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
「正主兒身邊隱伏的高手也多,趕往暗中保護的人也不弱。一劍超生那些手下,全是一些江湖二流人物,沒有幾個具有特等身手的高手名宿,想成功無此可能。不要七嘴八舌說泄氣話了,咱們唯一可做的事,是僅快趕往沉州,迎頭截住去路,早一天趕到,就多一分勝算。羅奎,你這裡怎麼一回事?」陸大仙盯著九指天狼問。
九指天狼將渡頭衝突的經過,巨細無遣-一詳說了。
「這一群狗男女,一定擋在前面再找麻煩。」九指天狼最後恨恨地說:「我等你們來,非把他們斃了不可,尤其是那個小女人,我要她生死兩難。」
「唔!你不要逞匹夫之勇,圖一時快意,必須先了解情勢權沖利害。」陸大仙老眉深鎖,神色疑重。
「大仙的意思……」
「那些人的來歷你知道嗎?」
「這……」
「大江這段江面,誰是名實相符的仁義大爺?」
「好像是尚義小義築的三眼功曹林柏森。我這幾年一直在大河以北活動,參加本會三年余,是本會創期加人的,一直在北地活動,不曾南下淮安,對大江的江湖情勢,可說相當陌生。」
「現在仍是尚義小築的天下。」陸大仙說:「自從江西嚴家毀滅之後,嚴家的一幫一會瓦解,這條水路重新落人尚義小築的控制。在嚴家的一幫一會聲勢如日中天的二十餘年歲月中,一龍一鷹始終奈何不了尚義小築,可知這些江湖之雄,實力極為雄厚。
這些男女,會不會是尚義小築的人?咱們雄風會僅創業四載,勢力範圍不及大河以南,彼此一南一北,毫無利害衝突,你如果惹火了尚義小築的人,可想到後果嗎?」
「那三眼功盲的女兒翠珊,不但武功超絕,暗器雙鋒針號稱武林一絕,飛會之後。」美麗女郎介面,顯然不想招惹大江的豪強:「放棄吧!羅兄,咱們不是強龍,而且咱們大事在身,實在不家另生枝節,各地的漂亮女人多得很呢!」
「我聽說過這位女霸。」美艷女人說:「她已經芳齡接近三十了。羅尼所遇上的青春少女,絕對不可能是三眼功曹林柏森的女兒林翠珊。現在問題是,不管所遇上的人,是不是尚義小築的好漢,咱們不打算招惹他們的。陸大仙,你能把我們用乾坤袋裝了,飛越信務江水嗎?你的神通,能保證他們聽而不聞,視而不見,任由咱們神不知鬼不覺平安過境嗎?」
「女人,你說本大仙怕尚義小築一群雜碎亡命?」陸大他聽出美艷女人話中帶刺,心中火起,說的話充滿火藥味。
「我怎敢?」美艷人嫣然媚笑:「我芳華仙史曾經是江湖名女人,遊蹤遍天下,對尚義小築多少有些了解。那些亡命都是講義氣也講道理,敢殺敢拼的好漢,論武功他們自然非常了得,尚義人將威震江湖。咱們招惹了這些人,肯定會受到他們的制裁報復。
我的意思,是悄悄走掉免生是非,對雙方都有好處,何必和他們糾纏不清?見了面忍口氣,他們不會欺人太甚的。大仙就算能超度他們幾個人,對我們也沒有多少好處,是嗎?」
「明天追上去找他們。」陸大仙更火了。
「大仙……」
「我們有人受傷被廢,如果就此罷休,日後消息傳出江湖,咱們雄風會的旗號,在南方永遠休想亮了。今晚好好歇息,明天追上他們,哼!」
這位陸大仙外表陰沉,骨子裡兇殘惡毒,受不了激,一激便凶性大發,把要辦的事丟開,把趕路的事置於腦後,找人出口氣列為優先。
必須明天才能動身,不僅是天色已晚,沒有渡船過河,而且開始下雨了。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他們有坐騎,雨中趕路,人和馬都吃不消,何況河水暴漲,渡船很可能停開,也可能無法載馬匹冒險渡河。
如果雨下個不停,明天能否就道難以逆料。
兩個女的在隔鄰的農舍安頓,在一起晚膳畢,兩女返回鄰合歇息。農宅主人對她們又敬又怕,巴結地替她們徹了一壺茶。
房中流動著霉味,外面雨聲浙瀝。兩盞共油燈光度仍嫌不夠,好在夜間無事不需大亮的燈火。
「陳姐,你像是有意刺激陸大仙。」美麗女郎放下茶杯,盯著美艷女人笑得有點邪味:
「陸大仙如果向尚義小築挑畔,似乎對你並沒有好處呀!我在江南浪跡了年余,對各地群豪有相當的程度的了解,尚義小築無疑是最難招惹的地頭龍,惹上了肯定日子難過。」
