然睡得如此香甜。」

他想。

他卻沒進一步想想,黑衣女人孤身出現在大雪封山的山谷中,和宇內十三高人爭奪秋山煙雨圖,殺人如兒戲,豈會睡得這麼沉?

他雙手用勁,想把姑娘扶正,但感到仍有虛弱之感,車不住輕搖,扶正後同樣會倒,試了兩次,他只好放棄,又不忍心驚醒姑娘,只好扶著姑娘的香肩撐著。

不久,他感到有點受不了,一個氣血方剛的成熟少年,擁著一個花朵般的美女而且只有他們兩個人,要說不動心,這傢伙可能有毛病,必須快找醫生。

嗅覺和視覺是令男人烏天黑地迷亂的根源,他被幽香熏得渾陶陶,被她那美好的五官和曲線玲瓏的胴體,激發了生命的本能,生命之火逐漸燃燒。

但後天所加的倫理束縛,卻又令他悚然而驚。最後,他只好屏除雜念運動分心,和生命的本能搏鬥。

車衝下一道低谷,突以全速向上爬升,積雪的冬天在山區內行車,極為罕見,下得快,衝上卻不易。

「叭叭叭!」鞭聲震耳,車兒突然上升。

黑衣姑娘身體一陣急搖,文昌的背抵住了車墊,有點吃力,只好叫:「姑娘醒醒,姑……」

黑衣女人星眸張開了,羞赧地一笑,坐正身體道:「咦!我竟睡著了?失禮,失禮。」

文昌注視她半天,怔怔地答非所問地道:「姑娘你笑得好美。」

「咦!你在挖苦我么?老太婆了,這種話已不中聽了。嘻嘻!」黑衣女人笑答。

文昌笑了,笑得很開心,笑完道:「在下老太婆見過不少,卻從沒見過你這種老太婆。」

馬車升上坡頂,車兒又平穩地前駛。文昌一時高興,說完信手拉開窗帘。窗外,白雪茫茫,一片銀色世界,所有的峰巒全成了白頭山,所經處,是一條大宮道。

「咦!這是何處?」他訝然問。

「你向後看看。」黑衣姑娘答。

他伸頭出窗,天色已放晴,罡風砭骨,看光景已是已牌初。

後面不遠處,三峰秀絕妍出雲表,正是華山三峰,峰東面一些小峰,片削層懸,北面,卻是一些小土崗,全被白雪所掩,光燦耀目。

「咦!很象是傳說中的華山天外三峰。」他訝然叫。

「你沒有到過華山?」黑衣姑娘問。

「我只到過商州。」他據實答。

「那就是天外三峰。我們已離開華山了,再走十餘里,你反而看不見華山,到潼關還有五十里左右,要出了潼關才能重見華山。」

「什麼?姑娘之意是要到潼關?」

「正是此意。」

「不!」他叫,扭頭叫:「在下不到潼關。」

「你身體還未復原,走江湖志在四方,你……」

「在下有朋友在華陰相候……」

「你的朋友不會等你,你知道你昏迷了多少天?」

「我……我昏迷了多少天?」他吃驚地反問。

「三天,我帶著你在西嶽廟附近住了三天。」

「天,我竟昏迷了三天?見鬼,見鬼!」

「這並非你禁受不起七幻道老妖道一擊,而是我怕你受了嚴重內傷,所以用藥物讓你安睡。唉!你也許不知道,我為了不放心你,所以三天中衣不解帶,累得在車上也睡著了。」

文昌呆住了,竟然過去了三天,小化子被對頭追去,存亡未卜,兩人又未事先約定在何處相會,這可糟了。

「小弟弟,你想什麼?」黑衣女人關心地問。

「真糟!我那朋友不知怎樣了。」

「貴友是誰?是男是女?」

「一位小兄弟,在老君谷被一個持鐵拐的老傢伙追跑了。」

「那是江湖防神夏候天,他在等虛雲羽士算帳。這人功力比虛雲羽士強不了多少,貴友的造詣……」

「與虛雲羽士同列一流高手。」

「你是說貴友逃掉了?」

「正是。」

「那倒無妨,相差無幾的人,如果不拚死,逃得掉的。」

「但……在下心中不安,而且在下西安府仍有朋友。姑娘臨危援手之德,不敢或忘,容圖后報。在下必須下車。」說完他去推車門。

黑衣女人忘形地拉住他,急道:「目前你不可出面走動,那七幻道老雜毛仍在華陰附近搜尋,雲台觀的人也遍布華陰和華山左近,你功力未復,豈可冒險?且隨我先到潼關,等十天半月風聲鬆些再回來,行么?不管行是不行,我不放心你冒險。」她見文昌意動,隨手取下掛在壁間的灑胡蘆,遞過道:「請安心等幾天,急不在一時,欲速則不達,陪上性命更是一切成空。喏!我替你準備了一胡蘆太白酒,你如果有李太白的酒量,不妨幹了。快到解凍的季節,路上不好走,今天不知能否趕到潼關,車上不了坡,也許得在山坡下過夜哩!」

文昌接過酒胡蘆,心中很亂,灌了一口方記起失禮,趕忙道:「謝謝你,這酒真好。」

「這是西安最名貴的酒。據說是詩仙李太白最喜歡的上品,但願你也喜歡。」

文昌心中很亂,當然喜歡,借酒消愁,一胡蘆酒他喝光了。

「看來,我得避避風頭了。」他掛好酒胡蘆奧喪地說。

黑衣女人笑得好甜,大膽地用縴手輕撫他的面頰,親切得令他坐立不安,用最溫柔的聲音輕輕地道;「小弟弟,你的心很亂,何必呢?江湖人必須有超人的胸襟,方能應付未來的一切危難。安心吧!我相信我能替你分憂。我是一個孤零零的江湖女人,能為你儘力,我深感榮幸。哦!。不必憂心重重愁眉苦面,對我笑笑好么?你笑很令人心動,你……」

酒在文昌心中發燒,酒裡面有些奇異的藥物在發生作用,誘發了生命本能,令生命的本能發熱發光。他只感春天已經光臨了,血液在沸騰,虎目中異彩閃亮,死盯她的秀面。這張臉在向她召喚,這豐盈的胴體在向他惑,他迷失了自己,他眼中除了她,已切已經不存在了。

驀地,他抓住了她,俊面通紅,細聲著道:「姑娘,你……忘了,你知道你多……多動人?」

他的手在發顫,力道漸加。

她羞怩地吃吃笑,例入他的懷中。

駕車的是一個老蒼頭,任由馬兒信蹄輕馳,車外面是嚴冬,車裡面春天光臨。

酒裡面,有強烈的激情素,並非毒藥,也不會迷失本性反而會刺激本性。本性是甚麼?

