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大奧谷追堵

第二十七章 大奧谷追堵

追逐的兩人中,有千里旋風在內。

他心中發出一聲令人膽寒的冷哼,利用怪石枯樹掩身,也繞山崖急走,奔向谷口的參天古林。

展翅大鵬發覺未能將追逐的人擺脫,心中暗懍。他的輕功傲視江湖,千里旋風也是以輕功見稱的人,彼此不分伯仲並非奇事,而那位箭衣大漢也同樣高明,便不由他不心驚了。

他必須出谷,因為谷左也有人影飄忽出沒,顯然有人正在那兒窮搜,他必須將人引離秋華的藏身處,從谷右出谷,與乃兄會合和來人周旋。

他把千里旋風恨入骨髓,認為千里旋風不該出賣朋友,引這些人來追趕,不殺千里旋風此恨難消。

進入了近谷口的參天古林,谷左的人已聞警向這兒匯聚,窮追不捨,但他已不再恐懼了。

正走間,前面出現三名千里旋風的弟兄,五六頭獵犬發狂似的奔到,厲吠聲震耳。

後面十餘丈,千里旋風和箭衣大漢狂風似的向前急卷。

「花當家請留步。」一名大漢叫。

他無名火起,一面飛撲而上,一面怒吼:「擋我者死!」

喝聲中,雙手左右齊揚,手中六七塊指大小石連續飛出,射向張牙舞爪、咆哮著撲上的六頭獵犬。接著拔劍急沖,一躍三丈,從犬群的上空飛越,咬牙切齒地撲向攔路的三名大漢。

獵犬發出厲嚎,六頭獵犬被擊倒了五頭,在樹下的草叢亂滾,聲勢駭人。

三大漢同聲大喝,兩面一分,避開展翅大鵬的銳鋒,不敢接招。

最後一頭獵犬回身衝到,恰好接住下落的展翅大鵬,向前躍起,張口便咬。

展翅大鵬不想被纏住,只想脫身,一見三大漢讓出去路,他也就不再追襲,單足落地,剛想縱出,突覺身後有異響入耳,百忙中扭頭一看,獵犬已躍上撲到,森森犬牙入目,近身了。

他已來不及轉身出劍,只好向前縱躍。

晚了一步,「嗤」一聲裂帛響,衣后擺已被獵犬撕下了一幅,一帶之下,縱不出去了。

獵犬丟掉衣幅,一聲咆哮,再次上撲。

他怒火焚心,大喝一聲,扭身一劍急揮,人向側閃。劍過爪落,獵大的兩隻前爪被劍揮斷了。

「砰!」斷爪的獵犬仍向前撲,撞中他的腹部,力道居然奇重。

他飛起一腳,將獵犬踢得倒飛丈外。可是,他也耽誤了片刻光陰,千里旋風已經拉近至六丈外了。

他扭頭便跑,急急如漏網之魚。

「休叫他走了。」有人大叫。

「花兄慢走,咱們好好商量。」千里旋風大叫。

他向前穿林飛奔,一面叫:「沒有什麼可商量,太爺將要你好看,姓魚的,你等著就是,我不信你能舉宅飛升,你的家小將無一倖免,咱們走著瞧。」

「花兄,你聽我說……」

「到閻王爺面前,你再說好了。」他急急地答。

將近谷口,前面一株巨樹后,閃出一個箭衣大漢,挺劍迎面攔住說:「閣下,站住!凡事好商量的,你總不至於想丟掉老命吧?」

他飛撲而上,惡狠狠地身劍合一奮身搶攻,劍化長虹,兜心便點。他不知對方的來歷,竟然狂妄地飛撲出招。

箭衣大漢冷哼一聲,從容地一劍振出。

「錚」一聲震鳴,火星飛濺,優劣立判。

他感到虎口一陣麻,幾乎脫手,劍上傳來的兇猛反震力,令他身不由己向左側方沖退丈外,「砰」一聲左肩撞著一株樹榦身形不穩,幾乎倒地。

箭衣大漢一躍而至,大喝道:「丟劍投降。」

他扳住樹榦穩住身軀,全力一劍揮出。

箭衣大漢舉劍挑絞,同時喝道:「你找死!」

「錚!嘎!」劍的接觸聲和刺耳的絞錯聲同時傳出,他的劍被絞飛三丈外,落入草叢中去了。

箭衣大漢一聲低喝,劍虹一閃,點向他的右肩井穴,捷逸電光石火。

生死須臾,他拚命向左滾倒。

這瞬間,銀芒一閃,側方樹根下射來一枚亮銀鏢,「嗤」一聲貫入箭衣大漢握劍的手掌背部。

「哎……」箭衣大漢驚叫,劍尖倏偏,「嚓」一聲劍尖刺入樹榦,入木三寸。