在大江上下稱雄的江湖組合,為數甚多各有千秋。
尚義小築是大江第一組織,不是地名,只是秘密出門的代號,位於何處,外人無從得悉。當家叫三眼功曹林柏森,一條響噹噹的好漢,是南京江西湖廣一帶,江湖朋友共尊的仁義大爺。
名義上是地區性的強龍,實質上卻是天下級的高手名宿三眼功曹自以為是執法的神,也的確以主持江湖道義為已任,聲譽甚隆,而且實力雄厚。在大江上下游的無數江湖組合,在他的勢力範圍內,還真不敢做出傷天害理的勾當,明暗間尊奉他的旗號,公認他是仁義大爺。
在國賊嚴嵩父子當政,權傾天下二十年期間,嚴家的惡毒組織黑龍幫與黑鷹會爪牙,也不敢公然與尚義小築衝突。尚義小築明裡也不敢抵制一幫一會以卵擊石,暗中卻悄悄鋤除一幫一會的爪牙。嚴府的運金船,絕對不敢不兩艘落單經過大江。
在駛入邵陽湖嚴府勢力範圍內之前,從南京至九江的這段江面,經常發生被劫事故,損失不輕。
「丘小妹,你是明知故問有意裝糊塗呢?抑或真的無知?」芳華油史也笑得暖昧:「你我都是在江湖的名女人。受朋友的請託,情面難卻接受雄風會的聘禮,追捕醫仙那些有身價的長人,發生任何事,皆與你我有關。今天的事,即使沒有我出面相激,陸大仙也會製造機會幹預進行的,我不過助他一臂之力,讓他有干預的借口和理由而已。其實他高興得要死,心裡還感謝我呢!」
「為何?我不明白呀!」
「嚴府的一龍一鷹,明裡解散是八年的事,真正崩潰作鳥獸散,是在五年前。那時,雄風會還沒找出旗號呢!一幫一會明知尚義小築暗中搗蛋搞鬼,唆使江湖群雄弄走了嚴府不少運藏船隻,可惜查無實據無法興師問罪,把尚義小鏡恨人骨髓。
陸大仙是黑龍幫的人,與尚義小築是死對頭。他一直在京師活動,不會南下與尚義小築周旋。一幫一會崩潰。他已是失群之鳥另授技棲。現在機會來了,他會放棄報復的機會?你真不知道?」
「我怎麼可能知道?雄風會正式打出旗號,我剛在江湖露面,怎知其中秘辛?」
「現在你知道了。」
「陳姐,你也和尚義小築有宿怨?」
「不談這些。」芳華仙史轉變話題:「如果那少女是二眼功曹的女兒林翠珊,你千萬要提防她的暗器四寸雙鋒針。」
「我會留意的。我靈幻仙子的暗器,也會令對手做噩夢。」
「應該說,你的巫術驅使暗器的威力,令對手自動死在你的法器下。所以,雄風會肯用重禮請你協助,藉助你的巫術對巫醫仙,醫仙王金的道法也不弱。」
「陸大仙是這一路人馬的主將,他的道術比我的巫術高明多多。」
「他是很不錯,我知道的是,他與嚴府的法主段回是同門。法主段回是嚴老相國的家飼法師,有翻江倒海驅神役鬼的神通。八年前嚴府被抄沒,死在欽差御史林潤手下幾個小輩手中。那時陸大仙留在京都,南昌袁州嚴府被抄沒他幸運地漏網。」
「咱們江湖道的小人物,避免與官匪忠奸有所牽連。」靈幻仙子苦笑:「你們這些成名的人物,攀龍附風與天下四大好惡同謀奸利,結果不知坑死了多少天下英豪,引來二十年江湖大劫能,禍患至今未息,實在可嘆。像我這種誰都不沾,逍遙自在的小人物,如果真能脫身外,日子仍然是過得如意的。」
「你仍然沒能脫身外,是嗎?」芳華仙史冷笑。
「雄風會與官方毫無子連,沒錯吧?天下四大奸,已經在八年前先後瓦解冰消,這是事實。雄風會收容四大奸惡遣散了的人,已沒有官方的奸惡人士撐腰,沒錯吧?」
所謂天下好惡,指朝廷四個權傾天下的大好臣。
四大奸惡的排名是:號稱大小相同的嚴嵩爺子、提督錦衣衛的陸炳陸提督、總理天下鹽政的御史部撤卿、嚴嵩的義子通政使趙文華。
嚴嵩爺子豢養了數千爪牙,上萬甲土,把鋼天下江湖高手名宿與巨匪,組成黑龍幫與黑鷹會。
黑龍幫冒充官吏,洗刮各府州的庫銀。
黑鷹會的可怕殺手刺客,專用來鋤除異己。
陸提督秘密組織鐵血鋤奸團,捕殺各地巨猾變強。
都御史花重金收實江湖高手名宿,各門各道妖魔鬼怪兼容並包,給成十餘隊班頭打手,在天下各地以緝私為名,大肆搜刮天怒人怨。
趙文華專門坑害在東南海疆,與倭寇海賊作戰的名將,也與嚴嵩父子狼狽為奸。
這二十年來,是江湖朋友的風雲時代,只要身手稍為了得,不論出身黑是白,是盜是匪,投入任何一奸門下,都會搖身一變成為人上人,名利雙收。
