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 劍下廢追魂
兩人說話的聲音甚小,旁人無法聽清,也沒有人敢站在他們身邊聽他們說話。壯年人先是一怔,最後會過意來,先是一喜,接著臉泛憂容,說:「陳師父,萬一華山老人來了,查出內情,豈不……」
「傻瓜!你知道個屁。華山老人不會輕易離開華山,即使來了,本鎮的人,誰敢胡說八道?如能將這姓吳的小子宰了,當然,萬事皆休,宰不了,咱們便將這幾個傻蛋殺掉,將屍首送到華山,這叫做借刀殺人。咱們趕一步,先和三爺好好商量商量。」
陳忠陰森森地說。
秋華策馬到了十字街中心,游目四顧。在東街,他可以接觸到一些友善和興奮喜悅的眼神,但在西街、北街、南街三條街口,所接觸到的目光,卻沒有一雙友善的。
他勒住坐騎,哈哈狂笑道:「哈哈哈哈!偌大的宜祿鎮,難道沒有一個人敢和淺水牧場相抗么?吳某要食宿的地方,誰敢挺身而出接待吳某?」
四條街口擠了兩百多個老少男女,沒有一個回答。他哈哈狂笑,策馬向鎮西馳去,笑完說:「沒有人能阻止吳某在此逗留,我不相信宜祿鎮會永遠罷市,吳某卻想永遠在貴鎮流連,哈哈哈哈……」
狂笑聲中,馬兒沖入西街,人群紛紛走避,在蹄聲如雷中,他馳出鎮西的柵口。
鎮西距柵口不足百步,道左巍然聳立著破敗的昭仁守。這座建自唐代的名寺,早已成了狐鼠之穴了,庭園生荊棘,樓閣積塵埃,頂上開天窗,朽牆現門戶,假使再過三五年無人過問,必將湮沒在莽莽荒園之中,目前裡面既無僧侶,也沒有乞丐寄住。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座佔了廣大面積,建有近十棟殿堂的古寺,裡面仍然有可避風雨的地方。
他在寺前下馬,拴好坐騎獨自入寺,費了不少功夫,將一間禪房整理妥當,將坐騎牽入安頓。馬包內是行囊,這是走江湖必需的用具,即使到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也不愁沒有住處,只要找一處背風的地方,便可露宿一宵。有破廟容身,已算得是難得的好宿處了。
安置停當,他離開陰森森的破禪房,提了酒葫蘆站在寺門口,喝了兩口酒,遠眺鎮口的人群,心說:「為了救那兩個可憐的牧奴,我把事情搞砸了,無法深入牧場調查姓景的下落啦!見鬼!我居然行俠仗義打抱不平起來了,這是從何說起?」
他在四周行走了一圈,熟悉附近的環境,轉回寺前,喃喃自語道:「姓景的不一定陷身在淺水牧場里,我何不先從另兩座牧場著手?三大牧場同行是冤家,彼此互不相容,我該先到翔雁牧場去找楊五,挑起他們的火併,豈不妙哉?」
他將金銀和重要物品塞在百寶囊中,提著酒葫蘆,大踏步重新向鎮內走。到了柵口,他發現木柵已經關閉,柵內有不少人向外瞧。
「哈哈!不但罷市,還斷路哩!」他大笑著說。
護鎮牆高僅五六丈,柵門是海碗粗細的木頭所造。他拔劍出鞘,力貫劍身,「咔嚓嚓」
一陣暴響,木屑激射中,柵兩側的柵門支柱轟隆隆地倒下了,柵門無風自垮。
他從倒下的柵門通過,踏入鎮中,向紛紛倒退的觀眾哈哈一笑,朗聲說:「諸位,我說過的,吳某決不輕易離開宜祿鎮,任何人也休想迫吳某離開。瞧,我不是又回來了么?」
「嚓嚓嚓嚓……」快靴著地的聲音柔和而均勻地響起,他在街側人群的注視下,走向十字街口。
原是空蕩蕩的十字街,因他的出現而有人聚集了。
站在街心,他游目四顧,哈哈一笑,朗聲說:「宜祿鎮想來已不適宜居住了。今晚在下先從此街放火,再從西街焚燒,那麼。天明之前,宜祿鎮便會成為一片瓦爍場,也許今後不會再有人前來重建了。」
北街蹄聲震耳,十餘匹健馬風馳電掣而來,街口的人紛紛讓路,形勢一緊。
接著,南街也傳來急驟的蹄聲,翔雁牧場的人也在這時趕來了。