展翅大鵬得亮銀鏢一擊之力,震偏了劍尖,劍鋒擦肩而過,危極險極,從死神的手中逃出來了。

千里旋風和另一名箭衣大漢快到了,大叫道:「大家先別動手……」

樹根下出現了翻天鷂子的身影,叫道:「二弟,快走,我斷後。」

展翅大鵬心膽已寒,怎敢逗留?全力飛奔出谷。

翻天鷂子斷後,兩人向谷外飛奔。後面,兩名箭衣大漢和千里旋風,還有千里旋風的三名手下,窮追不捨。

奔了半里地,前面林影中青影一閃,血雨劍在樹后閃出,叉腰而立,冷叱道:「在我面前你兩人還想逃命,大概是不想活了。」

先前在魚家,雙方相距在二十丈外,倉卒間,翻天鷂子兄弟沒看清血雨劍的面貌,這時相距僅四五丈,豈有看不清之理?翻天鷂子大驚,認得是四神的老二血雨劍青伯巨,不由心膽俱寒,向乃弟低喝:「折向,血雨劍就是他。」

展翅大鵬當然也認出是血雨劍,不等乃兄聲落,已經向左折向飛逃。他赤手空拳,連照面的勇氣也消失了,逃命要緊。

血雨劍沒想到兩賊居然敢抗命逃走,一聲冷叱,身形疾閃,急截而出。可惜!他的輕功並不比兩賊高明,沒截住,只能銜尾急追。

翻天鷂子心中大急,青天白日之下,被修為精純的人銜尾急追,不消多久,便會力竭就擒,那還了得?兩賊血案如山,落在替官府賣命的血雨劍手中,凶多吉少。生死關頭,他橫了心,不顧一切後果,向後打出了三枚亮銀鏢。

血雨劍冷哼一聲,左手一撈一抓,三枚亮銀鏢入手,五指一收,三枚亮角鏢碎如鐵屑,冷笑著叫:「有多少零碎,全送來好了。」

翻天鷂子幾乎嚇破了膽,也心中暗喜,一面向前飛奔,一面將另三枚鏢身暗藏蒙葯的亮銀鏢向後打出。

血雨劍太過大意,依樣葫蘆接住了三枚銀鏢,剛將鏢抓碎,突然身形一顛,踉蹌前沖,陰溝裡翻船,著了道兒。

千里旋風恰好趕上,一看不對,趕忙一把攙住他叫道:「咦!青大人……」

「給我解迷的葯……葯……」血雨劍沉叱,站住了,居然能保持清醒,屹不不倒,可知他的功力深厚的程度是如何驚人,迷藥對他起不了多大效用,可用力迫住藥物內侵,短時間仍可支持。

主腦人物受制,其他的人慌了手腳,眼睜睜的看著兩賊如飛而遁,未能及時追趕。等他們用藥物解救了血雨劍,兩賊已失去了蹤跡,山深林茂,到何處去找?

血雨劍怒不可遏,向千里旋風說:「你帶人守住谷口,我去找,不將兩個惡賊弄到手,決不干休。」

接著,他只帶了一名箭衣大漢,兩人循蹤急追。在原始叢莽中,林深草茂,高可及肩,荊棘藤蘿密布,人從其中經過,決難掩去蹤跡。

兩賊所逃的方向,原先是主谷的谷底,但逃了三里地,迷失了方向,逃入向左折的一座死谷。

這座谷前三里有林有草,三里之後,叢莽已盡,奇峰猝然矗拔,滿山全是及腰青草,不見樹木,峰腰以上,童山濯濯,褐黑色的岩石和泥土寸草不生。別說是人,連兔子也無處藏身。

發現眼前的困境,展翅大鵬叫苦不迭,說:「快退!這兒是絕路。」

「咱們翻過山去。」翻天鷂子斷然地說。

「咱們已經力竭,翻不過去的,恐怕到不了峰腰,便被他們追上了。除了走回頭路,別無他途。」

「好,轉回去。」

驀地,身後傳來了冷厲的嗓音說:「你們早該挖個狐洞藏起來的,這時走回頭路不嫌太晚了么?」

兩賊大吃一驚,火速旋身,但立即心中一寬。身後三丈外,站著神定氣閑的秋華,雖則額上見汗,但呼吸十分平靜。兩賊不在乎秋華,只怕血雨劍。展翅大鵬有點莫名其妙,訝然問:「咦!你怎麼也跟來了?」

「跟了你們許久啦,遲遲不下手,就是要離開那些人遠些,此刻正是時候。」

「誰替你解蒙葯的?」

「自然有人。」秋華冷冷地說。

「是千里旋風?」

「你問那些廢話幹什麼?」

翻天鷂子獰笑著迫近,拔劍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你來得正好,乖乖將名單說出,太爺也許會饒你一命。」

