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江湖神乞
薛億哪吃這-套,猛一提氣。盡展「飛龍騰空」輕功絕學,疾若流星橫空,飛矢穿楊般疾追而去!
哪知,他這方始起步,前行人影忽的沒入林中。待他電射般縱到,人影幽靈般又已不見。
忽然間,薛仇記起古剎中的古錚姑娘,還有姑娘手中的「辟毒寶項」,怕不已被人使用調虎離山之計,擄人奪寶……
這一想,薛仇哪得不驚駭莫名,趕忙飛身趕回!
返回古剎,果不出所料,古剎中已失古錚倩影!那「辟毒寶項」更是無影無蹤,薛仇不禁氣得五內如焚!
怒恨之餘,忽見凈土上一排字痕,薛仇以為是古錚姑娘臨危所留信息。急忙蹲身,凝目去看……
只見地上寫道:「仇哥哥.原諒我.我奉命盜寶,身不由已,山中巨蛇,古剎毒蒺藜,全為事先有意的安排,目的只為這『辟毒寶項』,當你見字時,我已遠出數里之地,追亦無益,以你現今功力,天下任何地方去得,要此『辟毒寶項』何用?不如轉送我復命吧,一旦非要收回不可,就請奔『洞底洞』來找我古錚,當有以報命!仇哥哥,原諒我!」字小且草,薛仇仔細看了半晌,方全部看完。
一經看完.又不禁怒髮衝冠,敢情,古錚吹笛,鬧蛇.受傷,全部是經早安排好的,為的就是這「辟毒寶項」。
江湖之陰毒,無奇不有!
人心之陰詐,層出不窮!
然則,古錚字裡行間,又透著萬不得已的苦衷。
悔恨!驚怒!之餘,薛仇又不禁給予古錚姑娘偌大的同情,因為古錚姑娘的倩影.第一次侵擄了他少年的心田。
只是,那最後的一句話,-旦非要收回不可,請奔「洞底洞」,卻使人大感迷惑,是否這仍然是一個脂粉陷阱?
當然「上-次當,學一次乖」,有此次的驚嚇,想必不至於再為陷阱所困,然則什麼叫「洞底洞」?「洞底洞」又在哪裡?
倏然,耳旁驟起數聲怪嘯,雜夾著一聲陰陰冷笑!
薛仇猛一晃身,穿出庭院,四面殘牆上站著五男一女,女的一身玄色勁裝.青紗蒙面.身材窈窕,鬢間插著一朵大紅薔薇花,形態正與那長白山下所遇.意欲搶奪他「辟毒寶項」,而又傷在他手下的青衣女子,一模一樣。
而那五個男的,卻是四老一少,老的五六旬間,相貌均十分丑怪,而少年約二十一二年紀,長得倒尚稱端莊俊秀,只是.一臉邪氣,一雙黑睛左溜右轉,顯示此人心術不正。
薛仇一見六人作包圍狀高立牆頭,不覺振吭大笑道:「何方邪魔外道。如此瞧得起我銅堡薛仇?」
六人中,似以那玄衣女子馬首是瞻般.全都不聲不響.久久方聽玄衣女子冷冷一笑道:「姓薛的,你可認識姑奶奶?」
薛仇哈哈笑道:「芳駕莫不就是長白山下,意欲奪寶的掌底遊魂?想不到仍然有膽再次前來.勇氣可佳,勇氣可佳!」
玄衣女子聞言不但不羞不怒。反格格嬌笑道:「姑奶奶想要的東西,何懼不能到手,『辟毒寶項』已為姑奶奶小師妹攜去.瞧你還能憑什麼阻擋薔薇夫人的『斷魂飛煙』?」
薛仇一聽.古錚姑娘原為她所指使來的,不禁怒火倏發,臉上金光閃耀.暴喝一聲,尚未發作。
倏的眼前紅光疾閃,一片紅雲罩頭而下,隨著紅雲,飄來淡淡幽香,緊接著,身後厲風疾逼,勢若排山倒海,挾雷霆萬鈞之勢,猛襲而至!
薛仇萬料不到,賊子以多為勝,竟如此不顧江湖道義,-聲不響.合而攻之,心中雖怒,卻也不敢大意!
原因是,罩頭紅雲,雖發幽香,其中難免不有毒.身後掌風,從四面襲來,勢若雷霆,顯見非一人所發。
回掌抵住身後掌力.卻又難逃紅雲之毒,避得了罩頭雲.卻又無法抵擋身後的威猛的掌力!
薛仇情急之下,只得先避來勢,「七絕游身步」,-晃一閃.一旋一繞之下.非但避過了當頭紅雲.且從凌厲掌風絲絲縫隙中穿了出來,身形快如電光石火,身後四老看也沒看清楚.薛仇反站到彼等身後去了!
這種絕妙精奧無與倫比的輕功身法,簡直匪夷所思!
薛仇恨恨的一哼,道:「憑你們兩手三腳貓也敢對我偷襲暗擊,接我-掌試試!」
薛仇平胸推掌,根本沒見他運氣行動,只覺掌風緩慢,有如拂拂和風,毫無威厲可言!
薛仇數日間,名震寰宇,威駭武林,四老合力出手.本無制勝把握,一旦加上薔薇夫人的「斷魂飛煙」,又不覺信心陡增,自以為定可一舉而擊倒薛仇,誰想.薛仇不聲不響的已閃出風圈以外。
四老矛盾的心裡,又不禁大駭!
如今,-見薛仇掌出不過爾爾,齊都哈哈大笑,以為對方不過只依賴輕功了得罷了,講究真才實學與內家修為,確還差之甚遠。
因為薛仇究不過十六七歲年紀,縱然打從娘胎里就練武,也不過這麼十餘年的火候,又真能強到哪去!
於是,四老又再次合手接了薛仇一掌!
倏聽薔薇夫人尖聲驚呼.叫道:「巫山四怪快退,你們不要命了……」
這裡話聲剛起,那邊雙方掌風已然接實,-旦掌風相觸,方覺薛仇掌風雖緩,卻綿綿不絕,如滾滾長江流水,勁勢越來越大,威猛越來越強,且潛力激蕩,凌厲無儔,震駭心魂。
巫山四怪大驚之下,聞警欲待撤掌,又哪裡能夠,對方掌風潛力之外,且像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吸力,將四人吸住,連動也別想移動半分!
原來,這正是薛仇所練「玄戈神功」奧妙無窮。
突聽一聲尖嘯,夾著兩道虹影,橫卷而至虹影之外,又是一道銀虹,凌空斜劈而下!
三般兵刃尚未落入當場,即聽四聲悶哼,巫山四怪同時跌出兩丈余,坐倒牆根下,口中噴出一股血箭,當場昏迷,不省人事!
巫山四怪,黑道中也是響噹噹的人物,想不到在這麼個少年手下.居然沒接下一掌,難怪能數日而名揚宇內!確非僥倖。
這三般兵器捲入場中,原來是薔薇夫人的一對金鉤,外加少年的一柄長劍,三般兵器,本只想將薛仇逼退,撒手放過巫山四怪,也就算了。
豈料巫山四怪是放了,但卻受了重傷,非止此也,薛仇非但沒被逼退,卻反而縱身往三般兵刃撞去!
薔薇夫人嘿嘿一聲,道:「這可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心黑手辣!」
那少年所說卻不同,但聽他哈哈笑道:「也當是我費元神揚名露臉的時候了。」
而薛仇這時所說卻又不同,道:「有什麼厲害絕學.趁我沒發威前盡量施展吧,待到我一伸手時,你們要想再施展可就來不及了!」
二人一聽薛仇一再取笑,哪裡容得,大叫聲中,二人招式突變.一攻頭臉一攻下盤,猛劈猛砍猛削……
一陣猛攻,果然做到儘力施展的能事!
只是,薛仇青衫飄飄,三般兵刃盤、絞、削之縫隙中.三十招,五十招,眨眼七十招也過去了,居然連他衣角也沒有沾到一絲。
薔薇夫人與那自稱費元神的,可是越戰越心涼,越殺越膽寒,對力連一招也沒出手.二人已落了下風,一旦出手,豈堪想像!
忽地!薛仇瞼上再度發起了那淡淡的金光——
薔薇夫人曾數見此兆,哪得不驚?
倏地.一聲長嘯,划空而至!
