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長相思

第十二章 長相思

阮天鐸雙掌猛力劈出,掌力捲起一陣狂飆,哪知那迷失本性的斷魂掌,勁力竟然神異無儔,蓬地一聲,阮天鐸竟被震得猛向後退,而且身子搖晃不定,胸腔中一陣血氣翻湧。

這一下自是震得不輕,若非阮天鐸在神山已被神尼打通任督兩脈,內家功力增長一倍以上,單是這一掌,便能將他震飛下峰,而且傷勢必然不輕。

胡錦雯在旁邊也是看得心驚,忙將雲娘倚放在一棵樹下,微一晃身,到了阮天鐸身側,關切的問道:「鐸哥哥,你沒受傷么?」

阮天鐸退身之時,好在那斷魂掌並未跟著撲來,早已氣運丹田,將腔中翻騰血氣止著,忙道:「雯妹,這斷魂掌迷失本性,適才我是想試他功力如何?果然內力精湛得緊,若纏著我們不放,如何是好?」

胡錦雯尚未說話,那斷魂掌腳下嘩啦啦鐵練一響,又自搖搖晃晃向兩人走來,雙手亂抓亂舞,嚷道:「我要殺你們啊!你們害得我苦夠啦!」

顯是斷魂掌雖已掙斷鐵練,但腳上尚剩有丈許長一段巨練,是以身子一動,鐵練便發出嘩啦啦聲音。

阮天鐸見他逼來,突然一掀劍眉,刷響一聲,已將描金鐵骨扇撤在手中。

胡錦雯知道阮天鐸試出斷魂掌內功了得,想用大羅扇招將斷魂掌制著,不知怎地,她卻不願意阮天鐸出手傷他,忙道:「鐸哥哥,你別忙啊!他是瘋啦,咱們與他無怨無仇!」

阮天鐸何嘗不知,只是他目前心急著要救治二人,才在猶豫,斷魂掌又是一聲狂笑,身子驀然凌空竄起,雙手如鉤,滿頭長發飛空,形如惡鬼向兩人撲來,阮天鐸喝聲:「雯妹快退。」

兩人霍地一分,各閃到一棵樹下,斷魂掌身在空中,最是靈便不過,驀一擰腰,嘩啦一聲爆響,人已跟蹤向阮天鐸撲到,同時右腳一縮,左腳一震,又是嘩啦啦一響,那丈長鐵練,猛向阮天鐸砸來,鐵練未到,勁風已然沾衣,真箇聲威懾人心神。

阮天鐸身形微動,脫形換影,人又橫掠開丈許,驀響一聲嘩啦,蓬的一聲,那丈長鐵練正砸纏在大樹之上,震得枝斷葉飛,阮天鐸頓覺地下一震,這種勁道,端的罕見。

斷魂掌鐵練纏著樹身,人也跟著落地,卻見他對著樹身大怒,似是已將阮天鐸忘了,雙掌疾翻,同時向那樹身猛劈出去,只聽蓬蓬兩聲,跟著一聲爆響,那粗如小盆的大樹,竟應手而斷,勁風捲起殘枝落葉,直向峰下飛去。

雙掌雖將樹身劈斷,但那鐵練仍緊纏在下半截樹身之上,只見他十分惱怒,大吼一聲,驀地右腿一抬,又是蓬地一聲,這一腿之力,那還小得了,那般根深蒂固的大樹,竟被他一腿踢倒,震得根下泥土,有如捲起一陣塵霧,沖霄數丈。

樹雖踢倒,那鐵練並未松落,反而壓在地上,見他嘣嘣了兩下,樹身被拖移數尺,仍是掙扎不脫。

這一來,斷魂掌更是暴怒,怒聲如鬼嘯,震得在旁發怔的阮天鐸和胡錦雯,心神顫動,這種精湛內力,端的少見。

阮天繹見鐵練纏樹,斷魂掌脫身不得,暗忖:「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忙一晃身,將邱化背起,向胡錦雯道:「雯妹,快走!」

胡錦雯被斷魂掌的瘋狂之態,看得呆了,聽阮天鐸喊聲,才醒悟過來,也將薛雲娘抱起,同時飛身下峰,疾似流星,向那峽壁之處奔去。

兩人奔出數座小峰,仍聽斷魂掌吼聲不斷傳來,顯是他仍未掙脫那纏樹鐵練。

好在阮天鐸入谷時,留心過天上星月位置,雖然四方山形看來一樣,卻未迷路,轉眼功夫,已奔到峽壁入口處。

阮天鐸回頭看了一眼,見胡錦雯雖是在隨後跟來,卻每一聽那斷魂掌吼聲傳來,便不由回頭向那峰上望了一眼,好像她對那斷魂掌有些依戀。

阮天鐸不由唉了一聲,心說:「雯妹,你還望那瘋人則甚?若他追了前來,我們便休想出這迷谷。」

等胡錦雯奔到,這次阮天鐸可讓胡錦雯走在頭裡,二人進入峽谷,沿著那邊乾溝,翻上嶺上林中。

這時胡錦雯已是一身香汗,口中嬌喘吁吁,雖是救治雲娘心切,阮天鐸心下仍是不忍,忙道:「雯妹,你先休息一會兒,大約那斷魂掌不會追來了。」

胡錦雯倚在一棵樹上喘息一會,說道:「鐸哥哥,等我們將雲姐姐他們治好了,再回來看看這斷魂掌好么?」

阮天鐸見她對這斷魂掌有說不出的依戀,心中也怪異起來,暗想:「若是再來,豈不又生事故,眼見百日之期已近,若再耽延,只怕若蘭在秦嶺會有不測了。」

心中雖恁地想著,但又不忍拂她之意,說道:「這事等設法救治好雲妹再說吧!我們還得趕去秦嶺,不然只怕要誤期了。」

胡錦雯想說什麼,突又將話咽了回去,反而催著阮天鐸道:「那麼我們快走吧!」

兩人當下又將兩人背起,直奔涼山縣城,不過兩個更次,已然回到醉仙居,向夥計一打聽,洞庭仙子並沒有回來,阮天鐸倒未去注意,在燈下只見兩人臉色白中透青,連呼吸也十分微弱,顯是中毒已深。

阮天鐸忙又將天都老人九轉神散,每人灌下一粒,無意中,發現邱化手掌上隱現字跡,阮天鐸忙要錦雯持燈,在燈下仔細辨認,只見他掌心中現出靈雲寺三字,字跡歪歪斜斜,似是他寫字之時,人已在半昏迷狀態之中。

胡錦雯眨眨雙眼道:「鐸哥哥,這是為什麼啊?」

阮天鐸沉思俄頃,說道:「這邱兄江湖閱歷最深,必是與雲娘誤飲毒水后,已知中了劇毒,他在中毒之後寫下這三個字,必是這靈雲寺中僧人,知道這種解毒之葯,你先在此守護他們,待我去打聽靈雲寺是在何處?」

胡錦雯點頭道:「嗯!你猜得果然不錯,那你快去啦,這兒有我。」

阮天鐸走出房門,到店堂中喚醒一個夥計問時,那夥計笑道:「公子爺,靈雲寺就在這涼山城外不遠,出西門不到一里地便是。那廟中有個老和尚,甚是精通醫理,公子是不是要找他為那兩位客人治病?」

阮天鐸想不到一打聽便問著了,而且那寺中老和尚果然深通醫理,便知自己猜想對了,當下點頭道:「正是要找那位老禪師治病。」

說完后匆匆回房,這時,天已四更過後,室中一盞孤燈,那胡錦雯一手支頸,正呆望著靜卧榻上的薛雲娘出神。

她臉上現出木然之色,靜靜的坐著,又似在想什麼心事,阮天鐸到了她身側,她仍是毫無所覺。

阮天鐸見她陡然眉峰一皺,輕輕嘆了一口氣,阮天鐸只道她是在替雲娘耽心,忙道:「雯妹,他們好點了么?」

胡錦雯如夢初醒,抬頭見是阮天鐸立在身後,忙問道:「鐸哥哥,你打聽到了么?」

阮天鐸點頭道:「靈雲寺便在這城西不遠,夥計說那老和尚甚是精通醫理,我們得趕快將他們背了去。」

胡錦雯點頭道:「那就對了!既是那和尚精通醫理,我們這就走!」

當下兩人又各自背了一人,此時城門已閉,只得仍從房上走,翻房越脊,一會工夫已到西門城牆,飄身落下,疾如流星,奔行里許,果然前面不遠外,依山繞林,現出一座寺廟,雖是規模不大,看來甚是幽靜。

兩人到了廟門口,抬頭看時,果然山門上高懸「靈雲寺」三個金字。

阮天鐸才想去拍山門,聽門內已有腳步聲傳來,跟著山門「呀」響一聲,迎出了一個小和尚來。

那小和尚向兩人單掌為禮,道:「是阮檀越么?家師現在禪堂相等!」

阮天鐸不由一愕,看了胡錦雯一眼,忙又笑問道:「小師傅怎知我們前來?」

小和尚笑了一笑,道:「一切家師盡知,少時兩位自然明白,快請人寺。」說時,側身讓路。

阮天鐸見這小和尚眉清目秀,談吐之間,似是受過相當教養,便知這寺中老和尚,必是一位得道高僧。

兩人也不懷疑,背著兩人進了山門,等小和尚關好山門后,隨著他向寺中走去。

繞過三重大殿,迎面正是一間禪室,禪堂門半掩,已有燈光射出。

小和尚將禪堂推開,一眼便瞥見一張禪床上,閉眉合什跌坐著一個白眉覆目的老和尚,雖是年近古稀,臉上紅潤已極。

只見小和尚到了禪床前面,合什為禮稟道:「阮大俠和胡姑娘已到!」

老僧突然雙目一睜,閃出兩道神光,又如兩道閃電,阮天鐸大吃一驚,這老和尚看來還是一位武林高人,單從那一閃的目光中看來,內功精湛,恐怕不在百了神尼之下。

那老僧眼中神光一瞬,向兩人頷首道:「快請進來,那位邱檀越與薛姑娘,已中了海外奇毒,若不趕快救治,再過一個時辰,連老僧也要束手無策了。」

阮天鐸忙與胡錦雯進了禪堂,只見那禪床旁邊,另有兩張竹榻,已然鋪有被褥。好像專為兩人而設。

那小和尚又說道:「阮檀越,請將兩人放在榻上吧!」

阮天鐸與胡錦雯將兩人放下睡好,回身才向老僧行禮,那老和尚看著胡錦雯,微微一笑道:「神尼眼力不差,竟物色到這種佳質,可喜!可喜!」

又回頭向阮天鐸注視一陣,突又頷首道:「資質可是上乘,只是情孽太重,若能好自明心見性,他年必有大成!」

兩人先聽他提到神尼,既又說出這番話來,才知這和尚是一位世外奇人,忙雙雙跪下重又行禮。

阮天鐸才要說話,老和尚已將他阻住道:「一切我已盡知,快起來,治好兩人再敘話吧!」

兩人只得起身,那老和尚身子慢慢立起,走到邱化與雲娘跟前,用手撥開兩人眼皮看了一下,道:「果然是海外奇毒,若非老僧在此,豈不毀了兩個武林奇材!」

說罷!那小和尚早已捧了一個銅盆,盆中安放了一隻小火爐,爐上燒煨著一隻瓦罐,罐里正呼呼的冒出熱氣,只是那熱氣辛辣無比,不知煨的何物?

