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 雲雨蘭舟
醒來時,渾身仍感脫力,雙手被牛筋索捆得結結實實。濕衣遠傳來陣陣涼氣,他神智倏清。
床前,坐著一位白衣麗人。看年歲,約在雙十大好年華,梳得是代表高貴少婦的盤龍髻,珠翠滿頭。粉臉桃腮,不施脂粉天然國色,有一雙水汪汪黑白分明的鳳目,瓊鼻櫻唇眉目如畫。羅衣勝雪,白統勁裝將她那發育豐滿的胴體,襯得曲線玲瓏,像一團烈火般令人心動神搖。背系長劍,紅色的劍穗有一顆大紅寶石閃閃生光。白綢劍帶在胸前系了一個蝴蝶結,襯得飽滿的酥胸更為動人,更為出色。
白衣少女正用水汪汪會說話的媚目注視著他,明媚地微笑,笑得極為誘人。
他勉強挺起上身,訝然問道:「是你用迷香汗巾暗算在下么?」
白衣女郎「噗嗤」一笑,說:「我看你戲弄那群莽夫,身手確是了得。論真才實學,我認為你比我高明些,所以不得已用迷香下手。」
「你是他們的人?」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你是那位姓柏的人么?」
「不錯,姑娘貴姓?芳名能否見告?」
「嘻嘻!你聽說過雲裳姥女么?」
「咦!你……你是雲裳姥女公良芳信夜姑娘?」
「你看我像不像?」
「怪!你怎麼做起女賊來了?姑娘出道不足三年,俠名四播,是大名鼎鼎的巾幅女英雄嘛!」
「嘻嘻!你的嘴很甜呢!為何不說我的壞處?」
「你要說么?」
「說說看。」雲裳姥女含笑道。
「你為人任性,而且……而且大膽輕佻,因此毀多於譽。」
「是不是代表了你的看法?」
「這倒未必。在下出道為期甚暫,所知有限,豈敢妄論別人的是非?世間有些事,連目擊也靠不住,何況耳聞?出外闖蕩的人,以耳代目最為危險,因此在下不敢妄論。目下這件事,便是姑娘的為人試金石。n「此話怎講?」
「姑娘將在下用迷香暗算擒來,如不是誤信奸徒的話,便是不明大義而任性。當你知道錯誤后,而仍然不知改過,便不是任性兩字可以解釋的了。」
「你真會說話。」
「姑娘誇獎了。」
「我不管你與禹家的事,只問你十萬金珠從何而來。」
「十萬金珠是假,在下所帶的約值萬餘。你想要?」
「那些人皆為了十萬金珠而來。」
「你呢?」
「你如果是搶來偷來的,我當然卻之不恭。」
「那是在下從家中帶出來做盤纏的。」
「那你是個富可敵國的紈絝子弟了。」
「就算是吧。」
「那……這些金珠我要。」雲裳奼女臉不改色地說。
「你要來有何用處?」
「這你就別管了。」
「你是個女賊么?」
「就算是吧。」雲裳奼女學他的口吻說,表情與口音維妙維肖。
他笑笑,說:「那……我不能給你,以免有沾你的清譽。」
「你已知道我這人是不在乎清譽虛名的。」
「君子愛人以德,你不在乎我在乎。」
「你給不給?」雲裳奼女微溫地問。
他冷冷一笑,一字一吐地說:「不給,在下已說得十分清楚了。」:雲裳奼女粉臉一沉,哼了一聲道:「你一個外地人,管了太:極門的家務事,而太極門是東南三省的地頭龍,目下你已是太極;門逐鹿的對象。再加上謠傳你攜有十萬金珠,黑道朋友與綠林巨擘誰不眼紅?金珠我要,等於是替你消災,你如不領情,本姑娘:只好硬要。」
「你如何要法?」
「你已是俎上之肉,不怕你不給。」
「我當然不給。」
「本姑娘只有一個辦法便是上船自取。」
「你知道在下肯是不肯?」
「由你不得……」
「在下不會讓你如意……
「你?哼!你連自己都保不住。」
「你不要把柏某小看了……」
「本姑娘不和你磨牙,這裡是村旁的一座農舍,主人不在家,你可以呆上兩天,等主人返家時便可放你自由。那時,本姑娘已帶了金珠遠走高飛,用那些金珠濟貧,替你花掉造孽錢積些陰德。」
「呵呵2你自命為劫富濟貧的俠女么?」
「不許笑!我走了之後,你就笑不出來了,兩天無水無食還能笑?萬一主人兩天不返家,你更笑不出來了。」
「哈哈哈……」
雲裳奼女向外走,笑道:「你笑吧,最後笑的人才是勝利者。」
說完吹熄了燈,帶上門揚長而去。
門外有一名青衣侍女把風,她向侍女低聲道:「小青,過江,咱們必須先找一條船。」
「小姐請在江邊等,小婢去找船。」侍女欠身答。
「好,快些,要趕在水賊們之前過去。」
小青的身影消失,雲裳奼女不久便到了江邊。不久,下游撐來一艘小舟,小青在前艙面撐篙后艄另有一名撐夫。
船靠岸,江岸出現一身白裳的雲裳奼女。
「小姐,不但弄到了船,還抓來一個撐夫。」小青欣然地低P4。
雲裳奼女一躍上船,頗表嘉許地說:「小青,你很能幹。那船夫靠得住么?」
「當然靠得住,是村裡的漁夫,絲毫末加反抗便答應幫忙。」
「那就好。過去。」
小青向後艄低叫道:「撐過江去。江流湍急,小心了。」
船斜放而下,不久便過了江對岸,徐徐向禹嫂的船靠去了。
禹嫂的船靜靜地泊在江灣旁,燈火全無,一無動靜。
雙方相距尚有三二十丈,雲裳奼女的船開始打旋,突然猛烈地搖晃,險象橫生,兩舷在搖晃中有水灌入。
「哎呀!不好,此地有暗流。」船舶的船夫驚叫,船篙狂亂地左右亂點。
前艙面的小青也管不住篙,突然驚叫一聲,「撲通」兩聲水響,失足掉下滾滾江流,浮出水面向岸旁游,一面叫:「小姐,快下來,上岸,船靠不住。」
雲裳奼女尚來不及回答,船突然左側,「嘩啦啦」一陣水響,左舷入水。
「哎呀!」她驚叫,人向右擺。
妙極了,船猛地離水右側,掀力奇猛。」
「撲通!」她終於被拋落水中。
水中流速正常,哪有什麼鬼暗流?她向江岸游去,扭頭一;看,船不是好好地么?正平穩地向下漂,后艄的船夫不見了,大概已跌下了水去。
「有鬼!」她心中在墒咕。
說有鬼就有鬼,只覺雙腳一緊,雙膝被物扣住,膝彎的大筋恰被擒實,想用力蹬脫也力不從心,叫不出聲,人向下猛沉。
她水性不弱,但今晚英雄無用武之地,遇上了鬼,鬼是不能抗拒的。但她心中明白,鬼怎會扣住自己大筋要害?
她掙扎、抗拒,但一切徒勞,屈身想用手解脫雙膝的束縛,但下沉的沉勢極猛,毫無用處。
終於,據不住呼吸了,嗆入第一口水,她便無法拒絕第二口水啦!