陸提督是四大好惡中的唯一例外,不接納惡名昭彰的匪類,不陷害正太君子,但他對付天下各地的土豪惡霸,手段之殘酷令人做噩夢。
從十餘年前的嘉靖朝中葉,至五年前嘉靖皇帝歸天,二十餘年中,這四大好惡不但把朝廷的忠臣名士幾乎殺光,所招納的江湖高手名宿,也互相殘殺死傷枕籍。四大好惡也在這二十餘年中,因利害衝突而先後被殺瓦解冰消。
之後,大量投靠的江湖人土,也大量失業倒了靠山,進入相互算總帳的仇殺黑暗期。
江湖有起落興衰,永遠在因果循環中打轉。
二十餘年的風光期結束,低潮期也不會維持得太久,不論是好人壞人都必須活下去;必須設法活下去。
要活下去,活得如意,必須團結以實力追逐名利,結幫組會便成了可以達到目標的最佳手段。
北地雄風會,就是在這種環境下孕育出來的組合。正確的說,是在嚴府一幫一會解體之後,那些失巢的牛鬼蛇神,另謀出路而逐漸縮果合爭名利的黑道組織,情勢使他們再次為利害而結合圖存。
可以想見的是,該組織集牛鬼蛇神之大成,什麼人都有,就是沒有俠義道有風骨的英雄。充斥其間的人,以嚴、邵兩家的凶條居這些固樹倒而散的猢孫,互通聲氣陸續拍朋引類,聚集在一起出謀好利,重新為非作歹為禍江湖。
不同的是,這次已經沒有官府撐腰了,百分之百的黑道組合,不能再公然站在陽光下為所欲為。
靈幻仙子這些話,其實並無指責地成份,只是說明事實而已,僅有點自嘲意味,無意為自己並不真能脫身事外辯護,既然與雄風會站在一邊,就不可能脫身事外。也表明她不是與亦官亦匪的人並肩站,雄風會僅是單純的黑道組織,與亦官亦匪的人並肩站,有骨氣的人是不屑為的。
與單純的黑道組織站在一邊,仍算是逍遙自在的江湖人,得人好處替人辦事天經地義,辦完事拍拍腿走路。
每個人處事的態度、看法、理由、都不相同。本性邪惡的人所行所事,他本人並不認為是邪惡。
每個人對正邪的要求標準,並非全然相同的,更不可能放之四海而皆準,這與每個人的生長環境有關。
「你不覺得,你這是掩耳盜鈴嗎?自欺欺人。」芳華仙史果然不同意靈幻仙子的說法:
「不管出了任何事故,任何人也不可能脫身事外。」
「不要誤解我的意思。我所說的脫身事外,是指不投靠擁有山門旗號的強粱,不向某些人效忠做爪牙受驅策。比方說,你我參於雄風會的追捕醫仙行動,不論成功與失敗,事後皆要自由去來,依然可在江湖逍遙自在,做自己高興做的事,不受拘束。陸大仙能嗎?他必須返回雄風會山門,繼續為雄風會賣命接受驅策,死而後已。」
「說得也是。」芳華仙史點頭同意:「參加任何一個組合,都必須有死而後己的忠誠,除非該組保覆沒崩潰。所以,十餘年來,我從不沾惹任何組織,我只為了合理的代價替人辦事。
雄風會羽毛未豐人手不足,碰上重大事故,不得不聘請高手協助,這次方會主真花了不少金銀,不惜工本志在必得。
我實在想不通,捉住了醫仙,到底能得到多少好處?一個在天牢囚禁了五年的人,能給雄風會帶來多少利潤?費解!」
「醫仙在京都,有能力花巨金,收購太監們盜賣出它的「萬本靈芝,堆成萬歲芝山取悅皇帝,可知從他身上,必定可以榨出無數金銀珠定寶。
據我所知,醫仙曾經陸續從皇宮中,偷出不少神功秘法。方會主是玄門弟子,知道神功秘法的價值。」
「晴!你的消息,似乎比我還要靈通呢!」芳華仙史並非出於真誠的讚佩,口氣含有嫉妒口味。
「我在努力增加經驗和知識,必須留意一切事故的因果。其糟,大雨滂淪,明天在大雨中趕路,實在令人受不了。」靈幻仙子岔開話題,不想暴露得太多。
連綿春雨變成滂論大雨,寸雨聲令旅客發愁。
「明天再說吧!也許走不成呢!」
最好息幾天,這幾天趕路趕得真辛苦。」
天一亮,陸大仙就催眾人早膳,準備動身追趕,宣布一定要在到達他州之前,務必趕上那些挑畔的男女。
因為據江湖朋友所知,尚義小築很可能位於地州至安慶的一段江面左右岸。那些男女如果返回尚義小築,有如龍返窟,猛虎歸穴,憑他們十三個人想打進對方的山門,不啻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大雨滂滄,怎麼趕?