老和尚問道:「煨好了么?」

小和尚道:「已兩個時辰啦!」

老和尚又從懷中,摸出一隻玉瓶,傾了一些紅色藥粉在罐中,又將罐蓋蓋上,約莫又等了一盞熱茶時間,忽然罐中無辛辣之味,卻是一陣香味泛出。

老和尚這才將瓦罐取下,回頭向阮天鐸道:「你們快將這解藥分給兩人灌下,兩個時辰以後,便可將毒解盡。」

阮天鐸忙應了,小和尚已用兩隻茶杯,將罐中藥物,分成兩份,阮天鐸先扶起雲娘,用手指撥開牙關,胡錦雯便將一杯葯慢慢灌下,然後又將邱化扶起,也是一般的將葯灌了,才將兩人睡好,給每人蓋好被子。

老和尚見他們事完,才道:「兩位請這邊坐,他們已無妨了。」

阮天鐸與胡錦雯回到禪床前,老和依然盤膝坐上禪床。

胡錦雯已迫不及待的問道:「老禪師上下怎麼稱呼,因何識得家師?」

老和尚莞爾一笑道:「神尼與貧僧本有交往,數日前尚來小廟一趟,如何不知!老僧上悟下緣,你師傅沒向你說過么?」

阮天鐸心中暗忖:「是了,我和雲雯兩妹下山神尼必是不放心,已暗中跟了前來,必是知我們要來大洪山,故先知會了這悟緣禪師,否則我們未來求他之時,這藥物床榻,豈能樣樣準備妥貼。」

悟緣禪師,似已看出阮天鐸心意,笑道:「你們入山之時,老僧已派小徒跟蹤入山,是以得知兩位檀越中毒之事。」

胡錦雯又問道:「禪師適才說是我雲姐姐中了海外奇毒,是什麼毒藥啊?」

悟緣禪師道:「這毒是由海外一種毒樹之汁煉成,當地土人,稱它叫做『伊和碧梯』,這種毒樹高達十餘丈,樹葉尖長,秋冬之交,結成形似蘋果的果實,實含乳汁,奇毒無比,老僧當年雲遊海外,得知這毒救治之法,想不到今夜救了他們性命,這也算是天意,不然豈能這般巧法。」

胡錦雯迫不及待的又問道:「禪師,我那恩師現在何處?」

悟緣禪師道:「她走啦!」

胡錦好生失望,心說:「師傅怎麼啦!來了怎不與我們相見?」

悟緣禪師又微笑道:「神尼神蹤無定,來去匆匆,你們秦嶺事完之後,必會相遇,天已不早啦!兩位就在這禪堂中息息吧!天亮已后,兩人毒性可解,老僧尚有小事,要失陪兩位了。」說罷,起身緩步走出禪堂。

悟緣禪師一走,連那小和尚也走了,禪堂靜悄悄的,僅留下他們兩人,阮天鐸不由又走到雲娘床前,只見她粉臉上青色已漸漸退去,鼻息咻咻,似是睡得十分安穩。

阮天鐸不由輕輕嘆了一口氣。

胡錦雯在旁睜大眸子問道:「你嘆什麼氣?雲姐姐不是已得救了么?」

阮天鐸又嘆道:「雯妹有所不知,雲妹以侯門千金之身,一生養尊處優,哪曾受過苦來,在家是呼奴使婢,連穿衣吃飯,也有人遞到手裡,哪知竟因為小兄之故,一人跑出來受這種苦處,好在吉人天相,遇上這位禪師相救,若然真有個好歹,我還能偷生人世么?」

胡錦雯不知怎地?心中登時感觸起來,頓有孤苦無依的感覺,湧上心間,心說:「是啊!她死了你不獨生,我胡錦雯才是真命苦啊!又有誰可憐我?」

心中恁地一想,不由眼圈兒也紅了,默默注視著薛雲娘,一聲不響。

阮天鐸只道她們姐妹情深,見雲娘中毒,心中在難過,才要想出聲勸慰,哪知胡錦雯突然噗嗤笑了,一掠鬢髮,挺了挺胸脯,道:「人生真是有一些想不到的遭遇,也有些過份的痴想,但到頭來又有多少人如願以償,看來佛家的因果緣份之說,倒是真的!」

阮天鐸忽然聽她說出這種話來,心中不由一怔,劍眉一皺,暗自忖道:「這又是怎麼了,這話像是有感而發。」

胡錦雯把兩道清澈的眼神,凝注在薛雲臉上,看了足足有一盞熱茶時間,又道:「說來還是怪人們自己愛存幻想,不肯面對事實,凡事若能及早回頭抽身,便會省去將來多少煩惱,雲姐姐何嘗不是,要是不因為追求那份幻想,怎又會落得今天的結果。」

阮天鐸越聽,越覺胡錦雯話意刺耳,正想出聲相問,只聽她又說道:「其實看透了,世間哪有不散的筵席,月缺月圓,花開花謝,懂得這個道理,便會使人心無愛欲,不會患得患失,那時,自然心如明鏡,一塵不染,便無煩惱了。」

這些話,進入阮天鐸耳里,立時如轟雷灌頂,忙道:「雯妹,你怎麼了,是我得罪你了么?」

胡錦雯淡淡一笑道:「你並沒得罪我呀!不過我現在一切想通了,人生就是這麼一回事,今後我再不會有煩惱啦!」

阮天鐸愕愕看著她出神,似是心中有千言萬語,不知打哪一句說起,不由又惹起心中一陣煩亂,停了許久,才說道:「雯妹,是小兄對不起你,只是,唉!………」

胡錦雯忙強笑著道:「別那麼說啊!看雲姐姐在動啦!」

果然雲娘呻吟了一聲,身子動了一下,兩隻眼皮微微顫動,似是想睜開眼來。

阮天鐸忙低頭喚了兩聲:「雲娘。」

但那雲娘仍未聽到,又沉沉睡去了,胡錦雯笑向阮天鐸道:「雲姐吉人天相,已不妨事啦!唉l我真困極了要息一會兒。」

阮天鐸道:「雯妹當真應該息息,我來守護他們吧!」

那胡錦雯當真盤膝閉目,坐在雲娘身邊,有似老僧人定一般,不言不發。

阮天鐸只道她在靜坐調神,哪知啊!這時胡錦雯心中,有如一把亂麻,往事在心中一幕一幕的重現,而且對未來,那應是多麼難下的決心啊!對一個少女來說,那是夠殘酷而無情的。

但正因這一決定,她竟悟出情關,落得心如明鏡,脫離情波孽海,此是后話。

且說阮天鐸獨自一人坐在雲娘身邊,心中也是思潮起伏,不由想起自己恩師及雲娘父母來,心說:「唉!等秦嶺事完,我應該親自送雲娘回京去,讓她父女團圓,別因為我,讓她骨肉乖離,自己也應該去見恩師了,何必在這險惡扛湖中,爭強好勝則甚?」

要知鍾千里雖是阮天鐸之師,何殊是慈母,自幼便把他撫育養大,阮天鐸父母雙亡,若非鍾千里,哪有今日成就,是以,一想起恩師,何殊想起父母一般親切。

思潮起伏,不由又想到今夜在迷谷中洞庭仙子不辭而別之事,心說:「她要是從此離開了倒是好事,唉!只怕她因此又生事端,自己不免又要難處了。」

哪知就在此時,忽聽禪堂外一聲輕響,似是有人飛身落地。

阮天鐸心中登時一驚,但隨又一想:「這悟緣禪師是世外高人,只怕寺中僧人,全會武功,也許寺僧奉命在巡查寺內外,我倒不可庸人自擾,惹人家笑話。」

當下暗中戒備,並未起身撲出,耳聞那人已停身禪房門外,似在向內偷看一般。

阮天鐸凝神看去,禪門半掩,卻看不出來人身影,不由又有些疑惑起來,心想:「怪啊!要是是寺僧,在門外偷窺則甚?」

忽地,那禪堂門外,有人一聲輕嘆,嘆聲甚是幽怨,是一個女人聲音。

阮天鐸再也沉不著氣了,微一晃身,伸手一點禪門,疾掠而出,哪知他身未落地,已見一條人影,已翻上房脊,隱向暗處。

來人輕功奇快,他竟未看出是誰,心下不免奇了,忽然一想:「莫非是若蘭尋來了么?」

一想到是鐵若蘭,阮天鐸身不由已,疾掠而上,等他縱落屋脊,那人身影,剛好又翻落廟牆外去了。

阮天鐸略一沉思,心說:「是了,必是若蘭尋來,因見她倆在一起,不便與我相見。必是故意誘我前去。」

恁地一想,身形陡地拔起,三五個起落,已追出廟外。

前面說過,這靈雲寺依山繞林,翻出廟牆,便是一片林子,阮天鐸穿林而入,果然見那林中一棵樹影下,有一個小巧人影,倚樹而立。

此時殘月將落,林中甚是陰暗,衣著和面貌,全看不真切,但卻是女人身影,便認為是鐵若蘭無疑。

阮天鐸生怕她忽又走了,一展脫影換形術.無聲無影,驀地便閃至那人影身後,伸腕便抓著香肩,道:「若蘭,你怎地來了?」

哪知那人「嗯」了一聲,倏地回過頭來,道:「嗯!是我來了!」

阮天鐸陡然看清面貌,霍地一退,道:「原來是韓姑娘。」

韓仙子本來一臉肅然神色,見了阮天鐸,頓時嘆了口氣,道:「我不該來么?」

阮天鐸劍眉一皺道:「姑娘在谷中不辭而別,我只道已回洞庭君山去了。」

韓仙子抬起頭來,幽幽怨怨的看了阮天鐸一眼,道:「是啊!我本遄返洞庭,但走了一程,我又回來啦!」

阮天鐸道:「承蒙姑娘熱心相助,現大洪山之事已了,邱大哥和雲娘雖是中毒,幸由悟緣禪師相救,已無大礙,只等他們復原,我們便要上路,姑娘盛意,我阮天鐸謝過了。」

韓仙子突然冷笑道:「你是要我快走?」

阮天鐸道:「姑娘別誤會,我……。」

韓仙子突又冷哼道:「我老實告訴你,我來是找你談談!」

阮天鐸心想:「你這人當真難纏,我們之間有什麼好談的?」

韓仙子繼又說道:「唉!你真不懂么?那我這番回來,算又白跑啦!」

阮天鐸何嘗不懂,對男女間情愛之事,他有太多經驗,只是,她這一番盛意,他只有辜負了,懂!也得裝做不懂,道:「姑娘這番義氣,我阮天鐸自是心感,他日當圖后報,姑娘若有事,在下不留了。」說罷,微一拱手。