終於,她昏過去了。
是否喝飽了水,她自己也無法知道。
不知過了多久,她悠然醒來,燈光耀目。
「咦!這不是船艙么?」她脫口叫,挺身坐起。
看格局當然是船,又窄又矮,兩端有艙門,兩側有艙窗。令她悚然的事發生了,她身上的衣裙不再是白,而是黑衣黑紮腳褲,完全是個村婦打扮。
劍不見了,百寶囊也失了蹤。
她記起自己是落水的人,是被水鬼拉下江底的人。摸摸頭,不錯,三丫髻已散,一頭美髮披散在肩背上,仍有一股水氣。
艙中不見有人,只有她所蓋的一條薄被。
「誰救了我?」她脫口叫。
艙門叩三下,「進來!」她叫。:艙門拉開,她大吃一驚。
高大英俊的柏青山,在艙板上向她在微笑。
「咳!你……」她駭然叫。:「你用迷香暗算我,還要我受兩天饑渴,對不對?」
「你……」
「還要搶我的十萬金珠。」
「你……你是怎樣……」
「所以,我要懲戒你,你總不能做了壞事而不受罰。」
她奔向艙宙,想跳窗逃走。
柏青山搖搖手,笑道:「外面是水,你的水性差勁透了。如果我是你,便不會出乖露醜。」
她的手從宙門收回,臉紅耳赤地問:「你……你換了我的衣……衣裙……」
「白,是純潔。而你是賊,不配穿白衣。」
「你……你……」
「不必害羞,那是禹大嫂替你換的。」
「你……你是怎樣脫身的?」
「那還不容易?牛筋索如能將我捆住,我還敢與三省的黑白道群豪作對?你那位侍女小青在村岸碼頭偷船,把我當村夫一起偷來了,你看可笑不可笑?當然我是故意讓她偷來的。」
「你打算怎樣?」
「你準備如何受罰?」
「我……」
「你認為私了好呢,抑或是官了?」
「官了如何?私了又如何?」
「官了,把你捆上,到嚴州之後,解交官府法辦,砍你的美麗的小腦袋。私了,你給我乖乖聽話,趕走山君水鬼那些貪心賊,並傳語江湖群豪,少打禹嫂的主意,避得遠遠些。」
「沒有第三條路好走嗎?」
「第三條路?有。呵呵!路途寂寞,正要找一個女人伺候我呢。在江湖上,你以輕挑大膽著名,呵呵!我倒要看你是否真的大膽……」
他怪笑著說,舉步入艙。
雲裳奼女向窗閂伸手,羞怒地叫:「閉嘴!該死的你……你柏青山一聲怪笑,急步槍近伸手便抓。
自命不凡,存心遊戲風塵的女人,口說大膽,但真到了困境時,膽便大不起來啦!雲裳奼女成了籠中鳥,她怎能大膽?眼看要受辱,她本能地反抗,伸手急撥,同時欺近一掌向柏青山有脅肋劈去。
糟了,兩隻手都被柏青山捉住,扣住了脈門。
她自衛出乎本能,抬膝疾攻下檔。
枉勞心力,膝拾不起來。柏青山將她向下一壓,她連腰都無法挺直。接著向上疾提,面對面胸貼胸,抱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
「這叫做暖玉溫香抱滿懷,你認命罷。」柏青山笑道。
她雙腳離地,柏青山一隻左手,連腰帶雙手全部抱了個結結實實,她除了用口咬之外,可說毫無反抗之力。
「放開我!我……」她羞急地尖叫,不住扭動掙扎。
柏青山伸右手擰了她的粉頰一把,怪笑道:「你是自作自受。
今晚是舟中銀燭高燒,四下無人,你是羅襟兒解,羅帶兒松,管教你霧失樓台,月迷津渡……」
他的手,抓住了她的領襟,作勢下拉。
雲裳姥女終於崩潰了,珠淚雙流,顫聲叫:「不……不要羞辱我,不……不要……」
他將她兇狠地一丟,「嘭」一聲擲倒在艙底下,沉下臉說:「你明白一個大閨女,遊戲風塵放浪形骸的滋味了吧?你已出道三載,聲譽不見佳。論真才實學,你並不能自保,至今仍能一帆風順得意江湖,那是你走運。人不會永遠得意永遠走運的,總有一天你會後悔一輩子。今天晚上你仍算是走運,碰上我這個不好女色的人。你,麗質天生,明艷動人,本身就極具誘惑,極具危險。食色性也,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你利用天生麗質誘人犯罪,用迷香助虐更不可原恕。我原諒你,希望你永遠得意,永遠走運。你走吧!船頭放有你的衣物,你的侍女小青也被綁在衣物旁,今後好自為之。」
她緩緩站起,緩緩整衣,以難以言宣的目光向他注視,欲言之止。終於,她拉開艙門,默默地出艙而去。
次日一早,船發嚴州。
他對江湖動靜一知半解,對雲裳奼女所知有限,事情過去了,他也就將這個事淡忘啦!
此後沿途平安無事,晝夜不見有人前來打擾。
過了嚴州,江流逐漸平緩,江面也漸寬。
秋間水枯,往來的船隻不多。
這天傍晚時分,到了金華府的蘭溪,當時是一座小得可憐的城鎮,城周不足兩里半,四座城門只有兩條稍像樣的大街,背山面水,市面因地當衡江懋江的會合處而頗為繁榮,兩江的山貨木材,皆以此地為集中地。
城外江邊也有半條街,南北縱長三里余,比縣城要長得多。
其實不算是街,而是零星所建的場房,真正的店屋在南北城根以外的地方。城牆臨水,除了碼頭有宮營的平塌房外,禁止建屋,以免有戰爭時影響縣城的防務。
城根連貫塌房的是大石鋪設的沖道,共有十餘座碼頭,碼頭的石級全是丈長的石板所建造,美觀而堅牢,這是本城的心臟地帶,西門附近全是商號所在的黃金市場。
沿碼頭一帶江岸,泊了一二百艘大小客貨船。
衡懋兩江相會於蘭陰山,河口有一座半月形沙洲。共建了兩座浮橋,叫悅濟浮橋,分別架在兩江之上,是往來要律。
舟船往來,須抽起橋板。
由於沿途平安無事,毫無警兆,禹大嫂一家心中大定,認為不再有人追來了。但柏青山反而心中不定,太平靜了,像是暴風雨前的沉悶,反而令他深懷戒心。
船泊北面的趙家碼頭,他們是最下游的一艘船。
搭好跳板,綠珠姑娘換穿了一身村姑衫褲,向站在艙面打量四周形勢的柏青山盈盈施禮,說道:「柏恩公,家母要我到城裡走走,好么?」
「你要獨自進城?有事么?」他問。
「城中清和坊濟安堂藥房的東主諸葛照,是先父的好友,也可以說是先父的師弟,他與家先父曾先後向寧波府名醫杜進賢執弟子禮。家母要我前往…」
「這人與令尊交情如何?」
「相交甚深,交情深厚。」
「哦!」
「蘭溪開設藥房的,全是諸葛一姓的人。諸葛一姓在本地是大族,縣西的水亭縣與諸葛鄉,皆是他們的族地,為人殷實足以信任。」
「如無要事,可以不必去了,你一個外鄉小姑娘人地生疏,是不宜找人的。這樣好了,我請人替你傳個信,請諸葛東主前來一會,可好?」
他認為最好少露面為妙,末到地頭,沿途兇險,與人接觸,少不了泄露行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姑娘返艙向乃母請示,禹大嫂也就同意了。由柏青山用二兩銀子請一名船夥計捎口信至濟安堂藥房,請諸葛東主前來一會。
下游先後到了三艘小客船,陸續在下首泊靠碼頭。
到衡州尚有兩日水程,船夫們必須在此地採購食物,因此明早開船要晚些,採購須明早個理了,城門即將關閉,目下已來不及採辦了。
晚膳畢,天色已晚,船夥計回來了,帶了濟安堂藥房夥計的口信,說東主諸葛照已經外出,約三天後方可返店,口信已記下留交云云。
柏青山反而放了心,沒有人前來打擾,最好不過了。
他卻不知,諸葛東主不是不在家,而是藥房中出了紕漏,幾名店伙是三天前已換上了人,對外表示東主不在,其實已被軟禁在屋中失去了自由。
坐在艙面進食的船夫大感詫異,下首第一艘船,怎麼竟解纜駛走了?天色已黑,駛往何處去呢?