薔薇夫人計上心頭,立即尖聲叫道:「姓薛的請稍緩,我可是特意為你通風報信來的!」
叫聲未完,仍遲了一步.錯眼不見.薔薇夫人雙掌一緊.掌上雙鉤脫手飛去,虎口一陣劇痛。
與此同時.一聲慘嗥,費元神已倒出丈許,同樣的口噴血箭.跌坐院中,傷勢可能不輕。
而薛仇神色安閑地拋下三般兵器,站在場中,冷笑道:「為我報信就暫時饒你-命,若想騙我.當心叫你死無全屍!」
一經停手退下,薔薇夫人心中已定.又見她淫聲笑道:「哎呀!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此來可真是-番好意,你可知近日江湖中對你閣下所為.震驚之餘,可也暴怒異常,已糾合數派高手,數十餘江湖中一等一的聞人,分批截襲閣下……」
薛仇一聽,朗聲大笑道:「此乃我薛某之願也!」
薔薇夫人故作關心似的作容擠頭,道:「不然,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縱然你有蓋世之能.也無法獨身與武林七大派正面為敵!……」
薛仇依然大笑道:「別說武林七大派.縱然集齊武林所有高手,我也不懼!」
「如若再加上『天海山洞』的舉世高人呢?」
「何謂『天海山洞』?」薛仇一陣錯愕!
薔薇人人只道他畏懼了.得意的一笑.道:「我說嗎,究竟還不得不有所忌憚畏懼,若能跟我們合作,保證你誅盡武林七大派武林稱尊……」
「呸!我銅堡薛仇,豈是依人成事的,你瞧我將武林七大派殺給你看,『天海山洞』什麼高人,目前不知,只要犯上我,一樣的濺血飛魂!」
薛仇說至此,倏然轉身,面對寺門外叫道:「什麼人鬼鬼祟祟,既有種追蹤.何不現身?」
寺門外,破竹似一聲大笑道:「娃娃!你好狠的心.居然要殺盡武林七大派,可怕!可怕!院中狐騷狐臭,污濁不堪.我們外面好說話!」
薛仇耳聰過人,早知來人輕功了得.還只道是連日來戲弄自己的灰衣僧人,忙縱身飄出寺門.就寺門前廣場上昂然一立。
淡月下.三丈外跌坐一個老花子,衣履襤褸.污穢還在其次.一頭銀髮雪須.卻也黑點斑斑.不知是污泥還是蚤子!
薛仇一見心中不覺好笑.這般形態,居然還敢嫌別人狐騷狼臭,污濁不堪,卻見老花子雙眼倏睜,有如兩道寒夜電光般,直射而來!
薛仇心中一愣,道:「尊駕喚我嗎?」
老花子雙睛在薛仇臉上轉來轉去,沒答他的話,反道:「果然是一株武林奇葩,只可惜情殺雙重.難分難解!」
語含玄機,反使薛仇一時摸不著頭腦!
猛然間,薛仇記起「生死簿」中窮家幫幫主「乞食乾坤」龍貧,不禁臉泛金光.怒火驟升,恨恨的哼了一聲,道:「尊駕莫不是窮家幫幫主乞食乾坤龍——貧!」
龍貧二字,聲如金鐵交鳴,似乎所有的恨意,全都發泄在這二字上面!老花子仰首長笑,仍沒答他的話,道:「娃娃.你先別問我,你可知華山派徐真人師兄弟三人,已糾合無極、崑崙,及山海一老范雲天的數位好友,共計二十餘武林絕頂高手.已追蹤而至,少時也就到了,你準備如何應付?」
薛仇見對方沒答他的話,心中十分氣怒,可是一聽說數派高手集而追蹤於他,且對方口氣,滿含關懷之情,與適才薔薇夫人所說,又自不同,不由強壓心頭怒火,恨恨地道:「如何應付?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正是我之所願.求之不得,免得千里奔波,四處找他們!」
老花子突然雙眼怒睜,喝道:「娃娃,你真要武林中人全部起而與你作對嗎?你究竟為的什麼?」
薛仇嘿嘿-笑,道:「又有何俱?求之不得,『生死簿』中記載的一個也別想跑得了!」
老花子猛的一震,叫道:「生死簿」?
「不錯,判官筆下的『生死簿』,你老若不報名,今天也別想走!」
「拿來我看!」好大的口氣!
「憑什麼?」
老花子突地一縱,但覺人影一晃,老花子一顆白蒼蒼的頭,已停在薛仇身前三尺不到。
身手之快,連薛仇看了心中也不覺一怔,更驚人的老花子只有一條左腿,右腿齊膝而斷,右手持著根五尺來長的鏤花古藤。
但是,薛仇功參化境,意所至.功已顯,渾身早已動功戒備,但見他連身影也沒動一下,道:「別以為憑這一手就可嚇唬人.集中原武林高手薛某亦不在乎,想看我『生死簿』,你就先報名!」
老花子被他-言,氣得渾身打顫,然則他這一衝,薛仇身穩如山嶽.他也不得不打從心底生起欽配,只可惜傲岸不動,不由恨恨地道:「娃娃如此狂妄無禮.該是末受家教.上天錯賜你如此天資稟賦,老花子說不得要為武林主持正義,懲戒懲戒你這狂妄之徒,叫你知道,中原武林並非無人!……」
薛仇曾聽恩公白雲叟談起「生死簿」中-些人的特徵,心知此老並非窮家幫幫主「乞食乾坤」龍貧.因為他只有一條腿。
然則老花子所說,薛仇非但不怒,反振吭大笑不止。
老花子氣怒倏加,左掌猛然推出,雖說只發三成功力.風聲知如餓虎狂撲.疾嘯隨起。
老花子口口聲聲懲戒薛仇,可是,出掌時不由自主的又留了情.究竟武林奇才難得,造就一個人材,更非易事!
尤其.薛仇那份豪氣.那份膽識,那無所畏懼的傲岸狂妄.無-不對正了他的胃口,與他童年時一模一樣!
因此,老花子雖被激得怒火狂激.臨到出掌時,手底下又不由稍稍收了幾分.哪知,一掌拍出,身前倏失薛仇人影。
二人相距,不及三尺之遙.探手可及之地,老花子掌出如電,居然仍被薛仇避了開去,老花子心中哪得不驚!
定晴看時,薛仇已立身三丈外.仰首姿態沒變,長笑仍未止。
老花子一掌未奏功,再發掌相信也難擊中對方,反而自取其辱,見對方仍笑不停,不由動了真火,斷喝一聲道:「畜生,你究竟笑的什麼?」
薛仇收住笑聲,不屑的道:「我笑你老今日居然敢說為武林主持正義!」
老花子反被他一句話,說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怔怔的回不上話,卻見薛仇陡然間英眉斜軒,臉攏殺氣,金光漸激,厲聲道:「老花子,你可知道十六年前震駭中原武林的血案,當年你老花子那裡去了?怎不見你老花子也出來主持正義.窮家幫譽滿武林,威震寰宇.在我薛某眼中看來,嘿嘿……也不過只是欺世盜名之輩。」
老花子,江湖異人.乃窮家幫上代幫主「追風無影」「獨腳神乞」,其歲數怕不已近百歲高齡.窮家幫威勢遍神州,履蓋任何一派之上,獨腳神乞蹬蹬腳,可能震動半邊天.一生行乞唯古藤為記.不認識他的人,只要見到這支古藤.就知是他老人家,任你一派掌門見了也得尊一聲「窮爺」!
「獨腳神乞」適才突然躍起。為的是亮出鏤花古藤,表明自己的身份,在江湖中走動的武林人,誰能不認識這支鏤花古藤?
不想.薛仇非但不驚不駭,反開口「老花子」,閉口「老花子」,辱罵窮家幫狗血淋頭.盜名欺世,這簡直是不要命了!
哪知,這一罵,竟罵得「獨腳神乞」當場呆住,久久方聽他道:「娃娃.十六年前,什麼血案竟能震駭中原武林?」
薛仇一聽老花子口氣、似對十六年前所發生之事,毫無所知般,似有不信地瞧了老花子一眼,道:「窮家幫消息之靈,哪派能及?何必問我?」
「獨腳神乞」苦笑一下,道:「老花子十八年前離開中原,暢遊大漠三年.歸途中無意間救得一周歲棄嬰.也是老花子貪戀戈壁風沙奇景,天山一住十五年,半月前方始返回中原.欲暗察幫中有無什麼不軌之事,以致尚未正式露面,娃娃就說說何妨?」
薛仇一聽,原來如此.遂道:「十六年前,銅堡中一夜間.存屍七十餘具.除我薛仇周齡嬰兒經人絕子掉換,免於難外,余均死於非命!」
「什麼?銅堡神劍手薛老弟他……」
一剎時,老花子鬚髮根根直立,雙眼紅如噴火.臉上神氣一陣青一陣白.氣結神馳,當場跌坐地下!
久久,方聽其放聲痛哭,哭聲中道:「老花子只知你妄殺無名,正準備進入銅堡興問罪之師,哪知,我那薛老弟他……他居然已遭劫難!」
驀然.樹梢頭飛落一條瘦小人影,快如狸貓似的往老花子身上撲上去,口中並叫道:「師父!師父,你老人家怎麼啦!」
這人影的飛落,疾若電閃,薛仇看也沒看清,人已撲到老花子膝上,捧著老花子污穢的瞼,驚聲而呼!