三大牧場中,場主的住處以淺水牧場最近,只有五里地。翔雁牧場在靜山,距鎮十五里,但場主的住處卻在宜祿川北岸,距鎮只有八九里。盤谷牧場最遠,在鎮西三十里,地接涇州縣境,場主的宅第在盤谷三峰之中,二水分流之間,形勢最為雄壯。
北街淺水牧場的人馬先到,十八匹健馬蜂湧而來。場主辛大爺一馬當先,辛三爺緊跟在後,后一乘是辛姑娘,再後面是十五名穿勁裝帶兵器的彪形大漢,師父、保鏢、打手,全來了。
辛大爺身材結實,相貌成猛,屬於鷙猛暴躁型人物,令人一見便很難忘懷,他那迫人的氣焰和銳利的眼神,會令膽小的人戰慄,令有求於他的人不敢開口。
十八匹馬分三列排開,辛三爺勒馬在左首,大聲說:「大哥,就是這個人。」
「哼!他又沒三頭六臂。」辛大爺忍著怒氣說。
「大哥,這傢伙利害得緊哩!」
「再利害也只有一個人,咱們用馬踹也足以將他踹成肉泥。」
辛大爺冷冷地說,扭頭大喝道:「趙師父,帶五個人出去,用馬踹他,先好好抽他一頓皮鞭。」
後面應聲出來了六匹健馬,六騎士抽出擱在鞍前的丈二長鞭,先一字排開,由中間的趙師父發令,大喝一聲,六匹馬發狂似地急沖而出。六條皮鞭呼嘯,叫吼聲刺耳。
十字街心的秋華站在那兒微笑,直候馬兒沖近至五六丈內,方一聲長嘯,左手一晃,踏出一步身形下挫,連發三把飛刀,喝聲似乍雷:「接刀!」
「希聿聿……」馬嘶聲應聲響起,中間的三匹健馬有兩匹人立而起,長嘶著蹦得老高。
另一匹前蹄驟失,「砰」一聲大震,衝倒在過,連人帶馬向前翻,聲勢駭人。
「蓬隆隆……」連聲大震,蹦起的兩匹馬也倒了,似乎天動地搖,塵土飛揚。
三名騎士有兩名見機躍下,踉蹌急退。一名騎士被死馬壓傷了股部,擲滾三丈外,狂叫救命。
另三匹健馬仍然向前沖,第一名騎士驅馬疾沖而上,長鞭虎虎厲嘯,凌空向秋華抽去。
秋華一聲狂笑,退後兩步伸手抓住鞭梢,大喝道:「下馬!
老兄。」
第二名騎士驅馬從左側衝到,鞭已抽出,健馬來勢急似奔雷,瘋狂地衝到,蹄聲震耳。
秋華突然吸氣下挫,雙臂一振,人已帶著奪來的長鞭,凌空上升兩丈余。
兩匹健馬狂沖而過,被奪去長鞭的騎士從馬首側方飛出,「砰」一聲擲倒,恰好被從左側衝上的健馬所踹,鐵蹄不偏不倚,踹在他的右膝上,在狂叫聲中,連滾三匝,幾乎被踹破肚皮。
秋華凌空發鞭,「叭」的一聲暴響,從左面發鞭衝過的騎士狂叫一聲,滾鞍落馬。
最後一匹馬上的騎士沒有機會接近,從右面三丈外衝過,直衝至南街口方始勒住坐騎。
六匹馬倒了三匹,另兩匹失了主人的馬馳至兩側停住了。地面上,三名騎士賴在地上哀嚎,兩名騎士臉無人色地向後退。
沖至街南的一人一騎,勒轉坐騎不敢過來了。
秋華倒拖著長鞭,走近在地上掙扎的三匹馬,拔出馬胸前只露出一星閃光的三把飛刀向臉色大變的辛大爺哈哈一笑說:「還有多少人,放馬過來。太爺除非不得已,決不下毒手殺人,可是如果你們自己找死,就又當別論。」
街道上不宜用馬戰,辛大爺急瘋了心,冤枉送掉三匹馬,傷了三個人。他無名火起,躍下馬背大喝道:「孫師父,帶人上,死活不論。」
他自己不上,辛三爺和辛姑娘也不上,九名彪形大漢紛紛躍下馬背,帶了兵刃列隊奔出。
秋華向後退回街心,倒拖著長鞭嚴陣以待。
街南的人馬到了,十二匹健馬分兩列排開,十二名騎士高踞鞍橋,神色肅穆地注視著街心。
九名師父兩面一分,形成合圍。領先的騎士手綽沉重的九環刀,刀環叮噹直響,亂人心神,從正面迫進怒吼道:「小輩,休怪咱們倚多為勝。」
「九個人,不夠吳某做下酒菜。平時你們欺凌手無寸鐵的牧奴,兇橫惡毒,面目可憎,真要和江湖人拚老命,你們只能算是酒囊飯袋,派不上用場。去叫貴場主把保鏢找來見識見識,你
們前來叫陣只有白送死的份。」秋華冷冷地說。
「上!」使九環刀的大漢怒吼,急沖而上。
九件兵刃幾乎全是刀,九方匯聚。