接著,一艘客船從對岸的溪西鎮疾駛而來,熟練地插入留下的空隙,補上了原來的船位,真巧。
一夜之間,水陸兩地群雄畢集,各自為計,安置了各式各樣的陷阱,看誰獲得離大嫂一家的擒捕重賞,最重要的是當然柏青山所攜帶的十萬金珠。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半點不假。
二更末三更初,中洲近北面的草坪中,氣氛有異,鬼影幢幢。這座洲秋冬水線面積擴大,雜草叢生,夜間只有漁舟偶爾泊靠外洲中罕見人跡。
北面席地坐了二十餘名老少,不言不動如同死人。附近有五六個黑影不住徘徊,像是把風的人。
溪西的浮橋頭出現了五個人影,魚貫而行,神氣地踏入洲中,向北直奔草坪。相距十餘丈,其中一人發出兩聲咆哨,繼續前行,每個人都穿了百納黑袍,掂著一根汀狗棍,背了叫化裝。
五人在南首五六丈外一字排開,為首的人抱拳一禮,朗聲說:「紹興焦廷,應約而來,哪一位是青面獸安東海?」
二十餘名席地而坐的黑影,起了一陣騷動,互相竊竊私議,似乎對這位自稱紹興焦廷的人頗感意外。皆因這位姓焦的語音,極為刺耳,土音極濃,速度快。有些人根本聽不懂,嘰嘰咕咕十分彆扭。
再就是五個人在星光下,依然看得清晰,雖全都是乞丐打扮,但男女難辨,只可從發髦中分辨男女而已。
二十餘名黑衣老少分為三撥,右邊為首的黑衣人一怔,哼了一聲站起死盯著中間為首的人,用老公鴨似的嗓音不悅地問:「安兄,你怎麼把賊丐也約來了?」
安兄是個年約半百,留了山羊須的人,正是浙江著名巨盜青面獸安東海。這位綠林大豪為人機警、兇殘、貪婪、暴戾,凶名昭著,威震全浙,因為他經常帶人遠出數百裡外作案,飄忽不定劫掠時殺人如屠狗,宮府無奈他何,狡豬貪殘人見人怕。
青面獸淡淡一笑,說:「鄭兄、焦兄他們是從嚴州府跟下來的人,咱們不能不請,對不對?」
賊丐焦廷重重地哼了一聲。仍然用他那難以聽懂的口音問:「禿蚊鄭聞達,你不眼氣是不是呢?」
禿蚊哼了一聲,不屑地說:「鄭某沒有服氣或不服氣,就是不耐煩。」
「你是什麼意思?」
「鄭某不與丐戶的人打交道。」禿放大聲說。
丐戶,也稱怯憐戶,俗稱墮民。這種人據說是宋朝罪俘的遺裔。元人入主,把他們編為怯憐戶。大明定鼎之後,他們並末受到公平的待遇,編為丐戶,生生世世不得翻身,列為賤民。他們居住的地方,俗稱惰平巷。即使是小姓人家(即奴婢已贖身除去奴藉的人),也不屑居住在惰平巷。這些人不與丐戶以外的百姓通婚,不許考試,當然不許做官。
名列丐戶,但並不一定做化子、但只許執賤役,連做生意也不許可,種田更不用說,大明皇朝除了做官的貴族,種田的農民是上等人。
賊丐焦廷勃然大怒,厲聲道:「大爺殺起人來,可不管被殺的是啥玩意。你出來,狗東西!焦太爺今晚上要教訓教訓你。」
禿蚊鄭聞遠哼了一聲,陰森森地說:「你既然找死,太爺成全你就是,你這賤狗!太爺要剁碎你這王八!」
賊丐左首跳出一個矮身材的人,像女人的嗓音叫:「焦廷,退回去,老娘來拆了這狗群的禿頭狗。」
禿蚊右首掠出一個高大的黑影,迎上狂笑道:「原來是母大蟲焦老娘。哈哈!我黑鷹公孫明骨頭髮癢,倒想請你替我磨磨癢呢,你就來吧。」
丐戶男的稱隋平,女的年長稱老嫗,小姑娘稱鰻線,這都是輕視諧諺的稱呼,丐戶們日久成自然,不以為逆。
雙方正待衝上,摹地南端人影急掠而來,八條人影掠走如飛,領先的人在五六丈外便揚聲喊叫道:「喂!怎麼回事?我水鬼錢江趕上了么?」
八人在西南角佔了一角,一字排開,四男四女,全穿的勁裝帶了兵刃。
青面獸左首的另一撥人中,為首的人一蹦而起,大叫道:「見鬼!青面獸,你不是故意侮辱咱們么?」
青面獸徐徐站起,冷然道:「魚鷹洪江,你閣下說話不是太隨便了么?」
「笑話,洪某說話鄭重得很。」
「那你意何所指?」
魚鷹哼了一聲,大聲說:「你把九姓漁戶也弄來了,是不是把咱們也看成賤民?」
九姓漁戶,他們的地位比丐戶更為凄慘,不但名列賤民,而且根本就不許他們住在陸地上。當年元末天下群雄並起,逐鹿中原,朱元章削平群雄,建立大明皇朝,登上了皇帝的寶座。當削平群雄時,死傷最慘的戰役是都陽水戰,與以武昌為基地的陳友諒大軍會戰都陽,朱元章本人也幾乎丟掉老命。因此,登基后,將陳友諒的一群死黨全部遣往偏遠地區,貶在船上不許在岸上居住,列為賤民,永世不得翻身。
那些話說不上去的人,漸漸走上了邪路,這就是以後所稱的「英白船」婦女淪為娟妓。
朱皇帝是貧民出身,得了江山,製造出一批賤民,報復之慘,委實令人膽寒。九漁戶只能自通婚姻編戶列管,平民百姓皆不敢與他們往來。
水鬼錢江赫然震怒,正待縱起,左面一個高大的入影突然一躍三丈,六十斤的大三股托天叉風雷俱發,猛撲魚鷹洪江。
魚鷹抓起帶了鉤的鐵篙,火雜地迎上。
「當」一聲大震,托天叉震開點來的鐵篙,揉身搶入,一叉刺出,併發出一聲乍雷似的怒吼著。
「當!」鐵篙撥開叉,一篙反掃立還顏色,功力悉敵,同是重兵刃,同樣勁道千斤,誰也不肯認輸。
第三批人影掠到,領先的人拔出霸王鞭,突然射入揮鞭撲上。
「當!錚錚!」暴響乍起,火星飛濺,是風似狂飄。
人影乍分,魚鷹被震得飛退八尺,使叉的人也側飄近丈。
搶入解圍的人捧鞭屹立,神定氣閑地喝問:「怎麼回事?是不是火併?」
「霸王徐祥!」有人訝然叫。
青面獸對那些反臉動手的人不加理會,也不打算阻止他們拚命。伸伸懶腰打了個呵欠,站起身說道:「徐見來得正好,山海夜叉陳道明與魚鷹洪江一言不合,打起來了。」
徐兄收了鞭,道:「人還沒到齊吧?自己鬼打鬼殊不值得。
安兄,來了些什麼人?」
青面獸替徐兄引見了,徐兄卻冷哼一聲,說:「安兄,今晚上來的全是些男盜女娟賤民,委實令人失望。」
水鬼錢江舉步入場,厲聲道:「你又是什麼玩意?令尊九頭獅徐永昌,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而閣下霸王徐祥,也不過是一位收保護費的吸血蟲而已。」
霸王徐樣仰天狂笑,笑完道:「好說好說,在下總算不是賤民。」
水鬼錢江怒火如焚,大吼一聲,分水刺走中宮探入,急步槍進。
霸王徐祥一鞭斜回,「錚!」一聲崩開分水刺,立還顏色,一鞭斜掃而出,斜身欺進切入,鞭動風雷發,力道干鉤。
水鬼錢江知道利害,斜飄八尺,左閃重新探進。
青面獸安東海不再懶洋洋了,哼了一聲沉喝似乍雷道:「住手!你們怎麼啦?」
「掙!」兩人又拆了一招。
青面獸舉步走近。怒喝道:「你們要在下插手相阻么?收招!」
兩人這才兩面一分,怒目相對勉強停手。
這時,南面接二連三來了四批人,紛紛趕到各佔一角,有人問道:「怎麼回事?是分紅不均而衝突么?」
「胡說八道。」另一人大叫。
看情勢,聽話意,便知這些人都不是什麼好貨色,彼此既非朋友,也不是敵人,而是一群由青面獸出面邀請聚會的烏合之眾。
青面獸大踏而出,到了場中心,冷然掃視中間仍想擠命的人一眼,再冷然轉身四顧,久久方朗聲說:「我青面獸安東海立足金華二十年,承蒙各方朋友看得起兄弟,不管是途經本府或者是至敝地生根的朋友,總算瞧得起兄弟,事先打招呼親近親近,兄弟深感榮幸。這次杭州來了一家姓禹的寡婦,與一位攜有十萬金珠的姓柏年輕人。這一來,蘭溪便成了龍騰虎躍之地,風雨滿城。」
他語聲一頓,再次冷然掃視了四周的群雄一眼,乾咳了兩聲,又道:「按江湖道義,咱們這些人如果守江湖戒律,不該向孤兒寡婦下手。」
左前方一名黑衣人大叫道:「我反對。」
