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中堂敞開的廳門內,掠出公孫英五個人,老道婆則挾持著黑煞女魅走在最後。

前進廳的後門,湧出九名黑道的知名高手。

他陷入重圍,似乎還有人繼續湧入。

「他來得比你們想像中快。」黑煞女魅嬌叫:「公孫英,你枉費心機。」

張允中一咬牙,接著心情開始放鬆。

情勢不利,他必須先穩定下來,冷靜地應付逆境。

「你們都在,很好。」他瞥了對方一眼,讓對方列陣:「公孫英,你這狗養的雜種,可一不可再,你已經接二連三逼在下向你討公道,今天,是總結算的時候了。」

「你既然提早來了,在下同樣可以斃了你這狗王八。」公孫英咬牙切齒地咒罵:

「你夥同桃花塢妖女,毀了我的三山別莊,我與你不共戴天,我要用盡所有的手段,擒住你剝皮抽筋。」

「不要光說不練,你出來。」他輕蔑地點手叫:「憑你這第九流的卑鄙惡棍,說這些話未免大言不慚。」

「狗東西!你知道你的處境嗎?」公孫英向四周一指,卻沒有拔劍上的勇氣。

「哈哈!一群土雞瓦狗,你想憑這群廢物來嚇唬我?」他大笑:「再多十倍,在下也殺你個落花流水。」

「你好狂!」老道婆大師姨沉聲介面。

「你,百了谷的無恥賤婦。」他沉下臉:「在下不追究你們無端襲擊的過節,忍耐已到了極限。你們應該見好即收,遠遠離開我張允中的。斷腸簫已經升天了,你們已早該動身返回百了谷的。可是,你們仍留下來,妄想聯合三山別莊的蟊賊,繼續計算在下。

我告訴你,一個人的容忍耐性是有限的。把黑煞女魅釋放,在下與你們百了谷的仇怨一筆勾消。」

「你要黑煞女魅活嗎?」老道婆陰笑著問。

「這就是在下尋來的理由。」

「很好,你與黑煞女魅和百了谷合作,不但她能活,你也將在本谷門人的幫助下,在江湖領袖群倫。」

「哈哈!我相信你對公孫小狗,說過同樣的話,用脫羅裙陪他上床做合作的條件。」

「住口!」

「在下說錯了嗎?公孫英,你說說看,陪你上床的是那一個仙姑?你不希望我脫同一條羅裙吧?趕快聲明,你有優先權。」

他說得輕薄,神情輕鬆愉快,根本沒把這些人看在眼下。這時,包圍他的高手,已經增至卅人以上了。

公孫英又冒火了,伸手拔劍。

這傢伙雖則心中害怕,但被人當著這麼多人面前侮辱,羞憤沖淡了害怕的心情,要拔劍拚命了。

水月仙姑一把拉住了公孫英,用眼色示意不可激動。

「張允中,你是有意合作了?」鏡花仙姑笑著說「抑或是貪生怕死,倚仗人多勢眾一擁而上?來吧!船到江心,馬行狹道,除了生死一決之外,已沒有什麼好說了。那一位先上來祭刀?上啦!」

公孫英是吃足了苦頭的人,怎敢獨自上前送死?發出一聲怪嘯,情勢迫人,只好把老本掏出來了。

隨著怪嘯聲,西院的院口踱出三個年屆花甲,像貌威嚴的老人,所佩的兵刃是劍,短鳩首杖,九節軟鞭。

「不要將百了谷與三山別莊扯在一起好不好?雙方只是主客的交情,雙方的行事各不相涉,至於你……」

「我,我已經領教過你們的手段。」他搶著說:「你說的話十分可笑,言不由衷。

不管你們與三山別莊的交情如何,我可以斷言的是,公孫英這小狗王八與我不共戴天是事實,他決不會容忍在下與你們合作。如果他竟然願意,那就表示他豬狗不如,他在黑道朋友面前能有臉抬起頭來嗎?公孫英,你這小狗王八蛋說話呀!說給你老爹這些朋友和爪牙聽聽,讓他們知道你是否願意和不共戴天的死仇大敵,脫同一個女人的羅裙一同混帳呀!」

四周所有的目光,皆向公孫英集中。

情勢逆轉,鏡花仙姑暗驚,弄巧成拙啦!