有一千種不同的回答,有一萬種不同的見解,正確也吧!反正就是這麼一回事。其實,一個老於此道的女人,對付一個剛涉世道乳毛末乾的小夥子,根本不必借用外物便可應付裕如,世間只有守身如玉的女人,男人卻不多見。

午牌正,一個半時辰,馬車跑了二十里。

這一帶是華山余脈,崗巒重重,直抵潼關,潼關其實是華山的東北尾處。在官道上行走,被崗壠所掩,反而看不見太華三峰,可知道這一帶仍是山區。

據傳說,華山原來與潼關對面的首陽山是一座山,但黃河從北面洶湧而下,無道發泄,河神巨靈一看不對,掌劈開了山脈,再加上一腳,踏出一條河道,掌印腳跡,據說還可以模糊地看出云云,這一掌真厲害,用掌揍人,說是享以巨靈之掌,典故出此。華山首陽既然原是一座山,可知潼關以南必完全是山區。

車中,一雙男女擁得緊緊地,依偎著養神。

驀地車輪被輪旁橫木卡住了,吱吱兩聲,剎車了。

「為何停止?」黑衣姑娘閉風目問。

外面馭車座上,老蒼頭的聲音傳到:「稟主人,有擋路的。」

「叫他們走。」姑娘懶散地答,

「恐怕不易。」

外面,馬蹄踏雪之聲大起。

黑衣姑娘半躺在文昌懷中,發亂釵橫,衫裙凌亂,飽滿的酥胸半露,晶瑩的肌膚,深深的乳溝,暴露在砭骨的冷風中,她卻一無寒意,仍閉著鳳目,懶散地道,「讓他們看看車廂旁標幟。」

「稟主人,恐怕他們正為主人而來。」老蒼頭的聲音仍然平靜。

「是何來的?」

「象是黑旗令主的手下。」

黑衣姑娘坐正了身子,似乎一驚。

文昌也臉色一變,黑旗令主,不是一客二主的黑旗今主常見么?天!他初履江湖三天,第一天便遇上鬼魑山堂和七幻道白鶴散人,今天又碰上了黑旗令主常見,太巧了,三天中將見到十三高人中的三個,真太巧了。

黑衣姑娘立即緊張地穿好衣裙,扣上披風佩上長劍,一面低聲叮吁:「如果動手,切記不可胡亂參予,最好不要離開馬車,小心了。你先露面,但不用出車。」

她忘了將來來的半段書岫放回懷中,遺留在文昌的身旁。文昌也著手結紮,並未留意。

黑衣姑娘輕輕拉開簾門窗,她從格中向外看,待機掠出。

文昌也從另一面拉開窗帘,扳開窗伸頭向外打量。

這是一處小山蠻圍繞的谷地,白皚皚的山巔,有不少騎馬的黑衣人散布其間,官道前面半里地,五人五騎正攔住一輛輕車搜查。另六人六騎,正策馬馳近,迎面截住,兩名騎土策馬從兩側妙到車左右門旁。

「平民百姓報名,江湖朋友亮號。」前面一名黑衣大漢高唱,威風凜凜。

趕車的老蒼頭淡淡一笑,道:「深山藏猛虎湖海伏蛟龍,道上同源。」

他是說,咱們是同道,但不是走江湖的人,而是隱身暗處主持大局的一方之霸。

「請亮號!」大漢接著叫。

「卧虎藏龍,不亮也罷。」這是說,咱們的名號不宜泄露,你們不必尋根究底。

「搜!」大漢吼叫。

左右兩匹馬上的騎士策馬走近,要搜車了。

「且慢!諸位不顧江湖禁忌么?」老蒼頭也怒吼了,大漢並不理會老蒼頭的抗議,安坐馬上沉著臉,道,「咱們奉上命所差,在這兒搜尋可疑人物。閣下既然託大不亮名號,不能怪咱們放肆。」

「草駕奉誰所差?」老蒼頭厲聲問。

大漢反手在背上拔下一個旗囊,取出一支一尺八寸的黑旗,黑鐵杆、黑旗面、黑流蘇,迎風一抖,三角形的旗子展開,中間現出一個碗大的銀色「常」字,平平無奇,並無異處。

他將旗高舉,劃了一次圓圈,「刷刷一聲高舉大喝:「黑令中天,威鎮宇內。」

按江湖目下形勢而論,除了一些高手名宿之外,一般江湖朋友見了黑旗令,會害怕的行禮退走。這位黑旗令主,乃是宇內黑道朋友的精神領袖,他安坐盟主寶坐二十年,聲譽之隆,黑道群雄中無出其右。黑旗令所至,江湖朋友甚為尊敬,大的紛爭,持令的人可以出面排解。黑旗令共有三種。一是銀字令,共有十六面,旗杆上刻有代名,十六個字是:「干兌離震異坎良坤,休傷生杜景死驚聞。」二是金字令共有十二面,刻上了十二時辰的代字。三是紅字令,有五面分為東南西北中五字排列。三種旗分為三種等級,分由各地黑道高手執用。紅字令地位最高,銀字令最低。如無重大事故,令旗是不可以隨便亮出的,不亮則已,亮則有無比權威,黑道朋友必須聽候吩咐,不是黑道中人,也必須行禮退走以示尊重。假使有不怕死的朋友不怕事,違令或者抗,不啻藐視令主,將有大禍臨頭,將受到慘烈的懲戒,後果太可怕了。