「閣下反對什麼?」青面獸問。
「姓禹的是太極門的門人,男女都是練家子,不能算是孤兒寡婦。」
「閣下之意……」
「太極門已提高賞格,以五百兩銀子緝拿她們一家三日,這與咱們的買賣無關,咱們只要那五百兩賞銀。再說,即使咱們不下手,那些自命是白過英雄的狗東西,同樣會做這筆生意的,咱們當仁不讓。」
「哦!那麼,閣下是有志一同羅?」
「安兄斟酌著辦好了。」
青面獸又乾咳了兩聲,說:「那就好,聽兄弟說個一明二白。」
「老安,你就長話短說啦!」有人大叫。
青面獸乾咳了兩聲,道:「好,兄弟長話短說。那姓柏的機警絕倫,武藝高強,他一個人敢帶十萬金珠,豈是善男信女?遺憾的是,兄弟一直就無法查出他的底細來,水鬼錢兄與山海夜叉陳兄,賊丐焦兄,皆曾經在七里俄下游試過一次,無功而罷。因此……」
「安兄,你快點說好不好?」有人不耐地叫。
青面獸掃了對方一眼,乾咳了兩聲道:「咱們今晚主要的是,商量如何下手。」
「安兄你就把要商量的枝節說出來聽聽。」
「好,其一、是分紅。兄弟把諸位請來,完全是出於善意,以免彼此誤會,有傷和氣。」
「如何分法?」有人問。
「按規矩,到手的人須四六拆帳。如果兄弟先到手協助兄弟的人可分兩成。」
有人發出噓聲,有人輕蔑地吆喝。
青面獸大概已試探出群豪的反應,立即轉變態度說:「兄弟知道按規矩行事,必定行不通,困難重重,因此將諸位請來,彼此開誠布公地談談合作的條件。愚意認為,咱們攜手合作共同對付他們,得手之後,按出力人數與出力多寡來均分這批財物與賞格,以免爭先恐後自相火併……」
「老安,你是說今晚予會的人聯手合作么?」有人問。
「不錯,這是避免火併的唯一的途徑。」
「這是說,要舉你老安做主事首腦羅?」
「兄弟……」
「你有何德能?」東面有人叫問。
「兄弟可請諸位公舉一位主事人,不一定由兄弟充任。」
「這還差不多。」
青面獸舉目四顧,乾咳了兩聲問道:「諸位有反對的人么?
誰反對,咱們要問問他有何高見的。」
西首跳出一名五短身材的人,哈哈狂笑,以怪異尖銳的嗓音叫道:「老安,你這傢伙簡直昏了頭,把咱們請來,說了一大堆廢話,誤人誤事,簡直豈有此理。」
「你在說什麼?」
「我說你說了一大堆不切實際的廢話。」
「你是誰?」青面獸厲聲問。
「別問我是誰,只問你的話是不是不切實際。」
「你的意思是……」
「你看,聞風而來的人,愈來愈多,大家均分,每個人能分得多少?誰到底出了多少力,究竟以何者為準?更糟的是……」
「咱們除了今晚予會的入,後到與不曾予會的人,一概不許插手這筆買賣。」
「廢話!你豈能一手遮天?你最大的錯誤,便是公舉主事人這件事。」
「怎說是錯誤?」
「你老兄把那些賤民都請來了,墮民與九姓漁戶也算上一份,集合一大堆男盜女娟在此地鬼打架,八輩子也談不攏來……」
東北角有一批人往後撤,大叫道:「散也!散也!散他娘的會,在這裡坐著,有失咱們的身分,散!」
兩首也有人退,也有人大叫:「鬼才願意均分,誰手快便是誰的,走阿!這小子沒安好心,把咱們找來商量,天知道他安的是什麼鬼心眼?」
人群騷動,紛紛作鳥獸散。
青面獸大怒,眼看一場盛會將可順利解決,平空鑽出一個不通名的人,一口揭開利害攸關的瘡疤,致令盛會功敗垂成,豈不惱火?大吼一聲,向對方撲去。
五短身材的人一聲怪笑,撒腿便跑,怪叫道:「姓安的,你惱羞成怒,可知你必定另有陰謀我白日鼠可不上你的當。」
叫聲中,鑽入人叢,溜之大吉。
青面獸勃然大怒,向同伴沉聲道:「白日鼠是處州一霸的狗頭軍師,為何前來拆咱們的台?罷了!咱們找他們算帳去,這不是欺人太甚麼?」
「是啊!咱們忍不下這口惡氣,找他去。」有人大叫。
一唱百和,群情洶洶地走了。
青面獸的中洲大會不歡而散,群豪各行其是,力量分散,無形中替柏青山減輕了不少壓力。
一早,兩名船夫登岸採購食物,登上碼頭,沿城根大道向西門走。經過幾座塌房,屋角轉出兩名黑衣大漢,左右跟上,突然分別挾持住兩人,短刀抵住了脅肋,架住低喝道:「朋友,借一步說話,不許聲張,除非你不要命。」
兩名船夥計怎敢反抗?被挾持著進入了一座塌房。
這座塌房堆積著不少貨物,兩大漢一進門,裡面立即搶出兩名大漢,舉手一招,將人引至屋角的貨物堆旁。將船夥計一把推倒。
一名三角眼大漢乾笑一聲,向兩名船夥計道:「老兄們,咱們不會吃掉你,不用怕。」
「你們……」一名船夥計戰慄著問,語不成聲。
「咱們要借你們傳口信。」
「這……」
「貴船是不是有一位姓柏的客人?」
「是的……」
「你們派一個人回去,告訴姓柏的來這裡救你們。」
「這……」
「你說被人所搶,購物的錢全被搶走了。」
「這……這與客人無關……」
「姓柏的是血性中人,你們求他,他會來的……
「小的……」
「你們如果不答應……」
「小的答應。」
「如果露了一絲口風,休怪咱們心狠手辣,蘭江的水上好漢,保證你們這條船一個人也活不了。」
「小……小的知……知道。」
「好,那就由你跑一趟。記住:姓柏的不來,你們死定了,來了當然有好處。」
「小的儘力而……而為……」
「走吧。」
「小的這就走。」
船夫奔出塌房,撤腿狂奔,臉色蒼白地奔上船,狂叫道:「有……有強盜,搶……搶了我們的錢,老……老四被……被帶走了,強盜在……在……在徐家碼頭……有十四個強盜……」
強盜有十四名之多,船主怎敢去追討被擄的人和錢?叫苦不迭。
柏青山恰好洗漱畢,站在船頭上活動著手腳,立即不假思索地扶住魂不附體的船夫詢問道:「沉住氣,人走了多久了?」
「強盜躲……躲在塌……塌房……」
「哪一座塌房:帶我去。」
「這……小的不……不敢。….」
「在何處?」
「第……第四座碼頭便……便是徐家碼頭,第……第二座塌房貨倉……」
柏青山掠上碼頭,向南面里余的徐家碼頭急奔。
他離開不久,鄰船躍出了十餘船夫打扮的人,不費吹灰之力,便佔住了全船。
船開始拍上跳板,開始解纜。
四名高手把守住中艙的艙門,並不急於進艙。
艙內的禹大嫂母女三入,還不知船已被劫持,等到發現船在移動,起初尚不介意,船到江心綠珠姑娘感到不對,船開了,船夫為何不打招呼一聲?,她拉開艙門,摹地一把分水刺抵在她的心坎上,喝聲震耳:「退回去,妄圖反抗,你三人都得死。」
人影乍閃。另三名大漢已搶入艙中。
禹大嫂大駭,一把將六歲的中江扔上背部,急急伸手抓褥下藏著的劍。
晚了一步,三大漢已迫近,三把鋼刺指出,迫使了她,一名大漢沉聲道:「你死了不要緊,兒女也一同糟殃,豈不可惜?」
「你……你們……」
「咱們請你回杭州。」
「這……」。
「你怨命吧,幻劍池商以五百兩銀子的賞格抓你們返杭。」
「你們是……」
「不必管我們是些什麼人。」
「與老身同船的柏爺……」
「他已到枉死城報到了,別指望他啦!姓柏的有一大包金珠,放在何處?」
「老身不……不知道……」
「放明白些,老虔婆,你不想熬刑吧?」
「柏爺任在前艙,老身怎知他的金珠放在何處?」
柏青山不知中計,飛步趕到徐家碼頭,相距百十步,便看第二座塌房門內人影一閃,接著「澎」一聲響,大門閉上了。
他飛步趕到,伸手推門。這種公營貨倉平時有人把守,倉門寬大結實,從裡面上閂,很難撞開。
天色尚早,附近還不見有守倉的人。
他不想撞破大門,繞出房側,找到一面通風窗,用勁扳掉窗欄,先向內探視。
裡面貨品堆積如山,高高低低不見有人,他涌身跳入,先向左悄然繞走。
連繞三堆貨物,仍然聲息毫無,剛才明明看到有人關閉倉門,人呢?