「張允中,你不要滿口胡說八道。」鏡花仙姑沉聲說:「你必須明白,你的膩友黑煞女魅已落在我手中,你合作是有條件的。」

「去你娘的條件!」張允中罵得更粗野了:「我的條件是儘快地殺掉你們這些不知羞恥,人盡可夫的武林賤婦。黑煞女魅不是在下的膩友,也不是在下的伴當,你們挾持她來威脅我,你是打錯主意了。在下給你們一次機會,釋放黑煞女魅,在下拍拍手走路。

不然……」

「不然怎麼樣?」

「玉石俱焚。」

「哼!你……」

「我說話算數。黑煞姑娘,不要怨我。」他高叫。

「我從來就沒怨過你。」黑煞女魅大聲說:「殺掉他們,我九泉瞑目。」

「那是一定的,今天我要大開殺戒。」他的刀向上一拂,刀光似電,刀身突發龍吟虎嘯似的雷鳴:「三山別莊是江南黑道朋友的號令山門,百了谷是魔道人物的代表,雙方聯手,足以令江湖人士喪膽。我張允中今天如更能把你們澈底解決,刀刀殺絕,就可以取代你們兩方的地位與聲威,正是百年難逢的大好機會。你們是自命不凡,與張某公平決鬥呢!」

軟骨鞭每節長半尺,老人手指尖長,收在一起剛好一把抓,全部抖出,全長可及四尺半,加上手臂的長度,真可殺人於丈外,委實驚人。

同時,老人的左手,搓著兩枚光亮渾圓的鐵膽,一大一小,俗稱鴛鴦膽,功用與變化與兩枚大小相等的鐵膽要多些。

「這小輩已經狂得不像話了。」佩刀老人陰森森地說,獨自向前接近:「像這樣急於成名的年輕人,是死得很快的。」

「老傢伙,像你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而不死,大概年輕時闖道,一定是兢兢業業,連放個屁都小心謹慎的人,所以才能活這麼大的歲數。」張允中語利如刀,對這位語氣充滿凶兆的老人大為反感。

佩劍老人果然被激怒得像被踩中尾巴的貓,臉色陡變。

「該死的小狗無禮已極!」佩劍老人狂怒地拔劍,劍向前一伸,光芒陡盛,劍隱發異鳴,森森劍氣襲人。

似乎溫暖的陽光,在這剎那間失去熱力,代之而起的是寒氣涌發,冷焰澈骨。

張允中眼神一動,接著深深吸入一口長氣,左掌向前一引一收,他的臉色本來健康紅潤,突然色澤閃動,交互隱現,漸漸變成玉白色。

他的手,也漸漸變色。

「玄天劍氣。」他冷冷地說:「你已經具有六成火候,劍氣已可反震內家氣功,老前輩,老不以筋骨為能。你幫助公孫小蓄生多行不義,不會有好結果的。你走吧,還來得及!」

佩劍老人吃了一驚,臉色大變。

「不能的!」老人語氣驟變:「沒有人能一眼就看出老夫以玄天劍氣催劍。你……

你知道老夫是誰?」

「在下不認識你。」張允中說:「對玄天劍氣,在下卻不算陌生。普通的刀劍,距劍體尺外,便會斷裂震飛。內功火候到家的人,一觸之下亦被反震招解。我告訴你,你反震不了在下的刀。」

「你少誇海口……」

「靈不靈當堂見效,信不信立可分曉。那時,一切都嫌太晚了。在下行事的宗旨,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誰想用絕學置我於死,我用同樣的手段回報。老前輩,我的話每一個字都不容置疑的,趕快消去你心頭的殺機,這是你自救的唯一良方。」

