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 相殘絕谷

第 三 章 相殘絕谷

不知過了多久,神智逐漸恢復。

「噹噹當……」鐘聲入耳,他一驚而醒。

當他看清處境時、不由大駭。

他躺在斗室中的麥秸上,身上只有褻衣褲,所有的衣物一空,連靴子也不見了,光著腳丫子狼狽已極。

有門,有小窗。他拉開門一看,怔住了。

這是一排鴻先似的房間,有人與他一般,惶亂地在走廊上亂跑。

右首不遠奔來一個高大的人影,是傻大漢恨地無環,抓住一根門柱,莽牛般衝來,想叫道:「狗娘養的,誰這樣缺德擺布大爺?打他娘的個落花流水,拆了這龜窩。」

另一端,是光著身子的斷魂刀,也站在房門口叫:「王八蛋龜孫子,滾兩個人來說明白。」

每一間房有一個人,總數有二十二人之多。有些為了顏面攸關,不敢出來走動,只在房內破口大罵。

有人開始拆門毀壁,其聲隆然。

他攔住了恨地無環,叫道:「不要鬧了,咱們都著了道兒,出去看看。」

從廊端的大門奔出,他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是雙峰夾峙的山腳,前面是蜿蜒東行的穀道,谷中濃林參天,亂石錯落。西端,是直上六七丈的峻峭山嘴,上面一字排開三十餘名面帶黑巾,掩了口鼻的男女,居高臨下不住怪笑。刀劍如林,像是列陣。

南總管未帶蒙面巾,坐在一張大環椅上。

廊屋的下端,也有一棟廊屋,門內有女人的身影隱約可見,大概也穿的是褻衣,見不得人不敢外出。

恨地無環一聲怪叫,吼道:「狗娘養的!原來是你王八蛋搗鬼。」

咒罵中,向峭壁上急沖。

上面一聲長笑,滾下了五六塊磨盤大的巨石,以雷霆萬鈞之威向下砸。

恨地無環扭頭便跑,仍不住咒罵不休。

鐘聲再響,南總管仰天狂笑,大聲說:「在下代表本堡堡主,向諸位致意。一承蒙諸位不遠千里光臨敝堡。感激不盡。」

恨地無環怒吼道:「狗娘養的,你要說就快說吧!」

「哈哈,恨地無環,你不是已榮任本堡的教頭,得了本堡一次奉上的三年敬師金兩千四百兩么?」

「銀子呢?大爺連褲子都給你們剝走了。」

「哈哈!你請稍安毋躁。」

杜弘哼了一聲,也高叫道:「南總管,你是什麼意思?」

「哈哈!銀漢孤星,你不是已經報了葉郎中之仇么?心愿已償,你還發什麼牢騷?」

杜弘迷迷糊糊,對剛才報仇的事,已經沒有多少印象,但又未能完全忘懷,是耶非耶,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了。

南總管離座而起,雙手叉腰,威風凜凜地俯視著下面的人,久久方說:「諸位皆是本堡的佳賓,也是天下武林道中的高手健者,諸位已經心裡明白,不必在下多加解釋。」

「你到底有何用意?開門見山,一針見血,不必賣弄口舌之能。」有人怒叫。

南總管輕咳了兩聲說:「好,在下長話短說。敝堡主有一位世仇大敵,其人不但藝業高強,修為已臻超凡入聖境界,敝堡主不是那人的敵手,報仇無望。但仇不能不報,敝堡主必須全力以赴,因此將諸位請來,要諸位相助一臂之力。」

「你不是在作夢么?」有人大叫。

南總管哈哈旺笑,笑完說:「即使諸位一同前往相助,也無濟於事,當今之世,不可能有人能以大批人手向那人叫陣報復。」

「那你為何將咱們騙來?」

「當然有用意。」

「說!」

「敞堡主只需要一個藝業了得,機警精明,最能幹,最驃悍,最殘忍,最不畏死,敢斗敢拼的人,前往相機行刺,或可有成功之望。當然,諸位都是當代江湖上名氣不小,已有所成就的人,但敝堡主只需要一個人,這人必須是頂尖兒高手。」