這一來,韓仙子縱有滿腔熱情,也被潑了一盆冷水似的,秀目棱威陡閃,臉兒更是氣得鐵青,驀地一咬牙,道:「你好狠心!」

阮天鐸連忙退了一步,哪知韓仙子倏一聲長嘆,道:「好!我韓仙子總有一天跟你再見,那時,哼……」話未說完,頭也不回,竟自走了。

阮天鐸望著她消逝的背影,不由仰天長嘆,此時天色已明,一陣噪耳鳥聲傳來,跟著寺中響起一棒鐘聲清越搖空,知是寺中已開始早課,這才回身向寺內走去。

等他走到禪堂,那雲娘和邱化已然醒轉,胡錦雯正在與雲娘說著話兒,見她一進來,胡錦雯恍如不見,那雲娘卻問道:「你到何處去了?」

阮天鐸為人宅心仁厚,不便說出韓仙子前來之事,只得吱唔道:「適才有夜行人前來寺中,等我追去,他便走了。」

胡錦雯抿嘴一笑,卻沒言語。

邱化道:「阮老弟,我這是八十歲老娘,倒嘣了孩兒,想不到一時大意,競中了那百毒賊子的道兒。」

薛雲娘道:「那賊子狡滑得緊,將我們引入那山谷,便全不見了,害得我們東奔西跑,全找不著出穀道路,唉!又哪知竟在水中下毒,若非你已將他除了,我必趕了回去,將他碎屍萬段。」

阮天鐸突然想起一事,問道:「邱兄,這悟緣禪師你是原來相識的么?」

邱化哈哈大笑道:「怎地不識,禪師是位世外高人,只怕內功武學,與百了神尼不相上下,且生平雲遊天下,精於醫道,我在中毒后,知道你們必然尋來,所以寫了幾個字在手掌上,不然,你怎知這靈雲寺中,有這一位隱世高人。」

阮天鐸心中大驚,這悟緣禪師內功精湛,他看得出,但卻不知內功武學,竟與百了神尼不相上下,不由心中動了一下。

邱化跟著又是一聲大笑道:「老弟,我們這次中毒,冥冥中似有天數,只怕因此會給你引出一段奇遇啦,適才那小和尚來過,聽說禪師很愛你的資質,若然他要成全你,只怕二十年後,武林中是你們一雙劍侶的天下啦!」

雲娘忽然接腔道:「是啊!我師傅也說,他將來另有遇合,恩師又與悟緣禪師有交往,只怕恩師所指便是這位老禪師了。」

只有胡錦雯,見他們在說話,並未接腔,連眼也不肯抬,好像心中在想許多事。

雲娘突然推了她一下,道:「丫頭,你怎麼啦!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

胡錦雯嬌臉微微一笑,道:「沒什麼啊!我在想,姐姐你猜啊!昨夜我一見這禪師,便知是位高人,當真錯過不得!」

邱化笑道:「這事好辦,等禪師前來,我來向禪師說,我猜么?準是一說就成!」

就在此時,禪房外一聲哈哈,道:「邱檀越,你醒來了么?」

一聽便知是悟緣禪師到了,四人同時立起,果見悟緣禪師手捏佛珠,向堂內走來。

悟緣禪師看看兩人,點首道:「兩位檀越毒已去盡,可喜可賀!」

那邱化早笑道:「老禪師我也應該向你道賀,今兒么,你得好好請我喝酒才成!」

禪師目光微微向阮天鐸一掃道:「邱檀越也想訛詐老僧么?緣由前定,一點勉強不得的,目前尚非其時,這事以後再說罷!」

這種世外高僧,出語必有原因,邱化雖是遊戲風塵慣了,但在悟緣禪師之前,卻也不敢冒昧,笑道:「老禪師禪機先知,但這台酒總是遲早要請我的,對不對!」

他加重語氣,是想逼這老和尚作下承諾,果然,悟緣禪師點首道:「出家人不打誑語,這是緣份,老僧哪能說過不算!」

阮天鐸及雲娘等人,在旁聽得真切,心中暗自歡喜。

只見悟緣禪師又回頭向雲娘等人道:「兩位現已痊癒,秦嶺之事,倒是耽擱不得,以幾位武功,去秦嶺誅那兩魔,是有驚無險,但尚望體上天好生之德,雙魔以外,千萬別多生殺孽才好!老僧也不留各位了。」

阮天鐸連忙謝過,又回頭問邱化道:「邱大哥,可肯同我們一道前往秦嶺?」

邱化哈哈笑道:「我還有事,我去了也沒用,秦嶺還有那些人等你們,咱們以後再見啦!」

阮天鐸見他不去,也不肯勉強,當下起身辭別悟緣禪師,但心中頓覺有些依依。

悟緣禪師點首笑道:「我們相聚非遙,檀越五年後,可至金馬嶺上去尋老僧,那時,你自會雲散高唐,夢醒湘江了。」

老和尚話中寓有禪機,只是這時一時不能理解。

且不說三人離開靈雲寺,前往秦嶺之事,再說鐵若蘭那夜負氣北走,真是柔腸寸斷,此時她已一切絕望,惟一使她還想活著,便是父仇未報,明知自己不是秦嶺雙魔敵手,但一個傷心人,哪還有許多顧忌,心想:「我為負心人而死,反而留下不孝之名,倒不如去秦嶺死在雙魔手中,仇雖然報不得,總算我是為報父仇而死,死也才瞑目。」

一個人在一切失望,傷心到了極點之時,常常有孤注一擲的想法,鐵若蘭不惜以女兒清白之身,獻給了阮天鐸,固然是愛,但心中何嘗不是想阮天鐸助她去報父仇,哪知偏聽到阮天鐸說出「不是他心愿的」這句話來,不但傷了自尊心,何殊說她淫賤成性,是以色身誘人,一個女兒家,本已到了家破無依,現在自己心中人竟說出這種話來,那份傷心,便不用說了,那還不將生死置之度外,是以追雲叟雖將她追上,她是一萬個不肯見阮天鐸,後來還是追雲叟千勸萬勸,才同意以百日為期,等追雲叟到了,再去找秦嶺雙魔算賬。

一個人含憤疾奔,連心愛的青花馬也不要了,一口氣奔到餘姚,才想起一天未進飲食,這時天已傍晚,見有一家客店,便招呼夥計,要了一個房間。

在房中略為休養,又叫夥計送了飯食,等到肚子飽了,精神恢復了許多,人也鎮定下來,這才想起,身邊未帶分文,不但前行不得,連今夜店飯錢,便無法應付。

這一想起無錢,心下頓又急了,暗忖:「這怎麼好啊!常言道一文錢逼死英雄漢,此去秦嶺千里迢迢,我怎麼能走!」不由一個人坐在房中發獃。

就在此時,門外響起夥計的聲音,道:「鐵姑娘睡了么?」

鐵若蘭駭了一跳,以為夥計是結算店飯錢來了,饒她武功了得,此時連夥計的聲音,也使她心跳,不知怎麼辦?但又不能不開門,猶豫好一陣,只得硬著頭皮道:「夥計的,有事么?」

那夥計的聲音說道:「有人給姑娘送一個包裹來,叫我交給姑娘!」

鐵若蘭聽說不是結算店飯錢,緊張心情先就鬆弛下來,但一聽有人送包裹,頓又一怔,心說:「難道那冤家?不!那負心人追來了么?不然,此地我一個人也不識,誰會送包裹來?我才不見他啦!」

心在說不見他,但不知為何,不由起身走到門邊,先從門縫中張了一張,見門外只是夥計一人,手中捧著一個包裹。心中又有些失望似的,伸手開了門,問道:「夥計,是什麼人送來的?」

夥計的一怔,心說:「這不怪么子若非你相識的人,誰會給你送包裹來!」

臉上卻堆著笑道:「是一個小孩子,他說姑娘在鄞縣走時忘了,所以特地趕來送來,還說,他們打頭裡走啦,在前面再與姑娘相見。」

鐵若蘭不由又問道:「是不是另外還有個書生打扮的人在一道。」

夥計的眨眨眼道:「沒有呀!」其實心裡在暗笑,「我說怎麼著,一個大姑娘單身上路,連行李也沒帶,敢情是兩小口拌了嘴,負氣跑的呀!」

鐵若蘭雖是猜出送包裹是裴驊,但聽阮天鐸沒來,那還用說,必是他並未追趕自己,已與胡錦雯一道走了。

恁地一想,恍如有人當頭一棒,身子幾乎搖搖欲倒,連忙伸手扶著門檻,淚水跟著奪眶而出。

夥計一看,便認為猜對了,才想要勸兩句,鐵若蘭突然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來,駭得夥計忘記她是女人,伸手便要去扶,鐵若蘭已幾個踉蹌,退到了床邊,兩眼發直,一對銀牙,咬得格格直響。

夥計的倒是好心腸,快步走進房去,將包裹給她放在桌上道:「姑娘,看你氣成這個樣子,其實兩口兒吵架是常事,說不定等一會,你那相公便會尋來……」

哪知鐵若蘭一聲嬌喝,夥計的才在一怔,臉上早脆生生捱了兩個耳光括子,而且還打得不輕。

夥計的啊喲一聲,伸手一摸,手上全是鮮血,兩頰立時紅腫起來。

這一聲啊喲,鐵若蘭這才知道自己打了人,神智已恢復過來,倒有些自責,忙道:「夥計,我是氣極啦!才錯打了你,你別生氣啊!明兒走時,我會多給銀兩!」

夥計的本來要嚷,一則人家認了錯,二則她還要多給銀子,適才那包袱中,沉甸甸的,這叫做錢能通神,痛也忘了,苦著臉咿唔了兩聲,自認晦氣的走了。

鐵若蘭等夥計走後,又望著包袱出神,卻見並不是自己那個包裹,匆忙打開一看,果然包裹中是一些女人衣物,另外有二百多兩銀子,暗想:「追雲叟老前輩,倒是想得周到,這一來,便不愁沒錢了。」

第二天,鐵若蘭買了一匹好馬,一人一騎,直奔秦嶺。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這一天,已經人了陝西境內,在商南落了店。

這商南去秦嶺已是不遠,過了前面商縣,便是「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涌藍關馬不前」的藍關了,鐵若蘭心中不免緊張起來,她本與追雲叟相約在秦嶺相見,明知他們走在前頭,一路來卻未追上,計算日子,離百日之期,尚有兩月,心說:「難道這兩個月的時間,我便獃獃的等他們么?」

心中打不定主意,驀聽店外兩聲馬嘶,跟著有人哈哈一笑道:「是這兒了,咱們也落店吧?」

只聽另外一人也打著哈哈道:「這趟差使可真苦,好得咱們沒斷了線,到了家門口,便不怕她飛去了。」

鐵若蘭心中一驚,聽語氣,這兩人是在跟蹤什麼人?忽想起:「這不是就到秦嶺了么?他們說到了家門口,莫非是秦嶺雙魔的手下,他們跟蹤的便是我?」

鐵若蘭雖是武功不錯,以前全是與阮天鐸在一道,遇事全不放在上,而今一個人深入虎穴,而且敵蹤已現,倒覺有點心慌起來,刷地一聲,拔出長劍,從門隙中向外看,果見走進兩個獐頭鼠目的漢子,背上背有兵器,正射門前過去。

