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章 因情遭擒
毛骨驚然的感覺襲擊著卓天威,一陣寒氣籠罩周身,他像一頭嗅到危險氣息的猛獸,全身汗毛聳立,露爪齒牙。
遠處有一位店伙經過,本來是看清了他的身影,但突然眼前一花,發覺他竟然平空消失不見了。
西院很大,一連三進,西乙字,代表第二進。過道是曲曲折折的,每處轉角皆掛有照明的燈籠,但由於徹夜不滅,所用的燭都是體粗蕊細的,蕊細光度自然有限,僅可分辨路徑房號而已。
所有的上房皆靜悄悄,住上房的有大半是攜家帶眷的旅客,晚上極少出外作樂,所以顯得寂靜無聲。
白素綾是江湖女兒,她的膽量超人一等,蓮步輕移,在幽暗地過道中行走毫不必怯。
她在想心事,想有關卓天威的一切。
卓天威那臨風玉樹的身影,那超人的武功和膽氣,皆一分分。
一寸寸深入。
她對卓天威的音容笑貌,皆有難以磨滅的印象。
剛折入乙字型大小上房的過道,好的上房是第六間。
第一間上房的房門是虛掩著的,門內突然精芒乍現,不等她有所反應,一根晶光閃閃的九合金絲小怪索,已奇准地纏住了她的脖子,將她快速地拉入房內。
房門閉上了,聲音極微。
她跟蹌被拖入的腳步聲,也輕得不可能驚醒鄰房的人。
但卻可以驚動其他的人,有心的人。
「砰!她被掀倒在床上。
兩個相貌兇惡的人按住她,制住了她的雙肩井。九合金絲索解除,一隻大手控制住她的咽喉。
「小姑娘,我要你合作。」控制住白素綾咽喉的人兇狠的說:「不然的話,你將生死兩難。」
她心中一寒,絕望的感覺令她心膽俱裂。
「你……你們……」她嘆聲問。
「不要管我們是何來路。」另一個陰森森他冷笑:「流水簿上,你的姓名是白素綾,報你的真名號,你必須記住,大爺是個老江湖休想隱瞞什麼,你儘管胡招好了,反正受苦受難的人是你自己。
「我的真……真姓名本來就叫……名素綾……」
「你生得賤。」那人冷笑道:「不打不招,先讓你知道厲害……」
「嗤」一聲裂帛聲,她的胸衣撕破了,酥胸玉乳暴露在眼前,一隻巨爪抓住了她的右乳,五指如鉤慢慢收緊,晶瑩的肌膚從指縫中擠出,逐漸變成紫紅色。
「哎……」她只叫了半聲,咽喉被扣住了,徹骨奇痛幾乎令她昏厥。
「江湖上有一位月華仙子凌月英。」抓乳的力道漸減:「最神秘也最活躍的三星盟中,據說有這麼一位重要人物。潑婦,我這個老江湖消息夠靈通吧?」
「你們已認定我是月華仙子,那就是好了!」她強忍痛楚絕望地說。
「不!我要你確實的招供……」
「我……」
「唔!你居然還妄想凝聚真氣,妄想自解穴道。你,哼!再苦練三十年先天真氣,也解不了在下的獨門制穴手法。招!」
「你……你要我招什麼……」
「你還想熬刑?好,在下一定讓你如意……」這人開始解她的腰帶。
「不要侮辱我……」她快要崩潰了。
「這是你自我的。」
她想狂叫,突然,她充滿淚水的鳳目異樣湧現。
解她腰帶要剝光她的人,突然向前一撲,撲倒在她半裸的胴體上。
控制她咽喉的人吃了一驚,伸手急拉同伴。
「咦!湯兄,你……」
「他死了。」房中多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噗!」打擊聲接著傳出。
陌生人是卓夫威,急急轉過身軀。
「快起來穿衣服,怎麼一回事?」卓夫威背著身子問。
「我……我雙肩並被……被獨門手法所剩……」她淚下如雨,凄然顫聲叫。
卓天威火速轉過了身子,拖下兩個傢伙的高大身軀,看到那紅腫泛青的乳房,只覺氣涌如山。
「這是鎖脈封經歹毒手法,再過片刻,你便會成為殘廢,他們不打算讓你活。」他咬牙說:「不要緊,這種手法算不了獨門,我解得了,不要擔心。」
穴道一解,姑娘在他懷中哭了個哀哀欲絕。
「不要哭,事情過去了。」他輕撫著姑娘秀髮:「幸好我一時心血來潮,跟來看看有什麼事情發生,果然你出了意外。」
「他們……」
「他們不敢找我,轉而找你,是我連累了你,我把這兩具屍體帶走,你千萬別再大意了,知道嗎?」他替姑娘掩上破襟:「趕快回房歇息,走!」
白素綾回房洗漱沐浴畢,在淤血的乳部擦了一些散發的藥膏,服下一些活血疏經的葯散,坐在妝台前,注視著那面已失去光澤的朦朧小鏡中自己的面龐發獃,一面下意識地梳理那一磁黑溜溜的秀髮,意念飛馳。
卓天威曾經說過兩句話,這兩句話像春雷般直撼抵她心靈深處。卓天威說:幸好我一時心血來潮,跟來看看有什麼事情發生。
她發生了生死大事。
那時,她不是也在想卓天威嗎?