不趕也得趕,不再顧及坐騎的勞累,冒著場淪大雨就道,所穿的雨具根本擋不住雨,遠出兩三里,人和馬全濕透了,馬包裹上了一層泥漿,一個個叫苦連天。
天老爺保佑,到了渡頭,但見濁浪滔滔,河水高漲,連渡口也淹沒了,四艘渡船不見形影,不知駛到何處避水去了,官道的交退完全斷絕。
陸大私傻了眼,不住咒罵老天爺搗蛋。
最後乖乖返回原住的農舍,白忙了一場。
向村民打聽,總算稍為寬心。這一帶流人大江的小河流,告發源於東面一帶山區,流程不足百里。所謂易漲易退山溪水,只要大雨一止,三兩天便會水位劇降,渡船便會恢復往來。
天公不作美,急也是柱然。
這些天不怕地不怕,水裡火里皆可走得高手名宿,不怕在滂淪大雨中趕路,怕沒有渡船過木河,乖乖向天屈服。
也許真的有所謂天意吧!禍福在冥冥中自有主宰,會來的事終須會來,想躲也躲不掉。
所發生的任何大小意外,皆可影響或決定結果,成功與失敗雖難以逆料。
一住三天,大水消退渡船才恢復往來。
高大元也是清明后第三天動身的,辦妥一切離境手續,用木棍挑了包裹,徒走動身南下。
按他所訂定的活動計劃,是清明后北上,前往他工作的地方,從事他所謂正當行業的工作。
如果他要做一個平凡的小人物,以他的身份,他有兩個選擇。
一是讀書,考功名混個一官半職;一是在家務農守住家業。不論分農或讀書,都是人上人。
他不想做一庸庸碌碌的人,所以所拜的師父,是天下四大邪魔之一,耳儒目染,他不可能甘心做一個平凡的人。
去向必須更改,因為他老爹告訴他,從醫仙王金處所獲得的書極有價值,不是胡說八道的天書仙書,要他遵乃師四海魔神的囑咐,先到黃山找天都丹土,也許可以參悟其中秘法絕學。
至黃山必須往南走,至蕪湖循青戈江入山,腳程稍放快些,來回兩旬該無問題。
這些書不能落在心術不正的人手中,必須儘快交給天都丹上收藏。假使他獲得這些書的消息傳出,日後他將有大麻煩。
他心中雪亮,消息早就傳出了。
他救走王金時,受傷的匪徒就是目擊的證人。
有心人一定可以查出線索,在他師徒所經的州縣施捨,查他倆的落店資料容易得很,旅店的流水薄上,就留有他倆的資料。
當然,旅客流水薄所留下的資料,多半是假的。
四海魔神是老江湖,知道弄假證件的門路,路引就是偽造的,所記載的身份當然不同,僅姓是真的而已。
他到了渡頭,陸大仙那些騎上,已經走了一個半時辰,馬當然比徒步的人快。
他也懶得打聽,無此必要。騎士凌辱他老爹的仇恨,他老爹不贊成地報復。騎士們已經走了三天,他不可能騰雲駕霧趕上,痛懲那些人出口怨氣,所以他已經把這件事置於腦後了。
並非人是善忘的,而是他老爹所受的傷害不算嚴重,他老爹也不願追究,將之看成小事一格。人如果把每一件事都斤斤計較,活得未免太苦了。報復的念頭不強烈,衝動氣憤期一過,便不再放在心上,逐漸淡忘。
天晴就道,南來北往的旅客,比平時多幾倍,而渡船的乘載量並沒增加,因此兩岸候度的旅客甚多,想急趕勢不可能。
府城至蕪湖僅六十里,通常徒步的旅客算一日程。
他的腳程快,無意在蕪湖逗留,預計趕一百三十里,到繁昌投宿。可是,等渡就浪費了將近一個時辰。
急也滑用,乖乖排隊候船,好不容易渡過河南岸,他灑汗大步急趕。
一口氣趕了三四里,超越了群旅客,前面樹影中,出現一座小小村落。
這條路他熟悉,是一處歇腳站,路分那座特大號的歇腳亭,比其他各處的大兩倍,而且地基高,亭帝古木參天,亭側便是僅有十餘記人家的小村,有幾家小店供應旅客日用所需與及茶水飲食。