秋華屹立如山,紋絲不動,冷笑道:「你們兩個惡賊,冤魂不散地死纏不休。在眉縣你們要黃金,這時又要名單,口口聲聲要吳某的命,你以為你們是主宰吳某生死大權的惡鬼么?呸!見你的鬼。俗語說:人為財死,你兩個財迷心竅的人,今天將埋骨荒山,吳某要埋葬了你們這兩個欺人太甚的狗東西!」

翻天鷂子哈哈狂笑,舉劍迫近說:「死在眼前,還敢逞口舌之能吹大氣?真正可笑之至。」

「是否可笑,一試便知,你們並不比天殘丐和陰手黃梁了得,他兩人在黃泉路上等著你們做伴呢,老兄。」

翻天鷂子大怒,一聲低叱,一劍攻出。

秋華向側一閃,獰笑道:「把你那些可散泄蒙葯的暗器獻上來好了,比劍你不行,太爺今天要殺你,你儘管將壓箱的本事掏出來吧。」

展翅大鵬拾了一段小樹枝,從側方欺上。

翻天鷂子一聲低叱,撲身而上,再出「落葉飛花」,劍化點點銀星,射向秋華的胸腹要害。

秋華不再閃避,抖開布囊口,光華一閃,龍吟動魄驚心,凝霜劍出鞘,伸向射來的劍影叢中,信手便絞,用上了劍鋒。

翻天鷂子看到耀目光華,心中大驚,知道是寶劍,想收招已來不及,想變招避免和劍鋒接觸也力不從心,感到手上一輕,不由心中發冷,火速躍退。

「打!」他沉喝,左手暗藏蒙葯的三枚亮銀鏢已先一步出手自保。

已經知道對方的暗器有鬼,便不用擔心了。秋華屏住呼吸,劍左拂右振,震飛三枚銀鏢,瘋狂前撲,光華飛射,「長虹經天」猛攻退後的翻天鷂子。

展翅大鵬見乃兄遇險,奮不顧身從側方搶出,樹枝貼地掃出。

秋華寶劍一沉,樹枝應劍而折,信手揮劍反擊。

展翅大鵬向側仆倒,滾出丈外,劍芒以半分之差落空,險之又險。

翻天鷂子知道完了,大喝道:「弟弟,分開脫身。寶劍利害,以後再說。」

他一面叫一面逃,已遠出三丈外。生死關頭。他已顧不得乃弟的死活了。

展翅大鵬心中害怕秋華報復,怎敢遲疑?展開絕頂輕功,扭頭飛遁。

秋華不追展翅大鵬,先追翻天鷂子。

只追了半里地,便追了個首尾相連。秋華盯在他背後不足一丈,一面追一面說:「閣下,你跑吧,我要追你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等到你力竭趴下時,呆某方好好整你。快!別像老牛一般踱慢步。」

聲落,輕輕在翻天鷂子的右臀點了一腳尖。

翻天鷂子真是被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跑又跑不掉,要拚命又手無寸鐵,他的鏢已經用完,連拾一根樹枝反抗的機會也抓不住,真是苦也。

他逃命的方向已經迷失,不是至谷底的方向,而是走的回頭路。臀部挨了一記,他知道完了,但仍然作垂死的掙扎,拼全力奔逃,渾身大汗如雨,腳下逐漸遲滯,再逃了半里地,已是山窮水盡,油盡燈枯之境了。

秋華折了一根小樹枝,不時抽他一兩下,一面叫:「快走!快走!你這浪得虛名的鷂子,有種你就飛給我看看。」

他的腳已經脫力,拖著沉重的腳步,踉蹌向前掙扎,絕望的感覺湧上心頭。

秋華又抽了兩樹枝,叱道:「快!難道要我抬你走不成?前面有五百兩黃金,有價值連城的名單,去慢了就沒你的份啦!快!快!」

翻天鷂子哪能快?腳下一軟,被草一絆,突然向前仆倒,氣喘如牛地叫:「吳兄,饒……饒我一命,我……我發誓,今……今後決……決不再……再打擾你……」

秋華一腳把他踢翻,冷笑道:「你這種人目無鬼神,發誓等於是家常便飯,平常得緊,沒人會要你發誓。你苦苦糾纏在下,在下只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可不能便宜了你。走!快!賴在地上怎成?走不動爬也要爬著走,再不走就割掉你的舌頭。」

翻天鷂子兇橫一生,今天可倒了霉,為了怕割舌頭,他只好掙扎著站起,跌跌撞撞向前走,拖著麻木的腿,一步一顛。走了百十步,他發出一聲哀號,重重地仆倒在草叢中,虛脫地叫:「要……要命你……你就拿去吧,我……我……」