就因為想,所以失神之下受到可怕的襲擊。
這是不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呢?天啊!一個心中有她,她心中也有對方形影的英俊男人,而這男人……她真不敢往下想。
一個思念所愛的懷春女人,應該渾身燥熱,臉上有羞意,紅雲上頰。但她卻感到渾身寒粟,臉色泛蒼,手心沁汗,心亂加麻。
一切都反常,反常得走了樣。
已經三更正,她仍然不想安歇。
久久,門外突然傳來輕微的聲息。
是輕輕的指甲搔門聲,當然不會是貓在搔門。
她幾乎要驚跳起來,轉身注視著房門,眼中有驚懼的神色,呼吸像要停住了。
又傳出搔門聲,聲音重了些,急了些。
她感到一陣寒顫通過全身,脫力地、艱難地站起,挑亮了台上的油燈,軟弱地向房門走去。
拉開門閂;門拉開一條縫。
外面的人似乎相當急躁,推開門一閃而入。
「你怎麼啦?睡著了?」隨手關上房門的中年婦人皺著眉頭問。
「沒有。」她搖搖頭,將秀髮向頭上挽會,一面往床口走。
「不對,你的臉色……」中年婦人跟上。
「我受到前面第一間上房的兩個高手偷襲被擒住,幾乎送了命。」她在床口坐下。
「哎呀!受了傷?什麼人?」
「不知道,其中一個會鎖脈封經歹毒制穴術。傷不要緊?」
「他們呢?」
「死了,是卓天威殺死的。」
「哦?你……你和他那麼親密了?這表示他送你回房吧!」中年女人欣然道:「妙極,省了我們不少事。」
「我不打算進行這件事!她的聲音提高了,顯然是鼓起勇氣說出來。
「什麼?」中年婦人臉色一沉:「你不是說著玩的嗎?是嗎?」
「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這件事我絕不參與,你們不要把我算在內。」她一字一吐鄭重地說c中年婦人臉色十分難看,用冷厲的眼神狠盯著她。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事嗎?」中年婦人久久方沉聲問:「你知道你抗命的後果嗎?」
「這……」她臉色驟變:「你不以為抗命兩字,用得太重嗎?」
「你給我聽清了!」中年婦人厲聲說:「當初主張進行這件事的人是你,是你向長上建議的,長上既然批准了,而且派本座率人協助你,此事已成定局。而現在,你竟然拒絕參與不是抗命是什麼?」
「這」
「你要等盟堂法主來找你嗎?」她打一冷戰,臉色變得蒼白失血。
「明天按計行事,我不許任何人破壞我的計劃。」中年婦人一臉肅殺:「你如果有任何異動,休怪我心狠手辣,反臉無情,無情賈七姑的綽號可不是白叫的。」
「你」
無情賈七姑扭頭便走,在房門口轉頭陰森森瞪了她一眼,啟門走了。
「老天……」她以手蒙面倒身在床上低呼。
陰謀在進行中。
已牌末,卓天威出店繞出前街,到了碼頭區,背著手經過興隆棧人聲喧嘩的店門外,掃了那塊耀目的金字招牌一眼,冷冷一笑再往前行。
兩個青袍人跟上來了,逐漸接近他身後。
「卓兄,惜一步說話。」第一個青袍人在他身後招呼。
他泰然轉身,淡淡一笑。
「咱們認識嗎?」他問。
「在下姓茅,茅勇。」青袍人指指前面不遠處的醉月樓酒肆說:「兄弟作個東,有事與卓兄談談!」
「茅老兄代表哪一方面的人談?郝四爺呢?抑或是吳中一龍宗老太爺?」
「郝四爺。」
「哦!其實沒什麼好談的。」他冷冷一笑:「在下的要求,可說情至義盡。郝四爺不斷派人明攻暗襲,無所不用其極,在下不計較,他最好見好就收,因為在下耐性有限。如果他不將三珠鳳釵的來歷說出,那麼,在下認為他就是案首,一切唯他是問。茅老兄,在下沒有閑工夫和你們勾心鬥角、死拖活拉,請回去轉告郝四爺,在下等候他的答覆。」
「郝四爺是個講道義的人,他委實無法將來源奉告,這是朋友送的禮物,他能出賣朋友嗎?卓兄……」
「他不能出賣朋友,我可不能不追究。茅老兄,這件事能喝酒閑談解決嗎?抱歉!少陪了!」他抱拳告辭:「兩位,請不要跟來,免滋誤會。」
在各處走一圈,返回客店探望白素綾,無限關切地詢問白素綾,白素綾神情沮喪,推說經脈稍有不順,不用也不需擔心。
小會片刻,卓大威只好告辭了。