一家小店門前,停了三乘轎,店內店處都有人歇息,有男有女。有些男女佩有刀劍,穿章打扮各有不同,一看便知每個人的身份地位都不間,甚至有幾個人不像是旅客。相同的是,每個人都腳上沾滿了泥水,放晴僅一夜工夫,它道上泥濘不堪。
春季在外旅行,一腳干一腳濕,道路泥濘,趕路十分苦,天氣並不因春臨大地而令人歡欣活潑,反而因旅途勞頓而性情不穩。所謂春天天氣後娘臉,一日三時變;人也一樣性情失控不住咒罵天老爺,一旦碰上排這已意的人,就會轉移目標把對方當作出氣筒。
尤其是佩刀攜划的人不好惹,最好離開這些強梁旅客遠一點。
他在河南就碰上了倒霉事,與佩刀帶劍的旅客走在一條路上,結果遭了無妄之災,幾乎丟掉小命。
他師父一代老魔頭,是江湖朋友聞名喪膽的名宿,功臻化境技擊冠蓋武林,結果在毫無警覺下成了殘廢。
因此,他對佩刀掛劍的入特別敏感。
在家鄉附近,他必須特別小心,以免暴露身懷絕技的身份。在採石鎮與府城,他老爹的弓馬非常了得,拳棒也馬馬虎虎,眾所周知的文武全才舉人公。
但弓馬與拳棒是軍歷民壯的基本戰技,與武林朋友的和斗玩命武功,相距有一大距離,精神與內涵雖然殊途而同歸,但發展途徑卻南轅北轍。
在學會裡教弓馬的人,與江湖上的武要朋友是兩碼子事。而在江湖混口食闖蕩的人,十之六大會防身武功。因此,本地人根本沒想到他與江湖人有何干連。他的家世,也不允許他混跡江湖。
當然,武林人與江胡人是有別的。
不過,武林人有一半會成為江湖人。白道正當行業的公人、武師、保鎮護院,十之八九武林人充任的,都可算是江湖人。
總之,在家鄉附近,他決不能暴露身懷絕技的特殊身份,必須儘可能不沾惹佩刀掛劍的人,離開遠一點免生是非。他年輕,很難控制七情六慾,要像苦行僧一樣,遠離世俗的誘惑。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他想避開這些人,卻避無可避,必須經過這些人所處的小店前,有些人就站在路邊談話指指點點。
一排小店雖然就在路邊,但店前仍有三、二十步空地供旅客活動,栽有樹可以遮蔭談話。
必須先經過大涼亭,他為了避免麻煩,大涼亭在道友,他盡量靠路有走。官道寬闊,走路右可以避免接觸。
剛接近大事,亭口那位佩了單刀的雄壯大漢,目光突然轉投在他身上。
「喂!你過來。」大漢突然向他招手叫。
他也身材修長,氣概不凡,可借穿的是乎民裝有直攝,身材沒有大漢壯實。
口氣很大。他腳下一慢,本想不加理會,卻又忍下一口氣,越過路面走近享口。亭高三級,他站亭口必須抬頭與對方打交道。
「怎麼啦?」他心中不快,神色卻平和。
「你過渡時,河那邊碼頭還有多少人?」大漢站在上面,像俯視著小鬼的金剛,那股凌人的驕傲氣勢,委實讓修養不夠的人冒火。
「不知道,反正很多就是了。」
「我問你,看到有佩劍跨刀的人嗎?」
「抱歉,沒留意。」
「大漢的嗓門大,把小店前旅客的目光吸引過來了。
「沒留意?你撒謊。」大漢粗眉一軒,怪眼彪圓要發成了。
「你這人怎麼啦?」他也要冒火了。」
「把他批上來問。」亭內另一名大漢怪叫。
「你給我滾上來回話。」大漢懶得下亭揪人,點手要他登亭送到手邊。
他不想生事,但年輕氣盛,忍不下這口惡氣,立即氣往上沖,先前大漢指責他撒謊,他已經有點按捺不住了。
「你這混一定吃錯了葯,一定。」他破口大罵,轉身扭頭就走。
大漢火冒三丈,一躍而下,一晃便到了他身後,伸手便抓他背領。
他的手杖悄然向後伸,快得不可思議,而且奇准無比,指尖點在大漢右膝蓋上,跨前一步,大踏步揚長而去,一直不曾回頭察看。