可是,老花子越哭越凶,根本沒停的意思!
那瘦小人影雙手頻頻搖晃老花子的頭,也沒法止住老花子的號啕悲聲,與淚泉的狂涌。
那瘦小人影一見勸阻無效,不禁回首死命地瞪了薛仇一眼,借著淡淡的月光.薛仇至此方看清,原來也是個襤褸污穢,骯髒不堪的小花子!
小花子忽地縱身而起.欺近薛仇身前尋丈之地,指著薛仇道:「是你將我師父惹哭了嗎?」
薛仇心情本也酸痛難當.因為老花子是為他父親之死而痛哭,他又怎能不為他的親人悲痛?
可是,小花子氣勢洶洶,又不禁使他大起反感,道:「誰惹他了?」
小花子想不到薛仇居然敢頂嘴,雙眼一瞪,道:「你不惹他,他怎會傷心?」
「他自憂傷心,關我什麼事?」
「好呀!居然還敢頂嘴.還不趕快上前陪不是,你若不能使他止住悲聲,瞧我可肯容你?」
薛仇聽他說話幼稚得可憐,不禁想笑,終於還是強行抑制住,故意調侃似的哼了一聲道:「憑你也配?」
小花子彷彿也是不可一世般,哪裡聽得進這種口氣,叱喝一聲道:「這是你自己說的,瞧我配是不配,照打!」
說打真打,呼的一掌,當胸劈到!
名雖叫他小花子.其實他也十六七歲了,能小到哪去,只是身子比較瘦弱點,然而一劈出,來勢之快,勁氣之足,也非泛泛可比。
薛仇見他驕狂似較自己更甚.存心要挫挫他的驕氣,有意的不躲不閃.左掌-封,右掌疾出,反扣對方手腕。
雙掌伸錯間,快如電光石火,薛仇自以為十拿九穩.定能將小花子手掌扣住,挖苦他兩句。
豈不知,強中自有強中手.一山還有一山高,薛仇雙掌錯間,對方手影倏失,左腕上厲風疾襲,心中猛吃一驚!
一時大意輕敵,險險著了道兒,總算他藝出上占,功力非凡,千鈞一髮之際,左掌一沉.猛旋身退出尋丈。
薛仇這方吃驚不小,他哪知對方吃驚更甚!
小花子這-招有個名堂.叫做「花子玩蛇」,乃是窮家幫鎮幫絕藝,九招「大擒拿手」中,最兇猛的毒辣的一著。
九招「大擒拿手」與十八招「藤蛇棒法」,同為窮家幫的鎮幫之寶,通常幫中徒眾,立了大功,有了苦勞,方能賞個一招半式。
不過,只要學得這麼一招半式,已可抵敵高出自己數倍的強手,而且幫中的地位,也視所學這兩門絕學的多寡而論高低!
往常.除了掌門幫主,誰也不夠格將一套學全,有個四招五招的,已是幫中叫字型大小的人物了。
而小花子非但學得九招「大擒拿手」,十八招「藤蛇棒法」,更是精而又純,原來他就是獨腳神乞大漠中收養的棄嬰,也是他根骨奇佳,賦稟特異,方獲獨腳神乞垂愛,這一陣他是瞧薛仇頂得他冒火,才一上手就施展了毒辣兇猛的大擒拿手「化子玩蛇」,準備一招就將薛仇擒住,羞辱他一番。
關外大漠中,小花子就憑「化子玩蛇」一招,曾敗過十數武林高手,僅僅憑這一招,每試不爽!
今日,想不到竟讓薛仇逃出手去,他心中怎能不驚駭莫名,但他仍驕狂地道:「總算你還有兩下子,再接我兩招試試!」
隨著話聲,但見他左手並中食指二微提,直取薛仇面門,右手食中二指叉開如剪,疾點薛仇前胸!
薛仇適才一時疏忽,險險著道兒,心知小叫花子別看他人小,招式可精奇詭秘,絕妙無比一時也不敢大意。
可是.待看到小花子這二次出手時,並無甚特別精奇處.只覺怪誕十分,遂仍不閃不避,以天池所學「盤龍掌法」中一招,「雷霆擊鼓」,長臂虛架,另掌沉腕硬切,直削對方手腕!
這一招.薛仇用的是硬碰硬的打法.不料,雙方招式未接,小花子身形如蛇般.-軟一滑,已晃閃至薛仇身側,雙掌-錯一開,猛點薛仇左方太陽穴.招式之快,如同電閃般,剎時即至!
「太陽穴」為人身三十六大死穴之一,一經點中,准死無疑,薛仇估不到小花子手法這厲,心腸這毒,不禁怒火倏發!
倉促間,施展開「七絕游身步」一旋-晃,橫移半丈,長嘯驟起,如龍吟鳳鳴.聲震夜空。
緊接著,雙臂揮展,朝小花子猛撲而去!
薛仇一旦發怒,所施展的儘是天池所學,上古絕藝,小花子哪是他敵手,數招末滿,已被逼得退出一丈五六!-
旁坐地的老花子獨腳神乞,他早已不哭了,反綻開了一張闊嘴傻笑,眼看小花子招架無力.單憑飄忽身法,左閃右躲,他也不管。
「獨腳神乞」-只獨腳,能開莽莽江湖之中,博得「追風無影」的隆譽,其輕功造詣,自有過人之處。
小花子適才說滿了嘴,這時可是窮受罪,但他也真有骨氣,非但不討饒,可連師父也沒叫一聲!
十招未滿.小花子已臭汗滾流……
倏然間.葛影飛騰,直穿而入!
小花子一見大喜.張手抓住,立即橫掃而出,原來這道飛騰而入的葛影,正是獨腳神乞的鏤花石藤!
小花子「藤蛇棒法」,較「大擒拿手」更為精純,一棒在手.如虎添翼,精神百倍.橫掄直劈.只兩招立將薛仇逼退!
薛仇能於幸家莊前,雙手奪下四支長劍.適才院中.又一招內奪下兩人兵器,且還傷了一個人,如今,他難道不能奪下小花子手中的古藤而被逼得退身?
不能?就是不能!「藤蛇棒法」如此慎重傳人,如無真正驚人之處,何可貴之有,窮家幫也不拿它當寶啦!
就拿薛仇說吧,一身所學,已然震驚江湖,可是,當他伸手時,竟覺那條鏤花古藤,剎忽間變成了一條巨蛇,搖頭擺尾,婉轉而上,手伸出竟不知往何處抓好,逼得他只有退身!
卻見小花子並沒追來,道:「亮兵器吧!算你贏了一場,我們兵刃上再見高低!」
薛仇見對方竟然認輸了一場,也夠坦爽,不願叫他過份下不了台,遂又退開半丈,道:「既然你拳腳認輸,兵刃上我也認輸就是,我可沒功夫.失陪了!」
薛仇說完一轉身,一步末跨,人影疾閃,小花子橫杖阻住去路,嘿嘿一聲乾笑,道:「說得容易、不露兩手你就別想走!」
這廂語音未落,老花子一旁坐地大笑!
薛仇怒氣頓發,忖道:「給臉不要,真以為我敵不過你嗎?你笑得出口.我要不在你面前打得他走投無路,天池五年算白辛苦了!」
薛仇邊說,邊從革囊中掏金蓮花,鼓氣-抖,金蓮花暴伸三丈七八,蓮花下露出拇指大-條細桿,那碗大金蓮花在桿頭一晃一搖,那細桿有如載它不起般的!
原來,這朵金蓮乃是一外門兵器,那細桿是一個個小圓筒,環節連套而成,可伸可縮,可軟可硬,隨使發者心之所欲!
薛仇抖開金蓮花后.有意隨便-揮。可碗大金蓮花所帶起的風圈,竟有兩尺寬圓,一旦儘力揮舞,怕不寬至三尺余!
這等威力,誠然少見。
一旁的「獨腳神乞」,也不禁看得一呆,雖說他見多識廣,可也沒見過威力這大的金蓮花!
小花子,他更是初生牛犢不畏虎,一見薛仇亮出金蓮花,立即揮杖搶攻,杖走龍蛇,勢若猛虎。
薛仇一見對力招式詭絕,威猛異常.也就不敢以怠慢。
金蓮花抖起一朵朵金花,施展開天池上乘絕學「金蓮十八閃」與小花子拼搏。
三招一閃.薛仇心中已然有數,小花子在他手中絕走不上五招,可是,這時的他.面對這小花子.竟有一股難以形容的感情,那刁鑽而又倔傲的脾性.竟使薛仇深深的喜愛上了!