秋華一聲長笑,先奔使九環刀的大漢,長鞭矢矯如龍,卷向大漢的雙腿。
大漢九環刀疾沉,急架捲來的長鞭。
這瞬間,秋華到了,快逾電光石火,隨鞭一閃而入,左掌「噗」一聲便劈中大漢的右耳門,大漢應掌便倒。
左右衝上的人連人影也沒看清,似乎秋華的身影驀爾失蹤,都來不及將刀遞出,同伴已然倒地,秋華已突出重圍。
幾乎在同一瞬間,秋華沖越尚未倒地的大漢身側,長鞭「叭」一聲暴響,反手抽斷了右後方一名大漢的右腿。
「啊……」大漢狂叫著踣倒。
秋華不理會身後的大漢們,人似狂風,掠向北街口的辛大爺。
辛三爺知道不妙,大叫道:「大哥,快走!」
辛大爺總算不錯,反應夠快,一掌拍中身側坐騎的后臀,馬兒向前急馳,向秋華衝去。
他反奔至後面牽過另一匹坐騎,飛躍上馬,狠命的抽了馬兒一鞭,馬兒發蹄狂奔,向北如飛而遁。
辛三爺和辛姑娘也不慢,兩匹馬銜尾狂奔。
秋華放棄追逐,轉身迎向剩下的七名大漢,大笑道:「你們如果不想死,除非留下些什麼才行。」
七名大漢臉色大變,惶然後退。
一名使單刀的大漢丟下單刀,戰抖著說:「在……在下認……認栽,留……留下兵……
兵刃。」
秋華用靴尖挑起單刀,手一振,單刀攔腰斷成兩截。他丟下斷刀,點頭道:「可以走了。」
大漢拱手行禮道:「在下深……深感盛情。」
「你記住,在下認得你的面貌,下次見面,你閣下如果帶了兵刃,哼!你得準備成為殘廢,也許還得送命。」秋華聲色俱厲地說。
其他六個人有五個丟掉兵刃,被秋華震斷刀身的驚人藝業鎮住了。只有一名面目陰沉的中年人他不丟,突然撒腿狂奔,奔向西街口,要從西街脫身。
秋華一聲長笑,身形似電,僅兩起落便接近至丈內,長鞭一卷,纏住了中年大漢的雙腿,喝聲「趴下!」
中年大漢砰然倒地,立即翻轉身軀一揮刀猛砍。
「錚」一聲暴響,長鞭的鞭梢擊中刀身。
「哎呀!」大漢虎口裂開,單刀脫手而飛。
秋華丟鞭迫近,抓住大漢的雙腳,大喝一聲,扭身猛扔。大漢凌空后飛,像個大車輪,「砰」一聲擲出三丈外,滾了兩滾寂然不動,昏厥了。
秋華拾起長鞭,向急急逃命的眾大漢背影瞥了一眼,冷笑一聲,倒拖著長鞭,問南街口走去。
南街口十二名騎士先後下馬,牽著坐騎目迎徐徐走近的秋華。
中間的騎士年約半百,濃眉鷹目,馬臉凸頷,屬於精明、剽悍、意志堅強、個性剛愎的一類人。左面那人身材高瘦,年約花甲,一雙鷹目銳利無比,似可穿透人的肺腑,留著花白山羊鬍,皮襖下懸著一把長幻。右面的騎士粗壯、結實、矮冬瓜似的身材,五官朝天,年約四十開外,長相令人不敢恭維。其他的九個人,都是胳膊長拳頭大的精壯彪形大漢。
秋華看清了左首山羊鬍的花甲老人,腳下略一遲疑,最後仍然從容走近,向眾人含笑點頭招呼,笑道:「諸位如果有興,
在下奉陪,如何?」
留山羊鬍的花甲老人臉色一沉,哼了一聲,正待舉步走出。
中間的馬臉騎士伸手虛攔,移前兩步問他:「閣下姓吳?」
「不錯。」秋華簡捷地答。
「是你放了辛家的兩名牧奴?」
「正是區區。」
「閣下光臨敝地,是沖著誰而來?」
「吳某是江湖過客,不沖誰而來。」
「不是為所有牧奴而來的么?」
「很難說,也許是,也許不是。」
「你很狡猾。」
「彼此彼此,閣下貴姓?」
「在下是翔雁牧場的總管王虎。」
「原來是王總管,失敬失敬,尊駕該不是前來對付吳某的吧?」
「閣下也許打聽清楚,何必多問?翔雁牧場與淺水牧場互不相容……」
「那很好,翔雁牧場如果置身事外,吳某也不想與諸位為敵,請記住尊駕今天的話。」
秋華搶著說話。
「王某奉場主之命,專程前來請尊駕至牧場一會,吳兄是否肯枉駕一行?」
「這樣吧,明天在下午間往拜,今天在下須在此看看風色。」
「一言為定,敝場主明午專程恭候大駕。」
「一言為定,在下准到。」
留山羊鬍的花甲老人舉步迎出,用沙啞的嗓子問:「老弟,老朽向老弟打聽一個人。」