前面那漢子又說道:「老三,咱們可得小心點,雖是在家門口,那老兒最難纏,若是被他發覺我們在跟蹤,憑我們兩人,准料理不下來。」

後面漢子也說道:「何嘗不是,那小妞兒也是朵帶刺的攻瑰花兒,不是我泄氣,只怕對付那小妞兒我們也不成,我看,還是趕快給山上送信才對!」兩人說著,已進了斜對面一間客房。

鐵若蘭吁了一口氣,才知兩人雖是秦嶺之人,追蹤的可不是自己,但卻想不出那一老一小是誰?准知不是追雲叟和裴驊。

忙又退回桌邊,倚劍凝思,就在此時,店外又響起一個清脆聲音道:「爹,我們就住這間店么?」

這聲音好熟,鐵若蘭尚未想出,一個蒼老聲音笑道:「當然住這間店,人家不是先到了么?」

鐵若蘭突然想起,這不是雲中鶴父女么?敢情他們也來了。

真是他鄉遇故知,鐵若蘭心花怒放,此時出去,又怕被那兩人發覺。

早聽裘隱娘嬌笑道:「依我,早就做翻算了,偏是不肯……」

話未說完,雲中鶴忙截著喝道:「看你又多話了,我怎麼吩咐你來著!」

父女一邊說,邊走進院來,鐵若蘭一看,那父女兩人,仍是在京中那樣子,連忙將門半開,向裘隱娘招招手。

裘隱娘一眼瞥著鐵若蘭,才要嚷,鐵若蘭忙又搖手,向對面指了一下,這小姑娘倒是機警不過,一閃身便進了鐵若蘭房間。

裘天龍見是鐵若蘭,微微一點首,便選了隔壁一間空房住下。

這就是鐵若蘭江湖歷練不夠之處,既是不要裘隱娘出聲,免得那兩個秦嶺爪牙發現自己,難道隱娘撲入她房中,人家不會看見么?兩個女孩兒不懂,難道雲中鶴裘天龍,是成名的老江湖,也不懂么?

其實這兩個狗腿子,在秦嶺不過是打打旗,跑跑腿的三四流角色,裘天龍壓根兒沒把他們放在眼裡,要是棘手,裘天龍早就不讓他們跟了這些天,他可另有一種想法,早知自己此番回到子午鎮,說什麼也逃不出雙魔耳目,既然如此,倒不如明著回去,還有一宗好處,讓這些腿子盯著自己,必會疏忽了鐵若蘭和河朔二矮等人,倒不失為將計就計的上策,是以,一路行來,反而故意與那兩人,若即若離,許多次,偏與兩人故意落在一個店中,這一來,不是那兩人在跟蹤他們父女,而是他在監視兩人了。

他驟然一見鐵若蘭在此,知道無法避開兩入耳目,卻反而大大方方讓隱娘去與她相見,老英雄心中已打定主意:「已經到了秦嶺啦!這兩人今夜可不能再放過!」

老英雄略為盥洗,裘隱娘已喜孜孜回來,雲中鶴附耳說了兩句,那裘隱娘展眉一笑,好像稱心已極,道:「這才對啊!那麼我去要鐵姐姐過來。」

既是決心誅戮二人,便亦不用顧慮什麼,裘隱娘早又蹦蹦跳跳的跑過房去,將她爹的話低低說了,鐵若蘭展眉一笑,她倒不是為要誅戮兩個秦嶺之人而笑,而是適才裘隱娘將那日阮天鐸追蹤自己的焦急之情,及以後與追雲叟相約,以百日為期,前來秦嶺助自己報仇之事的經過道來,這一來,鐵若蘭頓又心中活動起來,心情一舒,那笑靨便自然浮上雙頰。

鐵若蘭低笑道:「好妹妹,咱們今夜一人一個好不好!」

裘隱娘點點頭!

兩人這才牽著手出房,雖然對面窗上四個眼睛在骨碌碌亂轉,兩人裝做不見,走進雲中鶴房中去了。

對面房中兩人,死在臨頭,還不自覺,鐵若蘭因是心中開朗之故,更顯得艷光照人,兩個賊子雖覺這女人突然現身得蹊蹺,常言道色令智昏,一個漢子一聳肩頭,撞向旁邊一人道:「喂!老三,看見沒有,這娘們真俊,要是陪我睡一夜,我死也瞑目。」

另一人咽了一口口水,道:「嘿!這種嬌娘,在秦嶺地區,當真少見,要是……嘿嘿,那多美。」

先前那人突然眉峰一皺,道:「老三,咱們得先想個法兒,將那老傢伙幹掉,那時不是你我弟兄,便一人一個,干她一個痛快。」

旁邊一人聽得正對心意,道:「是啊!再往前去,便是咱們秦嶺了,只要接應的人一到,那還有咱們弟兄的份。」說時,伸手一拍大腿又道:「咱們今夜就動手,我這兒不是有夜來香么?憑這個,咱們還有不手到擒來的么?」

兩個人想得可美,對面房中的三人,除了眼角兒注意他們房門,怕溜走外,全未將兩人放在心上,倒是絮絮不休的談著京中一別之事。

不久工夫,天已黑了,夥計的早掌上燈來,雲中鶴故意將窗門全開著,只聽那兩人正在吩咐夥計要酒要菜,知道他們今夜不會溜走,三人同時會心微笑。

雲中鶴也咐咐夥計送了菜到房中來,吃吃談談,不覺已是二鼓,卻聽對面二人,仍在猜拳賭酒,好像心中樂極。

常言道樂極能生悲,是千古不移真理,兩人雖在吃酒,也不時留心對房,一會工夫,只聽裘隱娘道:「爹,我與鐵姐姐去隔壁睡啦,你也得早些睡啊!明天不是要趕去子午鎮么?」。

裘天龍哈哈一笑道:「好!你們去睡吧!我也要睡啦!這些天來趕路趕得太乏了,門窗可得小心點!」

裘隱娘笑得像畫眉似的,又道:「爹,我的傢伙在你那床頭上啊!睡時給我包在包裹里,別明兒走時忘啦!」

脆聲笑中,兩人嘻嘻哈哈走出房來,還故意在院中站著,那裘隱娘笑道:「姐姐,明天還要趕好些路啦!今天咱們得好好睡一覺!」

鐵若蘭故意顯得酒醉的樣子,道:「妹妹,都是你不好,看!把我灌醉啦!只怕啊!倒上床,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對面房中兩個漢子,聽得心花兒怒放,老三先向對面人一擠眼,道:「二哥,你聽見么?這真是天作奇緣!」

那位老二忙一使眼色,要他噤聲,也故意哈哈笑道:「老三,我可不能喝了,再喝,只怕明兒太陽曬著屁股也不知道。」

老三的笑道:「不成!咱們還有一壺酒未喝完,醉就醉個痛快,咱們哥兒倆,今天可是好日子。」

鐵若蘭幾乎噗嗤笑出聲來,心道:「是啊!今兒個正是你們的好日子到啦!」

裘隱娘抿嘴一笑,兩人才走回房去,一會工夫,兩間房燈光全熄,似是三人全都就了寢。

兩個漢子見燈光熄了,才停止飲酒,拾掇停當,也吹燈靜坐,不多久,街上已傳來三鼓,房中旅客全睡了,連夥計的也在店堂中酣聲四起。

那老二先向窗外瞧了一陣,悄聲道:「老三,是時候啦!」

老三當先輕輕拉開房門,探頭瞧了一下,晃身閃出門外。

老二的跟著閃出,但兩人全知雲中鶴是老江湖,不敢大意,隔著天井一聽,雲中鶴房裡有酣聲傳出,確實已經睡熟,膽子才大了一點。

同時墊著足尖,輕輕走過天井,老三一打手式,兩人便站個背靠背。

老三早從豹皮囊中,摸出一個烏黑髮光形似白鶴的東西,將鶴嘴兒插入窗紙,然後在鶴肚子面拉了兩下,鶴翅使不斷扇動,火星一閃,那鶴嘴上便噴出一線白煙,約莫有半盞熱茶時間,才鈄嘴輕輕拔出,果然一會工夫,那房中的雲中鶴便打了一個噴嚏,兩人相視一笑,身形一晃,又到了鐵若蘭窗下。

仍是如法泡製,跟著房中也傳出輕脆兩聲噴嚏聲,這一來,兩人膽子也大了,竟低聲說起話來。

老二的一緊手中朴刀,道:「老三,你先去料理那老頭子,我在外給你尋風!」

老三應了一聲,才走得兩步,忽然心中一動道:「不成?我費了手腳,倒先讓你去按好的揀,我可沒那麼傻?」

回身又走到窗下,道:「還是你去吧!我來尋風!」

老二一怔,道:「怎麼?你不聽指揮?」

老三面孔一板道:「這是咱們的私事,可不能打官話!」

老二見他要翻臉,不由著急起來,笑道:「你鬼心眼真多,怕我揀了好的對不對,這麼辦,咱們聽天安排。」說時,從懷中摸出兩個銅錢,又道:「猜不中的要那小妞兒,猜中的,便睡那大姑娘。」

老三一想:「也對,這事可爭不得,店中這些客人,吵醒了大家全落空。」當下道:「對!就這麼辦!」

老二在懷中摸索一陣,伸出拳頭道:「你猜?」

老三眨了眨眼,道:「是雙!」

老二張嘴要笑,忽又忍著道:「你輸了!」一伸掌,果然掌心只有一個銅錢。

老三沒由來的好氣,瞪了老二一眼,道:「真晦氣!對不起!我要先進去啦!」

也許是他氣了,手中刀已插入窗縫,咔嚓輕響,窗栓便被削斷,此時真是色膽包天,伸手一推,人便跟身縱入。

老二見他進去了,怕他不守信用,揀好的選了,哪還管那隔壁的雲中鶴,也是跟身掠入。

窗門一開,月光跟著斜映進來,兩人一看,羅帳中,被兒高高聳起,心說:「這兩個娘們可怪,睡覺還要朦頭。」

兩人同時伸刀,挑羅帳,那老三卻道:「這麼著,把你的抱回房去樂,我留在這兒!」

老二本來不肯,但一想:「好的歸了我,說不得我讓他點兒!」應道:「好,就這麼辦。」說時左手倏伸,將錦衾驀然掀開,正想各抱一個,哪知兩人同時驀向後退,望著那枕兒被兒,驚得發怔,床上哪有什麼美嬌娘?