為此,他怎能再忍心一而再的要他當面出醜呢?於是,他只好……
倏然,一個意念,閃過薛仇的腦際.他想:「既無傷他之心,又無法即刻抽身,何不借他奔騰凶的杖法中,演練自己的『金蓮十八閃』呢?」
如此一想.心中不覺大喜,「金蓮十八閃」放手施展下,挾著小花子的「藤蛇棒法」,只剎間……
風雲驟起,石走沙飛,先還看得見二人的奔騰縱躍,可是,片刻光景.一片耀眼金光過處,兩人連影子都沒有了。
場中就只留下一團金色光柱,這情景,一旁坐地的追風無影獨腳神乞,神目如電,也看得痴痴獃住。
猛的一聲叱喝,場中金光暴散,人影倏分,又各退出一丈五六。
薛仇,神彩飛揚,滿臉歡欣,顯見心底是何等愉快.他可並非戰勝而驕,而是這一次,真正與人對敵中,「金蓮十八閃」當中微微一點疑難之處,已在不知不覺中迎刃而解,他哪得不歡欣若狂?
反之,小花子-雙眼死死地盯住薛仇。他的臉上,因過於骯髒而看不出神色表情,可是,這一雙眼中,卻流露了驚、喜、怨、恨。
從適才一陣對掌中,他不承認他會輸給薛仇,他只承認自己功力非薛仇之敵,於是,他想從「藤蛇棒法」中找場!
他如此想,老花子又怎能不是?不過,老花子的氣量較大,他的意思就只是試試對方兵刃的藝業而已。
交手末及招數,小花子心中又冷了,連年來關外蓄養起的豪氣,剎時消彌無蹤,僥倖.對方並沒緊緊推逼,仍有空餘讓自己遞招撤招!他明知對方手下留情,但他卻不願領這情。
同時,他也奇怪,劉方看年紀與自己不相上下,虧他怎麼練的?
忽聽老花子哈哈笑道:「小石頭,你今天也碰到硬的了,聽著,持我藤杖.諭令窮家幫幫主乞食乾坤龍貧,十日後洛陽南關見我.速去速回!」
這被稱小石頭的小花子趕快應了一聲,又回首盯了薛仇一眼,方縱身而去。
天時已寅末卯初,月影西斜,殘星數點!
老花子獨腳神乞打發走小石頭后,道:「娃娃,功藝雙絕,難得難得,悲靈大師是你什麼人?」
薛仇本是歡容滿臉.一聽老花子提到出家人,不禁歡容盡斂,意味深長的道:「我不認識任何一個出家人.若有!就是我的敵人……」
語音至此,倏然煞住.因為他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影子,肥頭大耳,頭戴金邊僧帽,身披朱紅袈裟,盤坐一朵金蓮花上,寶相莊嚴,神威凜凜。
薛仇心中一痛,忙合目禱道:「原諒我的罪孽,原諒我的罪孽!」
一旁的老花子,被他一句話,愣在當地,張口不得,憑他的神目,他已看出薛仇武功來源,哪知,薛仇竟說出這樣一句駭人聽聞的話來,他哪得不驚?
薛仇默禱畢,忽的想起,老花子即非所尋之人,在此多留無益,一旦被其以正義壓制,天池所發宏誓,必將付於流水!
於是.趁老花子愣愕不備之際.突的飛身倒縱,「飛龍騰空」儘力施展之下.口中卻叫道:「老前輩.告辭了.銅堡血案清了.再向你老領罪!」
老花子萬沒想到薛仇會得突然離去.單足一挺,縱身飛上樹梢,薛仇人影已疾若飄風般出去數十餘丈。
老花子未明因果,豈能容其再造無辜殺孽,立即施展「無影輕功」.猛追而去!
「追風無影」之名,得來非易,可是,在老花子儘力施展下,仍然沒能趕上薛仇,追上數十里地,反將薛仇追丟了!
薛仇呢?有心迴避他,豈能還讓其追上,不過,兩人這一陣急奔,倒讓薛仇避過了一場罪恭孽,因為在他走後不久,追趕他的人已來到古剎。
薛仇此去,目的地可是嵩山的少林寺。
嵩山少林寺.為武林泰山北斗,向執武林七大派之首。
不數日,薛仇來到嵩山少室峰下,正是一日的清晨,尚末登山,就在通上山的道路上,看到阻路端坐著一位清癯的老和尚,額頭突出,顴骨甚高,鼻頭圓挺,下顎既長且翹,臉頰削瘦,更顯得顴骨之高,鼻頭之挺。
老和尚一臉肅穆嚴謹之色,雙眼微合,凝坐道中一動不動!
薛仇一見老和尚,貌相雖怪.卻自有一股無形的攝人威儀,心中微微一怔,突的發覺老和尚頭頂冒起蒸蒸白氣……
就在這時,薛仇想起日前戲弄自己的那位老和尚的背影,矮小的個子,豈不與當前老和尚十分相似?那頭頂蒸蒸白氣,更顯示出老和尚功參化境。
心中一怔之下,居然裹足躊躇不前!
忽聽晨鐘「噹噹」疾傳而下,仰首朝峰巔望去,倏地,眼前雲氣一閃,阻路老和尚倏忽不見。
薛仇心中大驚之下,原有殺毀少林僧眾之心,不禁大為動搖,少林寺輩出奇人,能佇立江湖數百年不衰,實非僥倖,當有其過人之長。
然則,銅堡七十餘口,不明不白的慘死,豈能如此不了了之,縱然明知少林寺中現有驚世高人,累累現身示警,也不得不硬起頭皮一闖!
薛仇就革囊中掏出「生死簿」,迅速地看了一遍,心中怒恨之火.倏忽間驟升千丈,雙眼氣得血紅紅的,立即撒開大步,往峰上走去!
直到少林古剎之前,也再沒見那怪和尚現身,薛仇恨海難填,氣涌如山,眼見寺門緊閉,探掌就拍!
掌未及門,寺門忽的「咿呀」開啟,迎門兩個十二三歲大的清秀小沙彌,恭身肅立,同聲叫道:「月日、月清奉掌門方丈之命,迎接銅堡薛少俠大駕!」語畢,二人同時頓首!
薛仇一見,當場愣住.所謂「吃軟不吃硬」,伸手難打「笑面人」,兩個小沙彌雖沒嘻皮笑臉,可是,以禮相迎,薛仇縱然怒火再旺.也無從下手!
再者,兩位小沙彌年歲較大還輕,銅堡慘案,他們或許聽也沒聽說過,更別說名登「生死簿」了!
兩位小沙彌的指名相迎,又不得不使薛仇心中-驚,敢情別人早已預知相候了,遂哼一聲,道:「貴派掌門人今在何處?」
二沙彌同聲道:「敝掌門方丈現在『戒恃院』中恭候俠駕!」
薛仇眉兒一軒,瞼泛淡金,道:「貴派四尊者十八羅漢呢?」
「均於『戒恃院』中默候!」
二沙彌說完,當行領路,往「戒恃院」而去!
行行重行行,已繞過十數間大殿,所經之處,全都寂靜如死,不見半人,眼前忽現一翠竹圍繞的殿院,高大的門楣上分寫著「戒恃院」三個大字!
薛仇悲聲仰首唱道:
「恨如山樣重,
仇似海洋深。
………」
唱聲未畢,倏見修竹上.隨風起伏的竹葉巔.赫然站著那峰下迎路而坐,怪相清癯的老和尚!
老和尚依然雙眼微合,站在竹葉巔上倏然轉身,踏竹而去!
「那背影」不就是日前戲弄自己的嗎?薛仇至此,非但不予退身,反怒火更熾.心中暗道:「你以為這樣就能阻止我殺你寺中人嗎?我就不信斗你不過!」
「戒恃院」中鴉雀無聲,薛仇隨著二沙彌進入.定以為內中戒備森嚴,正自運功遍布全身!
眼過處.忽見院中分班跌坐三百餘老小僧眾,人人穿戴整齊,職責所在,顏色分明,彷彿正遇上什麼隆重大典似的。
院中香煙繚繞,薛仇剛一踏入,立聞院頂鐘聲「噹噹」而鳴,聲音緩慢,顯得十分悲暗凄涼。
薛仇恨在心頭,仍不為當前情景所動,大踏步跨入殿中.忽見殿上首走下一老年和尚,迎著薛仇打了個問訊.道:「少林寺七十代掌門法元,帶罪迎接施主俠駕!」
薛仇見老和尚白眉蒼蒼,滿臉凝重肅穆之色,遂哼了一聲道:「銅堡薛仇,今日冒昧上山,欲了卻十六年前銅堡中一段公案,請貴掌門喚出當年進入銅堡的四尊者及十八羅漢等二十餘僧眾!……」
少林寺掌門法元禪師蒼眉微皺道:「施主請息怒,稍坐待茶.容法元啟稟下情!」
薛仇冷然一笑道:「薛某不渴也沒空,掌門人還是先將他們請出吧!」
少林寺領袖武林數百年,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其掌門人若非德高望重,武功卓絕,豈能勝任!