事實上,黑道朋友並非官府,他們的組織並不健全,而且大多數人都不願受任何人的拘束,他們過慣了自由自在的生活,為非作歹更不願被人發覺。所以自古以來,所謂盟主霸主一類玩意,理採的人並不多,稱雄道霸也沒有多少人介意,人的慾望永無止境,干涉別人的慾望必定有麻煩,麻煩必須克服、克服必須有超人的才能。黑旗令主本身的才能高超又高超,他的黨羽也是人中佼佼,誰要不聽管束,鐵雄手段立加於身。

江湖朋友過慣了自由自在的生活,卻又惹不起黑旗令空,只好馬馬虎虎敷衍了事。黑旗令出現,忍口氣讓一步:沒有黑旗令,依然干他自己的勾當,所以當彼此之間有過節結梁子,大多不願驚動黑旗令主的大駕、自己解決,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各自快意思仇。萬一有黑旗令出現管事,當時沒話說,事後再算,黑旗令不會一輩子跟在屁股後面管臭屎尿賬。

近百年來,武林中日漸混亂,小門派如雨後春筍,大門派的子弟因不滿派中的明爭暗鬥。也紛紛自立門戶,某某派某某門爭相標榜,與六大門派爭短長,三個人也稱為派,兩個人便可稱門、收十來個小把戲爛癟三,居然也高舉門派招牌出出風頭,反正誰也管不著誰,形成門派林立、空前茂盛的局面,也亂得一塌糊塗,白道朋友中,除了六大門派的一流高手之外,大多數的人對黑旗令主有所顧忌,非不得己不敢和持有黑旗令的人公然衝突。也因此一來,黑旗令主常見在江湖的聲譽,不但保持了二十年而不墮,且日漸盛隆。

有這許多問題存在,所以黑旗令並非是萬應靈符,碰上一些不知死活,受不了烏氣的莽夫,經常要出些大小批漏。二十年來,持有銀字令的人,先後死了四名,持有金字令的人,也被人宰兩個。甚至頂尖兒高手持有紅字令的北路之豪、京師魔影子賀開亮,也在十年前被人剖走了六陽魁首,這事牽連極廣,至今仍是無頭血案。好在常令主有的是人,死了又補上一個,而對膽敢藐視令主的莽夫,報復手段之狠也日見慘烈。

黑衣大漢聽老蒼頭的口氣不小,不許檢查,一時摸不清來路,請出了銀字令旗,也喝出了道。

老蒼頭一看是銀字旗令,淡淡一笑道:「閣下,讓路。」他鬆開了剎車木,便待趕兩頭健馬起步。

六大漢臉色一沉,同聲大吼:「你好大的膽,叫車中人出來回話。」

文呂的頭早已伸出窗口,耳聽黑衣姑娘用傳音入密之術在後道:「小弟,問問他們為何而來。」

他硬著頭皮伸手出窗,問:「諸位為何而來,何不見告?」

左面大漢見文昌一表人才,且年歲甚輕、更模不清來路,敢違抗黑旗令的人,豈是無名小卒?答道:「奉鄙長上的金渝,攔截在老君谷劫走秋山煙雨圖的鬼魑山堂,與老妖婆黑魅谷真。」

文昌心中暗驚,但也鬆了一口氣,鬼魑山堂已不知逃到何處去了,黑魅谷真老妖婆他可末見過。

「怪!搶圖的人有黑衣姑娘一份,怎麼牽扯上黑魅谷真老妖婆?」他心中暗怔,腦中湧上了疑雲。

難怪他生疑、黑魅谷真是個女淫妖,既稱為老妖婆,自與美如天仙的黑衣姑娘無關。他哈哈一笑,道:「在下車中只有一位女伴,卻不知誰是鬼魑黑魅。」

「在下奉命行事,必須一搜。」大漢答。

文昌推開車門,道:「請尊駕過目……」

話未完,大漢已看清車內的黑色陳設,臉色大變。同時,黑影一閃,黑衣少女已從右面車門穿出,象一陣黑煙,撲向迫近車門的另一名騎士,人在空中電芒乍閃,大漢一聲未出,腦袋突然在電光閃過時掉下馬來。

老蒼頭一聲長笑,「叭叭叭」鞭聲震耳,八雙馬蹄向前沖,馬車突然沖滾。文昌還未弄清怎麼回事,跌回車上發楞,莫名其妙。

原和文昌答話的騎土,兜轉馬頭髮出一聲震天長嘯,然後尖聲大叫:「黑魅、黑魅,黑……」

遠處峰領上的人馬,紛向官道衝下。

黑衣姑娘已閃電似的越過輕車,撲向攔路的四名騎士,好快!四騎士也飛離馬背,兩文劍兩把刀四面合圍,手持銀字旗令的大漢收了旗令,挺劍迎上叫:「老妖婆,留下秋山煙雨……啊……」

黑衣女人的劍,已錯開他的劍,乍現乍隱,他胸前出現了劍孔,鮮血激射,丟掉劍跟著奔出,慘叫著衝倒在地。

同一瞬間,另一名大漢的單刀掠過黑衣女的身側,一刀落空。黑衣女反手揮劍,電芒一閃,大漢的右頰挨了一劍,劃開了一道大縫,從右顴骨下,經過口部直從左夾抵達左肩,一聲慘號,向前撲倒。

老蒼頭的馬車到了,長鞭猛揮,馬車從左繞過,從左面撲來的騎土被長鞭抽中肩背,飛墮下馬。

黑衣姑娘人如狂風,一照面之間,四名大漢全部斃死,快速絕倫的攻勢,即使目力最佳的高手,也難分辨她的招式,人劍不分,劍到人倒。

她躍上車座,低聲道:「沖!這些傢伙該死。」

說完,從中間車轅掠過,嶼立在兩馬中間的橫揖上,手中多了一條丈二長鞭。健馬狂奔,她衣裙飄揚,黑披風招展,她卻屹立在那兒,隨著馬兒上下顛簸,卻站得象是釘在馬揖上不動,令人替她捏一把汗。