大漢一抓落空,腳下一虛,身形前沖,穩不腳步,驟不及防來不及應變,驚叫一聲掉地便倒。
亭內共有四名佩刀的大漢,先前叫揪他上亭的大漢人如怒鷹,飛躍出亭再一落一起,雙腳飛踹他的背心,躍起的高度近丈,這一踹之力非同小可,很可能會踹斷他的脊骨。
他像是背後長了眼,恰到好處的右跨一大步,左手一伸,奇准地抓住大漢的后腰帶,大喝一聲,扭身便摔,大漢飛翻而起。
小店前的旅客,發出驚詫的叫好聲。
大漢的身材更為雄壯,像條在牧牛,雙腳猛踹而下,重量加速度,必定比體重多兩倍,卻在腳還沒完全落地瞬間,被他抓住摔飛出兩丈外,手如果沒有千斤神力與借力的技巧,決不可能辦到。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小店前的旅客都是行家,難怪替他喝采。
砰然一聲大震,像倒了一座山。
亭內剩下的兩名大漢,駭然一震立即躍出亭,同時拔刀出鞘,咬牙切他急掠而至。
小店前人影似流光,人接近劍吟隱隱。
「廬山四頭狼,咱們來玩玩,玩你們的狼命,不要遷怒不相干的人。」洪鐘似的嗓音,比人先傳到。
他閃一在旁,原意是閃避小店前電掠而來的一男一女,雖然聽那位男旅客的口氣是友非敵,他仍然有點不放心,先脫出夾功的困境再說。
兩大漢沖勢倏止,倒了的兩大漢爬起拔刀。
發話叫陣的男旅客人如臨風玉樹,年輕英俊,手中劍光芒耀目,是寶劍級的利器,立下的門戶相當怪異,並非傳統的向前斜升,劍尖齊眉,而是左手叉腰不亮劍訣,劍向右側斜垂,傳出隱隱的劍吟,可知已注入神功內勁,發則石破天驚。
來人不是一女一男,而是一男兩女。
另一位梳了兩條辮子,打扮像十三、四歲小村姑的女郎,青衫長褲,發育尚未成熟的酥胸,呈現頗為美妙的動人曲線,漾溢著青春氣息。左手挾著裹了劍的布卷,眉目如畫,可惜臉蛋顯得有點蒼色而且粗糙。
這位女郎在半途止步,不再接近,一雙晶亮的明眸在眾人身上流覽,似乎要記住每個人的像貌特徵。
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最後凝注在那位女旅客的背影上。
女旅客可能年屆雙十年華,青春美麗像一朵花,穿的連身碎花綠底緞制衫,梳了代表閨中淑女的三丫譬,發旁插了一朵金梅花。
身材極為突出,曲線玲現,瓜子臉呈現精明活潑的神彩,外表流露出的英氣,真會讓膽氣不足的男士,心中愛極卻不敢造次褻讀。
手中的劍同樣光芒似電,令人望之心懾,份量也相當沉重,可能有兩斤以上,可知御劍的真力必得極為渾雄。
四大漢似乎沒有勇氣面對兩把寶劍,不進反而緩緩後退。
「一劍愁商小輩,你不要猖狂。」那位被摔得滿身泥的大漢,威猛的神情相當嚇人,一面退,一面怪叫:「等在下的朋友趕到,你再猖狂尚未晚。你管了這檔子閑事,我保證你會後悔。你從南京街護他們南下,絕對不可能把他們平安護送到九江。」
他心中一動,暗叫晦氣。
原來這些人沿途打打殺殺,他倒了霉無端卷人這場是非。
「在下如果不想等你的人到來以便一網打盡,早就剝了你們的狼皮啦!哈哈……」一封愁收劍狂笑:「我知道你不但後面有人趕來行兇,在九江附近,也有你的豬狗朋友等候撒野。除惡務盡,我和辛姑娘兩支劍,一定可以斬光屠絕你們這些黑道群醜。」
他頗感意外,用心地打量一劍愁。
他聽說過這位江湖俊傑的名號,一劍愁商天雄,出道將近六載,聲譽尚佳,是這一代有數的風雲人物。
聲譽尚佳,表示不怎麼季人望,雖說為人不失正派,以英雄豪傑自居,可惜頗好女色,追逐在一些名女人裙下,也有許多女人對人傾心。