秋華淡淡一笑,泰然地說:「江湖上禁忌甚多,但不知老伯何以要向小可打聽消息?」
「老弟所用的柳葉飛刀,很像南陽府多臂熊向君宏向大俠的獨門暗器,因此,老朽想問問。」
「原來如此,可惜小可不認識多臂熊向大俠,只聞其名,從未謀面。老伯貴姓?」
「老朽姓蒼,祖籍武陵,名安隆,匪號叫冷眼追魂。」
「哦!原來是早年橫行大江南北的黑道大豪。蒼老跑到西北來,不嫌寂寞么?」秋華神色不變地對地說。
冷眼追魂蒼安隆,十年前在江湖上大名鼎鼎,在黑道群豪中,他算是其中佼佼者,為人心黑手辣,聲名狼藉,做案從不留活口,白道群雄恨之切骨,一度引起公憤,被白道群雄合力而攻,聽說他受了重傷,不知所終。但近兩年來,江湖上謠傳著他已重出江湖的消息,曾經有人在湖廣河南一帶見過他本人一面,但卻沒聽說他有何作為,似乎他已忘掉當年的事了。
其實,這兩年他確已在江湖上暗中活動,只是他比往時聰明,做案時不再留下名號,因此知道他仍然故態復萌的人少之又少,還以為他洗手不幹改邪歸正了呢。
冷眼追魂冷冷一笑,說:「老弟很年輕,怎麼也知道老朽的名號?」
「蒼老的名號太過響亮,幾至家喻戶曉之境,小可身為江湖人,豈有不知之理?」
「江湖上謠傳著出了一位少年英雄,與老弟同名同姓,用的暗器也是飛刀,綽號叫四海游神,為人亦正亦邪,亦俠亦盜,不知老弟是否認識這位與老弟同名同姓……」
「呵呵,那人么,正是區區在下,想不到西北偏僻之地,居然有人認識吳某哩!」
冷眼追魂臉色一變,厲聲道:「那麼,去年九月杪,在岳陽羅家奪老夫買賣的人,就是你了?」
秋華也沉下臉,冷笑道:「老山羊,豎起你的驢耳聽了。吳某受財,取之有道,散得也有道,劫貪官懲惡霸行道江湖,從不殺人越貨欺孤凌寡。你這老山羊心黑手辣,姦殺俱來,人性已失,那次被你漏網,在下至今還深感遺憾呢。」
冷眼追魂脫掉皮襖扔在一旁,怒叫道:「狗東西!那次你不敢公然交手,暗中用飛刀傷人,被你破了老夫的買賣,老夫恨不得將你生吞活剝,方消心頭之恨。今天在光天化日之下,老夫要看你到底有何傲世絕學,膽敢和老夫作對?」
秋華一聲長笑,叫道:「在下正要找你呢,接鞭!」
不等冷眼追魂拔劍,長鞭已呼嘯著抽到,罡風虎虎,破空的厲嘯聲懾人心魄。
冷眼追魂來不及拔劍,火速挫身伸手奪鞭。
「叭叭叭!」三聲鞭響,把冷眼追魂迫退了兩丈余,無法抓住長鞭,但長鞭也奈何不了他。
秋華知道長鞭很難對付這個藝業奇高的老狐狸,十年前老狐狸在三十餘名白道高手的重重埋伏中脫逃,十年歲月的磨練,一身藝業更為精進,長鞭運用不靈活,對付老狐狸決難如願,因此狂攻了六鞭,立即棄鞭拔劍,喝道:「老山羊,拔劍上啦!」
冷眼追魂奪不到鞭,早已氣得七竅生煙,心中暗懍,拔劍急步欺進,厲叫道:「小畜生,老夫要亂劍分了你的屍。」
聲落人撲近,劍出「飛虹戲日」,走中宮搶攻,不等秋華錯劍化招,招變「狂風掠地」,從秋華的身左掠過,劍取下盤,劍上風雷驟發,出招變招奇快無比,身法之迅疾,如同浮光掠影。
秋華心中有數,不能操之過急,對付這種宇內聞名的凶魔,必須小心從事,養精蓄銳準備行雷霆一擊,不擊則已,擊則必中,決不可浪費精力胡亂出招,以免暴露自己劍術的弱點。他沉靜應付,側閃沉劍破招,從側方攻出一招「飛花點翠」,誘對方反擊,接著一聲長嘯,招發「亂灑星羅」,劍化無數銀星,向冷眼追魂左側灑出。冷眼追魂一聲冷哼,揮出一重劍網,「錚錚錚」三聲脆響,瓦解了兇狠的「亂灑星羅」,立即切入反擊,招出「雲龍三現」,怒嘯著身劍合一疾卷而入。
秋華向側一閃,立還顏色,回敬了三劍。
兩人兇狠地纏鬥,八方閃躍,劍氣直迫三丈外,飛騰的劍影耀目生花,劍嘯聲驚心動魄。
各攻了三十招左右,雙方額上見汗,渾身霧氣蒸騰,愈斗愈激烈。