老蒼頭卻神色緊張地道:「恐怕黑旗令主常老狗已經來了,咱們寡不敵眾。」

黑衣姑娘扭頭恨恨地叫:「定然是秋丫頭吃裡扒外,出賣了咱們,我要活剝了她。」

「秋丫頭並不知主人走撞關。」

「她知道,我曾告訴過她,並且叫她帶著其他的人走華陰,吸引老鬼們的注意,常老鬼卻在這兒等個正著。這賤人,該死一千次。

「主人,我們該離開正路。」

「不!日後傳出江湖,說我的輕車被常老狗奪走了,象話么?事急時,你保護蔡哥兒脫身,我要教訓教訓常老狗,他竟敢找起我的麻煩來了。」

車中的文昌,只驚得毛骨驚然,他已明白了九分,這黑衣女人果然是黑魅谷真。難怪他不克持做了她的慾海之俘,唯一難以釋懷的是,老妖婆在傳說中已經是花甲老婦了,為何仍如此年青?難道世間真有長青之術么?他委實不敢置信。

「我得走,和這妖婦在一起,我的性命完了,我可不願只活十來天,死在牡丹花下,我可不幹。」他想。

他準備脫身,兩面看看,左面是山丘,有人馬衝下。右面是山谷,積雪的參天古林就在下面,似乎在向他招手。

他必須走,據傳說,黑魅谷真弄到手的俊美男人,十天八天之後便厭了,註定了命運,不死在她的懷裡,也會被置於死地。他不傻,這時不走更待何時?他還年輕,他不想死在牡丹花下做風流鬼。

他決定找機會從右面走,便向右移,身軀一動,眼角瞥見車墊上的半段書岫,心中一動,信手抄起塞入懷中。

五匹馬劈面衝到,馬上的騎土大吼:「妖婆,停車,停……」

「叭叭叭叭!」長鞭暴響,這是可怕的回答。

「啊……」慘號聲震開,有人墮馬。

入號、馬嘶,車向前沖,馬兒分向左右狂奔,人飛墮馬下,失了主人的馬從左右沖向車后。

機會來了,文昌輕輕推開車門,向前一撲,一手抓向一匹狂沖而過的狂馬,抓住了判官頭,人貼向馬腰。向後奔出七八丈,然後滑過另一面,飛躍而出,骨碌碌滾向下面山谷密林之中。

他知道黑魅已被包圍,前後都有人趕來,騎馬逃命等於自殺,唯一可靠的是先找地方躲一躲再說。

他在雪中躲了將近兩個時辰,也練了兩個時辰的功,他發覺經過這次魚水合歡之後,精力並不想象中衰退或消失,反而精力旺盛,老妖婆並未吸取他的元陽。

遠處,不時傳來一兩聲凄厲的瀕死號聲,直鬧了一個時辰,方才靜止,吶喊聲消失了,山區里重歸沉寂。

之後,有一批黑衣人前來善後,牽定了馬匹,拾走了屍體。他不知雙方勝負如何,但黑旗令主既然有時間噸前來收拾善後,定然是勝利的一面。

不知怎地,他對黑魅谷真的生死存亡,竟然有點關心。她使他了解人生,她使他在短期間正式成為一個真正男人,那銷魄盪魂的神奇境界,令他永難或忘。她那令人怦然心跳的胴體,她那一朵朵令人意馬心猿的媚笑,那令他難以克止的激情,那令他象是羽化登仙的感覺,都似乎在他的心版上刻下難以磨滅的痕印。

「願上天保佑,她,她並不是個可怕的妖婦,」他想。

申牌左右,開始往回趕,沿途問請道路,向右折入一小徑,岔出潼關至華陰的大道。從這兒走,不須經過華山下,而且近得多。

他身上一無所有,幸而百寶囊還有幾兩碎銀和百多文制錢,落店不會鬧笑話。

在華陰,他不敢亂闖,怕遇上虛雲羽士的黨羽,更怕遇上七幻道,人地生疏,無法找到小化子。在家千日好,門半日難,他開始感到惶恐,身上無錢更是不便。

落了店,他小心翼翼在街上轉了一圈,希望能碰上小化子,但他失望了。

晚間,他練了一個時辰的功,開始打開半截秋山煙雨圖,要看看所謂亡魂劍法三招精華奪命奇招是怎麼回事。

這是一幅立軸書圖,款認確是小李將軍的真跡,他所獲的是左半幅,已沒有任何價值了。

精細的水墨山川線條,找不出任何文字包藏在內。細看捲軸之內,也沒有任何東西藏在裡面。他仔細觀察好天,每一筆都反覆參詳,仍一無所得。

最後,他發覺被劍划記的切口上,挾糊的底層中似乎點異樣,趕忙撕開一看,果然發現一張黃絹夾在裡面,大喜之下,取出就燈光下一看,不由涼了半截。

黃絹長約尺余,寬約五寸,一條邊已經隨另一半失了蹤,上面工整的字體卻全在,寫的是:「大哉劍道,日精月進;無巧不取,無激可幸劍所謂絕招,乃是欺人之談,欲窺堂奧,無一可持之法,便是從經驗中獲取教訓,由教訓中更求進益。首先觀察常人心理,方可制勝之道,方可爭取進招之機;敵末攻我先攻,敵攻我招已發,攻其所難防,出敵意表,是為絕招。其他可持者為修為,力為制勝之源,快為自全之道,神意難到,無力為盾,徒勞無功。

出招心訣三十六法,皆屬空談;能把握快、狠、穩、准四字真言,便可稱神來之劍。亡魂劍法中,機訣在此。此須大恆心和大毅力方有大成,智者當能領倍。

經驗、苦練、經驗,苦練是為絕招。

大明洪武三十年歲次丁丑正月戍。江西袁州府武功梅谷少主司馬英謹識。」

這張絹條,留了一百四十七年,今天出現人間,卻是滿口廢話。誰不知「力」為制勝之源?誰不知「一快」為自全之道?但如何能產生神力7如何方可臻快的境界7但文昌卻茅塞頓開,智珠在握,忖道:「經驗,是自全之道;苦練,是制勝之源。亡魂劍客乃本朗初年的一代英豪,在刀山劍海中九死一生,盛名絕非幸致。所謂絕招,並不足恃,真有絕招,豈非無敵天下?當今六大門派中,所謂絕招與不傳之秘,有幾許是無往而不利的?沒有。我必須苦練,苦練無極氣功,不但可生神力,以臻化境時必能不畏兵刃,更從快狠穩准四字真言下苦功,必有大成。在江湖闖蕩期間,我可不象只老鼠畏首畏尾,時機有利即挺身而斗,在拚鬥中吸取經驗與教訓。」