一聲怒叱,老人疾進發劍,飛星逐月攻上盤,深秋蕭殺的異嘯乍起,像是萬頃波濤連綿涌發。

刀光霍霍閃動,龍吟虎嘯與鏗鏘的震耳金鳴相應和,閃動之快,令人目眩神移。

他的刀不但沒被玄天劍氣震裂,也不受反震,在三尺方圓的地面挪動,在電光石火似的剎那間,封開了對方綿綿不絕,力道萬鈞狂野迫攻的十七劍之多,只守不攻,守得有如銅牆鐵壁。

老人雖則心驚,但不死心,大喝一聲,用上了大風起石絕招,挫身攻下盤,由下向上連環發劍攻擊。

張允中身材高,保護下盤應該不太靈活。

第一劍,第二劍……

刀旋劍飛中,突然響起張允中一聲沉叱:「泰山斬!」

劍鳴倏絕,刀嘯頓止。

四周圍觀鴉雀無聲的高手們,正提心弔膽聚精會神,觀看老人將張允中圈入劍網中,突然看到刀光鍥人電耀似的劍網內,勢如破竹排空直入,猛地光芒一閃,血光崩現,如此而已,誰也沒能看出刀招的路數。

張允中滑退三丈,橫刀冷然屹立,軀體毫無耗力的現象,冷然靜止,虎目的眼神也毫無異狀。

什麼是泰山斬?好怪的刀招名稱。

老人身形後退,搖搖欲倒,手中劍拖垂著,最後站穩了。

眾人終於看清了,驚恐地呼叫出聲。

老人的腦袋中分,被從中斬裂了一半,直裂至鼻尖下,紅的是血,白的是腦漿,從裂口分兩面往下流。

「砰!」老人最後總算倒下了。

手持尺八鳩首杖的老人,發出一聲悲極憤極的怪叫,發狂似的衝上,鳩苜杖全力疾劈。

張允中向側一閃,刀光可怖地閃動了一下。

人快,刀更快,快得不可思議,已到了不可能的體力極限境界。

「嗯……」老人向前沖,揮舞著鳩首杖,收不住勢,直衝出三丈外。

對面,兩名大漢吃了一驚,兩面一分,讓開去路。

「老前輩,你……」一名大漢大叫。

不用再叫了,大漢閉上了嘴。

老人的左頸裂了一半,鮮血泉涌而出。

脖子斷了一半的人,叫又有什麼用呢?

這瞬間,兩枚鴛鴦鐵膽,已挾風雷光臨張允中的胸口,一前一後一閃即至。

「啪」一聲怪響,鴛膽撞中了鴦膽,稍小的鴦膽速度突然增加三倍,而從直飛改為稍向下的小角度飛射,恰好射向小腹稍上方丹田穴的上部要害。

慢了一剎那,鴦膽落空。

張允中的身形,已在前一剎那飛升,左手不可思議地抓住了後到的鴛膽。

飛騰速度快,下撲更快。

人如怒鷹下搏,刀光先電射而下,猛撲發射鐵膽偷襲的老人。

向下撲擊,屬於自殺性的攻擊,也是兩敗俱傷的最愚蠢攻擊術。

老人哼了一聲,扭身大手一振,九節骨軟鞭發出怪響,抖得筆直向撲下的人影吐出。

軟兵刃向上攻擊,威力有限得很。

但老人這根九節骨鞭運用得出神入化,威力反而大增。

刀光一沾鞭尖,張允中的身形立即翻騰上升,鞭則克拉拉怪響,向下急落。

老人斜滑丈外,大喝一聲,鞭再次上卷,是風似殷雷,威力驚人。

翻騰之勢未終,張允中已半途抖臂扭腰,折向反撲而下,不可思議地跟隨老人閃動的方向升騰下撲。

這種空中搏擊術,令四面的人大吃一驚,心膽俱寒,這不可能是人,人那能沒有重量的?