這期間,秋華始終緊吸住對方的眼神,全神留意對方出招變招的手法,自己的招式決不使老,並且極力避免兵刃被碰擊,前二十招,他無法得心應手,雙劍的碰擊聲不時暴起。后二十招,接觸漸少,這說明了他已能把握住對方的劍路,能夠控制自如了。
他突然撤招飛退八尺,笑道:「老山羊,吳某名不虛傳吧?」
冷眼追魂激怒得像條瘋牛,一聲怒嘯,身劍合一飛撲而上。
秋華向側一閃,再重新閃回原位,扭頭便走,一面說:「少陪,你這點點伎倆,未免太浪得虛名。」
冷眼追魂怎肯放鬆,急追而上,「穿針引線」狠招遞出。
秋華仍未轉身,向右一閃。
冷眼追魂跟蹤挪移,招變「拂雲掃霧」,猛地拂出喝道:「躺下!」
按部位,他這一招十拿九穩,攻襲秋華的背部,貼得如此接近,招變得奇快絕倫,這一劍拂出,正好夠上秋華的肋背,秋畢斷難倖免。
旁觀的人已替秋華捏一把冷汗,有人叫:「完了!這小夥子……」
「宰了他也好。」王總管獰笑接說。
驀地變生不測,形勢逆轉。
「哎呀!」王總管驚叫。
秋華在危機間不容髮中,猛地再右移一步,大旋身長劍疾揮,「錚」一聲暴響,恰好架住近身的一劍,和身挺進,一腿疾飛。快!快得令人眼花。
「噗!」踢中冷眼追魂的右背肋。
「哎……」冷眼追魂驚叫,人向前一栽。
秋華手腕一振,震開架住的長劍,順勢下揮。
「嗤」一聲怪響,冷眼追魂的右臂齊肘而折。
秋華一不做二不休,這種黑道凶魔斷了一手仍可為惡,跟進一步一劍刺入老賊的命腎兩門的正中,刺入第十四節脊骨的關節,猛地飛退丈余,收劍入鞘,向不遠處的王總管叫道:
「閣下剛才如果派人聯手合攻,豈不如意了?你失去了大好的機會,可惜。」
冷眼追魂已爬不起來了,賴在地上狂叫道:「小狗,快……
快補我一……一劍。」
右臂已斷,脊骨亦折,他這一輩子除了纏綿床第之外,任何仙丹妙藥也救不了他,命是留往了,但下體將永遠癱死,無葯可治。
秋華拭掉額上的汗水,拾起長鞭收劍入鞘,揚長而去,走向西街。
「吳兄留步。」王總管大叫。
「幹什麼?」秋華轉身問。
「勿忘明午之約。」王總管說。
「在下尚須考慮考慮。」
「吳兄與蒼老的事,是你們之間的舊日恩怨,與敝主人無關。」
「但在下卻有所顧忌。」
「吳兄……」
「明晨可派人到昭仁寺找我討迴音,去與不去必有答覆。」
「好,明晨在下派人前來討迴音。」
秋華轉身舉步,在數百雙眼睛的注視下,大踏步走了。
入暮時分,翔雁牧場有一場盛會。
三大牧場中,彼此之間利害衝突,表面上尚能維持和平,暗中卻在勾心鬥角,都希望找機會并吞對方的基業,或者乾脆將對方逐出本地區,以便得佔市場。因此,三大牧場的主人,彼此之間面和心不和的,彼此心裡有數,早晚要有撕下臉皮拼個你死我活的一天。彼此皆運用雄厚的財力,招引亡命充實人手,準備龍爭虎鬥。
翔雁牧場佔地甚廣,佔有宜祿川兩岸一帶肥沃的土地。場主楊五爺的宅第,位於宜祿川北岸,真正的莊院倉房,卻在河南岸的翔雁山下。
辛大爺帶了五名隨從,在入暮時分,光臨楊五爺的宅第,雙方在客廳會面。
楊五爺年約半百,生得人才一表,國字臉盤,劍目虎目,留著三絡長髯,精神矍鑠,絲毫不像是年已半百的人,卻像三十齣頭的壯年富家子弟。他也帶了五位陪客,其中有王總管在內。
僕人獻上香茗,楊五爺堆下笑,開門見山地問:「辛兄夤夜光臨,必定有事指教,但不知是否為了四海游神吳秋華的事?」
辛大爺也堆下笑,點頭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兄弟來此,確是為了那小子。」
「但不知辛兄何以教我?」
「兄弟向五爺打個商量,聯手對付……」
「辛兄此言差矣!兄弟已決定不惜重金,聘他為本場的保鏢師父。辛兄是知道的,兄弟的首席保鏢師父蒼老,已被四海游神打成殘廢,兄弟必須找人補充哪!辛兄此事,兄弟確難從命。」
「五爺可曾想到,這人是為咱們宜祿鎮三大牧場而來的么?