秋華冷哼一聲,一腳將他踢翻,丟掉樹枝,手按劍把冷然道:「在下本來倒不想要你的命,你既然想死,不想為活命而掙扎,在下也只好成全你了。」

翻天鷂子手忙腳亂地爬起,一面踉蹌舉步,一面哭喪著臉,恐懼地叫:「別……別動劍,我……我走,我……我掙扎……」

渾身已經虛脫,疲勞和驚恐過度,在最後關頭固然還可拖延片刻,但不久便更為虛脫,更為衰弱。他只掙扎了百十步,在秋華的催迫下,終於像力盡的老牛,奄奄一息地踣倒,發出兩聲力竭的呻吟,雙腳一陣抽搐,恐怖地瞪著眼,臉色死灰,猛烈地呼吸,說不出話來了。

「你是不是想在這兒埋骨?」秋華冷笑著問。

「我……我……我認……認錯……」他拼全力吐了幾個字,恐怖地瞪著秋華。

「你知道被追逐的滋味了吧?」

「知……知道……了……」

「你想不想活?」

「想……想……」

前面草叢中,徐徐升起血雨劍和一名箭衣大漢的身影,血雨劍掀須微笑道:「這種惡賊留在世間,不僅浪費糧食,而且要多害死不少善良無辜的人,不必留他活命了。」

秋華瞥了翻天鷂子一眼,不忍心下手,俯身按住對方的右膝骨,猛地挪動兩次。

「啊……」翻天鷂子狂叫一聲,右腳猛烈地抽搐,再也支持不住,昏了過去。

秋華向血雨劍走去,抱拳行禮道:「上蒼也有好生之德,廢了他一條腿也就算了。在下吳秋華,多蒙兄台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嚇走這兩個惡賊,感激不盡,請教兄台尊姓大名?」

他不認識血雨劍,在四神中,他上次有幸看到了旱天雷,其他的完全陌生。他雖然在江湖闖蕩了十年,但並不曾見過四神的真面目。只從傳聞中得悉他們外貌的特徵。血雨劍的特徵是劍,在未拔出紅色的血雨劍時,很難從外貌中認出真身份,除非以往曾有一面之緣。

血雨劍凝神向他注視,不動聲色,緩緩問道:「老弟,你不認識我?」

「在下出道甚晚,不曾拜識尊顏。」

「你從宜祿鎮來?」

「在宜祿鎮辦了些小事。」

「在眉縣孔公寨惹了麻煩,殺了天殘丐和陰手黃梁?」

「他們欺人太甚,不幸死在小可手中。」

「他們找你要些什麼東西,是吧?」

「不錯,他們不是個好東西。」

「他們找你要些什麼?」

「還不是財迷了心,想打歪主意。這些事不談也罷,話題並不愉快,兄台的高名上姓,尚未見告呢!那位仁兄是……」

「先別問咱們兩人的名號,咱們到千里旋風的宅中好好談談,親近親近。」

秋華心中油然生出戒心,覺得這兩個人似乎有點不對勁,通名並非了不起的事,即使是江洋大盜,在江湖同道面前,通常也極少隱起名號身份,這兩個人確是可疑。

他不再追問,再問便犯了江湖禁忌啦!不介意地笑道:「小可還得找展翅大鵬作一了斷,不當面和他解決,他早晚還會興風作浪,後患無窮。」

「他人呢?」血雨劍問。

「躲在谷內,跑不掉的。」

「好,咱們助你一臂之力,爾後到魚老弟宅中好好談談。」

秋華並不希望血雨劍幫忙,但情面難卻,不好拒絕。在暗中,他暗自打定主意,必需避免同時在展翅大鵬面前出現,他不希望血雨劍先找到展翅大鵬,以免展翅大鵬說出名單的事。」

「兄台盛意,小可心領。」他遲疑地說。

「請勿放在心上,咱們走。」血雨劍爽朗地說。

「好,這就走。」秋華也泰然地說。

到了原處,他指著西南角的一座小谷說:「瞧,草中留下有人行走的痕迹,那傢伙定然在裡面的叢林藏身,咱們分左右進入,在對面的小尖峰下會合,找到了便用嘯聲招呼,如何?」

血雨劍不知他心中有鬼,不虞有他,點頭同意道:「好,兄弟和同伴走右面,有何發現,可發嘯聲招呼。」

三人分手入谷,谷中甚小,但進入里余,卻是寬廣約七餘里的盆地,古林參天,遮天蔽日,人往裡一鑽,便無影無蹤,如何處去找?簡直像是在大海里撈針,毫無希望。

秋華是有心人,他從地面的草木中找線索。這一帶數十里不見人蹤,獸跡可是不少,要分辨人蹤和獸跡,有經驗的人才可以勝任愉快。

他小心翼翼地搜入兩里左右,發現前面有一座攀滿藤蘿的小丘,隱隱可看到枝葉下的草叢,留有凌亂分開的痕迹。林中潮濕,草很短,落葉堆積。由於草太短,如不留心,很難發現有人走過的痕迹。