「你比咱們這些人不是高明些么?」有人問。

「你們錯了,論真才實學,在下甘拜下風。」

「貴堡主呢?」

「敝堡主論機智才華,皆超人一等,但武功藝業,仍難登大雅之堂。現在,咱們言歸正傳。諸位共有四十二位當今武林中俊佼出眾的男女高手,有些已在本堡長住三月以上,有些三天前方蒞臨敝堡。這期間,敝堡主對諸位的藝業修為,大都已經摸清。敝堡主先後花了三年光陰,耗費無數金銀與心血,首期即向兩百名武林高手加以調查,最後方決定汰弱擇強,四取一邀請五十位光臨敝堡作客,可惜迄今僅來四十二名,另八人未能趕來參予。諸位之中,計男二十一女二十一,共是四十二名。諸位向後看,兩側的山峰並不峻陡,攀登不難,以諸位的身手來說,越峰而走輕而易舉。但請留心看看,峰腰附近有一條以白石灰撒成的白線。」

眾人轉首左右顧,果然發覺山腰以上樹木疏落,隱約可以看到一條長長的白線。

南總管幹咳了一聲繼續道:「白線以上,是陷阱密布的撒毒區,嗅入一顆粉末便足以致命,沾上一顆也難逃一死,更不用說其他的陷阱了。因此諸位千萬不可輕試,以免枉送性命。山谷向東延,全長六里。這是說,這條山谷寬約兩里地,長有六里,其中古木參天,亂石錯落,其間建了不少陷阱,豢養了不少毒蟲,任何地方皆可致人於死。東端建了一座木門,門上有六個字,刻的是斷魂谷生死門。這座門,只許一個人出去,開啟的時刻是五天後午正,只開啟片刻工夫。這是說,諸位要在谷中耽五天正,最後只有一個人可以出去。這位倖存的人,就是唯一生還的人。高手中的高手。」

眾人大嘩,有些臉色大變。

南總管嘿嘿笑道:「門外,共有三種獎品,給予這位高手中的高手。一是無數珍珠寶貝,二是美女與壯男,三是三部至高無上的拳經劍譜與行功心決。這位幸運的得主,必須在本堡逗留一年,是本堡上賓,他必須將拳經劍訣與行功心訣中的絕學練成,便可替敝堡主前往行刺報仇了。」

「有了拳經、劍決與行功心訣,貴堡主何不自己練功?」有人大聲問。

「敝堡主沒有修練的天份。」

「你呢?」

「在下也無此福份。」

「哼!騙人。」

南總管桀桀笑,又道:「這五天中,你們必須爭取唯一的生存機會而全力以赴,多一個人競爭,便少一份機會。同時,短短的六里斷魂谷,沒有一滴水,沒有一口食物,你們必須支持五天之久,熬不過去便只有死路一條。諸位抬頭看看日色,目下大明嘉靖十五年七月十五日午正,看你們之中,誰能活到七月二十日午時正。現在,開始封閉谷底,五天後,在下於谷口生死之門,迎候那位幸運的高手中的高手。你們前來敝堡,每個人都抱有希望與心愿而來,而每個人皆已達成所抱的願望,應該心滿意足了。諸位所睡的麥秸下,設有一個坑,裡面藏了你們的衣褲與兵刃暗器,以及一個可供半日所需的食物包與水葫蘆,至於另兩日的飲食,得靠你們自己了。在下只能說到此處,不再饒舌,五日後見。」