目下咱們彼此各自為政,正好給予他可乘之機。俗語說,唇亡齒寒,兄弟如果毀了,他便會對付盤谷的柴兄,楊兄那時……」
楊五爺冷笑一聲,搶著說:「辛兄,姓吳的沒有與咱們三大牧場為敵的理由,他與辛兄衝突,那完全是辛兄之過,起因純為令媛太過乖張,引起他的憤火,這是盡人皆知的事實,辛兄又何必危言聳聽?」
辛大爺冷冷一笑,介面道:「兄弟決非危言聳聽,而是千真萬確的事實。這傢伙已經打聽出咱們虐待牧奴的事,意在奪去咱們的牧奴。」
「那是辛兄引起的糾紛,等他榮任本場的保鏢,他就不會過問牧奴的事了。」
「不錯,小女是引起糾紛的人,但僅是適逢其會而已,即使小女不引起爭端,這件事遲早也會發生的。」
「兄弟不信辛兄的話。」
「五爺願不願一見回龍山三霸?」
「他們來了么?」
「昨天被四海游神在停口狠狠地揍了一頓,起因便是為了四海游神打聽咱們三大牧場的事,臨行還說回頭還要到回龍山找麻煩。晏德三人心中害怕,今天下午前來通風報信。由此可知,四海游神這次到宜祿鎮,決不是單純的事,此中陰謀昭然若揭。
再說,他是近兩年來方崛起江湖的名人,亦正亦邪,亦俠亦盜,萍蹤天下,飄忽如魅,何等自在,他會在你手下任保鏢師父么?
回龍三霸與咱們三大牧場都有交情,在五爺之前,相信他們還不至於撒謊,五爺何不找他們來問問?便知兄弟所言不虛了。」
「他們挨揍了?」楊五爺動容問。
「揍得很慘,還重傷了好幾位弟兄。還有,楊兄問過平安客棧的人沒有?」
「問他們幹什麼?」
「可以知道昨晚四海游神落店時,向店伙們所打聽的事。」
「辛兄問過了?」
「問過了。」
「他問些什麼?」
「全是有關咱們三大牧場的事,問得最多的是有關牧奴來龍去脈。兩相參證,可知回龍三霸挨揍決非無因,兄弟被他鬧得焦頭爛額也是意料中事了。」
「辛兄,這些事兄弟不能貿然決定,必須調查確實之後再議。」
「也好,兄弟相信在短期間,四海游神還不至於能將兄弟搗垮,等楊兄調查清楚之後,咱們再好好商量。」
「但……但兄弟對辛兄的話……」
「楊兄,兄弟的話保證決無虛假,反正明天楊兄要與那小子會談,假使他不願高就楊兄的首席保鏢,那麼……」
「那麼,兄弟便與辛兄聯手。」楊五爺斷然地說。
「楊兄既有此意,何不把握機會行事呢?」
「如何把握?」
「假使他不願就首席鏢位,弄杯蒙汗藥給他享受,豈不甚妙?