只有鳥才能辦得到,人不可能變成鳥。

「錚!」鞭再次接觸刀光。

一道光影一閃而下,一聲擊中老人的頂門。

是老人自己的鴛鴦膽,磨得又光又亮,十分沉重的鐵膽,足有兩寸直徑,向下一擊之力,沉重可知,決非骨肉之軀所能禁受得起的。

老人的頭顱似乎已經爆炸,慘不忍睹,屍體砰然摔倒,手腳仍在抽搐。

張允中飄然著地,鋼刀向前一引。

「今天不屠光你們,決不罷手。」他冷然向對面三丈外的公孫英五個人說:「避免你們像冤魂不散似的死纏不休,唯一的辦法,是斬盡屠光你們這些狗娘養的雜種。你們,上……」

外面,潮水似的沖入神手李與十八名同伴。

「張兄,見者有份!」神手李厲叫:「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三山別莊的狗東西,我神手李要向你們索回七位好兄弟的血債。」

四周的三山別莊卅余名爪牙,早已被張允中的神勇嚇了個膽裂魂飛,再一看風色不對,聰明的人立即向宅內四散逃命。

張允中知道大援到了,扭頭一看。

「你們截殺逃走的人。」他向衝來的神手李叫:「這裡的人我負責!」

這一叫叫壞了,叫完轉頭一看,公孫英的身影,剛好消失在廳門內。

鏡花仙姑是最先發現公孫英逃走的人,但已來不及阻止了。

「這貪生怕死的狗東西!」鏡花仙姑破口大罵。

張允中已到了丈二左右,刀勢待發。

「你們還來得及擺煉魂陣。」張允中冷冷地說:「今天,我一定可以殺死你們,因為我已經有了殺你們的充分理由。而且已下決心要殺你們,我一定可以辦得到。我給你們擺陣的機會,我是很慷慨的人。」「你不要黑煞女魅活了。」水月仙姑搶過黑煞女魅,劍架上了脖子。「哈哈哈……」張允中大笑:「她活不活與在下毫無關係,我自己活不活才是最重要的事。在下與黑煞姑娘,只是認識才幾天的朋友,每個人都肯為朋友而不顧自己的死活,世間豈不擠滿了聖人。」

「你……」

「我,正式向江湖宣告,我張允中要在江湖中闖出一番事業,要在江湖稱雄道霸,我將會擁有無數願意跟隨我的英雄豪傑,和無數願意跟我結交的人。假使結交的,假使我為了每一個人的生死,而向威脅我的人屈服,還能在江湖稱雄道霸嗎?這裡已經死了好幾個人,加上你們四個,我張允中已經替黑煞女魅盡了心力,她死得值得,我一點也不感到有愧。」

「你不要說狠話……」

一聲冷叱,張允中揮刀直上。

水月仙姑大駭,將黑煞女魅向刀光一推,飛退兩丈。

兩個老道婆和鏡花仙姑也不慢,分頭飛掠而走。

張允中的刀已收發由心,一把接住了黑煞女魅,失去了追擊的機會。

黑煞女魅軟了,倒入他懷中將他抱得緊緊地。

「我……我欠你好多好多……」

黑煞女魅在他懷中激情地說:「我以為看不到你了,我……」

「危險已經過去了。」他輕撫黑煞女魅的秀髮:「是神手李將你的下落告訴我的,幸而及時趕來了。」

「允中,你……你像真的鷹。」黑煞女魅抬起臉,淚眼模糊注視著他笑。

「老天爺!你……你知道你所殺的三個老鬼,是些什麼人嗎?」

「不知道。」

「享譽江湖四十年的天下十大殺手中的三個,狂彪公孫龍的知交,號稱宇內三凶。

使劍的老鬼,叫拘魂絕劍婁惠登,劍術並不怎麼出色,但對手的兵刃一接觸他的劍……」

「我知道,玄天劍氣是罡氣的旁支,霸道不下於罡氣。他根本不須使用出色的劍術,對方的兵刃一接觸便會斷碎或震開,任他宰割。走吧!這裡已經不需我善後了,神手李恨重如山,他會處理的。」