一聲鐘鳴,崖上的人向後撤,附近立即及霧瀰漫,人已消失不見。

有一名中年人不信邪,立即像猿猴般向上攀升,剛踏上岩頂,突然一聲慘號,向下滾墜。

一中年人走近一看:「中毒身死。可怕。」

確是中毒而死的,七孔流出紫黑色的血液,肌肉泛青,眼珠呈現散光,除了滾下時的擦傷外,沒有任何傷痕,行家一看便知死因。

眾人不約而同奔入屋中,尋找自己的房間。

杜弘回到房中,掀開麥秸難,果然發覺一塊木板,掀開木板,衣物呈現眼下。

所帶的兵刃暗器,半件不少。劍、飛刀、制錢,全部在內。

食物包內,只有兩隻硬餅,食量大的人,一餐也不夠。水葫蘆中,也只有兩碗水左右。

他心中叫苦,忖道:「這計好毒。即使是為了食物或一口水,彼此之間也可能互相殘殺,誰又不希望自己是碩果僅存踏入出口生死門的人?我們的處境危險得很。」

「啊……」屋的一端傳來了慘叫聲。

他悚然而驚,暗忖道:「立即就開始自相殘殺了,人真是最愚蠢,最貪生怕死的東西。」

門倏然被推開了,他機警地閃到壁角,喝道:「朋友,不要進來。」

「啊……」不遠處慘號聲又起。

沒有人進來,他擊毀了小窗格,探首向外觀看,有不少人向東狂奔,他看到了恨地無環的背影。

他飄身外出,忖道:「這些人真愚蠢,期限尚早,即使奔至谷口,也不可能出門,急更沒有用。」

當然,他也有向東走的慾望,這是求生的本能,誰又不想活命?理智告訴他,決不可隨人叢一窩蜂往東走,但求生的慾念卻令他挪動雙腿向東移。

一般說來,有本領的人,自尊心也特彆強烈,大多數都具有領袖慾,與不受別人束縛的自主意念。這些人聚在一起,從不考慮如何同心協力共渡難關,只想到各自為政,各懷私念,人人想做領袖,也不希望受人指揮,甚至互相猜疑,因此人再多,仍然是一盤散沙,一群烏合之眾,焉得不敗?

杜弘總算夠冷靜,趕上前奔的人群,大叫道:「諸位請留步,咱們沉住氣,先坐下來談談,以便群策群力商量脫困的辦法,不可各白為政。」

後面奔來一個貓頭環眼的大漢,冷笑道:「你自己坐下來談談吧,老兄。」說完,飛步超越,向東走了。

他搖搖頭,苦笑道:「必須找到一個聲望甚高的人出來主持大局,不然毫無希望。」

「啊……」遠處傳來一聲聲的厲號,像是女人的叫聲。

「不知恨海幽魂是否也來了。女流之輩大概活的希望微乎其微。」他想。

他又想到雲夢雙嬌,那一雙殺人不眨眼的邪道姐妹花,如果姐妹倆能聯手共渡難關,很可能佔上風呢。

「我必須先找幾個志同道合的人聯手。」他想。

但聯手的事,在此地恐怕行不通,如果一切無望,那麼,只有一個人僥倖,誰甘心犧牲自己讓別人出去?誰肯出頭登高一呼做首領?做首領的人是不能出去的,必須先有入地獄的襟懷,抱有犧牲自己成全別人的大公無私抱負,這種人太少了,在這一群良莠不齊包括了三山五嶽朋友的人中,誰也不願做傻瓜挺身而出而自討沒趣。

想來想去無法可施,顧忌太多一事無成,他一咬牙,自言自語道:「算了,各自為計聽天由命吧。」

他的目光,落在左面的山腰上,忖道:「我得另找出路,上去試試。」

不久,他接近了白線。那是一條綿長的兩三尺寬石灰灑成的線,外面看不出有何異處,矮樹、荊棘、野草、藤蘿,如此而已。

他想試試,卻又心中懍懍。

下面傳來了腳步聲,他警覺地向草叢中一伏。

不久,一名中年老道與一名中年僧人急步而至。老道取出一瓶丹丸,倒出四顆,將玉瓶遞給和尚,吸入一口長氣,神色懍然地說:「貧道先試,如果避毒有效,大師便可依樣葫蘆出困。如果貧道不幸,大師便不必冒險了。」

和尚長嘆一聲,苦笑道:「道友的避毒丹,不知能避何種毒物?」

「可避山嵐瘴氣以及凝血閉氣等奇毒。」

「道友,還是不要冒險的好。」

「總不能坐以待斃,對不對?」

「想想看,他們花了三年工夫,物色要找的人,詳加調查四中選一,再巧布陷講引人前來送死,必定早已知道你的底細,摸清道友所用的藥物,如無把握,豈肯讓你這位毒道人留下避毒丹?」