就在一驚之時,兩人膝頭上突然被人戳了一下,這才知道不對,想掠身飛出,那知腳才一用力,身子一軟,噗通一聲,同時軟癱的坐在地上。

人才坐地,那床后冷笑聲中,早轉出一個人來,正是鬚髮斑白的雲中鶴裘天龍。

兩人雖被點了軟穴,卻是清醒明白,心說:「完啦!中了這老的道兒了。」

雲中鶴目露凶光,喝道:「好狗才,照子也不放亮一點,這是你們自己找死,可怪不得老夫。」

前面說過,這兩人不過秦嶺三四流腳色,哪是什麼英雄好漢,一見被人擒著,便知性命不保,想要出聲求饒,雲中鶴哪容他們出聲,出手如電,早又點了啞穴。

這時,窗上人影一閃,裘隱娘和鐵若蘭雙雙飛人,雲中鶴哼了一聲,一手抓起一人,像似提小雞般,道:「走!別污了人家的地,到外面宰去!」

三條人影,倏又穿窗而去,店后不遠,便是一個土坡,到了一片林中,雲中鶴猛將兩人向地上一拋,隱娘和若蘭雙劍齊出,登時血濺五尺,連哼也沒哼一聲。

誅了兩人,三人正要回身,驀聽樹梢上有人嚷道:「殺人償命,你們可別想跑!」

雲中鶴霍地一驚,雙袖一抖,一鶴衝天,直向樹上撲去,哪知那邊樹上一個童聲嚷道:「要我不嚷,除非請我們喝一壇酒。」

這一下,雲中鶴聽出了,正是那個小滑頭裴驊的聲音,不消說,先前那人,必是追雲叟了,故才飄身落地,哈哈笑道:「行!這東道應該我請。」

石中鶴聽出,裘隱娘和鐵若蘭也已聽出,鐵若蘭因他旅途送銀之事,對裴驊不由多了一份感情,忙喊道:「裴弟弟,快下來,怎麼你在這裡?」

裘隱娘本與裴驊其是投緣,他們父女曾和追雲叟師徒同路了十來天,後來還是追雲叟道:「老兒,咱走在一起可不行,秦嶺那些魔崽子必有許多耳報神在秦嶺一帶,若然見我們一道,必會料出是沖著他們去的,這麼著,你們明裡走,我和驊兒在暗中,大家有個照應,假或有人盯你們的梢,我們便可反盯著他們,這跟用兵一樣,知已知彼,百戰不殆,咱們在那子午鎮見,你說行不行?」

雲中鶴一聽豈是有理,忙道:「師叔說得是,明兒起,我們便先走!」

第二天,四人便分成兩下起,那裴驊雖是調皮搗蛋,獨對裘隱娘可百依百順,終日姐姐不離口,而今要分開走,心中甚是不願,別看裴驊對追雲叟隨隨便便,但正經起來,他也不敢違拗,只得哭喪著臉,看著他們父女先走了。

追雲叟一料就中,果然有人盯著他們父女,真叫做螳螂在前,黃雀在後,這一對師徒,反將兩人盯著,這追雲叟眼最識貨,一看只是二個不打起眼的角色,也就懶得管他們,心說:「這倆猴兒崽子,真是活得不耐煩,到子午鎮時,得好好給他們點苦頭吃吃!」

雖然這兩人武功有限,沒放在追雲叟眼裡,裴驊可就不同,因為他時常聽著這兩人口中不乾不淨的說裘隱娘,早就恨不得將他們宰了出氣,一方面仍是不放心,所以凡是打尖宿店,總纏著追雲叟夜間來看一次。

今夜他們來,正看見兩人鬼鬼崇崇在做手腳,依著裴驊,當時便要出手,追雲叟卻罵道:「猴鬼崽子,你忙什麼?等下有好戲你瞧啦!」

原來追雲叟一聽雲中鶴噴嚏聲,是清醒白醒打出來的,便知他們要使兩人上當,隨後兩人在猜單雙時,已見雲中鶴父女和鐵若蘭三人,已翻上後面房坡,裴驊就是一樂,道:「師傅,那是鐵姑姑吧!」

小滑頭果然不響了,一會工夫,雲中鶴又翻身跳下,那鐵若蘭和裘隱娘卻伏在房坡上。

等到雲中鶴將兩人挾出,向店后奔去,他們師徒也跟在後面,見她們殺了兩人,這才出聲相戲。

裘隱娘一聽是裴驊聲音,也喜孜孜的喊道:「下來啊!躲在樹上怎地?」

哪知兩人話聲才落,驀聽遠處一聲厲嘯,向林中奔來,追雲叟站得高,看得遠,早嚷道:「老兒,快走,目前別讓他們發覺是你乾的!」

鐵若蘭知道來的是秦嶺中人,銀牙一咬道:「殺一個,少一個,怕他怎地?」

雲中鶴忙勸道:「師叔說得對,我們的人手未齊,還是別打草驚蛇,快走,我們回店去。」

裘隱娘挽著鐵若蘭道:「姐姐,當真不必忙在一時,走吧!」

這時那嘯聲離林子不過里許,三人身形一動,幾個起落,借林子隱著身形,繞著向城中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三人便西奔鎮安,這地方已是秦嶺雙魔手下人物出沒之所,再西,過了寧陝,便是子午鎮了,天才中午,三人便到了鎮安縣城。

這地區,雲中鶴最是熟悉不過,差不多的客店,全與秦嶺有往來,不但行路小心,連打尖也在注意,所以並不入城,帶二人繞城而走,僅在西門外一家小飯店吃了午餐,便又上路。

但趕到寧陝,已是天黑了,雲中鶴略一劃算,還是在城外找了一家小客店住下。

這小客店全是腳夫苦力投宿之所,武林人物,誰會住這種小店,三人看好房間,門不出,連店中飲食也不敢吃,便命裘隱娘到街上去買現成食物充餓。

此地已等於是裘隱娘故鄉,離鄉數載,倒有一種親切之感,裘隱娘是黃毛丫頭時離開,此時已長得婷婷玉立,雖然這城中也有一些故舊,但誰還認得她便是裘天龍之女,裘隱娘雖然也碰見了熟人,為了避開雙魔耳目,也不去招呼。

她買了一大包食物及水果,回到店中,大家閉門吃了,雲中鶴當下吩咐道:「你們千萬別再出去,我連夜去子午鎮一趟,無安排一個隱秘落腳之處,此地,雙魔耳目眾多,時機未至,不宜妄動。」

兩人點首應了,雲中鶴略一拾掇,便逕自走了。

鐵若蘭見雲中鶴怕得這般,心中大不為然,但又知他們三人,加上追雲叟和裴驊,全不是雙魔敵手,只得忍著,低聲向裘隱娘道:「妹妹,我們要躲這些天么?」

裘隱娘笑道:「是啊!不等姐夫來,怎麼約了百日為期的呀!」

鐵若蘭知道指的是阮天鐸,不由又勾起往事,嘆口氣道:「我倒真希望她們別來,我還有什麼臉與她們相見!」

裘隱娘道:「姐姐,你也想開些,而今是報仇第一,其實姐夫對你並未負情,你不知道啦!那天他急得什麼似的追你,若非師叔要他去神山請聖手伽藍和那位胡姐來相助,只怕他會追到這秦嶺來呢?這時你恨他,要是見了,只怕那時便會將我這個妹妹忘了。」說完,抿嘴一笑。

鐵若蘭臉上一紅,不由又春心蕩漾起來,想起杭州客店中那番恩情,頓又覺得阮天鐸並非負情之人,只是,要是他一人前來,也還罷了,而今與薛雲娘和胡錦雯前來,她心中不是恨,是妒,心想:「這時,他們在路上,必是親熱得很啊!恐怕他早已把我忘啦!」

女人家別樣事全得開,唯獨這個妒字,是永遠解不開的,一想到他們親親熱熱,不由冷笑道:「誰稀罕她們來了,再說胡錦雯那點本事,也比我強不了多少,我就不信,跟百了神尼這幾天,能好到哪裡去。」

裘隱娘年青,尚不懂得情人眼中挾不得沙子之事,笑道:「聽師叔祖說,非她們前來,我們全不成啦!」

哪知這句話,又將鐵若蘭激動了,哼了一聲,心中暗想:「她們有什麼了不起,你們都怕雙魔,我偏要單獨去鬥鬥他們,就是死,我也要為爹爭這口氣。」

裘隱娘知她是這般想法,見她不做聲,又笑道:「姐姐,我看你跟姐夫這氣也別賭了,姐夫既與那位薛姑娘有約在先,你們三口兒就好好的在一起不成么?要是我……」

她是說溜了嘴,話說到此,才知不對,羞得臉上像紅紙。

鐵若蘭噗嗤一笑,道:「好呀!他來了,我給他說去,連你也一起嫁給他!」

裘隱娘更是心頭小鹿亂撞,一扭腰肢道:「姐姐,我不來啦,你拿我開心!」

兩人談談笑笑,天已不早,也不知何時睡著了,忽然窗格輕響,兩人一驚而醒,見雲中鶴已站在房中,道:「快起來,我們連夜去子午鎮,以免白天被人發覺。」

兩女連忙起身,雲中鶴留下銀兩,悄悄去店后馬篷下牽出馬來,由後門上,銜枚疾走,直奔子午鎮去了。

這子午鎮,本是裘天龍的故鄉,自然親故不少,他與秦嶺雙魔發生過節,是在終南山中的練武居處,因為算著時間還早,若去終南山,難免不被敵人發覺,去子午鎮,到底是人煙稠密之地,只要深居簡出,便可隱秘一時,是以,裘天龍連夜到了子午鎮,一想,住親戚家還是不行,萬一被秦嶺雙魔發覺了,豈不連累他們,最後他想起鎮外有一座關帝廟,廟中是一個又聾又啞的和尚,那兒有一個後院,平素鎖著沒人住,只有住在那兒,倒還隱秘。

這才去向那和尚比手划腳談了半天,先給了一些銀子,又奔回寧陝催她們連夜前往。

也不過天才拂曉,三人已到了廟中,便在廟中後院安頓下來。

裘天龍趁天早人少,又趕去鎮上,買了幾套衣服和應用之物,回來又催著兩位姑娘換了村姑裝束,自己也打扮成鄉間老農的樣子,一頂破氈帽壓在眉際,誰也看不出他便是當年赫赫有名的雲中鶴。

一住十來天,倒是相安無事,裘天龍白天不時出去走走,一方面打聽秦嶺雙魔情形,一方面是想訪河朔二矮是否到了子午鎮。

裘隱娘陪著鐵若蘭,除了在廟附近散散步,便是在院中談些武術的事情解悶,但鐵若蘭心中仍在計劃著獨探秦嶺之事,故與裘隱娘閑談中,已將秦嶺情形,問了一個大概,只是有裘隱娘日夜陪著,子午鎮去秦嶺尚有兩天路程,又無法偷著前往,心中好生焦急。

這一天,雲中鶴由外面回來,向裘隱娘道:「隱娘,河朔二矮已到了終南山了,我們明日便得入山,現離百日之期已近,只怕這兩天阮老弟也會到了,快收拾好,我們晚間即得動身。」

鐵若蘭聽了,心中好生歡喜,暗忖:「終南山離秦嶺最近,一夜便可來回,我若不單獨前去鬧他兩次,等她們來了,真說我鐵若蘭沒用。」

當下喜孜孜的幫著裘隱娘收拾一切,二更過後,三人便上了路。

那雲中鶴練武之處,本在終南山中,雲中鶴一回子午鎮,便在原來山中居處僱人前往蓋了幾間茅屋,準備了不少飲食用物,天還未亮,已到了居處,因要準備接待河朔二矮前來,自然又是一番忙碌。

果然,第二天下午那追雲叟與小滑頭裴驊當先找來,哪知追雲叟才坐下,便是吹鬍子,瞪眼珠的罵道:「老兒,你那師傅可不是東西,比我先走一天,到現在還沒影子,這方圓一百里以內,害得我全找過了,就是不見那矮冬瓜,這事本來是你的么?他倒是不著急似的!」