「唔!這傢伙可能躲在裡面。」他注視看藤蘿密布的小丘喃喃自語。

他向地面一伏,先藏起身形,然後蛇行鷺伏向前移動,徐徐接近小丘。

他知道惡賊的暗器討厭,泄出的蒙葯防不勝防,幽暗的林下易受暗襲,任何一株樹榦后皆可能藏人,不能大意,他必須小心翼翼地慢慢推進。已經料定對方在這附近藏身,豈能大意?

漸漸接近了丘下,驀地,他聽到身後有動靜,像是獸類輕竄的聲音,隱隱入耳,相距不遠。

他立即潛伏不動,緩緩轉頭后望。

三個人影藉樹掩身,逐段向他的潛伏處接近。首先,他看到一個穿青僧便袍的和尚,從一株樹后掠至前面五丈左右的另一株樹榦后藏身。

接著,第二個人影出現,是一個青袍掛劍中年人,超越和尚藏身的樹榦,前掠五六丈,隱入一株樹后。

第三個人影出現,秋華咬牙自語道:「又是他,他又引來些貪心的狗東西。他們人多,不可力敵,我得走。」

原來第三個人影是終南木客。論真才實學,他比終南木客相差甚遠,但機智卻無人可及,上次出其不意懲戒終南木客。只算取巧僥倖而已。這時他有寶劍在手,足以和老丑怪拉成平手,但對方有三個人,前面又潛藏著展翅大鵬,以一比四,實力相去懸殊,他豈能冒險和他們放手一拼?

為了怕名單的事多生枝節,他不願發嘯聲將血雨劍引來相助,打算悄然溜走,或者將這些人引出谷外。

可是,已沒有機會了,藏身在丘下藤蘿叢中的展翅大鵬,已看清來人有終南木客在內,以為來了援手絕處逢生,心中大喜過望。先前,他已看到秋華的一舉一動,正在心中焦急,沒想到救兵從天而降,立即躍身而出,繞一側奔向谷口方向,一面叫道:「吳小輩躲在前面的樹根下,小心他。」

終南木客三個人,幾乎不約而同互相打手式,等展翅大鵬奔到,同時向後急撤。

青袍人撤走時,向秋華伏下處舉手相招,向外一指,方撤腿後撤。終南木客也向他招手,方轉身撤走。

秋華莫名其妙,略一沉吟,立即舉步急追。

展翅大鵬跟在終南木客身後,叫道:「司徒兄,吳小輩有削鐵如泥的寶劍,十分可怕。」

終南木客哼了一聲,不悅地說:「閉上你的臭嘴,老夫幾時和你稱兄道弟了?」

展翅大鵬聽出話中有火藥味,不敢多說,閉著嘴緊跟。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隨,他不敢離開,怕秋華追他,因此明知終南木客對他懷有惡意,事急了也只好跟著走。

出了谷口,和尚向青袍人說:「好了,就在此地收拾,血雨劍那傢伙定已到了谷底,即使聽到此地有變,趕來也無濟於事了。」

青袍人向側一閃,止步說:「好,就在此地收拾他。」

終南木客也隨著止步,橫杖相候。

展翅大鵬奸似鬼,他不敢停留,兔子般溜走了。

秋華急急追近,在數丈外止步,先調和呼吸,藉機休息以便恢復體力。

四個人相距五丈余,各自調息等候。

和尚在中,青袍人在左,終南木客在右,各距丈餘一字排開,氣氛一緊。

秋華調和了呼吸,首先戒備著上前接近。

中年和尚舉步迎上,點著一根烏木杖,單掌打問訊,冷冷地說:」施主請了,貧僧已跟蹤施主多時,施主的同伴諒已到了谷底,這是說,施主只有一個人了。」

秋華聽出和尚話中帶有玄機,顯然不懷好意,忍下一口氣,站在丈外冷笑道:「吳某一個人遨遊天下,獨來獨往,無所畏懼,聽大師的口氣,顯然來意不善,大概是聽信終南木客的花言巧語,出面打抱不平拔刀相助啦!咱們眼生得緊,請教大師的法號上下如何稱呼?那一位青袍仁兄,貴姓大名?」