他將黃絹放回夾縫中,捲起書岫塞入壁縫內,躺在床上思索了許久,方安然入睡。

在華陰等了三天,不見小化子的形影,算算銀子也快光了,與黑鐵塔在西安府的約會也快到了,他只好結算店錢,踏上西行官道。

西安府,原是元朝的奉元路,洪武二年三月改為西安府,是陝西布治司的首府。這座城,乃是西北的重鎮,是周、秦、漢、隋、唐的古城。每一朝代的興起或覆亡,這座城都在兵刃中呻吟。是自古以來,稱這座城叫長安,事實上卻長不安,但它依然是一座歷史名城。

這座城,曾使古中華的光輝照耀世界,曾令大漢民族引以為榮。

除府城外,外圍縣治乃稱長安,縣衙門趕到西門外辦公,城裡面卧虎藏龍,縣太爺只好乖乖地搬出城外。

而這一帶的人,都自稱是長安人,說西安,反而有陌生,他們都以身為長安人為榮。

這是一座地勢相當高的城池,四四方方十分壯觀。在這兒,你找不到一條窩囊的小巷子。四條大街上車水馬龍,各處有雄偉巍峨的牌坊,有氣象萬千的府第。

歷史是殘酷的,血腥和火光是人類大屠殺的目標。渭河對岸的阿房宮不見了,未央宮完蛋了。隋朝七十里的城池也消失了,但長安是不滅的,它永遠存在。

本朝初年,長安城又建起來了。按隋唐都城的舊址,縮小了一倍動工建造。說是縮小一倍,號稱四十里,其沒有那麼大,只有二十七里。京師的內址也只有四十里,長安怎能比京師大。

達座城建了四座雄偉壯觀的城門,城牆高三丈余,實厚非常,城牆上可以跑馬騎車。由於縮小了一倍,當年九市八六丈陌,宮裡一百六的盛況,已經大多淹沒了。

待到了灞橋,天色已經黃昏,距長安城還有十里,他於今宵趕不到了。城門雞鳴方開,入暮即閉;除非是京中來人了。

府城名義上的統治者秦王的虎駕回城,任何人都須在明晨上打開城門升起千斤閘進入。

他必須在這兒宿一夜,在灞橋打點進城。

灞橋,是灞水旁的一座大鎮,早年,這兒是送客東下的所在,灞橋餞別,天下知名,但目下京師不在長安,餞送親朋的人仍多,但沒有早年的大場面可看了。

真不巧,鎮上不但客店客滿,他自己身上只剩下十二文制錢,連吃一頓也成問題,他畢竟踏入江湖為期太短,對賺錢花錢的行徑一時還不能適應,身上無錢,心中便有點焦急,白花白住的勾當,他還沒有這種膽量做出來。

「我得找一處暫住一霄的地方,明天進城再說。」他想。

至於明日進城之後,今後的生活如何打算,他並未加以計料。距與黑鐵塔會合的日期,還有五天,這五天他的住宿問題,他也未曾計及。會合以後呢?他也懶怠去想,出了鎮西,他仍鼓不起勇氣向人懇求留宿,直走至荒郊外,他仍然遲疑不決。

「走吧!到府城再說。」他矛盾地想。

他信步西行,不久即天色盡黑。已屆解凍季節,凜冽罡風令人奇寒。他信步而行,心中在思索今後行止。後面,灞橋鎮的燈光在寒風中明滅不完。

正走間,後面響起了狂急的馬蹄踏雪聲,有兩匹健馬狂奔而來,不久便到了身後。

官道寬闊,划問車馬行人往來不絕,路上沒有乾淨的積雪,碎雪混和著泥土形成了一條黑色的道路,人行走時,自然而然地會走在路中所以更顯得狹窄了些。

他在中間行走,聽蹄聲驟急,便信步向外移,並未扭頭瞧,他走他的路,用不著管別人的事。

兩匹健馬並肩狂奔而過,碎雪飛濺,一些碎雪濺了他一身,吸引了他的注意,便以袖掩面退在一旁,舉目看去,心說:「這兩個傢伙猖狂極了。

驀地,健馬在三丈外勒住了,馬上的兩名黑衣騎士騎術極為高明,馬兒在噴氣踢蹄,黑衣騎士卻安坐如山。

「咦!恐怕就是他。」一名騎士扭頭叫。

「大哥,問問看,不可魯莽。」另一位騎士答。

兩匹馬圍轉馬頭,等待著文昌走近。

文昌戴著披風帽,老羊皮外襖青夾褲,之外身無長物,連小包裹也沒有一個,既不象行旅,也不象本地人,黑夜中面目難以分辨,看錯人並非異事。

他沒有其他的朋友,所以對馬上的兩名騎士並不介意,自顧自趕路,看看接近兩名騎士不遠,心裡忖道:「唔!他們背上扎了劍,是武林人,大概他們識錯人了。」

距馬匹還有丈余,被稱為大哥的黑衣騎士沉喝道:「站住,通名。」

語氣狂妄迫人,文昌有點不悅,但忍下了,站住道:「先不忙著通名,有何見教?」

「你是不久前在鎮東鬧事的朋友么?黑衣騎土再問。

「小可並未在鎮東鬧事,老兄,你認錯人了。」

「你不承錯?」

「笑話。」文昌不耐地答,又道:「尊駕咄咄逼人,豈有此理?硬將不相干的事往在下頭上裁,怪事。」

「咦!你小子倒凶哩。」黑衣騎士怪叫。

文昌舉步便走,一面道:「咱們素昧平生,尊駕這種問話的態度太過狂傲無禮。」

黑衣騎士哼了一聲,滑下鞍橋,擋住了去路,不等同伴出聲喝止,拳出如風,壁面來一記「黑虎偷心」兇猛地向文昌進攻。

文昌在對方滑下鞍時己留了神,拳風唬唬襲到。會者不忙、忙著不會,他不慌不忙向右一閃,左手抬出「纏絲手」刁塔對方的脈門,一聲冷哼,右拳急出「電閃雷鳴」三下短沖拳兇猛無比,攻向對方腰脅要害。