好色並顯非罪過,只要好色不以罪犯手段達到目的。
天下的男人不好色的並不多,連五八怪的窮措大也好色,何況他年輕英俊,而且是英雄豪傑。
「商兄,不要和他們鬥嘴皮子了。」辛姑娘也收劍:「他們緊盯不舍不斷生事,卻又不敢揮刀一拼,已經打定主意要在嘴皮子上占些上風,好漢柏賴漢,他們的目的便達到了,不要上他們的當。」
「飛花玉女凝香,你在江湖露面揚名兩三年,成為新秀名女人,難道也上了這個濫劍的當?」大漢流里流氣怪叫,的確有意在嘴皮子上占些上風。
大姑娘與潑漢鬥嘴皮子,穩輸不贏。
「乾脆我就宰了這些狼。」一劍愁商天雄疾沖而上,定劍再次出鞘。
廬山四狼轉身飛搶人亭,提了包裹跳出亭奔而走,連右膝受傷的大漢,也跑得飛快。高大元用技巧攻的力道有分寸,大漢右膝的創傷並不重。
陽關大道光大化日眾口睽睽,爭強鬥勝打一架,打得頭青面腫鼻破口歪小事一件,怎能拔刀舞劍殺人。
一劍愁裝腔作勢,廬山四狼也就見機迴避,雙方有模有樣,其實並無你打我的具體表現。
廬山四狼是黑道極為兇狠的一流高手,但比起一劍愁這種超一流的英雄人物,武功修為差一大段距離,實力不足,走避是唯一的選擇。
一劍愁當然不便窮追,反下面子上夠光彩,見好即收,偕飛花玉女昂首闊步返回小店。
「你的身手不錯。」一劍愁在經過高大元倒時,似實非笑盯著他說,說的話顯得自負,甚至有點驕傲:「能輕描淡寫折辱了兩匹狼,天下大可去得。」
不等他有所表示,已經昂然走了。
口氣其實有誇獎的意思,但託大的意味卻濃厚。
「謝啦!」他沖一劍愁的背影叫,並沒把對方的傲態放在心上。
他無意在此地歇息,輕鬆地舉步,目步有意無意地,落在路分含笑俏立的小村姑身上。
「化裝術很拙劣。」他心中自語:「一瞼頑皮像,唯恐天下不亂的小丫頭。」
「喂!大個兒。」小村姑突然向他怪笑著打招呼:「你難道不是廬山四匹狼的人,有意來試那一雙英雄兒女的斤兩?」
「胡說,關我什麼事?」他含笑反問。
「你本來可以折了兩匹狼的腳。狼相當難對付,用頭鐵爪麻桿腳。」小村姑傍在他身側走了個並肩:「用棍子敲腳,一敲就斷。」
「敲鼻樑骨更有效。」他信口說:「狼與狗同屬,鼻樑骨都是弱點。喂!你多大了?」
「什麼意思?」小村姑凶霸霸地質問。
「你小不點像香扇墜,布卷里的劍那麼重,你受得了呀?亭子口出事,你來得最快,卻又半途停下,存心看熱鬧,喂!你也是好打不平的小女英雄?」
「我是外遊玩的,無所謂管閑事打抱不平啦!」小丫頭指指前面一雙俊男美女的背影:
「他們,保護幾個旅客,旅客中有一位干金小姐,有錢而且美貌。廬山四狼,還有一群不三不四的黑道盜匪,也在打人財兩得的壞主意,從南京鬧到這裡,沿途恐怕愈鬧愈凶,是不是很有可看性?所以……」
「所以,你跟在一旁看熱鬧,不怕被波及?」
「我不伯。」小丫頭頗為自負地說。
「哦!必要時插上一手?」
「我感到懷疑,不會胡亂插手。」
「懷疑什麼?」
「他們這樣沿途鬧,有可用意呀?本來可以一下子就解決了的。一劍愁的一支劍,足以把匹狼追得上天無路,死纏在一起算什麼呀?他們一早就過河來了,走不了幾里路,居然在這裡歇息,胡纏騷擾有意招搖,我要看他們到底能玩出什麼把戲來。」
「哈哈!你不憧,顯然不當啦!」他大笑。
「什麼?」
「男男女女在一起,鬧出一些事故,就可以多一些親近的機會,更可製造一些可增加知名度的風波。你還小,所以不懂。