他凝神傾聽片刻,突聽到右面不遠處傳來一聲呻吟,心中一動,突然加快腳步槍出。繞過一堆竹簍盛裝的山貨,看到角落上躲著一個人。
是另一名船夫,他奔到急問:「夥計,你怎麼了?」
船夫被綁了手腳口中塞了布帛,像是半死人。他急急將船夫的綁口布拉掉,再替船夫解綁開。
暮地,他聽到貨堆頂端有異聲。
身在險地,必須小心提防,經驗與機智運用得當,便可化險為夷。他抓起船夫,猛地倒躍兩丈外。
「轟隆隆……」兩丈余高的貨簍,像山般向下崩坍。
他已再退兩丈,解了船夫的綁低喝道:「走!找地方躲藏。」
聲落,他已問在一堆貨物后。
片刻,身後有了聲息,兩名大漢像貓一般向前摸索探進。
葛地一聲怒嘯,刀光閃閃,刀風撲面生寒,兩大漢同時上撲,雙方下落。
他向側一閃,間不容髮地從刀下逸出。快!快逾電光石火,只一間便貼近左後方的大漢身側,肘尖一送,「噗」一聲正中下肋。
「哎……」大聲狂叫,以手掩脅暴退。
另一名大漢暗襲失手,便知大事不妙,向另一堆貨物一竄,溜之大吉。
柏青山,追出叫道:「朋友,全留下啦!」
大漢信手一扳,貨物搖搖而墜向下砸。
等柏青山抄道追出,大漢已經跳窗走了。
他回到原處,吃了一驚,被擊倒失去走動能力的大漢,已被人割斷了咽喉,鋼刀仍在,刀口無血,絕非自殺,而是有人不願留下活口。他貪心想擒住兩人,最後一個也沒到手。
有開門聲傳出,他繞出一看,大門已掩上了,人已逃掉啦:他找到藏在壁角,幾乎嚇昏了船夫,船夫已說不出話來,嚇傻了。他只好半推半扶將船夫扶出塌房,狼狽地回到碼頭。
泊舟處已被另一艘船靠好了,他的船舟已不見啦!這一驚非同小可,暗叫不妙。
左右鄰船的船夫不知他的船是如何開走的,反正駛走了,去向不明。滿江帆影,客貨船皆紛紛啟航,船的型式大同小異,遼闊的江面最低的估計,也有上百艘相同型式的客船,到何處去找?
兩手空空,身上只有十餘兩碎銀,糟透了。
船絕不會平白失蹤,他感到悚然而驚。
「有人在搗鬼,禹大嫂一家三口,落入歹徒手中了。」他悚然地想。
他安頓了船夫,把船夫安撫下來,開始仔細詢問船夫被綁的經過。船夫怎敢不說?餘悸猶在地將被綁架的經過一一說了。
花了半天工夫,他打聽出對岸溪西鎮北面的竹林灣,是當地水陸英雄首領徐八爺的住處。徐家在當地也是大族。但沒有趙家神氣。趙家據說是宋朝鐵面宰相趙流的後人,趙家的本文卻在沖州府西安縣,何時遷來無人知悉。趙家的子侄,大多是當地的士紳,做官的人最多,而徐家的人了最多,家世門第皆比趙家差上一大截。
竹林灣的徐八爺,是當地的地頭蛇,地方下九流人物的土混頭兒,號稱一方之霸,名號頗為響亮,在蘭江一帶,誰不知飛叉徐八爺徐雲飛的大名?