眼觀少林掌門法元禪師,年越古稀.如此低聲下氣,而薛仇竟然不買面子,不禁使殿中所坐三百餘老小僧眾,全都陡然睜眼,怒目而視!
法元禪師趕快一擺大袖,厲聲喝道:「今日誰敢妄動無名,立即逐出山門!」
語音鏗鏘.十分威厲,三百餘僧眾立即垂首閉目.無一敢作容者.法元禪師隨又對薛仇道:
「施主請聽老衲一言.當年銅堡血案.少林寺中門人實難委其過,只是.確也有不得己的苦衷。」
薛仇悲聲大笑道:「什麼不得已的苦衷,簡直自欺欺人,少林寺領袖武林,身逢其事.居然於事發次日來個不聞不問而去,武林中豈還有正義?」
「施主有所不知,當年,少林門人大舉南下,實因敝派有一叛徒悟元,為非作歹,隱跡北雁盪山,此獠生俱異稟,家師在世之年,十分鐘愛,待到家師仙去后,此獠惡性突發,竟自奸淫擄掠,無所不為,而同輩中師兄弟三五人竟非其敵,不得已令四尊者十八羅漢盡數南下,以除此獠……
「當年,老衲正閉關中,四尊者十八羅漢與同門數師兄弟,路過銅堡,正逢銅堡喜慶.武林通好情面難卻,不得已進入銅堡祝賀,豈知當天夜裡,急接少林寺數百年開派以來.甚少啟用的掌門綠玉符令報警,此令即出,舉凡門人必須盡數回歸少林待變……師兄弟們驚奇老衲正閉關中,何以無故破關而出,傳此綠玉符令,而傳令之人又不見影,猜想少林寺中定然發生重大變故,當夜未敢行動,因銅堡究與一般江湖庄堡中所可比,勢派之大.較之少林寺有過之無不及!
「焦慮直待天明.正待辭行時,始轟傳血案,驚駭之餘.也曾巡視察一遍,居然渺無頭緒.為了掌門綠玉符令的緊急召集.不得已暗中留下了老衲師弟二人.以作暗中偵察血案兇手……
「不料.餘人日以繼夜,兼程趕返的當日下午,惡耗傳來.老衲兩位師弟已登極樂,屍骨無存……
「而餘人之趕返寺中,發覺寺中毫無所變,平靜之極,而老衲仍閉關未出,驚駭萬分之下.反失卻主張,不敢公然為銅堡察凶偵敵,暗中卻也曾派出人去查探.四尊者頭批行動,十八羅漢繼之,前後三年.毫無所獲.待到老衲破關出時,噩耗頻傳,四尊者十八羅漢相繼歸西.施主請看……」
語至此法元禪師手往佛殿上首一擺,掌門人座后一排二十餘靈位,分兩排並立,前四后十八,不多不少,與數正相符!
薛仇聽至此,半信半肄的仍然冷然道:「片面之詞,何能盡信,而江湖中怎沒聽說貴派門人遭難之事?」
「此事也十分隱秘,非本派中人,全都不知.后得老衲師叔悲靈大師手諭,但凡寺中人,絕不準轉離嵩山一步,而出外行道者,也陸續回寺,唯獨石頭陀性元與笑彌勒佛二位師弟,受師叔之命,外出辦事,十餘年始終未曾返寺……
「至於當年銅堡發現之綠玉符令,數十代傳下,原有三片.待老衲破關后查看時,始發覺已失其一,敢情盜令之人與謀害貴堡之人.尚有關連……」
薛仇怎肯信法元禪師片面之說,恨恨地道:「令師叔可是聳額尖鼻薰翹下巴的矮小老和尚?」
法元禪師一愕道:「施主何處得遇老衲師叔.老衲師叔自四十年前家師坐化時.離山後一去不歸.十餘年前也只是一紙令渝,從不現身,昨日又得-紙令諭,方知施主今日抵山,特糾集寺中門人,於此相候,不知老衲師叔.曾對施主說些什麼?」
薛仇道:「說什麼,他要我誅殺……」
「殺」字出口,陡聽一聲輕笑起自耳邊,不禁倏然煞住,恨聲道:「既是佛門高人,又何必藏頭露尾.若不現身,請恕薛某要大開殺戒,血染少林寺了……」
語音甫畢,耳中忽響起蚊唱似的聲音道:「小俠別說殺人,若能將供桌上二十餘塊靈牌打毀,你就非常了不起啦.老衲自會現身相見!」
聲如蚊唱,卻聽得十分清晰,薛仇懂得此乃「傳音入密」的絕世奇功.與「玄戈神功」「縮骨奇功」鼎足而三,薛仇他全都學過!
只是,獨獨這一門功力較淺,因為他在天池中,無人可對語,但他卻知,「傳音入密」這門功力,練至化境時,可因人而發,並可遠出三數里之地。
如今,眼觀法元禪師在他面前發愣,心知他沒有聽見,遂道:「這有什麼了不起,我就毀給你看!」
隨著話聲.薛仇足尖猛點。剎忽間,橫飄八丈余,兩旁僧眾及法元禪帥.只覺青影一閃,人已端立供桌前,抬掌欲橫掃桌上排列整齊的二十餘靈牌。
兩旁僧眾一見,不覺大嘩!
少林掌門法元禪師心中更驚,眼看薛仇抬掌就欲拍打而下,欲待相阻,哪裡還來得及!
木製靈牌.薛仇一掌拍掃之下,哪能還有完物!雖然,這是木製靈牌,可以另外再制.然則於一派之中,除非此人犯有不赦大錯,死後仍被逐出門牆,方能將其牌位擊毀.以示驅逐之意!
如今.無緣無故,怎能讓薛仇毀去?
一聲大叫:
「施主!施主!使不得,使不得!」
叫聲未完,忽昕「噗通」兩聲,兩位六旬高僧,分左右倒下塵埃,敢情這兩位大師正站在供桌兩側,專司護位之職!
今見薛仇欲毀供桌,哪裡容得?雙雙從旁射出,推掌疾朝薛仇撲去!
薛仇掌未落,已覺厲風砭骨,一聲冷笑.改掌后拍,將兩位少林寺中高僧.當場給震倒地下。
薛仇二次抬掌疚迅的仍欲拍下!
就在這一髮千鈞之際,驀見神案上懸垂黃幔.無風自動,朝兩旁飄起甚高,露出當中供奉的神像!
神像肥頭大耳.上戴金邊僧帽.身披朱紅袈裟.盤坐一朵金蓮花上.寶相莊嚴,神威凜凜!
薛仇一見這佛像.心中猛吃了-驚.舉起手掌非但拍打不下,反「噗通」一聲.跪倒案前.放聲痛哭!
原來.這佛像在天池中,也塑有一尊,完全一模一樣.他朝夕禮拜,奉作師祖,想不到這尊佛像,居然出自少林.怪道悲靈大師所施展的絕藝,自己均曾修習,自己豈不也是少林一脈!
五年苦練,自以為絕世奇學,不想仍沒走出武林七大派.當日天池誓言,看樣子已難實現,心中哪能不痛?
這情景當然也使得在場僧眾全都驚愕莫名,就連掌門人法元禪師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薛仇痛哭一場,再拜立起.「戒寺院」中僧眾全部散了.唯有掌門法元禪師仍陪坐一旁。
薛仇當先詢道:「老禪師.適才失手傷了兩位大師.不知傷勢如何?」
薛仇一臉血紅,又道:「在下攜有現成藥丸,服下片刻立愈,但願未至血僵脈息!」說完,革囊中掏出玉瓶,傾出綠豆般兩粒小銀丸,又道:「此丹原為少林所有,在下亦不知何名,但卻別具靈效.老禪師無須客套,攜往一試便知!」
聽說此丸原屬少林所有,法元禪師就不由一怔.可是,待他看到銀丸后,又不禁雙眉皺緊,他身為少林七十二代掌門,競連此丸之名也呼叫不出,豈不慚愧?
法元禪師接過丸藥,輕拍-掌,院門外轉入月白小沙彌,法元禪師付過丸藥.交待數句,立將薛仇領入禪房!
驀見禪房桌案上排著一紙信箋,墨跡未乾,法元禪師先看到字跡,已認出為師叔悲大師手諭,正待念讀,發覺原是給薛仇的,可是,那抬頭的稱呼,卻把大大的嚇了一跳,趕忙退身-旁!