和尚冷冷一笑,說:「出家人四大皆空,沒有名字和法號。青袍施主也是方外之人,姓名早忘。」

「呵呵!原來兩位是世外高人,失敬失敬。出家人既然四大皆空,為何前來跟蹤心懷不善,有說乎?」

「貧僧此來事非得已……」

「如果得已,便得殺人放火了,是么?」

「貧僧不願與施主鬥口……」

「你的意思是拚命羅?」

「貧僧願與施主結一次善緣。」

「惡顏相向,在下無所畏懼,笑面相商,在下心中懍懍。但此時此地,在下已別無抉擇,有何善緣可結,大師不妨明示。」

「在商量之前,貧僧有一件事動問,尚請檀樾直言無隱。」

「如有可能,在下極願衷誠合作。」

「謝謝施主金諾。」

「好說好說,大師不必客氣。」

和尚深深吸入一口氣,虎目神光閃閃,朗聲道:「施主在宜祿鎮時,聽說曾與小白龍襲擊西海怪客鮮於檀樾,擄劫鮮於檀樾的財物,不知此事確否?」

秋華心中暗惱,心說:「又是為名單而來的,可惡。」

他心中雖不快,卻未現於詞色,淡淡一笑道:「此事牽涉甚廣,在下不願回答。」

「尚請施主合作。」和尚冷靜地說。

「大師該已從終南木客口中,知道謠傳的消息了,何用多「從施主口中說出,比謠言可靠得多。」

「事出有因,查無實據。這八個字,便是在下正確的回答。」

「施主否認其事?」

「不錯,在下否認,信不信由你。」

「鮮於施主所藏的名單,確在施主手中羅?」

「你這位四大皆大空的出家人,也要名單?」

「正是此意。」

「恕難割愛。」秋華斬釘截鐵地說,又道:「名單已不在了。」

「你交給血雨劍了?」和尚變色問。

秋華一怔,他不知剛才那人是血雨劍,信口答:「笑話,誰也不給。」

「那麼,你要入川交與紫雲娘?你……」

秋華大為不耐,冷哼一聲,搶著說:「你為何嚕嚕嗦嗦無休無止?和尚,何不幹脆說出你要說的話來?你們如果要名單,在下的答覆是三個字:少做夢。」

和尚一咬牙,怒聲說:「那麼,休怪貧僧無禮了。」

秋華退後一步,冷笑道:「你的來意本來就無禮,何必假惺惺?」

「施主堅持……」

「在下堅持你們休管在下的閑事。」

和尚無名火發,烏木杖一領,叱道:「孽障!休怪貧僧開殺戒了。」

秋華手按劍把,冷冷地說:「出家人犯了貪戒,不如還俗娶老婆生孩子好些,披上僧袍,簡直有辱佛門,你心中既有貪念,破殺戒毫不足奇,只怕你無此能耐。」

和尚一聲低叱,一杖點出,招勢不徐不疾,但杖中隱有風雷之聲,可知他以內力發勁,修為深厚,並不敢輕視秋華,發招極為慎重。

秋華向左一閃,避開一招,暗中留神對方的招式路數,緊吸住對方的眼神。

和尚一聲低叱,招變「大鵬展翼」,順勢外掃。

秋華疾退兩步,烏木杖在身前呼嘯而過,罡風透衣,徹體生寒。

和尚急進兩步,反杖疾劈。

秋華再退兩步,冷哼一聲。

青袍人徐徐跟進,叫道:「槎主,速戰速決,須防惡犬轉來。」

和尚大喝一聲,覷個真切招出「毒龍出洞」,兜心便搗。

秋華看出對方內力深厚,杖沉力猛,只是身法不太靈活,不像是久經搏鬥的人,攻勢凌厲而不夠猛烈,他足以應付,心中大定。這時,聽青袍人叫和尚為槎主,還弄不清槎主是什麼意思,更不知惡犬兩字是何所指。他已無暇多想,一聲低叱,拔劍接招,但見光華耀目,銀芒刺眼,龍吟起處,劍鋒閃電似的架向烏木杖。

和尚吃了一驚,杖尾疾沉。

秋華順手急向下拂,仍然要找烏木杖。

和尚一聲低叱,帶杖斜挑凝霜劍。

「錚!」劍杖相接。由於杖是向後帶及斜挑之故,接的是偏鋒,因此並未接實。

凝霜劍稍向外上方盪,烏木杖只出現一道兩分深的刮削缺口而已。

和尚身軀疾沉,「鐵牛耕地」再次攻出,急取下盤。

秋華撇劍護住身右,將杖架在身外側,揉身搶進,還以顏色帶劍斜揮。

和尚火速撤杖,旋身順勢掃出。

兩人搭上手,各展絕學,八方盤旋,尋暇蹈隙互搶空門,一沾即走放手搶攻,地面的野草紛紛折斷,罡風怒號,風雷聲驚心動魄。

和尚功力渾厚,反應也不慢,招式相當兇猛霸道,基本功夫要比秋華高明多多,可惜不敢與寶劍的鋒刃接觸,三十招后,便有點首尾不能兼顧了。秋華的身法太過輕捷靈活,寶劍在手如虎添翼,一陣搶攻,和尚手腳漸亂。