到竹林灣,如果走浮橋過江到溪西鎮,太遠了。而趙家碼頭下游百十步的北郊碼頭,可找到小船駛向對岸的竹林灣。
北郊碼頭,那是本城江畔的風月場,城中名棧房商號,皆在此地宴客,客人皆是下江杭州一帶的大東主,或者是上江的山貨老客,這裡有富麗的畫肪英榮白船,有如花似玉的粉頭,夜夜笙歌春宵夜夜,代表了蘭江風月。
茭白船與其他的船不同,船頭高昂,前艙住客,中艙設廳,每船員少也有五六名絕色麗妹,不但能歌善舞,而且對樂器頗有修養。那時,蒙白船上的粉頭,名義上是官妓,其實皆以歌唱詞曲酬客為主,雖亦有些可憐蟲廉價而沾,到底為數甚少。
他到了北郊碼頭,一名敞開上衣的船夫含笑迎上,含笑欠身問道:「客官請至船上坐坐,敝船的粉頭……。
他搖搖頭,搶著說:「在下要一艘小船過江,替我找一找。」
「要船過江?這……」
「有沒有?」
「有,有,請隨我來。」.船夫領著他,趕越三艘英白船。
由於是午後時分,根本沒有前來尋花問柳的尋芳客,每條艙都靜悄悄,不時響起一陣陣從艙中泄出的絲竹旋律,間或傳出三五句凄切的歌聲。
兩艘英白船的中間,泊了一艘代步接客的小艇。
船夫發出一聲陶哨,左面的英白船的后艘,鑽出兩名粗野的赤著上身大漢。亮聲地問道:「老七,怎麼啦?」
老七呵呵笑,說:「送這位公子爺過江,快去快回。」
「好,這就走。」
柏青山塞給老七一兩銀子,說聲謝謝,泰然跳下船。
兩船夫也跳下小艇,駕起槳解纜,小艇輕快地滑出。
操后漿的船夫問:「客官,到溪西鎮么?」
「不,到竹林灣。」。
「哦!老五,點上信香。」船夫向操前槳的同伴叫。
老五掛上槳,從艙下取出一根拇指粗兩尺長的大香,熟練地取出火刀火石紙媒等物生火,點起了信香。
「老兄,為何要點信香?」柏青山頗感詫異地問。
「過竹林灣須經過蚊屈,不焚信香必定出亂子。」船夫信口答。
船向江心駛去,船首的信香愈燒愈旺,煙猛往艇中心飄,香香煙味頗為刺鼻。
柏青山毫無戒心,安坐艙中不住盤算,找到徐八之後,該如何啟齒請求對方協助。想著想著突覺一陣睏倦襲上心頭,睡意甚濃、不由自己仰天打了個長長的呵欠,接著是眼皮往下耷。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拍拍腦袋迷惑地自語道:「怪事,怎麼如此睏倦?昨晚睡得很熟嘛。」
睡意未能拍掉,搖頭也搖不走磕睡蟲。不久,他慢慢地閉上眼睛,慢慢地入夢,慢慢地垂頭,最後慢慢地躺倒,睡著了。
倒下的剎那間,后艄的船夫大笑著叫:「倒也!倒也!哈哈哈……」
他已夢入華前,聽不見外界的笑聲了。
一覺醒來,他感到渾身發軟,四肢發麻,眼前發暈,有昏眩的感覺。
頭臉上突被一盆冷水澆下,他猛然一震,完全清醒了。
燈光耀目,異香觸鼻,耳畔有人在說話,酒香撲鼻。
這是一艘茭白船的中艙,中間擺了一席酒籠,有四名勁裝大爺據案分四方而坐,矮矮的錦墩軟軟地。
每人的身左,坐著一位艷妝粉頭。窗角,席地坐著另五名粉頭,分別捧著樂器,一看便知是歌妓。
四位大爺年歲皆在四十上下,一個個健壯如牛,粗眉大眼滿臉橫肉,一看便知不是善類。
兩名敞開胸襟的大漢,分站在柏青山的左右,其中一人還端著一個洗漱用木盆,難怪剛才有冷水淋頭。
他被堅韌的牛筋索,捆得結結實實。
四馬倒攢蹄捆活像死人,但他並末死。艙中掌了燈,可知已經是晚間,他至少已被捆了三個時辰以上了。
他被斜放在艙角,所以也可看船艙中的光景。所有的目光皆向他集中,委實難受。
上首那位大爺梁梁笑,向下首的同伴點頭招呼道:「錢兄,我不相信姓柏的如此年輕,恐怕你捉錯人了。」
下首的錢兄,按席次該是主人,冷冷一笑道:「詹兄如果不信,咱們就不用談了。」
「你打算……」
「我水鬼錢江費了許多工夫,冒了萬千風險,到頭來你干手猿詹心權竟然不承認,錢某枉做了小人。」
「你是說……」
「兄弟放了他。」
「錢兄……」
「詹兄所要的禹家老少三人,已落在魚鷹洪老六手上了。目下洪老六尚無迴音,是否肯將十萬金珠分一半給在下的弟兄,尚在未知之數。萬一老六不給兄弟面子,兄弟同樣會放火,讓姓柏的去找他的霉氣。老實說,你要的是禹家三老少,兄弟並不打算將姓柏的交給你,除非你肯迫洪老六將金珠均分,我才不管禹家三老少的死活呢。」
「可否讓兄弟問問……」
「不行,讓你問口供,豈不等於將人交給閣下了?」
千手猿略一沉吟,說:「這樣好了,兄弟答應去找魚鷹洪兄「你找他沒有用,他不會見你。」
「兄弟打算勸他……」
「勸他將已吞入肚中的金珠吐出一半?詹兄的如意算盤少打為妙。」
「那麼,錢兄之意……」
「詹兄請向青面獸打交道,要他禁止洪老六離境,你我聯手去找洪老六,奪回金珠,我要金珠你要人,公平交易童叟無欺。
「這……青面獸方面……」
「兄弟分他一份。」
「好,洪老六藏在何處?」
「不知道,你得去問青面獸,他是地頭蛇,定然知道各路人馬的行蹤。
詹兄離座而起,道:「情勢迫人,兄弟必須告辭,立即前往拜會青面獸。」
水鬼錢江揮手送客,說:「事不宜遲,遲則生變,詹兄必須趕快進行。兄弟不送了。」
干手猿詹心權登岸走了,船開始移動。
水鬼錢江歸座,笑向兩位同伴說:「干手猿老詹是白道朋友,他去找青面獸,有熱鬧可看了呀。賢弟們,咱們喝兩杯,坐等好消息。」
左首的大漢舉手一揮,向兩名押俘的同伴叫:「帶回去,好好看管。」
兩大漢應哈一聲,提起柏青山進入后舶,掀開兩塊艙板,將人丟入,向坐在窗下的一名看守說:「老七,好好看著,艙不用蓋上,伯將他悶死。」
看守的腳前,放了一包下酒菜,三個火腿栗子棕,抓著一個酒葫蘆,笑道:「放心啦!
我老七看守肉票,哪一次失過風。呵呵!」
只有一盞風燈,光線不太佳。
看守掩上門,咕嚕嚕喝了幾口酒,一面說:「見鬼,我老七老羅,連看守一個手腳皆被捆死的小夥子,別人也不放心,我將要成為廢物了。」
說完,吃了幾口菜,無限感慨地長嘆一聲,再次舉起了酒葫蘆。
剛喝了兩口,酒葫蘆突然被人接過,陌生的語音入耳:「別嘆氣了,老七,人怎能不服老?」
老七一怔,定神一看,不由目定口呆,久久才訝然問:「咦!
你是誰?」
那人將葫蘆遞過,取過一個火腿栗子棕,一面剝棕葉,一面說:「我是我。肚子真是俄了,晤!好香,這棕子料子不壞。」
「你……你是……」
「你這人真健忘,我是老大嘛。」
「你……你是新來的?」
「來了好半天了。」
「你姓……」
「我姓柏,叫柏老大。」
看守一怔,站起急跨兩步察看艙底,糟!俘擄不見了。艙底下,只有一個仍然纏得好好的數圈牛筋索套。
正想叫喊,「噗」一聲後腦便挨了一擊。
柏青山一掌將看守老七拍昏,用一條解自手腳的一段牛筋索拉了拉說:「老兄,你也委屈一下好啦!」
他略為活動手腳,方脫下看守的衣褲雙方交換,將看守丟入艙底,蓋好艙板,一面重新進食一面想。「我該等千手猿回來再說,不然怎知魚鷹將船擄藏在何處?」
吹熄燈火,他在等候千手猿再次前來協商。至少,目前他知道禹家三老少是落在魚鷹洪江老六手中了,有名有號的人,尋找起來並不難。