薛仇也早已經看到,取起看時.卻見上面寫道:「薛仇師弟,老僧究不知你屬何人門下,冒昧的以老賣老.尊你一聲師弟,你不是欲往『洞底洞』去嗎?那就去吧!你的仇家.也可能在那裡.只是,那魔頭魔道正旺,壽數未至,難使你如願以償,不過,最少也能使了卻些心愿…」
「觀你現今功力.已能與這般魔頭分庭抗禮,只需膽大心細.別說『洞底洞』,縱然『山外山』『海上海』『天中天』同樣去得!欲知詳情,請詢窮家幫老幫主追風無影獨腳神乞老花子……」
「最後,老僧奉勸師弟一句,上天有好生之德,少造殺孽……悲靈僧字」
薛仇看完,心中大感迷惑,而少林掌門法元禪師,卻早已跪伏一旁.薛仇趕忙攙起,腆腆地道:「老禪師千萬不必如此,反使薛某不安,我這就欲洛陽一行,尋找追風無影獨腳神乞問事。」
薛仇一看到信中寫的「追風無影獨腳神乞老花子」,他已揣測到正是指的日前所遇之老花子,想起洛陽十日之期,哪敢錯過。
臨行忽然想起喪門劍鞘.忙道:「老禪師,寺中是否存了喪門劍-柄?」
法元禪師聞問,立即退出禪房.在神像后一陣摸索,取出-柄喪門劍,雙手恭敬的遞交薛仇道:「師叔若用得著它,不妨攜帶身旁!」
薛仇一看,劍鞘果與懷中-模一樣.苦笑了一聲道:「我用它不著!」
離了嵩山,急奔一日夜,次日天明.已進入洛陽!
連日來的變易,實在太大了,未上嵩山之前,薛仇滿胸滿腹,全都隱藏了一股股的殺氣。
如今,他可是滿腹的疑團,他不能再亂殺,他要出面尋找仇人了,當年,並非沒人主持正義,只是,暗中賊人.實在太凶,太毒,太厲害了,以致無人敢正式出面與之為敵!
然而,究竟是什麼人呢?竟然如此厲害?
他們為什麼要和我銅堡作對,甚至一氣就想鏟草除根呢?
當然,這些個問題.他要在見到獨腳神乞后,望獨腳神乞協助,逐一追查明白,尤其,「洞底洞」、「山外山」、「海上海」、「天上天」,這三四一十二個不明不白的字,更是悲靈大師指示向他詢問的。
薛仇進入洛陽后,首先尋一客店.嗽洗一番,再來到南關尋找追風無影獨腳神乞老花子。
洛陽.數朝建都於此,尤以唐朝最盛。明清時,仍繁如故.街道行人,熙熙攘攘,三教九流,無所不有,為-卧虎藏龍之地。
「南關」,就只這兩個字,占洛陽四分之一地,薛仇一個十六七歲小夥子.江湖閱歷毫無,要他上哪兒去找?
左轉右轉,東彎西彎,別說是獨腳神乞與小石頭,不見人影,路邊竟連個乞兒也看不見。
薛仇越找越煩躁.又無處可問,老百姓,生意人,誰認識什麼獨腳神乞,「獨腳蟹」,館子里跑堂的或許會告訴你,這是江浙小菜!
眼看日已中天,毫無著落.薛仇心想:「急也不在-時.乾脆,填飽肚子再說!」
不想還好.一想肚子里立即咕咕叫,抬首望去,前面就是一座酒樓,前門黑底金字「醉仙居」。
薛仇來得臨近,見裡面哄哄嚷嚷,座幾無虛設.他本不喜這等熱鬧所在,可又想到,店裡面的吃食,或說較為高明些,方能吸引這多食客,他哪知「醉仙居」於洛陽,乃首屈一指的酒樓。
薛仇進得「醉仙居」.跑堂的穿來繞去.端菜呼酒.忙得不亦樂乎.誰也沒注意他的進入。
薛仇四下一望.廳角里還有個小空座位,遂也不打招呼,逕自往裡挨去!
生意興隆,市儈商人也就不顧客人是否舒適,將桌柿排得密而又密,一旦坐滿.簡直就看不見過道。
薛仇還算小心,仍然碰了一個人的手肘,將那人一杯酒打翻了少許,薛仇趕忙恭身致禮,連陪不是!
哪知,身形未直,一個蒲扇般大手掌,已橫打而至!隨著一聲臭罵道:「不長眼的王八羔子……」
憑薛仇一身的能耐,這一掌哪能打中他,只是,他氣惱此人太過凶霸,撞翻一杯酒也沒甚大不了的.居然開口就罵,動手就打,瞧那毛絨絨的大手掌,怕不也是個武林人物.如若自己換了個常人.這一掌可能就要了半條命!
他想:「似你這等凶神惡煞似的.若不加以懲戒,日後定是一惡紳土霸,害人不淺!」
薛仇想尚未罷!「啪!」的一聲暴響,薛仇臉上已著著實實的捱了一耳光,可是他連晃也沒晃動一下,臉上更是笑容依然,毫無異狀。
反之,那打人的大漢.一條手臂,軟軟墜下,再也抬不起來了,而且就這剎那的光景.大漢額頭上,汗珠如黃豆般大,一顆接一顆,越冒越多,越流越快,如若拿起他那手掌來看,就更嚇人。眨眼間的工夫.已腫大了一倍,痛得他咬緊牙根.連哼的力氣也沒有了!別說罵人。
與大漢同桌的.另有三人.本已準備張嘴大笑.那是等薛仇狼狽倒下之後,不想預料的情形沒出現,驚人之事發生了,他們哪裡還笑得出來,眼看大漢受傷情形,他們駭得目瞪口呆!
薛仇可沒去理會他們,仍然含笑走到廳角坐下!
大廳之中,發生這事,全廳中人.誰能不知?一時之間.所有的眼睛.全都射向了廳角,照在薛仇的瞼上。
這一來,反使薛仇如坐針氈,大感腆腆!原因是,他並非想逞英雄,實在是出於一時氣憤。
於是,薛仇趕快將頭低下……
就這一低之際,驀見鄰桌上坐著個十六七歲的姑娘,一對水汪汪的眼睛.正在盯住他甜甜的微笑。
因他這驚人的表演,跑堂的馬上就過來了,薛仇也不懂什麼好吃,不好吃,隨意點了兩樣,要了一壺酒。
菜尚未上,無意中一抬頭,又看到那一對水汪汪的眼睛,仍在對他微笑,不由得仔細地打量對方兩眼。
彎彎的細眉.大大的眼.直直的鼻,小巧的嘴,乍一看,只能說討人歡喜,細打量、方覺其美而秀.微笑更迷人!
薛仇多年來.已沒這樣細心打量過女孩子,心中不覺一盪,趕忙掉頭他視,下意識的雙眼又掃到適才那-桌上.敢情.就這陣子工夫.人家早走了。
薛仇可沒把這些人放在心上,走不走在他全無所謂,可是,收回眼光時,有意無意間又掃了鄰座少女一眼!
笑!仍然在那兒微笑!
薛仇心中一怔,不禁想起一別五年的雲妹,如今身在何方?變得怎麼樣了?有這位姑娘這麼高嗎?這麼美嗎?這麼迷人嗎?
要拿別人比,就不得不朝人家打量,只看得一眼……
突聽一聲冷笑,起自身旁,陰冷冷的道:「我說呢,酒館里顯能,敢情為的是弔膀子來啦!」
薛仇一聽大怒,猛回首,身後不知何時已站著個五短身材老頭,花白的鬍鬚比老山羊多不了幾根,兩太陽穴鼓起如小丘,雙睛開閉間,精光電射,顯見此老乃內外兼修的武林高手。
若說是薛仇未登嵩山以前,他又會詢問對方名號,如今他不問了,問了不過徒增煩惱痛苦。
於是,他也冷笑道:「你老人家說誰?」
老人哈哈一笑,道;「我說那不長眼的王八羔……」
老人這一聲笑,立使座上客走了四分之三,然則薛仇領座那少女卻沒走,仍然在笑!
老人-言未畢.倏的一聲驚「咦」,手起處就在嘴唇邊夾住了一根細小魚刺,就像變戲法似的虛空抓到。
三角眼猛一翻,從薛仇身上卻轉到了領座的少女,可是,那少女除了一臉笑容,連姿式也沒動一下。
老人哼了一聲,道;「原來全是好朋友,有種的今夜三更,南關外洛水旁松林內,不見不散。」
說完,老人沒等答言,回身就走。
薛仇也沒阻攔,酒菜上來,逕自吃喝,不過,他心中也想著一個問題,就是老人挾的那根魚刺!
那根魚刺,明明是從少女那方向射出的.難道那根魚刺會是少女所發?可是,他再怎麼也看不出少女是個練家子。
忽聽一嬌柔的聲音道:「姓薛的.你敢去嗎?」
薛仇猛吃一驚,敢情別人識他.不禁脫口反道:「你敢去嗎?」
少女嫣然一笑道:「我不去.可是,我有個好朋友去!」
薛仇一怔抱拳道:「請問尊姓芳名?」
少女甜甜-笑,突然立起付帳走了,這可把薛仇弄得好不尷尬,他摸不透這少女究是什麼來路?怎麼認識他?