雲中鶴只得陪笑道:「師叔,你老人家別急,師傅他老人家準會來的,我已與師叔準備有數壇美酒,師叔你先歇著,現今離百日之期,不是還有幾天么?」

追雲叟一聽有酒,氣也散了,早又哈哈笑道:「老兒,到底還是你好,就知道我老人家貪這杯中物,即有好酒,快拿來我老人家解饞。」

雲中鶴忙吩咐隱娘去取酒作菜,好在全都現成,那追雲叟一杯在手,好像恁甚事也忘了。

鐵若蘭趁機將裴驊喚出屋外,道:「小弟弟,我們先去秦嶺看看,你怕不怕?」

裴驊無事尚且找事,鐵若蘭這一問,那不正中下懷,眉兒一挑,鼻頭兒一皺,道:「好哇!我怕什麼?咱們先去瞧瞧,看看那雙魔居處,可真是龍潭虎穴?」

鐵若蘭又道:「可是我們得偷著去,不能讓你師傅知道,若、先告訴了他,我們准去不成!」

小滑頭嘻嘻一笑,突又猛將頭兒亂搖道:「這可不成,我若-同你去了,有人要打斷我的腿的。」

鐵若蘭見他突又變了,嘴兒一嘟道:「你師傅能管得住你么?你別騙人,準是你心內怕了,所以不敢去!」

那知裴驊仍搖頭道:「我不是怕,也不是說師傅?」

鐵若蘭可就詫異了,道:「你說的是誰啊?」

裴驊搶扮了一個鬼臉道:「我說的是那個名震江湖,在張垣技壓群雄的阮大俠呀!」

鐵若蘭不由又好氣來,道:「呸!我道你是怕師傅,原來是他,他憑什麼管你了?要是他真管你,別怕!有我啦!」

小滑頭又故意說道:「要是他同來的聖手伽藍和紅衣女俠打我,你也能給我撐腰么?」

鐵若蘭一聽裴驊提到薛雲娘和胡錦雯,氣可更大了,啐了一口,罵道:「沒出息的東西,她們又憑什麼管你了,平素你天不怕,地不怕,原來怕她們!別給你師傅丟人現眼了。」

裴驊小眼珠兒一轉道:「你不知啊!那薛胡兩位姑娘,本事可大得緊,老遠的用指尖兒一指,便能點人穴道,還有……還有,還會飛劍傷人啦!聽阮叔叔說,那是什麼馭氣飛劍,別人我不怕,這兩位我可怕得緊!」

鐵若蘭哪知裴驊是在故意氣她,連臉也氣青了,恨恨的一跺腳道:「小鬼,你別再說啦,原來你真沒出息,你不去算啦!今夜我一人去!」

小滑頭突然口氣又轉了,道:「你要我陪你去也行,可是我有一個條件,你答應不答應?」

鐵若蘭道:「誰稀罕你去了,不去拉倒!」

裴驊一聽要僵,忙又陪笑道:「說來是條件,其實啊!還是你們的事,只要阮叔叔來,你別跟他鬧彆扭,也別跟薛胡兩位鬧氣,你們一和氣,嘻嘻!她們准不會打我,你看成不成?」

鐵若蘭一聽,原來這小鬼人小心大,居然在當和事佬,不由噗嗤笑了,道:「小鬼!我們的事,你別管,我可沒要她們來幫忙,報仇是我的事,誰要她們來了,哼!別認為我不成!就是因為這一點,所以她們來到以前,我要先去,你去不去隨你,我今夜可准去。」

說時一扭腰,便要走!

裴驊一見真說僵了,其實這小鬼也想先去瞧瞧,忙將鐵若蘭喊著:「好!我陪你去,可是我們只是先去看,你別真去惹那雙魔了,不然,阮叔叔和師傅,准得罵我!」

鐵若蘭一聽他答應了,才回嗔作喜道:「晚上你借故溜出來,我在這外面等你,只是啊!千萬別說出,連裘姑娘也別告訴!」

裴驊點頭應了,兩人才轉身進屋。

只聽這追雲叟哈哈笑道:「老兒,我說你那師傅不是東西,你可別生氣,豈實那矮冬瓜真豈有此理,我趕來給他助陣,他卻躲著不見人,你道怎麼著!大約他是不稀罕我糟老頭兒,好啦!我吃喝完了就走,讓人家瞧不在眼裡,算哪們回事?」

雲中鶴知道他們二人見面准吵嘴,背後總是互罵慣了,追雲叟千里迢迢趕來,哪會真走。

當下笑道:「師叔,哪裡的話,師傅必是在途中有事耽擱,所以遲來了,哪會不見你老人家呢?吃酒吧,我為你老人家準備這些酒,若是走了,誰吃?」

追雲叟細眼一翻,道:「老兒,好哇,你轉著彎兒罵我酒囊飯袋,就是為吃酒才來的么?我老人家再窮,我這小徒弟還孝順,白花花銀子,黃澄澄金子,他都能騙得來,有了他,這吃喝總還成,猴兒崽子,你說對不對?」

小滑頭裴驊聳著鼻頭兒一樂,道:「師傅,騙人我準會,可是你老人家教的呀!強將手下無弱兵,騙酒飯吃還成!」

鐵若蘭抿嘴一笑,道:「老前輩,你給我送的路費,也是騙來的么?」

追雲叟一拍桌子道:「老兒,你聽清了,我們師徒本事怎樣?不但能自願吃喝,還能為別人想辦法,你敢小視我沒錢買酒吃?」

追雲叟口雖嚷嚷,卻一杯一杯的向口中灌,這時不過申時附近,但追雲叟好像恁甚事也忘了,直吃到天黑,而且還醉了,竟伏在桌上睡著了。

石中鶴這才將他扶到房中睡下,自己不敢大意,不時在屋前屋后巡視,生怕秦嶺之人前去尋事。

且說鐵若蘭見追雲叟醉了,與裴驊一擠眼,兩人匆匆飯罷,趁雲中鶴不注意,一溜煙跑出屋去。

終南山離秦嶺已是不遠,兩人輕功全不錯,不過一個更次,已到了藍關。

這藍關是人秦嶺必經之地,抬眼望去,峻岭連綿,嶺上霧鎖雲封,遒勁的山風吹嘯著,深秋,寒意已濃,兩人知道,這藍關必有雙魔暗樁伏卡,不敢明著向山上闖,借林木掩身,偷偷進了山口。

鐵若蘭雖從裘隱娘口中,知道雙魔的居處是在魔嶺,但魔嶺在何處?卻不知道,此時又萬難找人詢問,兩人一商量,裴驊倒有些兒聰明,道:「鐵姐姐,這事好辦,秦嶺雙魔在此經營已數年,只怕山中人家,全已是他的爪牙,我們找一家人去探探,也許聽得出雙魔在什麼地方!」

鐵若蘭一想:「對啊!當年雲中鶴就因不歸附雙魔,才被雙魔趕走,現在能住在山中的,必是雙魔手下。」

笑道:「小兄弟,就這麼辦,我們找一戶人家去探探看。」

又前行數里,果然看見山坡上有一間屋子,而且有燈光射出,裴驊用手一指,道:「那不是有人家么?咱們去!」

兩人晃身疾撲,直撲屋后,由後窗隙上向內看去,果然是兩漢子對坐飲酒。

只聽一個漢子嘆口氣道:「這些天來,嶺上似乎顯得有些緊張,二山主從江南回來,據說有什麼人要來秦嶺生事,害得我們天天守在這裡,卻鬼也沒見一個,你說悶氣不悶氣。」

對面那人道:「兩位山主武功,武林中誰能及得,魔嶺上好比龍潭虎穴,恁誰去了,還不是有去無回,其實我們在此,也是白辛苦。」

先前那人道:「誰說不是?偏是巡山堂主怕事,一道一道的命令傳,而且夜夜派人巡卡,就生怕我們偷懶,真若是安心生事的人來了,人家沒有兩手,敢來輕捋虎鬚么?咱們弟兄這兩手功夫,能擋得住么?」

對面那人卻說道:「話不是那麼說,我們雖然擋人家不住,但卻可使秦嶺上得到信息。」說完,回頭看看旁邊一柱香道:「這柱香快完啦,該我去掉班了,而且巡山堂主也要來查卡了,你坐坐吧!我得走了。」

那裴驊暗自一拉鐵若蘭,身形一閃,已轉到屋側,果見那個換卡的漢子已走出屋來,直向前面山嘴走去。

這還用說,山嘴處必有暗卡,兩人躡蹤跟去,見那人停身在一塊大石之前,輕輕擊掌,那大石頭頂上,突伸出一個頭來,道:「換班了么?」

那人點頭道:「是時候了,你快去喝酒,巡山堂主來過沒有!」

大石中的人說道:「沒有,只怕馬上會來了,你辛苦啦,我回去了。」說罷,跳下大石,向屋中去了。

只見那人四下看了一陣,跳上大石,身子便倏然不見,裴驊低聲向鐵若蘭道:「鐵姐姐,你看見么?他們把大石鑽空了,卡子放在大石中,這方法妙得緊,他能看見人,外面的人卻沒法發現他們,以後凡是大樹大石,我們得小心點兒。」

話才說完,陡見右前方一條人影,疾掠而至,來人身法極快,錯眼工夫,已到大石眼前,輕輕擊了三下掌,石中大喝問道:「巡山的么?」

來人嗯了一聲,道:「堂主有命,這兩天要大家特別小心,聽說對點兒已在終南山中住下了,說不定會派人來摸底。」

石中人應了一聲,那人又向左面飛掠而去。

裴驊與鐵若蘭哪肯怠慢,掠身跟了過去,果然,那些暗樁伏卡,全在大樹或大石之中,約走了十來道卡子,那人卻向一道高嶺上撲去。

兩人隱秘著身形跟了下去,山勢越來越險,經過了不少懸崖絕壁,半嶺間突現出十來間房舍,前面那人已向房舍中撲了進去。

鐵若蘭低問道:「裴老弟,這就是雙魔居處么?」

裴驊接頭道:「不是,這兒必是巡山堂主所居之地,雙魔居處,可能就在這座嶺上,走!咱們別驚動他們。」

說罷,兩人轉身便向嶺上撲去,兩人倒是機警,凡有大石大樹之處,全遠遠避開,約莫一個更次,才翻到嶺上。

抬眼一看,原來嶺后又是一道高嶺,就在高嶺之下,樓閣連雲,燈光璀燦,約有百十間房屋,不用猜,便知是雙魔居處。

就在此時,雙魔宮中,隱隱傳出一棒鑼聲,兩人霍地一驚,哪知鑼聲過後,宮中仍是倏然無聲,燈光依然,毫無其他動靜。

鐵若蘭一見魔宮就在眼前,那還沉得住氣,說聲:「走!」當先向嶺后撲去。

裴驊本想將她喚住,但此時又不便出聲,只得隨後跟去,晃眼工夫,已然到了宮外。

他們兩人撲到魔宮外面,覺得宮中出奇的靜,要說宮中人全都睡了,燈光又恁地輝煌,裴驊忙竄到鐵若蘭身邊,低說道:「鐵姐姐,魔宮恁地寂靜,這現象不合常理,適才那鑼聲也有異,我們得小心。」