知道魚鷹藏身處的人叫青面獸,有了綽號,還得打聽姓名。
江湖上綽號相同的人甚多,也許附近有好幾個青面獸呢,必須打聽清楚。
后艙與中艙只是一板之隔,看格局,這艘船的后艙有問題,為何這般窄小?必定一分為二,另有隔艙。
中艙沒有樂聲,只聽到有不少人竊竊思議。不久,有人叫:「有一艘船從上面放下來了。」
「小心留神些。」有人答。
「唔!有燈號,在向咱們接近,是禿蛟鄭聞達老三八的船。」
「避開他……
「不如擠了他,他看不起咱們這些人。」
「不行,兩敗俱傷划不來。」
「那……我們……」
「不理睬他們就是。丫頭們,你們奏你們的樂。」
琵琶與蕭聲合奏,奏出一曲凄涼的調子。弦聲抖切,蕭音嗚咽,似在訴說人間的不平事,向上蒼訴說不幸與哀傷。
接著,一個女人用無限悲涼的音調唱道:「亭皋木葉下,重陽近,又是搗衣秋。奈愁入庚腸者侵潘鬃,謾替黃花,花也應羞。楚天晚,白頻煙盡處,紅寥水邊頭。芳草有情,夕陽無語,雁橫南浦,人倚四樓。玉容知安否?紅箋共錦字,兩處悠悠。空恨碧雲離合,青鳥沉浮。向風前懊惱。芳心一點,寸眉兩葉,禁甚閑愁?情到不堪言處,分付東流。」
柏青山深感詫異,心中一動。這是一首宋朝曾任太常少卿,后貶房州別駕,晚監南獄廟主管祟福宮的張末,所留下少數傳世詞中的一首「風流子」。張末,字又潛,傳詞甚少,詞甚少詞風近柳水,知者不多,出於歌妓之口,確是異數。
他本想挑起雙方火併,聽到這首詞,他改變了主意,免了一場可能波及這些歌妓的惡鬥。
一艘快船追上來了,有人喝問:「停下,什麼人在船上?」
「金華府鴻興寶號的楊爺,在船上宴客。」茭白船的人高聲答。
「編戶幾號?」對方詢問船藉。
「一O九O。編戶宙字。」
巡江的船終於過去了,並未有人登船查問。
柏青山已離開了茭白船,掛在巡江小艇后,隨船下航。他聽說過禿蚊鄭達遠其人,猜想這人定然與竹林灣徐八爺有淵源,跟著禿蚊的船走,很可能到達竹林灣徐家。
船上共有十二個人,全都是穿了水靠的好漢。四支長槳分由四人划動,船破水而行勢如勁矢離弦。船下的柏青山一手輕搭住舵軸,腦袋露出水面,可清晰地聽清船上人的說話。
坐在右舷坐板上的一名大漢,不住向右側的黑暗江面用目光搜視,向同伴道:「老三,怎麼不見山海夜叉那些東西的船?水鬼錢江聽說仍然躲在九姓漁戶的茭白船上,咱們怎知他藏在哪一艘船上呢?」
「反正上下水路皆已封鎖,明天搜查所有的茭白船,哪怕他們飛上天去不成?你放心啦!今晚咱們滿江搜,他們必定不敢妄動,嚇住他們便成,用不著咱們去搜,擒殺他們,不是咱們兄弟的事。」
「真怪,禹大嫂一家,怎麼連人帶船全藏得蹤跡不見?到底是誰弄走了她們?」
「大家都猜想是青面獸,我看靠不住。」
「為何靠不住?」
「青面獸今天發瘋似的向賊丐焦廷那群惰平索人,如果真是他將人和船擄走了,恐怕早就駛往金華去啦!還留在此地與各路人馬結怨?」
「你知道個屁!這叫做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明裡向群雄索人,暗中悄悄將人和船帶走。哼!誰不知青面獸詭計多端?」
「依我看,蘭灣鄭家的嫌疑最大。」
「怎見得?」
「三條河道中,目下一天之內,各路群雄已幾乎搜遍每一寸河水,卻毫無蹤跡可尋。可是,有兩處地方卻沒有人敢前往搜查。」
「你是指蘭灣鄭家與竹林灣徐家?」
「不錯。」
「哼!明天就有人敢前往搜尋了。」
「誰敢去太歲頭上動土?至少咱們的長上就有所顧忌。」
「你等著瞧好了,咱們的長上為了十萬金珠,非去不可……
咦!前面有船,不懸燈夜航,不是好路數……」
話末完,對面傳來了叫聲:「隱龍。」
「潛蚊,是方大哥么?」船頭一名大漢揚聲問。
來船四槳一收,慢慢滑近,船首有人叫:「正是愚兄。快:轉舵,到金蘭溪口。」
「到金蘭溪口?」
「金蘭溪口發現禹家的船……」
「咦!人呢?」」船夫失蹤,禹家三日下落不明,船上空無一物,姓柏的與十萬金珠也不在船上,長上叫咱們快到金蘭灣追查。」
柏青山心中一震,也有如釋重負的感覺,總算得到不少消息,有了些少頭緒,不愁無處著手了。
所聽到的人,他一個也不認識,目下要做的事,便是逐個查了。這些人他也並非完全陌生了,有些人是七里隴夜襲的老相好,只不過彼此不曾見面當面打過交道而已。
船繼續巡邏在江右岸,摹地,掌舵的人無緣無故上身一挺,僵住了。
是柏青山在搗鬼,乘人不備滑上后艄,挾了掌舵的人仍滑回水中,悄然溜走。船上人的注意力皆在前面,誰也沒向後看,等發覺航向一亂,方發覺掌舵的失了蹤,黑夜茫茫,江面遼闊,要找一個落水的入,太難太難了。
柏青山將人帶上岸,花了些工夫問出了不少口供,將前來蘭溪發財的群雄落處,摸得一清二楚。
城北十五里有一座水山,該山甚多流泉,水源有三;鮑源、盛源、繆源,各深十餘丈,盤亘二十餘里。在盛源右側兩里地的竹叢中,搭了一座茅屋,森林綿亘,竹叢處處,少見人煙。
這天近午時分,九名大漢沿樵往到了茅屋附近,發出一聲咆哨,竹叢中鑽出兩名大漢,上前抱拳行禮說:「屬下參見長上。
咱們是否該啟程了?」
來人生得形如厲鬼,隨身挾了一把渾鐵托天叉,他就是茭白船的主人,九姓漁戶的兇悍人物山海夜叉陳道明。
山海夜叉揮手示意伏樁退去,交代道:「明天才能啟程,小心了。」
「是。」伏樁應哈一聲退去,仍然隱伏在竹叢中。
茅屋前的草叢中,也隱伏著兩名警衛,閃出迎接首領,鼓掌三下,柴門應聲而開。
這是一座簡陋的茅屋,廳堂中,四名大漢看守著綁了雙手的禹大嫂母女,小娃娃中江未上綁已哭夠了,侵在乃母身旁沉沉睡去。
山海夜叉在兩名大漢的擁簇下,踏入廳中。一名中年大漢行禮相迎,笑道:「大哥,外面風聲怎樣了?」
山海夜叉拖過一張條凳,擱起叉吁出一口長氣道:「風聲緊急,明天走。」
「何不今天就走?」
「不行,陸路已被青面獸封鎖,水路有魚鷹那王八蛋攔截,咱們插翅難飛。」
「明天走陸路,同樣有兇險,夜長夢多……」
「咱們已有周詳準備。」
「哦,這是說……」
「天機不可泄露。口供怎樣了?」
「老虔婆堅不吐露拳經劍譜的下落。」
山海夜叉哼了一聲,說:「我來問,先將她母女吊起來。」
「是。」
四大漢同時動手,只片刻功夫,禹大嫂母女的雙手便被拉上大梁下,雙腳踏在一張條凳上。
小中江驚醒了,號陶大哭,被一名大漢一耳光揍倒,禁止他哭鬧。
山海夜叉取過一條皮鞭,定近禹大嫂架架怪笑道:「老虔婆,死到臨頭,你還敢頑強?」
禹大嫂痛苦地搖頭,說:「老身不是頑強,而是根本沒有什麼拳經……」
「住口!」
「老身……」
「你聽清了,說出拳經劍譜的下落,在下送你至杭州領賞。
不說出,在下將你的屍體帶至杭州。」
「死屍領不到賞。」
「不然,多少總會有的。咱們已得到姓柏的十萬金珠,五百兩賞銀要不要無所謂。」
「老身根本不知有拳經劍譜……」
「呸!你這老虔婆不到黃河不死心。」山海夜叉怒罵,伸腳將條凳掃倒。
母女倆身子懸空,開始搖晃。
「招不招?」山海夜叉怒聲問。
「老身確實是不知……」