當天.直至傍晚時分,南關差不多全走遍了,也沒看到追風無影獨腳神乞師徒的影子。
薛仇不得已,晚膳后回房歇息-陣.他對夜裡的約會.毫不緊張.直待二更將盡,方飛身出店。
南關外洛水旁,一排濃密的松林,沿岸而立。
薛仇藝高人膽大.根本不懼暗算什麼的.仰首月色中天,時刻將近,飛身就朝林中縱去。
穿入林中十八丈遠,薛仇已聞聲息.敢情人家早到了,遂放慢腳步,大大方方的往裡闖。
松林近河岸處,原來有一大空場,似為漁人曬網之地。
場中,一排站著五個人.除了那五短身材的老頭外,餘四人三老一少.老的五六旬不等,年輕的可只二十三四歲。
可是,那五短身材與其餘三老,對這青年人顯得恭敬異常.彷彿是專程請來的厲害幫手似的。
五人一見薛仇現身,九隻眼睛全往薛仇身後凝視,宛如薛仇身後還另外隱藏著有人般。
五個人怎的只有九隻眼.原來那青年只有一隻右眼,另一隻左眼.戴著眼罩,大概是有毛病。
那五短身材的見薛仇走出,久久沒見旁人現身,不禁噓出-口長氣,有如提心弔膽了半日,突然放下了心,道:「小子!那賤丫頭呢?」
薛仇,哼了一聲道:「我一個人你們就受不了,何必再找旁人?」
五短身材的哈哈大笑,道:「如不是那鬼丫頭,我焦虎酒樓里.早就要了你的命!」
薛仇一聽.那少女敢情大有來歷,遂道:「我當真得謝謝她了!」
「她若不來,下輩子你再謝吧!」那自稱焦虎的老頭子,隨著話聲.突然拍出-掌,掌風疾勁,凌厲無匹。
薛仇哈哈大笑,不閃不避,更不回掌相抗。任由那凌厲的掌風,吹打在身上,將他-襲青衫吹得疾向後飄,似欲裂體而過般!
焦虎五短身材.卻以掌力渾厚稱雄洛陽,於豫陝-帶,小有名氣.只要提到洛陽焦二爺.誰都得買個小面子,日間那大漢,正是他的兒子焦鐵塔。
不想.今日似遇到鬼般,出了這等邪門奇事.居然有人敢以肉身阻擋他一雙鐵掌,而無傷損,哪能不使他驚.終於桀桀怪叫道:「邪!邪!你使邪法!」
那獨眼少年驀的一揮袖.阻住焦虎叫嚷.道:「小子,你叫什麼名字?」
薛仇看也沒看他一眼,卻對焦虎:「尊駕約我來此,如不想將我小命留下,我可失陪了!」
獨眼少年見薛仇狂妄至極,竟敢不接他的腔,不禁氣得臉色鐵青,渾身打顫,猛一擺手道:「二位程爺,請將這小子拿下!」
獨眼少年身後,立即轉出兩個老大,一般高矮,一樣長相,只一眼就能認出,這二老不是孿生,也是親生兄弟!
二老走出后,也沒開腔,分左右循規蹈,一步步往薛仇身前欺近。
薛仇雖不懼來人,可是,二老這等氣定神閑的姿態,卻不禁使他心中微微一怔,大起警惕之心!
從三丈遠的距離,直欺進尋丈之內,二位老人仍未出手,這等氣勢,膽小點的早已嚇得心手打顫!
再跨前一步,雙方又伸手可及,薛仇早已運功全身,可也忍不住心中忐忑,跳個不休!
就這眨眼工夫,二老忽的四掌箕張,兩聲「呀呀」怪叫,朝薛仇左右肩撲到,勢道之勁速,縱然一等一的高手也莫辨。
薛仇萬料不到此二老武功這高,倉促間不及出手迎敵.
只得閃身退避,猛然塌身疾旋,斜躍八尺。
尚未回首,身後風聲盈耳,疾迅異常!
一著之差,竟然連連遇險,這還是他自下天池以來,第-次遭受的屈辱,正待翻掌反拍——
驀覺一股陰陰寒氣,已透青衫,隨氣並有刺鼻程度,中人慾吐,薛仇「辟毒寶項」已失,大驚之下,哪敢硬接?
肩頭猛晃,再躍丈二。
「颼」的一聲,金光倏閃,薛仇迴轉身時,已然抖出了三尺來長的金蓮花!
金蓮花的出現,焦虎急退三步,臉色大變,銅堡薛仇之名,早已震攝中原武林,他有幾個腦袋敢捋虎鬚?
然而,那獨眼青年卻大喜而笑,道:「追蹤十數日,今日總算被我遇上了,薛小子,過來,你家熊小爺要估量你,瞧你確是有這麼兩下,值得我出手!」
口氣之大,無與倫比,簡直把薛仇看成三歲小兒似的,怎不使薛仇氣得心火倏發,剎時淡金布臉……
忽地一聲「呼呼」沉重的鼾聲,起自場中,沖淡了場中緊張的火藥氣氛,獨眼青年單眉一皺.道:「龍爺!你給瞧瞧是什麼人,給他廢了!」
這位龍爺與那兩位程爺,趕情全是獨眼青年領來的,不過,這位龍爺在這些人中,年紀數他最大,已近古稀之年。
龍爺領命,循聲縱往左邊,聲音忽從右邊傳來,縱往右邊,鼾聲忽然又從後面升起,龍爺只兜得一個轉,立覺不對,快飛回獨眼青年身旁,皺眉低聲嘀咕了兩句,宛如說來人功力甚高,不可輕視。
獨眼青年冷冷一哼,道:「膽怯嗎?瞧我給你變個戲法!」
獨眼青年語畢,突然一招「撐天一柱」,朝頭頂上空拍去,隨著疾風,但見一縷白煙,從掌心發出,較疾風更快的朝上空衝去!
哈哈一聲大笑.半空降落,隨著笑聲,飄落一條人影,落地看時.皓首如嵩.遍身襤褸.正是獨腳神乞那老花子!
薛仇尋遍南關,未曾相遇.想不到他會在此出現。
獨腳神乞飄身落地,單足似不穩般.晃了幾晃終於還是「通」地坐倒地上,老花子-裂嘴.道:「我老花子生就苦命,好容易找個清靜地方.睡個大覺,又遇到你們送喪的鬼叫,還害我老花子摔了一跤,啊喲!」
場中除了薛仇.還有-個人認識他,那是獨眼青年身後的龍爺.他三十年前曾與獨腳神乞見過一面,雖然事隔三十年,在他腦海中印象猶新,一成不變,心中不免大吃一驚,這老花子居然沒死!
龍爺輕輕拉了獨眼青年一把,附耳低語,道:「念青,老花子乃窮家幫老幫主追風無影獨腳神乞,與你爺爺同輩,三十年前華山論劍,印證武學.你爺爺曾被他打了-藤棒,這就是你爺爺所以隱跡不出的原因.也是他一生奇恥大辱.若無必要.最好少惹他為妙。」
獨眼青年原來名叫熊念青.他不聽龍爺之言.還則罷了.-聽之後,反而哈哈大笑.道:「這樣說我非鬥鬥他不可!」
龍爺一聽大駭,忙道:「念青,別忘了此來的目的,我們是為銅堡薛家遺孽來的呀!」
熊念青獨眼一瞪.道:「量他也跑不了!」
熊念青不再理會那龍爺.徑自跨前兩步.指著獨腳神乞冷然笑道:「臭化子你就是追風無影獨腳……」
一個名字還沒念完.迎頭疾風撲落。狂襲而下.熊念青-聲冷哼.不閃不動.-手迎空就抓!
「噗」的-聲,抓個正著,手裡彷彿抓的是水蜜桃.但卻沒有水蜜桃的芳香。反之卻有一股惡臭。
借著月光一看,手中抓破了個荷葉包,包的卻是金黃糞便.惡臭薰天,五個手指頭全沾得滿滿的!
這-下,可把熊念青的肚皮氣炸,猛抬頭.迎面樹上站著個小花子,手裡持著條鏤花古藤.正朝他齜牙咧嘴吐舌頭扮鬼臉道:「不害臊!誰臭呀!」
熊念青心火高冒,一聲怒吼.飛身就朝樹上撲去!
身形剛起,眼前金光倏閃.震發朵朵金花,將去路阻住,逼得他不得不凌空煞勢.轉折落下!