假使沒有機會弄手腳,兄弟便請華山老人的三個門人打頭陣。如果華山三門人不行,兄弟有辦法將華山老人請來,小狗可以說
只能活這麼大的歲數了。」
「辛兄能將華山老人請來?」
「當然。」
「他肯來?」
「兄弟自有辦法。」
楊五爺冷哼一聲,冷冷地說:「華山老人不來便罷,來了咱們三大牧場就只有收攤子卷行李滾蛋。咱們虐待牧奴的事假使落在那些俠義英雄眼下,今後便不用混了。辛兄,三思而行,切不可造次。明天的事,咱們依議行事,最好早將那三個俠義門人打發走,不然後患無窮。」
辛大爺一怔,趕忙離座說:「一言驚醒夢中人,兄弟幾乎鑄下大錯了。兄弟告辭,今晚早些回去準備。」
他帶了隨從告辭,匆匆走了。
一條黑影從庄側溜出,在一座山丘下的樹林中牽了坐騎,飛身上馬,馳人夜色茫茫中。
淺水牧場位於淺水原上,佔地極廣,辛大爺的客院,建在往昔的故淺水城舊址。
二更正,一人一馬像幽靈般到了牧場的西北角。那兒,建有遼闊的馬圈,已是解凍時分,氣候奇冷,露天馬圈沒有牲口,馬兒全上了槽,一連串的槽倉像是城鎮,其中有兩間格局像榻房的建築,那是牧奴們的住處。四周有打手巡邏,防盜並防牧奴脫逃。
星斗滿天,光度甚佳。一人一馬距槽倉尚有三里地,便隱入一座矮林。
秋華乘夜到了,他將馬兒栓在樹枝上,獨自橫越大草原,接近槽倉。
他一身黑衣,黑巾蒙面,幽靈似的接近了第一棟槽倉,沿壁根繞出。他身後不遠,另一個黑影緊跟不舍。
前面建了座水井,可看到兩名打手挾著單刀,繞過井欄站在井的另一面,倚在井架上低聲聊天,一個說:「偌冷的天,那些賤骨頭沒衣沒褲,往哪兒跑?張兄,咱們何必在這兒喝西北風?到小屋子找快活去。聽說前些天三爺買了一個很惹火的娘們,只伺候三爺兩天,三爺不遂意,說要送來小屋子給咱們快活。今晚庄中如臨大敵,頭兒帶了大批夥計前往戒備,提防姓吳的小子鬧事,這兒只留下咱們八個人巡邏。他們幾個一是怕冷,二是怕頭兒見責,不敢到小屋子快活,咱們怕什麼?去抱抱那些娘們暖暖身子去,怎樣?」
張兄哼一聲,說:「老李,你想死?萬一頭兒回來,發覺咱們偷懶,你受得了?快死了這條心,要不然有你受的了,我可不願為了抱抱女人挨上三十皮鞭。」
「見鬼,頭兒決不會回來的,庄中需要大量人手,說不定三五天他也不會回來,除非宰了姓吳的小子,這裡的人只少不多。
你下去我去,勞駕你多辛苦些。」老李急急地說,逕自走了。
秋華蛇行鷺伏,接近井欄,猛地一鞭抽出,不偏不倚圈住了老張的脖子。
老張向後便倒,丟了單刀,雙手急抓頸上的束縛。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秋華飛越井口,一劈掌將人劈昏,解老張的腰帶捆住手腳,制了昏穴塞在井欄下,跟蹤老李的去向急追。
這一帶倉房槽倉甚多,只留了八個人看守,那麼,一夜中最多只能派八個人巡邏,兩人一班,四個人方可守一處地方,這是說,這兒必走有兩處警哨,該是四個人。這兩位仁兄看守槽倉,另兩人可能看守牧奴的住處。因此,他放心大膽跟蹤。辛大爺防備他到莊院鬧事,決不會想到他卻到牧場來尋人。
老李不知身後有人,七轉八折,逕自進入倉房中心牧奴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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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繞過牧奴的住處,那兒果然有兩個把守的人。他不願被同伴看到,所以從旁繞出。
前面是一座孤零零的小屋,小屋側方六丈左右,則是打手們的住所,一盞風燈發出暗紅色的光芒,在冷風中搖曳不定。
老李躡手躡足掩近小門,小門是從外面加閂的。他取下門閂,輕輕地推開小門閃身而入。
小屋黑黝黝地,一股臭味撲鼻而至。他掩上門,擦亮了火摺子,順手點亮了壁上的油燈。
麥秸堆中,鋪了一些破布,十幾個蓬頭垢臉的女人擠在一處,幾張老狼皮褥破破爛爛地,蓋住了她們的身軀,上面再加上經過加工捶軟的麥秸席。如果不注意看她們的頭髮散迤在外面,很難發現有人睡在這堆麥秸中。
女人們疲勞過度,根本不知有人進入屋中。老李一把掀開第一個女人的掩蓋物,女人打一冷戰,猛地神智一清。
老李一把將她拖起,低喝道:「我問你,新來的那個女的睡在哪兒?」