黑衣騎士十分了得,右拳急收,躲過「纏絲手」左掌下削,「撲」一聲格開文昌攻到的鐵拳,一面叫:「這小子扎手……哎……」

他防得了文昌的右拳,沒料到文昌的左手乘勢攻入,「砰」一聲暴響,右頰挨了一記重擊,只打得他眼前星斗滿天,向左後方踉蹌暴退。

另一名大漢飛躍而下,一面叫:「住手!聽在下……」

相打無好拳,雙方交接迅捷無比,如果沒有人倒下,誰也不肯放鬆。文呂見對方背上有劍,怎肯讓他拔出拚命?一拳得手,如影附形衝上,下手不留情,拳出如電閃,「砰砰砰」

三聲暴響,三拳皆中,只打得大漢嗯嗯叫,最後一拳擊中大漢的左耳門,向右倒下了,砰一聲,象倒了一度山,口中鮮血外流,爬不起來了。

另一名大漢叫聲未落,同伴已到了,正好撲到文昌的身後,立即一掌拍向文昌的背心,掌力十分渾厚,而且掌風直迫內腑。

文昌知道高手到了,人乘勢向下仆,虎腰一扭,在著地的剎那間,翻轉了身軀,雙腳急旋、疾逾電閃,展開兇猛的反擊。

大漢猝不及防,反應沒有文昌快,「噗噗」兩聲閃響,文昌的左腳後跟擊中大漢的左膝外關節,右腳尖似乎在同一瞬間,擊中大漢的左脅。

「哎……喲!」大漢叫,向右衝倒。

這項腳的力道不輕,未練內功氣功的高手,絕難禁受,大漢不是鋼筋鐵骨,怎能不倒?

文昌虎跳而起,冷冷地道:「三拳兩腳小意思,讓你們好好記著,免得下次上大當。」

被拳擊倒的大漢掙扎著爬起,拔出長劍含糊地叫:「小輩,你膽大包天,敢向灞橋楊家寨挑勢,留下名號,抓住了你管叫你生死兩難。」

灞橋鎮方向,蹄聲漸近。

文昌不知楊家寨是何來路,一面退一面道:「老兄,你先動手,你怪誰?放下你的劍,劍嚇不了人,說不定你是因拔劍而枉送性命……」

「呔!」大漢怒叫,衝上連揮兩劍;

劍是好劍,寒氣逼人,大漢的力道也並不因受傷而減得多,如被揮中准死無疑。

文昌火起,對方竟然想要他的命哩!退了丈余避了兩劍,乘大漢第二劍余勢末盡收發兩難的剎那間,靴尖一跳,一陣碎雪射向大漢的臉面,人如瘋風捲入,右手一抬,各開大漢持劍的右手,「叭」一聲暴響,一掌拍中大漢的臉面,眼鼻口鮮血沁出,大漢的抵抗力完全消失。

一不做二不休,乘勢收掌托住大漢的右腋窩,大旋身向前拱身,喝聲「滾你娘的蛋」!

大漢被扔出三丈外,劍已脫手「砰」一聲除了個手腳朝天,「喂」了一聲扭動了兩次,昏厥了。

被踢倒的大漢傷勢沉重,半躺在地上虛脫地叫;「你……你好大膽,敢和楊家寨鬧場的人,定……定是黑道惡寇。留……留下名號……名字……咱們走……走著瞧吧。」

「你楊家寨是啥玩意?」文昌冷冷地問。

「西北鏢局的東主神槍楊虎,你該有過耳聞。」

「哦!是專替豪門官府保鏢的狗腿子。」文昌不屑地答。

「留下名號,自有人向閣下討取公道。」』

「太爺不屑告訴你。」

「你藐視江湖規矩?」

「江湖規矩不值半文錢。哦!太爺正缺少盤纏,送上門的買賣不做,未免太對不起貴鏢局了。反正你們向那些達貴官人伸手要錢,太爺在你們身上找油水天公地道。」

他動手在昏厥了的大漢身上掏,掏了三錠黃金,拾起劍走向地上的大漢,伸出劍尖道:

「老兄,是你乖乖地拿出來呢,還是要我用劍頂住你的喉嚨搜?」

大漢伸手入懷,從口袋裡『掏出一錠金一錠銀,伸出道:「太爺鐵騎王英認栽,咱們青山不改,後會有期。」

他卻不知,夜色雖濃,但武朋友的目力比常人要犀利得多,加以雪光朦朧,他俯身搶過金銀時,英俊的臉容已落入鐵騎王英的眼下。

他丟了劍,扭頭東望,朦朧中,三匹健馬如瘋風似的捲來,已在半里之內了。

「再見了,老兄們。」他說,扭頭便走。

鐵騎王英突然發出一聲長嘯。遠處三四匹健馬也回嘯了一聲,來勢更急。

「糟!是他們的人。」他輕叫,飛身上了一匹健馬,向西狂奔。

後面,蹄聲如雷,嘯聲划長空而過,追騎卸尾狂。奔了里余,前面也傳來蹄聲,接著,前面聲震耳。

「糟了,前面也是他們的人。」他心想。

看看接近,前面共有五四健馬,一字排開狂奔而至,碎雪飛揚。

他滑下馬腹,用蹬里藏身術掩住身形,冒險前沖,想圖僥倖衝出生路。

近了,對面有人大吼:「是哪一位兄弟?」沒有回答,另一人叫:「勒馬。」

近了,只有十來丈。最先發問的人叫:「咦!是空坐騎。」

「別管,先帶住再說。」另一人叫。

五匹馬緩下來了,左右一分。中間通路上左右兩名騎士一聲沉喝,各拋出掛在判官頭上的套馬索。

文昌在馬腹下看得真切,心中暗暗叫苦,看兩人拋索的手法和勁道,他知道糟了。

這瞬息間,任何念頭也來不及轉了,套馬索一左一右,恰好套住了馬頸,左右兩匹馬,也同時向左右兜轉。

人吼,馬嘶,馬蹄踏得碎雪風淺。文昌就在大亂的剎那間,飛掠三丈外,向左面被冰雪封了的樹林落荒而走,穿入林中一閃不見。

「王八蛋!這傢伙狡猾,追!」有人叫。

五匹馬卸尾沖入林中,樹上的冰雪級級而落。

冰封了的樹林,馬匹在內沖奔不易,但五騎士的騎術極為高明,腑伏在馬背上狂追不舍,馬匹能過,馬背的人也可以過,可是追了三四里,已失去文昌的蹤影了,五騎士怪叫如雷,會合了後到的三位同伴,在附近按了許久,逐漸接近一座地勢略高的丘林地帶。