神手李已帶了朋友,四齣追殺三山別莊的爪牙。

兩人相互扶持,離開了血腥刺鼻的農宅。

大道穿過一座小市集,是往來府城必經之地。再往東三四里,就是建有大樹將軍府的小鎮。

小市集一到下午,便不再有販貨易貨的人走動,僅有幾家稍具規模的小商號做生意,兩三家食店招徠過往的出入府城旅客,供應小食糕餅和茶水。

三家食店都有不少客人喝茶聊天,全是些相當清秀,衣著相當考究的年輕人,每個人都帶了重重的長布卷。

店家不過問客人的身份來歷,除了做生意一概不問。

春熙、春月兩位姑娘,改穿了青儒衫,人本來長得美,易釵而簪更為出色,真像兩位玉樹臨風似的少年公子,只可惜缺少一些頭巾味。

兩人都佩了劍。那年頭,學子們掛劍遊學的風氣甚盛,不至引起村夫俗子的驚訝。

兩人也夾雜在一群年輕人中品茗,這些年輕人是她們的徒眾。

桃花塢女匪中有兩種人,一是塢主的嫡傳女門徒,一是從各處招聚的會武女人,加以統一訓練調教。

號令森嚴,個個都是驃悍勇猛的女匪,因此名滿天下,敢於和她們正面衝突的江湖人就沒有幾個。

三山別莊莊主公孫龍,自以為身為江南黑道巨首,三山別莊又位於鎮江首善大戶,女匪豈敢前來撒野?

因此不擇手段,謀奪了女匪已經到手的廣東皇貢,終於招來了毀滅的惡運,而自食其果。

她們扮男裝在此聚集,公然露面。

即使有人知道她們的底細,也不敢招惹她們。

「師姐,你認為我們一定可以逼他就範嗎?」春月有點不安:「他能重創生死二門,就憑這點,我們就不可能用武力逼他屈服。二位師父又不在,我們這十幾個人……」

「十幾個人足夠了,師妹,別忘了,我們的劍陣在三山別莊就證明具有強大的威力了。」春熙頗有信心地說:「一定可以困住他的。」

「師姐,你也別忘了,劍陣的奇妙變化,是他傳授給我們的。我們以往的陣法變化簡單無奇,經過他的指點,才增加無窮的威力,能用劍陣對付他嗎?」

「這……總得試一試,是吧?」

「可是……」

「不要可是了,師妹。我不甘心,你我那點比不上黑煞女魅?我非要把他帶回桃花塢不可。」春熙氣虎虎地說:「得不到他,我也要毀了他。」

「師姐……」

「不要多說了,我煩得很。」

春月搖頭苦笑,不再多說。

村口外,突然傳來一聲蘆哨聲。

兩人怔了一怔,並未介意。

其他扮食客的人,也神色略動。

是有武林人經過的信號,不是她們所要等候的人。

片刻,四個人影從門外急掠而過。

「咦!百了谷的人行色匆匆而且倉皇。」春熙訝然說:「她們好像見了鬼,怎麼啦?」

「管她呢!」春月說:「她們與公孫小狗是利害的暫時結合,而且不過問我們與三山別莊的過節,我們也犯不著招惹她們,少樹一個強敵,等於多一分安全的保障。」

「她們不是擄走了黑煞女魅嗎?」

「大概已將黑煞女魅交給公孫小狗了。」

「哎呀!真該攔住她們問問的。」

「她們不會說實話的,要是反臉衝突,咱們必定有死傷,不僅划不來,而且打草驚蛇,張允中可能不會從這條路上回來了。」

「唔!你說得對。再說,這時追上去也嫌晚了。」

不久,三短兩長的蘆哨聲傳到,三家食店立即呈現緊張的氣氛,每個人都開始整衣收拾,躍然欲動。

已經是近午時分,大太陽曬得身上暖洋洋地。

黑煞女魅挽著張允中的左膀,毫無顧忌地半偎半依往前走,頗令道上的行人側目。

那年頭,女人必須走在男人身後的。

「允中。」黑煞女魅對他的稱呼,聲調愈來愈膩:「你在片刻間,殺掉了天下十大殺手中的三個。」

「事先根本不知道他們的來歷。」張允中信口說,虎目落在前面的小市集口的柵門:

「你要記住,與人交手,不要被對方的名頭所鎮住。要是真以為自己不行,乾脆忍口氣避之為上。」

「神手李是江湖黑道的領袖人物,他那群朋友都是目擊的證人。」

「證人?什麼意思?」

「他們會替你向外宣揚呀!你的聲威身價,保證可以提高十倍。你重創了生死二門,固然聲勢驚人。但目擊的全是三山別莊的人,他們當然不會胡說八道。再說,生死二門固然很了不起,但他們只能算是三山別莊的守門人,在外行走的機會不多,還不夠名列風雲人物的份量。比起天下十大殺手來,相去懸殊。允中,你張允中三個字,要不了多久,便會成為姜太公的令符了。」

「同樣地,麻煩也加倍。……」他將在鴻福客棧食廳中,所發生的事故,與及受到江湖人物打擾的經過一一說了。

煩惱的心態表露無遺,最後說:「這些各方英雄各路人馬的底細,我一點都不了解。

可以斷言的是,不管結納那一方面的人,都會開罪另一方甚至許多方面的好漢,朋友是好是壞不知道,結的仇家卻甚多。我不喜歡這種情勢,煩透了。」

「當然,自動找你攀交的人,也許另有目的,別有用心。但像神手李這種血性江湖人,感恩圖報擁護你做大爺,你會拒絕嗎?」

「我會把他當朋友,但不會做他們的大爺,因為我對江湖的黑道人物毫無所知。」

「唔!你很慎重其事呢。」

「有什麼不對嗎?」

「我沒說不對呀!你對我也所知有限,是吧?」黑煞女魅俏巧地瞟了他一眼,臉一紅:「你對我卻那麼好,是不是比朋友更親蜜些?嗯?我會一輩子誠心擁護你做大爺,不管你是否願意。」

「等我有興趣開府立門,再說好不好?現在我問你,你是願意留下來搜殺公孫老狗父子呢,抑或是追蹤九天魔鷹?」

「你說呢?」

「公孫老狗不在……」

「他到南京去了。」

「你知道?」

「公孫小狗說的,大概錯不了。」黑煞女魅恨聲說:「他說已經派人去催請他爹回來。」

「公孫英已是喪了膽的人,他會不會親自逃往南京催請他老爹?」

「這……有此可能呢。」

「絕劍秦國良那些人,也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到南京去了,九天魔鷹必定跟在他身邊。」

「咦!你知道。」

「朋友說的。」

「好,到南京,一舉兩得。」黑煞女魅欣然說。

兩人談談說說,信步踏入市口的柵門。

張允中劍眉深鎖,左顧右盼。

「你的毛病又來了。」黑煞女魅調侃他:「處處小心,你又發現什麼了?」

「警兆。」他按了按插在腰帶上的連鞘單刀,眼中有肉食獸類發現獵物時的光芒。

「什麼警兆?」黑煞女魅悚然問,真不敢不相信他的判斷。調侃是一回事,判斷又是另一回事,事實證明張允中的判斷大都是正確的。

「你不覺得鎮民的驚恐目光,和惶然走避的神情有點反常嗎?」

「這……公孫老狗父子?」

「不可能,鎮民必定認識三山別莊的人,三山別莊足以控制附近鎮民的活動……

糟……」

前面的小店中,踱出兩個假書生,身後跟了五個女扮男裝的人,手中有包住刀劍的長布卷。他轉身回顧,後面的小店中,也湧出五個女扮男裝的人,堵住了退路。身側路左右的店中,各湧出三個人來。十八個人,瞬即合圍。