青袍人心中焦急,眼看和尚難以支持,拔劍道:「槎主,事急從權,我不能不插手。」

聲落,一聲低叱,到了秋華身後,配合和尚夾攻,一劍點出,捷逾電閃,劍虹一閃即至。

終南木客略一遲疑,然後挺杖搶入,招出「狂風掃葉」,搶攻秋華的下盤。

三人聯手圍攻,任何一人的真才實學,皆比秋華的修為深厚,秋華雖有寶劍在手,仍然感到應付艱難。不到十招,他已陷入險象橫生的境地。

「不能鬥力了。」他想。

「呔!」他沉喝,連人帶劍向和尚撲去,招出「旋龍遁影」劍在體外形成一道光牆。像一股龍捲風,奇快無比地旋向和尚用烏木杖布下的杖山。

和尚不敢以杖硬接,閃身沉杖招變「枯樹盤根」。

秋華一躍而過,單足落地向前再次縱起,突圍而出。

青袍人跟蹤掠出,身劍合一猛撲秋華的背影。

和尚不甘人後,烏木杖脫手擲射下盤。

秋華身在空中,劍將及背,杖亦射至腿彎,眼看要糟,半空中轉身迎敵,即使接得住劍,也接不住杖。

側方草叢中突然飛起一個黑影,恰好截住他的身後,「嘿」一聲一腳踢飛烏木杖,「錚」一聲暴響,架往了青袍人的劍,說險真險。

秋華身形落地,立即仆倒滾出丈外,一躍而起。

青袍人側飄八尺,飄然落地。

烏木杖飛出三丈外,撞中一株樹榦,「砰」然跌落塵埃。

秋華看到一個穿黑披風的女人背影,一看便知是這位女人救了他,不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一聲怒嘯,咬牙切齒地飛撲青袍人,左手已拔出三把飛刀,他要下毒手了。

黑衣女人向側轉身,嬌叱道:「大家住手,聽我一言。」

但喝聲未能阻止秋華含忿猛撲的身勢,青袍人也來不及閃讓,雙方在喝聲中接觸,數聲劍鳴暴起,人影迅捷如電,最後「嘎」一聲錯劍暴響傳來,人影乍分。

和尚也在這剎那間搶接住烏木杖,與終南木客同時撲上聲援。

黑衣女郎卻閃身截住,嬌叱道:「你們如想以三打一,休怪本姑娘不留情。」

青袍人的劍,被削掉了尺余劍鋒,前半段劍身,成了單刃的劍,飛退丈余,呼吸一陣緊,左肩外側有一道兩寸長裂縫,有鮮血沁出。

秋華側退兩步,虎目中殺機怒涌。

這時,眾人方看清這位猝然現身的黑衣女郎真面目。其實並不是真面目,而是她所帶的假面具。

只見她穿了一襲黑緞勁裝,黑得發亮,外罩黑綢披風,身材修長而勻稱,凹凸分明,高胸豐臀,小腰一握。滿頭清絲光澤而柔和,披散而下長可及腰,前額的青絲像絲簾,半掩住臉面。戴了蒼白如紙的人皮面具,只露出一雙明亮的大眼,光亮如午夜寒星。如果在半夜出現,必定會嚇破膽小朋友的膽。劍尖斜指,擋住了和尚和終南木客。

終南木客吸入一口涼氣,脫口叫:「黑煞女魅白晝現身。」

和尚心中有所顧忌,剛才黑煞女魅在千鈞一髮之中,蹴開烏木杖,劍退青袍人,這份功力委實令人心中惴惴,因此不敢貿然進擊,冷冷地說:「女菩薩乃是武林的俠義女英雌,為何維護這位黑道惡賊?」

「大師不許本姑娘過問今天的事?」黑煞女魅問。

「貧僧正是此意。」

「本姑娘如果硬是要管呢?」

「貧僧決不輕易放手,只好得罪了。」和尚的語氣也很強硬。

「本姑娘先把話說明,是否動手,悉從尊便。」黑煞女魅木無表情地說,然後向秋華舉手相招。

秋華戒備著走近,劍隱肘後行禮道:「首先,多謝姑娘相救盛情。」

黑煞女魅輕笑一聲,說:「吳壯士,你似乎有話要說呢。」

「不錯,有事請教姑娘。」

「請明示。」

「宜祿鎮梁公祠內,西海老前輩被人在窗外暗算,慘死梁公祠,這件事姑娘想必知道了。」

「不錯,妾身一切瞭然。」

「請教,姑娘與西海老前輩有何仇怨?」

「你與他有何交情?」

「這……」

「好,告訴你,我與他無仇無怨,到宜祿鎮找他,是有事向他請教,問一位武林前代高人的行蹤。」

秋華冷哼一聲,說:「只為了問一個人的行蹤,他不告訴你,你便下毒手要他的性命?