接近丘下,一名騎士勒住韁,低喝道:「兄弟們,快退。」

「為什麼?」有人反問。

「這兒不是玄壇廟廢墟鬼城么?不退怎行?」

其餘七人定睛向丘山打量,四周黑沉沉,古林參天,林上尚可看到雪光,林下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最高處,積雪覆蓋的巨大古樹似乎高入雲表,遠遠地一覽無遺,極為搶眼。

一名騎士突然圈轉馬頭,用飽含恐懼的聲音道:「快走,快……在外面等他……」

八匹馬扭頭狂奔,不久蹄聲漸寂。

文昌入林藏身,眾寡懸殊,他不得不逃命。在入林的剎那間,他似乎感到右方不遠有黑影一閃而沒,卻又一無所見,也沒有功夫細看,入林狂奔。

他籍密林掩身,去勢奇疾,後面追的人要在雪中找尋足跡,當然追他不上。

他藏身在土丘南面樹林中,朦朧地注視著八匹馬向東北撤走,喘過一口大氣,但仍不敢現身走回官道。許久許久,他不知那些西北鏢局的好漢們已經撤走了,為安全起見,他向左繞土丘西南疾行。林中的荊棘已被積雪所掩,行走時極為方便。

繞了里余,驀地,他聽到前面不遠處傳出一聲呻吟,聲極為虛弱,象是垂死人畜的最後呼喚喘息聲可怖。

他感到有點毛骨悚然,因為呻吟聲太陰森可怖。夜黑墨,樹林中陰風慘慘,罡風颳得枯枝呼呼,折斷落地聲也夠可怕。他膽氣雖超人一等,但在神秘不測中,仍有點心虛。這種吟聲來得突然,在這種環境中聽來,尤其刺耳。

他站住了,向下一伏,凝神向前看去,在雪光中,目力可遠達兩丈左右,但仔細觀察后一無所見,

他膽氣一壯,心說:「怕什麼?我豈能被異聲所嚇住?」

他緩緩地貼樹站起,突覺一隻冷冰冰的大手,已經觸到他的後頸了。

「呔」他大吼一聲,低頭、挫身、迴旋,一掌劈出。

「啪……噗……」掌出有異聲,掌中了,有物墮地。

樹枝一陣搖幌,無數積雪和冰拄分墮,灑了他一身他吁出一口長氣,喃喃地道:「見鬼!杯弓蛇影,我怎麼如此膽小了?」

原來是一截冰柱,他卻以為是人在背後下手。

丘頂林影中,迴音久久不絕。

「呔……呔……呔……呔……」是他自己的叱喝聲轉折回傳。

「怪!怎麼在空廣之地會有迴音,上面定然有高大空洞的建築物,我倒要瞧瞧看,是否可以找到宿處?」他自語。

他定下神,掏出囊中用十二文錢買來的兩個硬饅頭,一面嚼,一面往上走。

走了三四丈,突然,兩條黑影從左面貼地射到。碎冰雪沙沙作響。

他慌忙將硬饅頭塞入懷中,正想撒腿溜走,但已來不及了,黑影已飛撲而上。

人在危機關頭,有兩種常見的反應,一是渾身發輕狂叫著等死,一是臨危拚命在死裡求生,他是後者。

他向左倒,同時右腿疾飛,「噗」一聲響,腿掃中最近的一個黑影的右腰,黑影怪叫一聲,跌出三丈外,搐在一株樹桿上,爬不起來了。

他側掠丈余,鼻中嗅到一陣腥味,「呸」了一聲,站香面對著剛轉身撲來另一個黑影道:「真他媽的見鬼,兩條俄狼也找起我的麻煩來了。」

確是兩頭長有六尺的老黃狼,褐腹黑背,瘦得肋骨也可看清了,一頭已被他一腳踢死。

另一頭,仍飛撲而上。

一兩頭狼,通常不敢貿然向人動爪牙,必定現身盯在人的身後乍隱乍現,先嚇破人的膽,再逐漸迫近伺機上撲,跟上十來里並非奇事。如果人的手上有傢伙,狼便一面跟一面號叫,將附近的同伴號來共同下手,愈聚愈多,可怕極了。大雪天的惡狼,一群經常有二三百之多人畜遇上了,後果不堪設想。

一般說來,城市近郊不易發現狼群,這兩頭餓狼大概是從終南山跑下來的孤獨老狼。餓瘋了所以飢不擇食。

文昌沒聽見狼號,知道附近不會有狼群。一兩頭餓狼,不成氣候,他不怕。

狼兇猛地撲到,他向旁一閃,挫腰一掌削而出,「克克克」數聲脆響,四條狼腿如被利刃所削斷,一聲慘號,餓狼撲倒在地厲號翻滾,狼是銅頭鐵爪麻桿腳,經不起文昌全力一擊。

他走上前飛起一腳,踢中狼腹,將狼踢飛兩丈外,道「早些死,免得受罪。」

斃了兩頭狼,他續向前走,走了五六丈,前面又傳來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聽聲源,就在前面不遠。