「啪啪……」鞭聲暴響,一連五鞭在禹大嫂的胸部開花。
禹大嫂的身子在擺動、旋轉,尖叫著道:「拙夫之死為的就是拳經劍譜……」
「你不說出來,也得死!」
「拳經劍譜原來預定在中秋佳節,由拙夫的師叔玄清道長,攜往江西交給師伯玄真道長……」
「太爺不過問這些事,你招不招?」
「拙夫的師兄幻劍池躊,吞沒了拳經劍譜,嫁禍陷害……」
「啪啪啪……」又是五鞭,山海夜叉的陰森森怪笑刺耳。
「你……你就是打死我……也無法招出……」
「我卻不信。」山海夜又冷笑著說,又抽出五鞭。
禹大嫂背胸皆有血沁出,染紅了衣衫。
「你招不招?招不招?招……不……招?」
「啪啪啪……」
終於,禹大嫂昏撅了。
一盤冷水將她澆醒,她已臉無人色。
山海夜叉的目光,落在綠珠姑娘身上,向禹大嫂獰笑道:「太爺要向你的女兒要口供,不怕你不招。」
「啪啪……」皮鞭在綠珠姑娘身上開花。
「哎晴……」姑娘尖叫,渾身在戰抖。
「天哪!別……別打她。」禹大嫂狂叫。
「你招不招?」
「老身確是不……不知……」
「啪啪……」
「哎……」姑娘狂叫。
「招不招?」
「老身……不……不知,求求你……」
山海夜叉桀桀狂笑,說道:「你熬得了皮鞭,你的女兒卻熬不住。好,太爺不怕你頑強,且剝光你的女兒。太爺嗅到血腥,殺機起,色心生,且快活給你看看。你招不招悉從尊便。」
「蒼天哪……。
「蒼天不管人間的狗屁事。」
「上蒼有眼……」
山海夜叉狠瞪一眼,厲聲道:「蒼天如果有眼,九姓漁戶怎會受到如此慘報?當年中原逐鹿陳某的先祖漢王也是一國之君,也曾驅除撥擄解民倒懸,而如今卻禍延百代子孫,永遠不許沾陸上寸土,九姓子弟以恥辱當飯吃,以仇恨作為求生的本錢;如果我們不仇恨,便會喪失活下去的勇氣,仇恨支撐著我們,我們等待著報復的一天到來……」
「你們的仇恨,該向朱皇帝的子孫發泄,為何報復在老身身上?老身並末得罪你們九姓漁戶哪!」
「閉嘴!目前我們力量太單薄,無力向朱家的子孫報復,唯一的辦法便是殺人放火,一寸寸拆朱家的皇朝的台。永不投降,永不屈服,終有一天,會搗得天下大亂,把大明江山搗得稀爛,一寸寸崩坍,一寸寸腐爛。蒼天如果有眼,九姓漁戶怎會落得如此悲慘。老虔婆,你認命吧。」
「好漢爺……」
「咳」一聲裂帛響,綠珠姑娘的上衣被撕掉了,露出翠綠色的胸圍子,酥胸半露,玉體橫陳著。
「住手!」綠姑娘厲叫。
「哈哈哈哈……」山海夜叉狂叫,毛茸茸的大手抓住了她的胸圍子上端,作勢向下撕。
「我招,放了我女兒。」禹大嫂絕望地叫。
「你招吧,我聽著。」
「在……在寒舍的後院。」
「見鬼!你那死鬼丈夫的師兄,已搜遍了貴宅每一寸土地。」
「拳經劍譜用油綢包好,外捆以石,沉入井座,外人絕不知藏在井中。」
「晤!如果你的話有假……」
「老身的一家三口,性命皆在你手中。」
「好吧,姑且相信你,等到了杭州再說。」
「老身保證可以找得到……」
「先不必保證,不久自知。好好養鞭傷,明天得趕路。」
「趕路?我們……」
「不錯,趕路。咱們不走江西岸諸葛鄉大道。走江有岸山區小徑。水路與大路皆已被人封鎖了,山區是唯一的生路。
四大漢將母女倆解下,一家三口哭了個天昏地黑。
山海夜叉臨行,獰笑道:「晚上太爺要回來,小姑娘你不用怕,順我者生,逆我者死,你好好想想,最好不要死。」
行前,吩咐爪牙嚴加看守,方揚長而去。
同一時間,柏青山在賊丐焦廷的隱身處,把四十餘名惰民打得落花流水,賊丐頭破血流逃之天天。
末牌初正之間,柏青山赤手空拳,大踏步沿碼頭向北走,離城四里左右,到了一處風景幽美的河灣。
灣中有數道水漢,其中一條漢灣中,泊了一艘茭白船,四艘快艇,倚岸泊舟,纜緊在大樹榦上,搭了跳板上下。
扮成船夫的十餘名大漢,仍散處在樹蔭下午睡。幾個粉頭打開艙窗,正在梳妝打扮,準備晚間接客,茭白船離城停泊,定是已約定客人的船了。
柏青山並不隱起行蹤,背著雙手沿茂林修行映掩的小徑,轉入小港叉。
路旁突然跳出一名大漢,劈面攔住叫道:「小後生,止步。」
他呵呵笑,啤睨著對方問道:「老兄,這條路不能走么?」
「這一帶是本城趙爺趙家的私產,不許外人亂問。」
「別開玩笑,趙大爺要在下前來找人。老兄,趙家怎麼沒有你這個人?」
「在下是……是……」
「算了吧,老兄,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在下奉命前來找錢江的。」
「你找錢江?」
「不錯,你的船就在泊前面。」
「你是……」
「廢話少說,領路,誤了大事,打斷你的狗腿。」
大漢被他嚇住了,順從地欠身道:「好吧,隨我來。」
繞過一座矮林,便可看到前艙高高的茭白船了。林下睡著兩名大漢,被腳步聲所驚醒,突然驚叫道:「哎呀!姓柏的來了。」-昨天用計擒住柏青山的水鬼錢江,爪牙們有一大半認識柏青山,兩大漢驚叫,不足為奇。柏青山仍然向前走,扭頭信口笑道:「不錯,在下叫柏青山,昨晚就在貴船上作客,我認識你們兩位。」
帶路的大漢大駭,猛地轉身撲上,張手便抱。
他一聲長笑,雙盤手向外崩出,飛起一腳,「噗」一聲正中大漢的小腹,大漢狂叫一聲,仰面便倒。其實,他不認識這些人,唯一誘他到塌房貨倉暗算他的人已經死了。
叫聲驚動了所有的人,吶喊聲大起。
「叫錢江上來說話,不然在下要拆了你們的船。」他亮聲叫,大踏步向泊船處走去,無視於抄兵刃趕來攔截的人。
一名大漢腿快,挺刀撲到,「力劈華山」迎面就是一刀。
他向側一閃,一把勾住對方持刀的手,扭身出腿摔出。「噗」
一聲響,大漢爬伏在地,刀被奪走,背心也被他一腳踏住了。
「誰是第二個倒霉鬼?」他叫。「錚錚」他撥開兩把分水刺。「噗噗!」刀背砍在兩名大漢的肩頭上,兩名大漢狂叫著急退,有一名倒下了。一-茭白船上縱下七八個大漢,錢江一馬當先,分水刺亮晶晶,火雜雜地奔來。
他一腳將踏住的人踢得滾出丈外,招手叫道:「你大概就是水鬼錢江了。哈哈!昨晚要不是禿蛟鄭老八夠朋友,派人上船把在下救出你這艘風月船,在下豈不栽在你這龜公手上了?你來吧!上啊!」
錢江在兩丈外止步,伸手示意爪牙們退,咬牙切齒地道:「原來是禿蚊老王八將你救走的,好小子,這次你完了。」
「不要說得太早,誰完還得等會兒方能分曉。你說吧,禹嫂一家子被你藏在何處?我的船呢?十萬金珠何在?乖乖還給我,萬事皆休。」
「唉!」水鬼厲叫,衝上來一記「笑指天南」,走中宮刺進。
「掙!」刀光一閃,分水刺斜盪,水鬼立腳不穩,被震得橫飄出丈外。
「我要卸掉你的狗爪子。」他笑著說,舉步迫進,輕拂分水刀。
水鬼大駭,分水刺舉起,不住發抖,一招便喪了膽。
正危急間,腳步聲急驟,有人在遠處大叫:「錢兄,兄弟查出禹大嫂的下落了。」
柏青山循聲看去,劍眉一挑。他看到一個獰惡的持叉人,猜,想定是山海夜叉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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