「是她們……」黑煞女魅驚呼,一眼便看出是桃花塢女匪。

「往回走!」張允中低叫。

兩人迅即轉身,但身後五女匪打開了布卷。

「姑爺,此路不通。」一位女匪亮劍笑吟吟地說,話說得悄皮親昵,行動的表現卻正好相反。

「允中,捉姦捉雙,可被我逮著了吧」春熙肆無忌憚地說:「你還有什麼好辯的?」

「你少胡說八道。」張允中怒聲說。

「你不是說黑煞女魅與你無幹嗎?言猶在耳……」

「她有了困難,我是……」

「你不要急於辯白,男人的嘴嘛,靠不住並不是罕見的事。這樣吧!請黑煞小妹一同返塢,我是很慷慨的,男人三妻四妾平常得很……」

「滿口胡言,你臉皮真厚。」張允中悻悻地說。

黑煞女魅冰雪聰明,早猜出是怎麼一回事。

但她並不知道張允中拒絕春熙的經過,張允中對這件事也不好啟齒,因此她仍有一半糊塗。

「喂!這是怎麼啦?」黑煞女魅叫:「攔路打劫呢!抑或是公然要脅?」

「你給我閉嘴!」春熙怒叫:「這叫攔路請逃夫,你應該比我清楚是怎麼一回事。

是你,在挑撥我和張允中的感情;是你在從中作梗……」

「見你的大頭鬼!」黑煞女魅有點虛:「天知道,你在說些什麼鬼話。逃夫?你嫁給誰了?你……」

「你給我閃到一邊涼快去了,等會兒再和你理論。」春熙兇狠地怒叫:「允中,我……」

允中突然挽住了黑煞女魅的手,向左衝出。左方三支長劍,幾乎同時揮出相阻。

「升!」他低叱。黑煞女魅不假思索地一鶴沖霄,扶搖直上。很糟!距屋頂還有丈二三呢,勢盡必定下墜。

張允中後起先到達頂點,伸手輕輕一帶。黑煞女魅感到巨大的拉力觸到,將她向前拉拋,猛地吸腹肩,前空翻落在屋頂上。

「快走!」張允中拉住她掠過瓦脊,飛越院子,從屋后飄落地面,落荒而逃。

「殺掉她們呀!為何要逃?」黑煞女魅一面掠走,一面極不情願的說:「她們接不下你一刀,你……」

「我不能。」他簡要地說。

後面,追的人像飛蝗,春熙春月的輕功特別佳。但比起張允中和黑煞女魅來,卻又差了一大截。

「允中,你這無情無意的狠心人啊!負心漢,你給我站住!」春熙在後面尖叫。

市集另一家小食店中的門前,有兩個扮成村夫的人,,目擊所發生的一。

兩人是浪子朱定,和地理鬼封隆,經過化裝易容,已隱起本來面目。

他們是認識張允中和黑煞女魅的人,留在鎮江留意張允中的動靜。他們只是江湖的二流人物,不會引起朋友的注意。

封隆號稱地理鬼,人如其號,專替絕劍秦國良那群人打聽消息,是極有才幹的跑腿人才。

「朱兄,這是怎麼一回事?」地理鬼向浪子訝然低聲問:「這些女扮男裝的人……」

「桃花塢的女匪,錯不了。」浪子朱定說,老江湖見多識廣,一猜便八九不離十。

「張小輩斃了生死二門,幫助桃花塢女匪毀了三山別莊,怎麼鬧翻了?」

「八成牽涉到黑煞女魅,一牽入情愛糾紛,就一定有麻煩,那一個女人醋勁不大?」

「唔!對,朱兄,這對咱們有利。」

「走吧!咱們趕回去稟報。」浪子朱定欣然說:「她們窩裡反一鬧,就沒有工夫追究咱們的舊怨啦!」

「對,這種爭風吃醋的事,是沒完沒了的。所以,兄弟我從來就不為情愛煩惱。興來了,隨便找一個沒有後患的女人快活一陣子,多安逸?走!」

青天白日之下,要擺脫追趕的行家,唯一的辦法是有多遠就走多遠,有多快就走多快,不能半途找地方躲藏,人多搜索麵廣,躲不住的。

府城以南,有一連串小山起伏,是園林頗盛的名勝區。山都不高,草木蔥朧,大戶人家的園林別墅星羅棋布。

鎮江三山指金山、焦山、北固山。至於城南的山,就不為世人所知了,其實鎮江的山多得很呢!