鐵若蘭點頭道:「我們當真得小心,但既是來了,難道不進去不成?這麼辦,我們別分開了,最好不讓他們發現,先摸清了宮中情形再說。」

裴驊眉頭兒一皺,此時他真悔不該來,萬一今夜出了事,阮天鐸來了,他怎麼交待?但此時要她不進去,也不成,心中在打鼓,只得點頭道:「我們看看就回去,千萬別打草驚蛇,反正他們逃不了。」

兩人商量好了,見左面一道短牆,長著一排松柏,正可隱身進去,鐵若蘭才要飛身掠人,裴驊忙一手拉著,道:「別忙,等我先試試。」說時,伸手拾了一塊泥土,抖手向短牆打去。

泥塊打出后,全無聲息,裴驊這才說聲:「走!」身形點地掠起,落在一棵松枝之上。

鐵若蘭跟身掠上,只見牆內是一片空地,遠處有一排矮屋,僅一兩間尚有燈光射出,顯是屋中人已睡熟了,毫無聲息。

兩人輕輕飄落,繞過那排房子,便是一片小花園,花園對面,是一間大廳,兩人撲到廳角,循著石壁繞了過去,已然看見一座高樓,二層樓上卻是燈光輝煌,但卻未聽人聲,兩人不敢逼近,等了一會,忽見樓後轉出兩個提燈少女,邊走,邊說道:「姐姐,二爺醉了,我們快去作醒酒湯吧!大爺還等著他去啦!別耽誤了,又捱罵!」

另一個少女說道:「醉得人事不醉,還能去辦事么?大爺也真是,深更半夜,還叫人來找!」

兩人說著,已向右面轉了過去。

兩人一聽,便知所說的二爺,必是玉面人魔,同時心想:「這倒巧,原來二魔便在這樓上,那兩個少女,不是說他醉得人事不醒么?這真是天意,若除去這人,也算不虛此行。」

裴驊本來小心翼翼,此時突然膽大了,向樓上一呶嘴,當先竄上樓檐。

鐵若蘭那還慢了,跟著飛掠而上,裴驊窗形一晃,已經穿身而入。

這層樓中黑沉沉的,兩人閃身入內,借窗外星月光輝一看,陳設得十分華麗,玉案金椅,牙纖犀管,四壁全是前人字畫,看來是玉面人魔平日辦事之處。

裴驊向鐵若蘭一招手,便向樓梯處墊著腳尖走去,好在樓梯上全墊有厚氈,兩人輕身功夫又好,毫未發出一點聲音,便上到樓口,從那厚厚的門帘中向內看去,果然是間卧室,室中珠燈璀燦,照耀有如白晝,靠後樓梯邊便是一張牙床,果見一人側身向內而卧,一看身形,正是那玉面人魔,房中靜悄悄的,另外無人。

鐵若蘭一顆芳心,幾乎要進了出來,就是小滑頭裴驊,此時也是喜極。

兩人仍是小心不過,再側耳聽去,只聽玉面人魔鼻息聲不斷傳出,已是爛醉得熟睡過去了。

鐵若蘭一咬銀牙,長劍一挑門帘,當先撲入,腳才點地,驀聽床上的玉面人魔哈哈一笑,翻身坐起,道:「美人兒,你來啦!」

同時身後蓬地一聲,鐵門突然下落,已將裴驊隔在門外。

那裴驊一聽笑聲,便知上了玉面人魔大當,知道今夜要想脫身,已是萬難。

就在他一怔之時,面前鐵門突然落下,裴驊最是溜滑不過,知道此時硬拚,絕討不了好,咚咚咚,便向樓下跑,腳尖一墊地,人已穿窗飛出。

且說鐵若蘭見玉面人魔翻身坐起,身後退路已斷,知道走不掉,柳眉一豎,手中長劍含勁一吐,猛向玉面人魔刺去。

哪知那玉面人魔,坐在床沿上,身子動也不動一下,右手輕輕一揮,鐵若蘭立被震得猛向後退,長劍哪能近得身。

玉面人魔早又哈哈大笑道:「美人兒,既是送上門來,快這邊坐啊,你那一片廢鐵,能奈何得了魔爺爺么?」

鐵若蘭氣得一咬銀牙,嬌叱一聲:「魔頭,我與你拚了!」

晃身又撲,長劍呼的一聲,又劈出一劍。

這次玉面人魔卻不揮勁將她震退,反而讓她近身,待得長劍沾身,就坐勢微一移身,早伸出二指,便將劍尖挾著,哈哈笑道:「美人兒,放下啦!今天可是我們好日子,別再弄刀弄劍的!」

這魔頭當真了得,全不將鐵若蘭放在眼裡,兩人近身咫尺,若然此時他要想傷害鐵若蘭,那還不是易如反掌,但這魔頭手指挾劍,眼睛卻笑眯眯,盯在鐵若蘭臉上。

鐵若蘭長劍被挾,用力一掙,那能動得分毫,氣得粉臉通紅,左手駢指,早又向人魔華蓋穴上點來。

玉面人魔又是一聲哈哈,也是左腕一翻,便想扣她左腕。

鐵若蘭連忙縮肘抬腿,呼地一聲,向人魔膝上踹去。

玉面人魔一聲長笑,似是早知鐵若蘭有此一著,沉腕一探,堪堪將她足踝握著,笑道:「美人兒,你這一隻蓮鉤妙得緊,嗯,好香啊!」

這一下,鐵若蘭又氣又羞,又怕又恨,把心一橫,右手一松劍把,拚全力一掌劈出,也不知是玉面人魔色迷心竅,未曾防得?還是故意讓她打一下?這一掌可劈個正著,「啪」的一聲,正擊在玉面人魔右臉之上。

雖是被擊中一掌,那玉面人魔好像沒事一般,反而又笑了,道:「美人兒,打是心疼罵是愛,你多打兩下消消氣,等一下么?哈哈,可得乖乖的!」

笑聲中,只見他右手一彈,被他挾著的長劍,嗡地一聲飛出,跟著當的一響,便釘在頂頭樓板之上,同時右手一伸,反向鐵若蘭酥胸上摸來,兩隻眼兒,卻眯成了一條線。

鐵若蘭一隻腳被握著,身子已失去平衡,見他魔爪向胸前摸來,右手橫掌一切,但左手卻趁他不備,駢指猛向那左眼戳去。

要知玉面人魔周身上下,雖是任鐵若蘭點戳,也難傷得了他半分,但這一對眼睛,可就不同,這魔頭實是未防她突出奇招,上身一仰,左手猛力一招,鐵若蘭便像被拋球一般,飛了出去,蓬地一聲,砸在樓壁之上,跌了個四腳朝天。

魔頭雖是雙眼險被戳著,仍是不怒,霍地站起,道:「美人兒,跌痛了沒有,啊喲喲,怪我不好,讓你跌了一交。」口中在說,竟還起來將她扶起。

鐵若蘭哪肯讓他近身,一咬牙,人已翻身站起,回身便向窗上撲去。

那玉面人魔見她想由窗上逃走,倒反而不動了,笑道:「你能走得了么?我那是鐵窗啊!別再砸痛你的手。」

鐵若蘭猛力推窗,果然窗子全是鋼條鑄成,別說推不開,連動也不曾動得一下。

窗子推不開,便知今夜已入牢籠,是逃不掉了,腳尖一點樓板,霍地縱起去拔劍,那玉面人魔右掌一揚,鐵若蘭縱起的身子,登時被勁風一掃,身不由已,依然落在窗下。

玉面人魔倒是不迫近身去,笑道:「我這金屋么?倒是名符其實的藏嬌之所,美人兒,你要是順從了魔爺爺,我准不會虧待你!」

塞北觀音一見逃不出,打又打不過,先前心中又駭又亂,現在反而鎮定下來,冷笑道:「魔頭,你別作夢,我鐵若蘭命是有一條,其它!你休想。」

玉面人魔突然又是一聲哈哈哈道:「那還由得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就怪不得魔爺不懂憐香惜玉了。」

鐵若蘭何嘗不知,這魔頭豈肯輕易放過自己,要被他點中穴道,自己便會被污辱,此時,她恨不得馬上死,但有這魔頭在這樓中,只怕想死也不可能。

這時,她突然想起阮天鐸來,不知怎地,一想到阮天鐸,登時柔腸寸斷,眼中撲簌簌的落下淚來。

玉面人魔見她哭了,只道是她駭極流淚,又笑道:「乖乖,別哭啊!陪爺爺玩玩,包你舒暢痛快,哭個怎地?來啊!來啊!」

說時,伸出雙臂,一步一步向鐵若蘭走來。

鐵若蘭此時已是籠中之鳥,網中之魚,駭得一步一步向後退去,兩眼不住亂瞧,希望能尋得自了殘生的東西,以免受辱。

無如這樓中,除了一張床外,竟別無他物,此時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易,那魔頭嘿嘿笑聲,和那一雙逼人的目光,使得她周身開始發抖。

玉面人魔更是得意,道:「美人兒,今夜你不從也不行,還是乖乖的好,不然魔頭可要用強啦!」

鐵若蘭漸漸已退到床邊,玉面人魔一聲獰笑,驀地,飄身撲來,鐵若蘭一聲驚叫,閃身遠避,只聽嘶的一聲,胸前上衣已被玉面人魔撕去一大塊,酥胸全露,駭得鐵若蘭一手掩胸,驀又繞室遊走,那淚珠更是紛紛滾落。

玉面人魔早又跟著逼來,而且臉上獰笑更盛,就在此時,後窗上嘩啦一聲震響,一個蒼老聲音,道:「魔崽子,你敢欺侮一個姑娘,看我老人家可容你!」

鐵若蘭一聽,是追雲叟聲音,精神一振,玉面人魔才停步回身,鐵若蘭陡聽身後窗上嚓嚓連響,跟著轉身回頭,那窗上鐵條,已被人用劍削斷數根,只是尚不能出去。

說時遲,玉面人魔不過回頭一瞥,突又迴轉身來,一聲獰笑,身形一動,已欺近鐵若蘭身邊,這次鐵若蘭再想閃躲,哪還能夠,立覺志堂穴上被魔頭指尖一掃,人便倒在樓中。

玉面人魔點了穴道,一眼看見有人在用寶劍削窗,那還不怒,一聲長嘯,呼地一聲,由內向外劈了一掌,立時寒風濤涌.陰慘慘掌風,呼嘯而出。

原來玉面人魔竟對窗外之人,劈出了「陰魔掌」,這一掌勁道自然不小,只聽一聲咔嚓,撲通一聲,一扇鐵窗,竟被掌風劈出去。

只聽追雲叟在外喝道:「魔崽子,你出來,我老人家可跟你沒完。」

玉面人魔萬沒料自己一時氣極,竟將鐵窗震飛,他倒不是怕那追雲叟,而是這時窗戶洞開,萬一自己出去了,有人前來將這姑娘救走,豈不是煮熟了的鴨子,也要飛了么?

是以雖是怒極,人卻並未撲去。

哪知就在他怒極之時,魔宮中突然鑼聲大振,人聲鼎沸,跟著窗外火光衝天,有幾處房屋,已然著火。

玉面人魔如何不怒?皆因今夜大魔通天神魔,並未在宮中,宮中發生變故,不知來了多少敵人,若然今夜這魔宮毀在他手裡,大魔回來,他怎麼交待?