這現身相阻的,當然就是薛仇,他是看出獨眼青年武功了得,小石頭雖有古藤在手.也非其敵,這才現身相阻。
卻聽他道:「你不是找我嗎?先解決我們的事情再說!」
熊念青一再受氣.哪裡還忍得住.再不答話.抽出隨身寶劍,就朝薛仇刺來.驚虹電閃,疾若奔雷。
薛仇金蓮花迎著顫一絞.胸前金花震開如磨盤,將來劍封住,緊接著身子騰空一招「天女散花」對正熊念青頭頂罩落。
熊念青武功.若非了得,怎敢開言斗神乞?一見薛仇金蓮花招式了得,遂也不敢大意。
側身一閃.橫飄半丈,「怪龍翻身」長劍削肩掛臂,猛劈薛仇左肩。
雙方一陣搶攻,霎時已過十招,只見金光耀眼,銀虹奪目,沙騰石走,枝射葉飛,打得好不激烈。
熊念青受命入中原,他可是雄心萬丈,自以為憑祖傳絕藝,可打遍天下無敵手,不想第一次出手,就遇到這麼個硬貨。
二十招也過去了,熊念青越打越心寒,尤其,金蓮花乃外門兵器,可劈,可掃,可點還可絞,他一把長劍,自以為天下無敵的長劍,居然越到後面越遞不出,逐漸的竟落了下風!
龍爺一見大驚,正待出手夾攻薛仇。
即聽老花子叫道:「龍劣民你想什麼?欲以多為勝嗎?老花子陪你玩兩招!」
龍劣民心中一怔,急忙煞住勢頭道:「窮爺,何必拿晚輩開心,家師當年一棒之恩,耿耿三十寒暑,未曾或忘,正等著前輩呢。」
獨腳神乞心中一寒,臉上卻嘻皮笑臉地打了個哈哈道:「都沒死!很好,很好,來日方長,我一定要拜訪!」
這時,場中的熊念青已被薛仇的金蓮花連震退兩次.退出一丈五六遠去,薛仇恨他適才口中不乾不淨,有意要累得他喘不過氣。
倏的,熊念青一聲大喝,掌劍齊施,劍尖顫出數十朵銀光.奇幻異常,掌出嘯風疾強裂震耳.
這一招,總算將薛仇震退半步,挽回劣勢。
龍劣民一見,心知不能再讓他胡鬧下去,忙一聲尖嘯叫道:「念青,走!」
「走?」熊念青哪裡肯走,左掌右劍,二次朝薛仇撲到,就在二人「花」「劍」相交未交之際,熊念青倏的劍交左手,右掌一推,射出一道白煙,直朝薛仇飛去。
薛仇早知煙中有毒,不禁震怒萬分道:「好,我不饒你!」
一句話,還沒落唇,「叮噹」一聲,熊念青長劍摔落塵埃,人也呆在當地。
龍劣發魂散魄飛,心知搶救無用,不由朝獨腳神乞冷笑道:「窮爺,我把他交前輩了,我得回去復命!」龍劣民說完,朝另外二老一擺手,當真作出要走的意思。
獨腳神乞先是一怔,隨即哈哈大笑道:「小狐狸,帶走吧!誰願意污手傷他?」
有他一句話.龍劣民心知無人敢阻,拾起長劍抱起熊念青,領著二老飛身就走,而那洛陽焦二爺更是早已走得無影無蹤。
小石頭一嘟嘴道:「師父怎麼放他走?他們分明不是好人。」
獨腳神乞看了薛仇一眼道:「薛小俠不會責怪老花子多事吧?」
薛仇忙道:「哪裡.哪裡,我和他們本無冤讎!」
獨腳神乞一嘆道:「魔道猖獗,中原恐不能太平了,薛小俠.你知此四人來歷嗎?」
薛仇疑惑地搖了搖頭。
獨腳神乞又道:「他們來自東海圓圓島.島主神風劍影熊東海,乃黑道中一毒魔,專煉腐屍毒氣,厲害非凡,那獨眼青年就是神風劍影熊東海的孫子.明知他非好人,老花子也不能落人話柄.以老欺小.倒是我怕薛小俠,不明屍毒厲害,方始現身,餘三人-個長尾狐狸龍劣民,此人最為刁滑奸詐,詭計多端.另二人是苗山雙屍.是一對啞巴,不會講也不能聽.武功卻也還十分了得.不過,遇到薛小俠,也是該他們倒霉,這二人全是神風無影熊東海的門人。」
薛仇對這些.無心去聽,一見獨腳神乞停口,忙道:「請問神乞前輩……」
獨腳神乞道:「怎麼改口了?還是老花子聽得夠勁!」
薛仇臉兒剎時飛紅,究不知此老是真是假,有求於人,不得不低頭……
獨腳神乞見他尷尬的樣子,打個哈哈道:「我一生一世窮,還是叫我窮爺吧!」
薛仇心知扭不過,只得道:「窮爺,請問什麼叫『洞底洞』、『山外山』、『海上海』、『天中天』?」
獨腳神乞猛然一挺腰躍起,道:「誰問?」
「當然是我?」
「你怎知?」
「悲靈大師所告!」
「糟呀,又是那禿驢,只會支使人.他就不管,坐下聽我說……」接著獨腳神乞說出一番話來。
「這『天海山洞』.乃是天下四大奇景.在這四奇景里,每-處都住著一個極厲害的黑道魔頭.『天』就是『天中天』本是佛家語,乃是括蒼山群峰中-所龐大古寺,不知建於何年何月.卻極盡建造精巧之能事.寺中主持方丈黑風頭陀,黑道魔頭數他為最,心毒手辣,殘酷無倫,武功之高,三十年前已名震寰宇,聲震江湖……
「而那『海』字就是『海上海』.也就是東海外的圓圓島,島成環抱.當中有一漁池似的.仍然是海,故得名,神風劍影就是該島島主。……
「第三個『山』字.指的是『山外山』、崑崙山脈連綿不斷的層峰之外.孤立著一座『萬丈崖』只聽這名字.就知此崖之險.崖上也住著個魔頭.人稱『武林一怪』.其武功較之熊東海不相上下,卻較黑風頭陀為差……
「最後就是『洞底洞』了,它於泰山神霄山下.其洞之怪,千洞穿繞,萬洞迴旋.洞中住著個鬼婆印嬋娟.為四魔中最陰毒.也最難纏的一位,她的武功三十年前較黑風頭陀還要差這麼一籌……
「三十年前,華山論劍,印證武學.四魔齊出.也全都殺羽而歸,隱跡至今.未再現身江湖,薛小俠突然提起.當是有所原因?」
薛仇道:「我要往『洞底洞』追討一物!」
獨腳神乞道:「事至如今.我也不能不說.頃得小徒乞食乾坤稟告.當年銅堡一段公案.經十餘年暗中偵察,已現端倪,彷彿亦與鬼婆印嬋娟有關.我們正好一同前往查探查探.只要端倪一現,不難全盤皆知!」
薛仇一聽大喜道:「一切仰仗窮爺鼎力協助!薛仇感恩不盡。」
獨腳神乞道:「我老花子還要往安徽會一友,少俠可攜小石頭先行!老花子隨後就到!」
獨腳神乞說完,拍了拍小石頭的腦袋,做了個詭異的笑容,獨腳一蹦蹦走了。
薛仇看了看小石頭,一笑道:「小石頭,天不早了,我們也走吧!」
小石頭滿臉污穢,一雙眼睛可又大又亮,閃了閃道:「就這麼走嗎?」
薛仇不解其意地道:「還等什麼?」
小石頭哈哈一笑道:「醉仙居你不是還有位朋友嗎?」
薛仇一怔,也笑道:「原來那位姑娘是你小石頭的朋友,恭喜恭喜!」
「恭喜什麼?我問你,她長得美嗎?」
「很甜,很迷人!」這是薛仇心裡話。
「你喜歡她嗎?」小石頭輕輕一笑!
「她不是你的朋友嗎?」薛仇有點驚異。
「我只問你喜不喜歡她!」小石頭盯著問。
「喜歡有什麼用?」薛仇苦笑了-下,誠然,似這樣又甜又迷人的少女,誰看了會不喜歡,只是薛仇心中有難以言述的苦衷!
小石頭一聽大笑道:「怎麼沒用,改天我替你引見引見,不就得了!」
二人正說笑,突聽一聲厲嘯,起自江邊,緊接著「颼颼颼」的黑影頻射。
薛仇橫目一掃,四周同時出現一十二人,三僧三道外加六位老人,將他二人圍在核心。
若說未上嵩山前,這可是薛仇求之不得的事,可是,如今,他知道自己錯了,他不能再憑「生死簿」亂殺無辜,他要追究真正兇手。
卻聽一老道人道:「姓薛的,中原武林可不能任由你如此橫行,殺人償命,還不趕快自決!……」
薛仇遇此場面,果真不知如何應付,吶吶的尚未答言,兩位道長已拔出長劍,撲了上來,叫道:「哪有這麼多羅嗦,先宰了他再說。」
雙劍齊出,快如電閃,語音未落,銀虹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