你的心腸也未免太惡毒了些。姑娘出道江湖為期甚暫,難怪人家稱你為黑煞女魅……」

「嘻嘻!你叫我什麼綽號?」黑煞女魅搶著笑問。

「在你未曾殺害西海老前輩之前,在下對姑娘在江湖上的行事,相當敬佩,稱你為修羅奼女。」

「你怎能一口咬定是我殺害了西海怪客?」

「破窗外留有你的指痕,破窗也就是向室內發射毒暗器的地方,指痕的中指外緣,有一道小小癒合疤痕。姑娘的中指如果有疤,那麼,兇手一定是你,可否伸指讓在下看看?」

「不必看了,破窗外的那道指痕,確是本姑娘不小心留下的。」黑煞女魅毫不猶豫地答。

「那麼,你承認你是兇手了?」秋華冷冷地問。

「你認為是不是呢?」

「在下心中不願承認,但卻不得不懷疑,由姑娘親口說出,在下方敢置信,在下不是亂入人罪不明是非的人。」

「如果本姑娘承認了,你打算……」

「在下早已決定入川事了之後,再找姑娘查問此事,目下不期而遇,正好解決。如果你承認了,那麼,在下必須替西海老前輩索回血債。」

「你要我償命?」

「正是此意。」

黑煞女魅發出一陣銀鈴似的朗笑,笑完說:「你這人有點不識時務,也很愚蠢,而且不自量力,行事有欠考慮,須知衝動往往無補於事的!」

「在下就是這種人。你承認了?」

「先不談是否承認。你看看,你的事還未了,身在危境,應付他們三人已是性命難保。

我出面助你,你不但不知感恩,竟然追究以往的事,甘冒再樹強敵的風險,豈不是太過愚蠢么?」

秋華冷冷一笑,說:「大丈夫恩怨分明,別無抉擇。在下此次入川,恐怕還得跑一趟雲南,吉凶難料,不知何日是歸期。為了西海老前輩的事,在下一直耿耿於心,日後是否能有找的機會,世事滄桑難以逆料。因此,也就顧不得什麼風險,姑娘以為在下真怕他們三人么?不!你錯了,問問終南木客,昔日老槐岡前的惡鬥,那天的情勢,比今天兇險得多。終南木客人倒不壞,只是太剛愎昏庸。那位大師和青袍仁兄,在下不知他們是誰,但眸正睛清,一表非俗,不會是兇橫惡毒的人。因此,在下不想和他們計較。人性尚貪,見財眼紅,在下不能因為他們貪心而置他們於死地,所以不想下殺手。如果你認為在下真怕他們,你就大錯而特錯了。」

「咦!你驕傲得很呢!這麼說加上本姑娘,以四對一,你也不在乎羅?」

「凡事儘力而為,在下不能因為你們人多,便置之不問,更不能因怕事畏事,卑鄙地隱下樑公廟的血案,利用姑娘來對付他們。」

黑煞女魅目不轉瞬地注視著他,久久方笑道:「聽你的口氣,大有英雄氣概哩!」

「姑娘誇獎了。」

「在未解釋梁公廟兇案之前,我想先領教你的藝業,看你是否言過其實,亮劍。」黑煞女魅笑道。

秋華搖搖頭,道:「在你未表明態度之前,在下不願和你動手。」

黑煞女魅不理他,一聲輕笑,劍動風雷驟發,光華一閃,已搶先進招,「穿針引線」趨中宮點入,劍氣直追三尺外。

和尚與青袍人心中興奮,互相送過一道喜悅的目光。

終南木客往昔脾氣火暴,從不理會別人對他的看法和態度,今天居然忍耐得住,秋華說他剛愎昏庸,他居然受得了,不但沒暴跳如雷,反而喃喃地自語道:「也許他有理。宜祿鎮惹事生非的人,恐怕不是他,而是我那兩個不成材的師侄,我不該聽信一面之詞的。」

秋華見黑煞女魅搶先進招,也就不敢懈慢,劍出「排雲盪霧」,架開來劍奮身搶入,接招反擊捷逾電光石火,反擊對方的右脅。

黑煞女魅撇劍轉身,披風飄飄,像是沒有體重的幽靈,展開空前猛烈的快速進攻,在剎那間連攻九劍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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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劍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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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大奧谷追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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