他站住了,警覺地貼在一株巨樹后,定神看去,不遠處,一株古樹下躺著一個黑影,剛好將腳扭動了兩下,天!是一個垂死的人。

他看清附近沒有可疑事物,趕忙接近,一把扶起黑影的上身,急問:「老兄,你怎麼了?」

黑影是個一身破襖,亂髮滿頭,灰發亂槽糟的花甲老化子。腰中捆著草繩,肩下掛了一個中型討米袋,一根打狗棍丟在丈外,氣息奄奄,身上不但骯髒,而且一股子膻臭味直衝鼻端。

老化子似乎知覺仍在,呻吟了一聲,含糊地說:「放……放手,不……不必管……管我的死……死活……」

文昌心下大定,伸手摸摸老化子的額頭,感到熱得燙手,老化子的手卻又冷如寒冰,道:「老爺子.你病了,需要幫助。」

「不……不要……」老化子吃力地掙扎。

「不行,你得聽我的,你支持不了多久,我必須立即找到人家,替你弄些薑湯先驅風寒。」

他先前叫到丘上有迴音,認為前面定然有大戶人家的巨廈別墅一類房舍,也必定有人家,所以向前急奔。

他卻沒留意附近的樹下,有兩雙冷電四射的怪眼。正注視著他一舉一動,更在後面緊叮不舍亦步亦趨。

那是兩個反穿皮衣皮褲,毛在外面與雪同色的高大怪人,背上有劍,幽靈似的在後面魅余丈緊跟。罡風呼呼,兩人的腳下也夠高明,毫無聲音發出,他根本不知道身後有人。

兩怪人一面走,一面用僅可令對方聽到的聲音交談,左首怪人低聲道:「是個初出道的娃娃,手腳倒是高明利落。」

「三哥,你怎知是個毛孩子?」右面怪人間。

「楊家寨的西北鏢局,盛名遠播漠外,在關洛一帶,連西北鏢局的一條狗也比常人高三等。這娃娃竟然敢捋虎鬚,不但打了人,更伸手做買賣檢黃白,素然不知天高地厚,是個一無所知的毛孩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嫩貨。難怪主人看上了他,也許這次又找到一個有用的枉死鬼了。」

「三哥,主人這種偷偷換摸的舉動,不但令咱們莫測高深,也大不服么,神槍楊虎有什麼不得了?只消去幾個人,便足夠拆了他的招牌。」

「四弟,你難道真不知楊老狗的後台是誰么?」

「不知道。」

「五台山碧眼青獅你該知道。」

「什麼?你是說那個凶厲的喇……」

「不錯,喇嘛巴隆活佛。他是楊老狗兒子的師父。」

「是飛虹鐵爪楊鈞的師父?」

「半點不假。當然啦!主人並非真怕巴隆活佛,此中另有緣故。」

「三哥是指……」

「日後自知,我也不太清楚。不必說了,咱們知道得愈少愈妙,知道多了恐伯要大禍臨頭。」

「三哥,你這一說,可把我搞迷糊了。」

「迷糊就好,大安大吉。總之,這事據我所知,牽涉到黑旗令主,咱們不久便可真象大白。」

「三哥,我真不想再跟這不男不女的……」

「住口!你想死?活得不耐煩可以抹脖子,你可不能連累別人,……哎……」

兩人幾乎在同一瞬間倒地,叫聲凄厲,但聲音甚小,不知何時,兩人身後出現了一個白袍飄飄,中等身材的人影,向地上的兩人陰森森地道:「凡是不願跟隨本公子的人,與知道得太多的人,本公子也不想要他,成全了你們。」

聲落,人已不見,地下的兩個怪人,也寂然無聲。

文昌耳力通玄,身後的厲叫聲雖小,但他仍許發覺了,驀地止步扭頭向後瞧。

驀地,他感到一支大手搭上了他的右肩穴。

他一直處身在風聲鶴淚中,警覺心特高,猛地一扭肩,眼角已看清那是老化子的手。同時,他也看到了老化子的眼中,光芒四射,根本不是一個垂死的老人。

他手一松,丟掉老化子,老化子的指尖一發之差,掃過他的右胸,十分沉重,而且火辣辣地。

同一瞬間,老化子伸左手一勾,勾住了他的大腿,一扳之下,兩人都倒了。這一勾力道奇猛,他感到右大腿如受巨錘所撞,無法站穩,倒了。

老化子火速躍起,一聲長笑,一腳猛踢他另一條腿。

他無名火起,好意救人,反而被人所算,怎得不惱?就地一滾,躲過了一腿,飛躍而起準備反擊。

可惜!他的左大腿有點不便,未免慢了些,加以老化子比他高明得多。

他只感到眼前一黑,「砰」一聲暴響,左頰挨了一記重擊。接著,「砰砰砰砰」連聲暴響,頭部連挨四記重擊,,最後一聲「砰」,下鋪一拳打得他昏天暗地。然後是「啪」一聲響,左耳門挨了重重一劈掌,直跌出丈外,人事不省。他耳中轟鳴,但卻在昏迷前聽到老化子得意的狂笑聲。

老化子將他一把抓起,先搜他的身,將五錠金銀納入討米袋中,摘下了百寶囊,檢查裡面的東西。囊中除了兩包備用的暗器外,竟有一盒作為針灸的行醫金針。

老化子將百寶囊和從貼身搜來的路引,一併納入討米袋,發出一聲低聲,挾著人向上走。

驀地,黑暗中傳來一聲沉喝,有人低吼:「百寶囊和路引仍放回原處,捆上手腳,按計行事。」

老化子止步,向聲音來處躬身恭敬地答:「謹遵主人吩咐。」

丘頂上,是一處廣約里余的台地,古木叢山,全是寒冬不凋的蒼松古柏。而中間三株古槐卻光禿禿地,古槐向北一面,是一座土圍子,土圍牆崩垮得柔腸寸斷,狀極凄涼,大概數十年來不曾有人加整修過。

殘破的土圍牆內,是一處廢墟,約有三二棟殘敗的房舍,塌了的磚隙和殘柱凌落交錯。

近南一面,有五棟巨大的倒塌殿堂,危牆高聳,巨大的石柱參差,可以看出早年的盛貌。最前一棟,上層已經垮了一半,下層雖門窗全毀,殘壁依稀,但仍可在內聊避風雨。

看光景,這是一座大廟,大殿前石堪下,有兩座剝落不堪的神象,另兩個已經倒了,大半掩埋在雪下。

將屆解凍季節,傾圮的破殿堂中,既沒有狐鼠藏匿,也沒有蝙蝠飛翔,除了呼呼寒風掠過斷垣殘壁發出刺耳的厲嘯外,毫無其他聲息,陰慘慘的氣氛,令人心中發緊。別說是夜裡,白天里也沒有人敢來。

老化子挾著文昌,掠入了黑暗的破大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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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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