已經是末牌初,張允中與江湖秀士小張三的午間約會,因出了意外而耽擱了。

兩人藏身在回龍山八公-的小溪旁。這裡距城已在七八裡外,距他倆碰上桃花塢女匪的小市集更是遠在廿裡外啦!

這一跑,跑得真遠。

溪旁有一座竹樓,主人姓周,友善而好客,命僕人替他倆整治午膳。

沿小溪往裡走,不遠處就是八公洞。這一帶林壑幽邃,遊客罕至,躲在這裡十分安全。

飯菜還沒上桌,主人陪客人聊天。

「兩位好像不是本城人。」年約半百的主人盯著他們的劍說:「佩劍帶刀,是在附近偵查嗎?」

「哦!大叔好像也練武。」張允中答非所問。

「是練了幾年。」主人笑笑:「那已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在天下各地闖蕩遊歷以增見聞。葉落歸根,倦鳥歸林;人老了,沒有談武的雅興了。」

「說起來,大叔還是前輩呢!」

「好說好說。」主人信手向西一指:「過溪往西,岔出一條小徑,裡外的興園主人姓褚,才是真的武林前輩。他有個綽號,叫天馬。」

「哦!天馬褚驥。」黑煞女魅說:「我好像記得,他是南京浦口的富豪,怎麼沒聽說他隱世,來到這裡建園享起清福來了?」

「他人還在江浦的浦口鎮,家確是在這裡。興園建了快十年,他不時返園小作勾留。」

「最近他回來過嗎?」

「四五天前又走了。」主人說:「聽說是和一個什麼夜遊神姓尹的一起動身,回南京去了。」

「夜遊神尹飛。」

「姑娘好像很熟悉這些人呢。」主人似乎頗感意外。

張允中心中一動,正想發話,黑煞女魅卻將手從桌下伸過,拉了他一把。

「我本來就是江湖人,多少知道一些有名的人物。」黑煞女魅泰然微笑:「夜遊神尹飛,是狂彪公孫龍的好朋友。周大叔,可知道貴地的三山別莊?」

「怎會不知道呢?公孫莊主可是本城的名人哪!」主人用不勝羨慕的口吻說。

「聽說,三山別莊早幾天遭了火災。」

「真的?我好些日子沒進城走動了。火災不要緊,公孫莊主的庄中養了不少人,一人一桶水就夠了,燒不起來的,燒也燒不出大災禍來。」

「這可不一定哦!」黑煞女魅把尾音拖得長長地。

「就算出了大災禍,公孫莊主也承受得了,他家裡金銀多多,財多勢大,怕什麼嗎?」

「有時候,財勢並不一定能擋災,甚至反而會成為災禍之源,不是嗎?」

「也許。」主人淡淡一笑表示同意。

膳罷,張允中謝過主人,告辭出門。

主人站在階上相送,臉上有怪怪的笑意。

「興園的主人很少在家,真正當家的人,是他的二弟褚麒。」主人用平淡的口吻說:

「袖底藏有致命的連環袖箭,可連發三枚。」

「我知道這個人。」黑煞女魅說:「他的綽號就叫追魂箭,是江湖上最兇殘、最驃悍、最冷血的邪道煞星。天下間知道他下落和底細的人,為數有限。」

「小心了。」

「承教。」張允中抱拳道謝。

主人淡淡一笑,退入門內,並掩上了竹扉。

黑煞女魅向張允中打眼色做鬼臉,舉步便走。

「追查去向?」張允中問。

「是呀。」黑煞女魅點頭。

「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追魂箭名不虛傳。」

「交給我啦!」

「那是當然。不瞞你說,我真沒有勇氣面對這個人。但有你在身邊,我比以往勇敢多了。」

「修為不足,勇敢只不過多一個冤鬼罷了。」

興園建在坡腳下,遍栽桃梅李杏,一幢正宅,數座亭台,中間有花圃幽徑,假山荷池。站在古樸的園門向里望,小花徑繞來繞去,花樹擋住了視線,看不到裡面的宅院。

大戶人家的園林別墅,就是這種氣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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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鷹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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