「也許他們估計錯誤,也可能是虛聲恫嚇。貧道不信他們有這許多毒藥,來撒布在方圓十二里偌大的地段內,如果用人挑,最少也需要一百擔毒藥,那是不可能的,提煉毒藥豈是容易的?」

「他們物色對象,便花了三年工夫,……」

「貧道必須冒險。」毒道人堅決地說,取下水葫蘆,探手懷中取出食物包,一併遞給和尚道:「十年前,大師救貧道於鋒刃下,此恩此德,無生就無緣圖報了。貧道先走一步,大師珍重。」

老道捏破一顆丹丸,抹上口鼻與雙手,又吞下了兩顆,留一顆含在口內,拾了一段四尺長的木棍,猛一吸氣,急走十餘步,從白線前起步飛躍,遠出兩丈五六,上體一沉,木棍點地再次凌空而起,又遠出丈外,方單足落地,再前跳丈余。三起落間,已遠出五六丈外,輕功之佳,委實駭人聽聞,足不沾地輕如鴻毛,已修練至化境了。

毒道人還想向上奔出危險區,突然身形一晃,但聽「卟」一聲吐出口中的丹丸,扭頭狂叫道:「大師不,……不可再,……再試……」

「砰!」人已摔倒在地。

和尚大驚,叫道:「道友,你不像是中毒。」

叫聲中,拔戒刀砍下兩段樹枝,製成兩段高蹺。解下腰帶捆在腳上,再弄一根木棍防險,不顧一切的向外走去,一步一頓,虎目留意四周的動靜,小心翼翼踏出界外。距毒道人的屍體尚有八尺左右,突然大叫一聲,砰然倒地,在地面反向下滾。

伏在草中旁觀的杜弘,只看得心中發冷。

他退回谷底,附近已鬼影俱無。

一個時辰之後,他到了谷中段,只有一條小徑,他不得不小心地沿路上的足跡向前走。

右首一株大樹下,躺著一具屍體,是個中年女人,腦袋已被樹上落下的一根橫枝所砸爛。她的水葫蘆已經不見了,可能食物包也被人拾走啦!

「小徑大概沒有陷階,路外便危險萬分,我得小心了。」他想。

前面傳來了腳步聲,有人往回走了。

首先出現的是一個綵衣少女,臉色不正常。

他折下一根樹枝,向路左探索,遠離小徑三丈左右,幸而未發現陷講。他在樹下一坐,目迎奔來的少女,等對方接近至三四丈內,方叫道:「姑娘,前面怎樣了?」

少女長嘆一聲,恐懼地說:「距門尚有十丈外,便死了五個人,未能越雷池一步,這次大家栽定在此。你為何不走?」

「我走不動了。」他愁眉苦臉地說。

「受傷了?」

「不,這裡受了傷。」他指著心口道。

「那,……你貴姓?」

「姓杜。」

「我姓馮,名娟。」

「哦!是彩燕馮姑娘?久仰久仰。」

彩燕馮娟不住向來處眺望,臉上的恐懼神色不但並未消失,反而更濃了些,信口答道:

「杜爺,不必打趣了,目下你有何打算?」

「打算?坐以待斃。」

彩燕嘆息一聲,匆匆地說:「我該走了,你最好也躲一躲。」

「哦!為甚麼?姑娘似乎甚是不安……」

「有人要追來了。」

「誰?」

「他們有六個人,已經結成一夥,要消滅其他的人,以增加他們出險的機會。」

「甚麼人?」

「鑽天鷂子王琛,飛熊羅北極,天狼梁紀……」

「飛禽走獸結了伙,難怪。」

「還有魔僧了了,一枝梅許三姑,和大名鼎鼎的天罡手席秋嵐。」

杜弘冷冷一笑說:「鼠竊、強盜、土匪、淫僧、女刺客、兇手亡命,一窩蛇鼠,全啦!」

「我要走了,他們快到啦!」

「姑娘小心了。」

「你真走不動了?」

「我也不想走了。」

「那,……反正,……反正,……」

「姑娘有話要說?」

「反正你……你已無法支持,你……你的水和食物,是否可……可以送給我?」彩燕訕訕地說。

杜弘心中暗惱,但臉上不動表情,冷冷地說:「不行,在下有一天便活一天。」

彩燕臉色一沉,冷冷地問:「你給不給?」

他爆發出一陣大笑說:「馮姑娘,你不加入他們那一夥,未免太遺憾了,你比他們似乎更要狠些。」

彩燕惱羞成怒,伸手拔劍道:「你不要怨我,我也是不得已……」

杜弘伸腳一勾,彩燕驟不及防,仰面便倒。他虎撲而上,一手扣住彩燕拔劍的右手,一手叉住對方的咽喉,冷笑道:「你一個十八九歲的大姑娘,居然也想用別人的屍骨,來保你的命。哼!你也不要怨我。」

他本想將對方置於死地,但最後心中一軟,鬆了手,站在一旁說:「你走吧,下次不要接近我。」

彩燕馮娟掙扎著站起,狼狽而遁。

遠遠地,一個和尚、一個女人、三位中年驟悍大漢和一位年輕人,六人急急向此走來。

「是那六個狐群來了。」他自語,向下一伏,小心地隱下身形。

六個人經過他藏身的地方,不知有人躲在路旁。他看到和尚與一個中年人,腰帶上多帶了一個水葫蘆。

「他們已殺了兩個人。」他想。

「啊……」東面遠遠地傳來了慘號聲。

「又一個人完了。」他悚然地想。

他並不急於出險,因為他發覺一些石縫與矮草荊棘附近,生長著一些可以充饑的植物,他自信支持十天半月,也餓不死他。

他以一根六尺長的樹枝探道,先後發現不少陷阱,也發現了兩座蛇坑,以及三處放有毒蠍的亂石山坡。

終於,他到了谷口。只消一看谷口的形勢,便知出困無望。兩面的山腳在此合圍,白線就在此地銜接,中間建了一座木牌坊,下面設了一座門。距門約十餘丈,地面與草葉上,隱約可看到一些灰藍色的塵埃。草隙中,看不見一個活的蟲蟻。再過六七丈,挖了一道三丈深的水溝,裡面是浮著六具人獸死屍,臭氣嘔人的污濁臭水。

有兩人曾經飛越大溝,但卻死在矮草坪上。在灰藍色塵埃上,屍體已發青,是一男一女。水溝上,漂浮著兩根大枯木,這兩位男女,定是利用枯木渡過彼岸的,卻不幸死在布滿奇毒的門內草坪。

他只好另打主意。目光落在木牌坊頂端的一根木柱上,上面吊了一個革囊,革囊上寫了兩個字:解藥。

如果飛越十丈短草坪而未曾倒下,來得及取下解藥,便是那一位幸運的生還者了。問題是,如何能飛渡而不倒呢?