女人年約三十上下,穿了一件無法掩體的碎棉襖,露出胸口一段白肉,冷得直打抖,顫抖著說:「李爺,這……這幾天沒……沒有新……新來的。」
「前天不是送來一個么?」
「她……她嚼……嚼舌自……自盡了,當……當天便……便弄走啦!」
「見鬼!那蠢貨!」老李咒著,一面脫衣,一面說:「那麼,你陪太爺睡。」
「李爺,我……我冷……我……」
「呸!等會兒你就不冷了。」
「我……我這兩天不……不幹凈。」
「呸!去你的!倒霉,我找另一……」
驀地,他發現女人的眼中出現奇異的光芒,盯視著他身後的小門,他本能地扭頭看去。
一個高大的黑衣蒙面人,手握著長鞭,背劍掛囊,正站在他身後。他大吃一驚,本能張口喝道:「你……」
「噗」一聲悶響,他感到左頸如受巨錘撞擊,眼前發黑,天旋地轉,剛想喊叫,咽喉已被一隻冷冷的大手扣住了。接著,如山重壓麇臨,他屈膝下挫。
「牧奴的住處在那裡?說!」震耳的聲浪在耳釁震鳴,大手力道略減,老半天他方回過氣,嗄聲的說:「就……就在前面那……那兩棟長……長屋中。」
秋華一掌將他劈昏,解他的腰帶捆上手腳。
其他的女人居然毫無所覺,沉睡不醒。醒著的女人顧不得冷,也顧不得身軀半裸,跪下磕頭戰慄著叫:「老爺,饒……饒命,饒……」
秋華一陣慘然,吸入一口冷氣柔聲問:「大嫂,天氣冷,你先躺下。我是來找人的,你是牧場的什麼人?」
女人實在冷得受不了,慌忙鑽入麥秸窩,牙齒仍在打戰。無神的眼中淚下如雨,位道:
「賤妾是商州人氏,三月前被……被人擄……擄來,賣……賣在牧場,放在這兒任……任人糟蹋。他們有三……有三十幾……幾個人,每晚叫我們幾個苦命人到……到他們那裡伺候他們。這……這兩天不……知怎地,不……
不再要我們了,我……」
秋華鋼牙一挫,搶著說:「今晚的事。不可聲張,過兩天我再設法救你們。」
聲落,他帶著昏厥了的老李,出門帶上門閂,將老李塞在牆根下,向前面的長屋掩去。
長屋是巨大的泥磚所造,沒設有窗戶,他繞至屋角,發現了屋前的兩個警哨。相距約在七八丈外,不可能悄然接近。他拾起了兩塊碎泥,發出一聲凄厲的狼號。
兩個警衛吃了一驚,一蹦而起,一個說:「咦!狼怎麼跑到這兒來了?攆它走。」
「小心些,找棒子對付它。」另一個說。
「見鬼!用刀照樣砍它。」先前發話的人說,拔刀向屋角急奔,身法很靈活。
另一名警哨跟蹤便追,也亮出了單刀。
秋華躲在屋角,等第一名警哨通過,碎泥打出,「噗噗」兩聲一中腦門,一中脅肋,警哨仍然向前沖。
第二名警哨到了,還不知同伴已被擊昏,剛衝過牆角,秋華閃電似的躍出,用長鞭做套索,勒住對方的脖子向後收。
「嗯……」警哨只叫了半聲,絕望地抓住勒在脖子上的長鞭掙扎。
秋華將人拖到壁角,警衛已經昏死。他將兩名警衛放倒捆上,點上昏穴,從容走向長屋的大門。大門也是從外面上閂的,他啟門進入,奇臭撲鼻,鼾聲如雷,眼前出現了令他心悸的景象。一燈如豆,只可看清附近丈余的光景。
長屋長約八丈,寬僅丈余,麥秸中並排躺著數十名臉黃肌瘦的人。由於人太多,幾乎連轉側的餘地都沒有,所以反而不覺得寒冷。這些可憐的人睡的是麥秸,蓋的也是麥桔,每人腳下折著一套破棉襖和破夾褲,一雙草鞋,大概這就是牧奴們的全部家當了,睡覺時不許穿著,不用猜,麥桔內的人必定是赤條條的。
他年紀雖輕,但走遍了五湖四海。在川陝交界處,他曾經見過窮苦的人,他自己也曾睡在穀倉中度宿避寒,但像這種慘象,他卻是第一次見到!
他本想叫一個牧奴問話,看了他們的悲慘景象,他不忍心再驚醒他們,掩門轉身外出,把心一橫,咬牙道:「說不得,我只好弄死一個人了。」
他拖來先前制住的老李,將人弄醒,將老李的背腰擱在栓馬欄的橫木上,沉聲問:「閣下,你認不認栽?」
老李上不著天,下不沾地,手腳被綁,還用問認不認栽?所得的回答自然令他滿意羅!
「饒……饒命,在……在下認……認栽。」
「太爺問一句,你必須答一句,從實招來。」
「我……我招,我一……一定從……從實招供。」
「半年前,貴牧場買了一批從慶陽府擄來的牧奴,他們現在何處?」
「他們發散在八處槽倉放牧。」
「八處槽倉在何處?」
「東南兩座放羊,東北兩座種地,西北兩座牧馬,這裡是其中的一座……」
「那次買了多少名牧奴?」
「聽說有四五十名,但小的不知確數。」
「你這裡有幾個?」他滿懷希冀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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