「你也歇息片刻好不好?我請客,吃些點心徹壺茶,冷眼旁觀也算一樂事是不是?」小丫故意忽略年紀小不懂的話題,俏巧地提出邀請。
「有意邀我助威!」
「就算是吧!我的確應付不了許多人。我看過他們打了好幾次,刀劍亂飛真的令人驚心動魄,你輕描淡寫把兩匹狼整得灰頭上勝,非常精彩卻又不激烈,你得小心,那個叫一劍愁的大劍客目中無人,一旦目中有了勁敵,決不會把你看成朋友。
他對付兩匹狼雖然穩操勝算,但勝得非常吃力,而且無法子取得決定性的控制,兩匹狼仍可邀走,而你……」
「算了吧!他明知我是用計弄翻兩匹狼的,並非憑實力取勝,他那會在乎我這點鬼畫符技巧?哦!這家小店的點心不錯,我作東。」他拉了小丫頭向店門走。
小丫頭的話,引起他的好奇心。
這些江湖有名的人物。在這裡打打鬧鬧,其實沒有遠留的必要,卻毫無理由地逗留不走,真得看看他們在弄些什麼玄虛。
「我說過我請客的。」小丫頭大聲抗議,卻順從地跟著他進入小店:「我有不少銀子呢!」
「我是東道主,別和我爭。」
「你是本地人?」
「也許吧!」
一劍愁那些人,共有十餘名之多,另有雇自太平府的八名轎夫。雇的長途小轎夫,通常有兩名備用轎夫,如果有轎夫出了意外,在沿途市鎮仍可加雇。三乘轎八名轎夫,在隔鄰的小店歇腳。
他無法看到店內一劍愁那些人,不知乘轎的旅客是些什麼人物,會勞駕一劍愁和飛花王女兩位江湖名人護送,料想必定大有來頭。
據他所知,最近幾十年大江中下游一段城鎮,先後幾位有號召力的仁義大爺都很不錯,很講道義,不容許兇殘惡毒的江湖敗類,在勢力範圍內做令人髮指的罪案。上一屆仁義大爺,是混江龍歐陽長明。
目下這位,是尚義小築的三眼功首林柏森。廬山四狼居然要在這條路上,公然揚言要劫財劫色,委實令人感到怪異,似有故意向尚義小築的權威挑戰之嫌。如果是,肯定會在江湖引起軒然大波。
小丫頭對一劍愁的批評並不佳,似乎有點成見。
但他對一劍愁的印象卻不錯。一劍愁出面干預四匹狼,不容許四匹狼波及他這個無辜,這份心意,頗令他心感。
他對飛花玉女,更是印象鮮明。
一個風華絕代的年輕女郎,會讓任何一個正常男人心動,他就是一個正常的大男人,對美麗的女人動心並非意外。
也許,這是他逗留的原因之一。
店伙送來幾碟點心,徹來一壺茶。
這家小店沒有旅客光顧,這時也不是歇息的時光,小小的店堂,只有他兩位旅客。
「喂!小丫頭,你貴姓芳名呀!」他替小丫頭斟茶,笑吟吟像在和老朋友隨和地品茗聊天。
「你怎麼老叫我小?」小丫頭老大不願意。
「你本來就小呀!我姓高,高明,可以說,我算半個本地人。
「半個?」小丫頭脾吸著他,聲調怪怪地:「妙論,你快說?你帶了旅行的包裹,說的是半吊於官話,一點也不帶本地腔,你騙誰?」
「經常在這條路上往來,所以可算半個本地人。說官話也是正常的事呀!南來北往走東西,穿州過府一定三千里,所經處每州縣方言各有不同,不講官話豈不寸步難行?你也說官話呀!帶有江北腔。」
「我這有在鎮江,江南人帶江北腔由來有自。我姓杜,叫杜英,名字俗不可耐,難聽死了。等我滿了二十歲,我一定取個清雅的脫俗好名字。」
「哈哈!等你滿了二十歲,習能已經綠樹成蔭子滿枝,腳下拖著三四個流鼻涕的娃娃,不論對對外,你的姓名都不再存在了。
在你家的戶籍記載上,你也只有姓而沒有名啦!叫杜英也不錯呀!至少你攜有刻,就可以沾有幾分英名,名實相符哪!你還埋怨你爹娘取的名不好?真不知足呢!小丫頭。」
掃描,jy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