他放棄了從木門逃出的念頭,開始向南面的峰頭去探索,緩慢地,小心地,沿白線西行,距白線約六七丈左右,逐步探進。

這一天過得好漫長,總算天黑了。

第二天,更是漫長,不時傳出叱喝聲與號叫聲,互相殘殺的慘劇不斷在上演。

第三天,所有的人皆水米俱盡了。

他第一次出現在小徑中,劈面便撞上傻大漢恨地無環,踉踉蹌蹌從東向西走。

後面,四個男女相距六七丈,也踉蹌地跟來。

恨地無環的大眼中紅絲密布,嘴唇因缺水而龜裂,手握一根木棍,跌跌撞撞而來。

他到了路中,劈面攔住叫:「恨地無環,你怎麼了?」

恨地無環像頭受傷的猛獸,一聲厲叫,一棍劈來。

他疾退兩步,叫道:「恨地無環,定下神,我是老王,你曾經找我帶過路,咱們是朋友。」

恨地無環急拔鬼頭刀,一聲厲叫,連人帶刀的向他衝來。

他不得不奮起自衛,向側一閃,「卟」一聲給了恨地無環一記耳光,伸腳一撥,恨地無環「砰」一聲跌倒了。

四個男女到了,領先的中年人叫:「殺!又少了一個。」

他將恨地無環拖至一旁,苦笑道:「你大概餓昏了,人大肚大,可憐竟然兩天不進水米……」

「你也算一個。」中年人叫,一劍劈來。

他向側一閃,喝道:「不許動手,……」

「殺!」第二個到達的少婦厲叫,身劍合一飛撲而上,來勢洶洶志在必得,劍上居然可發劍氣。

他再向側閃,扭身出腿飛掃,「卟」一聲掃在少婦的腰臀交界處。

少婦一撲落空,被掃得加快向前沖,衝出兩丈外,突然傳出一聲弦響,寒星一閃,被伏弩恰好射入小腹。

「砰!」少婦倒了,發出一聲可怕的瀕死哀號。

三名中年人大駭,拔腿便跑。

杜弘搖頭苦笑說:「目下大家都到了六親不認的地步了,可嘆。」

他扶起了恨地無環,拍打著對方的臉頰,叫道:「恨地無環,醒醒!醒醒!」

久久,恨地無環張開了無神的雙目,虛脫地叫:「我……我受不了,殺……殺了我,給……給我一刀……」

「你先定下神,不可亂叫浪費精力。」

「我……我渴,渴死了……」

他取下水葫蘆,倒出一些綠色的汁液滴入恨地無環口中,恨地無環雙手一抓,便抓住了上空的水葫蘆,一口吸住葫蘆口,咕嚕嚕猛吸。

他不忍心奪回,不住低叫道:「不能喝多了,喝多了肚子受不了的……」

驀地,右側三丈外人影乍現,是一個年約半百的高瘦漢子,鷹目炯炯。腰帶上,共掛了四個水葫蘆。發出一陣梟啼似的怪笑,徐徐走近說:「你閣下竟有菩薩心腸救人,豈不可怪?水葫蘆給我,這次放過你。」

他徐徐站起,冷冷一笑道:「你共奪了三個水葫蘆,必定殺了三個人。」

「嘿嘿!何止三個?在下已丟了二個水葫蘆了。」

「哦!你定然藝業驚人,很了不起。」

「不是在下吹牛,除了我勾魂使者巫山雲之外,誰也休想通過生死之門。」

「哦!你就是橫行大江南北的獨行大盜勾魂使者姓巫的,失敬失敬。」

「好說好說。喂!你為何不殺那渾小子?」

「他是在下的朋友。」

「桀桀桀……」勾魂使者仰天狂笑,笑定后說:「老天!生死關頭,朋友不值半文錢,你竟……」

「在下不是這種人。」

「哦!失敬失敬,你的名號是……」

「銀漢孤星杜弘。」

「咦!久仰久仰,你很年輕哪!喂!你葫蘆中的水快被那渾小子喝光了。」

他低頭一看,蹲下奪回水葫蘆,叫道:「恨地無環,到一旁躺一躺……」

話未定,勁風壓體,人影一閃即至,劍虹入目。

他突然貼地急退,危極險極地逃脫一劍之厄,挺身火速拔劍,勾魂使者第二劍也就到了。

「錚錚錚!」他速封三劍,將對方兇猛絕倫的三招一一化解,雙腳未離原地,最後一劍將勾魂使者震飄八尺外,冷笑道:「勾魂使者,在下不饒你了。」

勾魂使者臉色大變,大喝一聲再次衝進,劍出「飛星逐月」,猛攻他的中宮,劍尖直指上盤要害。

「錚錚!」他兩劍便拆解了對方兇狠快速的一招,已將對方震出丈外,冷冷一笑說道:

「在下不殺你,把四個水葫蘆留下。」

勾魂使者知道自己相差太遠,碰上可怕的對手了,三十六著走為上策,突然拔腿西逃。

他飛躍而上,喝道:「你走得了?留下!」

勾魂使者臨危拚命,跑不了只好拼過,大喝一聲,大旋身貼地反擊,劍使刀招,來一記「迴風掃落葉」,要砍斷他的雙腳。

一劍落空,杜弘飛越項門而過,「嗤」一聲輕響,勾魂使者的右肩裂了一條縫,右耳分家,這飛越當中下拂的一劍,神乎其神妙到顛毫。

「哎!」勾魂使者驚叫,前竄丈余。

「咚」一聲響,左肩挨了一掌,勾魂使者向前一仆,猛地翻身一劍上揮,阻止他追襲。

「錚!」他架開了勾魂使者的劍,一腳踏住了對方的右肩創口。

「啊……」勾魂使者狂叫,渾身一軟,再也起不來了。

他挑落勾魂使者的劍,劍尖指向對方的咽喉,作勢下刺,冷笑道:「閣下,你走完了生命的路程。」

「饒……我!」勾魂使者聲嘶力竭地叫。

「為何要饒你?你曾經饒過人么?」

「我……」

「你怕報應?」

「水……水葫蘆給,給你。」

「殺你這種人,污我之劍。」

「饒命!」

他沒收了四個水葫蘆,跳至一旁喝道:「快滾!下次不要碰上我。」

勾魂使者爬起便跑,如同漏網之魚。

恨地無環已經清醒,坐在一旁苦笑道:「你放了這個人,他會去殺別人的。」

他將兩個水葫蘆遞給恨地無環,也苦笑道:「我與他無冤無仇,怎能殺他?大家都在生死關頭,他的舉動情有可原。」

「你為何救我?」

「在下總不能見死不救。」

「剛才你給我喝的好像不是水……」

「禁聲!」

東面,六個結夥的狐鼠在二三十丈外出現,六個人都有點委頒,臉上已失去光彩,大概餓得差不多了。

他向恨地無環低聲道:「你伏在草中裝死,我引走他們。這六個狗男女已經結成一夥,以一敵六我沒把握,必須引走他們你小心了。」

他悄然竄迴路中,等對方接近至六七丈外,方長身而起向西走,腳下踉蹌。

魔僧了了走在最前面,喜悅地叫:「前面有個活的小輩,快宰了他充饑。貧僧委實餓得受不了。阿彌陀佛!有救了。」

六個人腳下放快,杜弘心中暗罵淫僧該死,居然要殺人來充饑,賊禿已失去人性了,可惡!

遠出界外,後面淫惜已追近至三丈內,狂笑聲震耳,漸漸迫近至身後了。

他冷笑一聲,突向右一竄,兩三起落竄入一處山坡下的亂石堆中。一閃不見。

魔僧身後是那個身形龐大的飛熊羅北極,向右側抄出叫道:「向左跑了!」

「我向左抄,他跑不了。」魔僧興奮地叫。

第三個追到的一枝梅許三姑,急叫道:「要小心埋伏。」

右側的亂石叢中,突傳出飛熊的狂叫聲:「天哪!我……我完了,天蠍……啊……」

「啪」一聲,躍上一座石頭的飛熊,突然的摔落石下,不住翻滾,發出令人心悸的狂號,山林為之響應,聲勢驚人。

魔僧了了如見鬼魅般回頭狂奔,尖叫道:「赤練蛇!赤練蛇,……」

一枝梅許三姑比任何人都退得快,退出小徑,已經嚇得花容失色,不住發抖。

五個人不再理會仍在狂叫救命的飛熊,匆匆逃走。

杜弘從另一端繞出,事先他已經發現這一帶的蛇窟蠍窩,只殺了一個飛熊,他頗感失望。

他沿山根往回走,走了百十步外,前面一株樹后,突傳來頗為耳熟但中氣已虛的叱喝聲:「不許走近,除非你想死。」

他閃在樹后,問道:「是恨海幽魂么?在下杜弘。」

「你想除去我么?」

「不!聽話聲,我知道你需要幫助。」

「哼!狼子野心。」

「仲孫姑娘……」

「走遠些!」

他不再發話,悄然掩進。

「砰」一聲響,樹后的人倒了。

他一躍而上,地下的恨海幽魂本能地翻轉,一劍循聲揮出。

「卡」劍砍在樹上。

他拍落了劍,按住恨海幽魂叫道:「仲孫姑娘,你需要幫助。」

恨海幽魂戴了面具,看不出表情,但那雙毫光已呈朦朧的大眼睛,可看出她已到了油盡燈枯境界,砍出的一劍毫無力道,不問可知她快完了。

恨海幽魂竭力掙扎,但力道已失,毫無用處。

他拂開恨海幽魂披散在臉上的長發,摘下面具,不由一怔,心說:「好美的姑娘,她為何要用面具掩住絕代嬌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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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芳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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