這魔頭有些急了,追雲叟又在外面嚷道:「魔崽子,我道你有多大道行?原來是縮在龜窩中見不得人的傢伙,好!你不出來也行,今夜天下武林全到啦!我老人家可要將你這龜窩燒成灰燼!」

追雲叟恁地一罵,玉面人魔哪還再忍得住,怒嘯一聲,人已穿窗飛出。

抬眼一看,只見宮中人影亂竄,卻全是宮中之人,並未看見一個敵人,就連追雲叟那老兒,也不知躲在那裡?

只見被燒的房屋,僅是幾間下房,就在此時,一人飛奔而來,玉面人魔一看,正是秦嶺九鬼中的白日鬼,忙喝問道:「來了多少敵人,現在何處?」

白日鬼焦贊躬身回頭:「敵人是在聲東擊西攪亂,好像來人不多,只是狡猾得很,到現在全沒發現敵人躲在何處?」

玉面人魔怒哼一聲,喝道:「四方侍者何在?」

焦贊又回道:「四侍者已分頭護守宮中要點去了,請示二爺,可要傳出信號,召集山中各堂堂主?」

二魔略一沉思,道:「不用了,幾個跳樑小丑,別自亂陣腳,你們先去率人將火撲滅,傳令官中各人,只要發現敵人,不許放走一個,同時派人速來報我!」

白日鬼躬身應諾,身形一晃,已向著火房屋處奔去。

二魔立身樓檐上,環目四顧,此時他也顧不得去搜索追雲叟,心中又氣又怒,突然一聲長嘯,嘯聲才落,暗處撲出四個勁裝橫劍女人,同時撲上檐際。

四人也是向他躬身見禮,玉面人魔吩咐道:「你們四人全在此給我守著這窗口,樓中女人,別叫被人救走了,嘿嘿,等我將來人擒著后,我定要他們親眼看看魔爺爺與她快活。」

此時玉面人魔已知來人不多,而且目的是在救鐵若蘭,心中怒極,才恁地言語,四女應了一聲,霍地一分,面向四方,橫劍而立。

玉面人魔雙臂一振,人已飛掠上了樓頂,這樓頂是宮中最高之處,可以俯瞰全宮,只要一現敵蹤,他便可趕了前去。

這魔頭內功精湛,幾間被燒房子,又是火光衝天,看了一會,確未看見敵人影子,不多久火已撲滅,好像敵人業已逃去。

玉面人魔倒有些詫異了,心想:「那女人現在樓中,並未被來人救出,這些人難道就走了么?」他心中正在想,驀聽西北角上鑼聲疾振,又是一蓬火光升起,玉面人魔這一下可吃驚,那西北角上,乃是大魔居處,大魔雖不在,但宮中守衛之人,全是高手,敵人能在那邊做手腳,可見敵人武功不弱。

此時,他不能再呆在樓頂了,但又有些不放心樓中鐵若蘭,心下略一猶豫,東南角上又是一聲鑼響,人聲紛亂傳來,顯是那邊也發現敵人。

饒他玉面人魔沉著,此時也不由不狂怒,陡然起了惡念,飄身下落二樓檐際,身形未穩,忽聽左面樓檐上有人大喝一聲:「打」,跟著勁風由身後襲到。

玉面人魔反手劈出一掌,身形似飄風,驀向左面撲去,哪知卻撲了一個空,樓檐上哪有人影。一下可看見了,只見樓下面一排矮屋上,正有一個矮老頭兒,手中拿著報君知,沖著他當地一聲,道:「魔崽子,你下來,我老人家不會高來高去,咱們在平地上較量較量!」

明知這老兒是在誘自己離開高樓,但此時,哪顧忌這許多,一聲怒嘯,人如巨鷹下撲,身未撲到,雙掌又橫掃而出。

哪知那矮老兒刁滑得緊,報君知當響一聲,身形一閃早又跳下屋去,而且拔腿便逃。

既已發現敵蹤,這魔頭哪能容他逃去,嘿嘿怒笑,雙臂微振,人已再次飛起,喝道:「老鬼,你還想逃。」又是一排掌風下襲。

這老兒正是追雲叟,他並不向直里跑,卻是繞著矮屋亂竄,每一停身,手中報君知便當的一聲,好像生怕那人魔不知他的去處似的。

但追雲叟人稱追雲,那輕功自然不同凡響,玉面人魔連番追撲,全都落了空,氣得怒嘯連天,聲震屋宇。

時間一久了,宮中的人,那有不聞聲趕來的,當先撲到的,正是九鬼中的白日鬼焦贊和相思鬼柳洪,在追雲叟閃身之處,突然現身,一個長劍,一個點穴钁,冷不防向追雲叟身後遞到。

追雲叟豈是弱者,報君知反手一迎,當地一聲,已將相思鬼的點穴钁震飛,左腕一翻,便奪下白日鬼長劍,但就在這一耽延瞬間,那玉面人魔早已撲到。

狂喝一聲站開,雙掌含勁疾吐,陰魔掌已然劈出。

追雲叟啊呀一聲,人矮,身子靈便不過,就地一讓,早巳滑開數丈,道:「魔崽子,敢情你們要三打一呀?」

玉面人魔此時哪肯與他饒舌,身形如飛而至,魔爪一張,驀向追雲叟肩上抓來。

追雲叟一滾站起,早又繞向屋角,只聽身後又是兩聲怪笑:「老鬼,納命來!」兩般兵器又已遞到。

玉面人魔如天馬行空,又由頭上撲到,好個追雲叟,前後被人夾擊,仍是報君知一聲響,身子早又橫移丈許,移身同時,左手已向身後劈出一掌。

他快,玉面人魔也快,怒嘯聲中,又將追雲叟截著。

論掌力,追雲叟還真不是玉面人魔敵手,是以不敢與他硬接,但他此時又非將玉面人魔牽制著不可,不然,那鐵若蘭如何救得,一見脫不了身,就先發制人,喝道:「魔崽子,我老人家與你拼了!」說時左掌又含勁疾吐。

玉面人魔見二鬼已將追雲叟截著,料他已跑不了,嘿嘿笑道:「矮鬼,這是你自己找死,今夜若不將你碎屍萬段,絕難消魔爺爺心中之恨!」

追雲叟見自己一掌劈出,這魔頭全不當一回事,心中好生駭然,想不到魔頭內力已如此精純,但他此時,仍是硬著頭皮沖著他一樂,道:「魔崽子,你這龜窩今夜算完啦,不給你燒光,我老人家決不罷手!」

玉面人魔本已怒極,哪還經得起他恁地激怒,驀一跨步,右手倏伸,五指上勁風如刃,指尖未到,寒風已是沾衣。

追雲叟知道這是陰魔功,哪能經當得起,手中報君知向上一迎,呼地一聲,卻由二魔胯下鑽了過去,這次可是真跑了,身形似飛雲,早已飄出幾座屋脊。

玉面人魔一時大急,竟又被這矮鬼逃出手去,喝聲:「快追。」點地反掠,跟蹤追去,眼看即將追上,冷不防一座屋脊后呼得一聲,划空撲出一人,玉面人魔霍地一挫腰,五指如鉤,迎著那人抓去,只聽一聲慘叫,那人已被魔爪抓穿腹部,等他凝神看時,哪裡是敵人,原也正是九鬼中的無常鬼秦方。

追敵未成,反而誤斃自己手下之人,玉面人魔一丟屍身又向追雲叟追去。

但經這一耽擱,哪還有追雲叟影子,人追掉了,才想起這是人家在用調虎離山之計,只怕樓中美人兒已被人救走了。

二魔略一沉思,東南二位侍者已聞聲追到。這四方侍者武功全在九鬼之上,玉面人魔見二人趕來,忙吩咐道:「快給我搜,別容矮鬼逃了!」

兩侍者同時應了一聲,招呼人魔身後趕來的三鬼,飛奔去了。

玉面人魔正要轉身,左面屋脊上又現出一個矮胖老頭兒,笑道:「兔崽子,還有老爺呢,咱們也得較量較量!」

現身的正是凌虛子谷逸,在綠竹塘時見過,人魔哇哇大叫道:「好哇!你這老鬼也來了,咱們綠竹塘那筆帳還來算呢!」

聲落,人已向屋上撲去,谷逸哈哈一笑,也是師追雲叟故技,晃身反而跳下屋脊,道:「來來來,咱們今夜得見真章,不然百了神尼來了,你這魔崽子又得夾著尾巴跑!」

玉面人魔霍地一驚,暗想:「難道那老尼姑真正來了么?」

谷逸見他怔著了,又笑道:「魔崽子,來呀!我老爺今夜倒要好好見識你那陰魔掌,咱們誰也不許跑!」

玉面人魔雖在暗自吃驚,總不能一聽百了神尼之名,便駭得躲起來,一聲怒喝,再又飄身下屋。

心想:「我先將這矮鬼打發了再說!」是以人才落地,雙掌已全力掃出。

凌虛子識得這魔頭厲害,不敢硬接,哪能怠慢,踩七星,脫影換形,斜步一踉蹌,已到玉面人魔身側。

凌虛子雖是心存戒備,口齒仍不饒人,說:「兔崽子,要打,老爺得跟你換過方位!」

說著一飄身,已出去了丈許遠近!

要知凌虛子輕功已達上乘,武林中屈指可數,但掌力與人魔相較,自然又遜色了。

哪知他尚未落地,一股狂飆勁風,已然卷到,好個凌虛子,輕功果然不凡,借掌風凌空渡虛,像肉球般,又向斜里滾落出去。

玉面人魔知道這矮鬼有凌空突襲的招式,雙掌凝功,竟想等他自己滾來,所以並未追撲。

凌虛子在綠竹塘上個當,學個乖,這次卻當真落地,道:「兔崽子,來呀!這地方寬敞,正好動手。」

玉面人見他不肯上當,哼了一聲,左掌捲簾望月,右掌早又推出,恰似怒濤搏空,凌厲無儔。

凌虛子倒不像追雲叟般,一味閃躲逃跑,立時使出渾身解數,儘是小巧功夫,圍著玉面人魔,抽冷子給玉面人魔,不是一掌,就是一腿。

玉面人魔見這矮鬼果然有點功夫,知道他又在纏著自己,更是怒不可遏,左掌圈向身後一翻,右掌在胸前橫掃兩股勁風在身前身後交錯擊出,饒你凌虛子,輕功了得,頓時罩人掌風之中,眼看凌虛子谷逸,就要傷在二魔掌下。

就在這千鈞一髮當兒,驀聽自己樓上,傳來數聲嬌叱,人魔心中一驚,果然有人去救那女人去了,掌風不由一慢,凌虛子趁勢一滾,險險的脫出掌風,已是駭得一身冷汗。

凌虛子知道魔頭分了神,故意又是一聲哈哈道:「兔崽子,老爺今夜可跟你沒完,你別走,說過的,咱們誰也不許逃!」

玉面人魔此時哪有心腸與他糾纏,怒喝一聲,身形驀撲過去,利爪如鉤,當頭下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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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嘯神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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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長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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