本來他想邀姑娘午飯,看姑娘心情不佳,只好作罷。
晚飯前,白素綾換了一身月白羅裳欣然光臨,主動地邀請他到醉月樓小酌。
本來不希望他喝酒的白素續,居然給他叫來一壺酒。
二進院設有供旅客活動的客廳,相連的還有供二進院旅客進食的膳堂。
傍晚時分,客廳中經常有各式人等活動。
一個黑臉盤漢子,手臂上吊了一把頗為精緻的雕花二胡。身旁坐著一位明艷照人的二十來歲大姑娘,懷中有一具四弦琴。
他們在等生意。
在蘇州,這種寒酸的賣唱者為數不少,他們的琴藝歌喉,並不比教坊的樂戶差,但由於只有聲而沒有色之娛,因此賺錢不易,收入比那些樂戶差遠了。
由於是落店時光,旅客進進出出匆匆忙忙,隔鄰的膳堂也人聲吵雜,亂轟轟地,還不是賣唱者賺錢的時光。
兩人對面的一排坐椅也坐著兩個人,一位髻已半百的婦人,和一位巧施鉛華,渾身散發著脂粉香的女郎。
這女郎不算美、但十七八歲正當時,青春氣息加上豐盈的身段,仍然具有誘人的魅力,燈光下,倒也風姿綽約,相當動人。
店伙知道這一老一少的底細,一些識途老馬旅客也知道她們的身份。
她們在等生意。
窗角一張八仙桌上,一位中年婦人與一個書生打扮的少年,正在聚精會神下棋,黑白子正在作寸土必爭的最後廝殺,對身外事無動於衷,喧鬧聲絲毫不影響他們倆的情緒,全神貫注的棋盤上。
桌上擺放的果品瓜子一類的食物好像也忘了取食,油燈的燈蕊挑得高,火焰拉得長長的,閃爍著。
除了人,上空有飛蛾繞著大燈籠飛舞,下面有大群的蚊子嗡嗡的擇血而噬。
像這種平凡的地方,不會有什麼古怪的事發生。
散處在四周說笑傾談的一二十位旅客,有男有女,各有自己的對象,各有所屬的階層和集團,誰也懶得理會陌生人,也沒引起陌生人的注意。
總之,這種公眾活動的地方,除了吵雜的人、飛蛾、蚊子、汗臭……不會有特殊的事故發生,店伙們不會分種照顧這種地方。
「看出有岔眼的事務嗎?」黑臉盤漢子用別人無法聽到的語音,向身邊賣唱姑娘問,一面取出二胡,心無旁騖,細心地調弦。
「那帶領流鶯的鴇婆,我好像在哪兒見過。」賣唱姑娘也用傳音入密之術回答,也專心地調弦。
她的這具四弦十三柱形如月琴的琴,原名叫阮咸。這種琴據說是從西域傳入的,音調沒有三弦琴柔美,也比不上琵琶複雜,在江南奏這種樂器的人不多。
「想想看?」黑臉漢子說。
「晤!眼熟,一時就是想不起來。」
「這」
「她那頭白髮是偽裝的,灑有香粉。」
「哎呀!」賣唱姑娘輕呼。
「想起什麼了?」
「她那陰冷的債主面孔。」
「她是」
「如果頭髮真的灑了粉,臉上蒼老,人化裝淡一點……」
「我不會走眼的,她們化了裝易了容。」
「無情賈七姑!」賣唱姑娘說:「一個憤世惡毒,心狠手辣的黑道怪女人,是她,一定錯不了!」
「那麼,她們不會妨礙我們的事!」黑臉盤的漢子心中一寬,開始拉一曲小調六朝金粉。
賣唱姑娘也用四弦琴合奏,叮叮鳴鳴的清脆音符在空間跳躍,配合著幽怨低柔的二胡,一剛一柔居然另有一番超脫的絕境。
美妙的琴音和動人的曲調旋律,並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一方面是旅客往來匆忙,一方面是在廳內活動的人太吵雜了,大概只有暴雷或獅吼,才能引起這些人的注意。
一位店伙匆匆到了無情賈七姑身旁,附耳向她響咕了片刻,伸手指指那位正在聚精會神下棋的中年人。
中年人似已丟開了棋局,果森森的大眼正向這一邊瞟。
論人才,中年人除了並不怎樣可壯之外,委實無可挑剔的,至少在這些忙碌的旅客中,他是相貌和風度最佳的一個。
店伙離開扮成鴇婆的賈七姑,向在遠處的中年人搖搖頭,雙手一攤,表示好事難做,生意作不成。
「注意她!」中年人的臉轉回到棋局上面,用傳音入密向少年書生說:「這個小地方卧虎藏龍。」
「認出她的本來面目了?」小書生問。
「可疑而已,認不出來。不過,化了裝易了容,顯然必有所圖。」
「賣唱的一對太過沉靜人容,也有可疑。」小書生一面落子一面說。
「所以我們得留心些!」
一曲六朝金粉奏完,居然響起了幾聲掌聲。
掌聲中,卓天威與白素綾並肩踏入客廳。
旅客們出出入人,這裡本來是出入的通道,白素續一身羅裳本米就醒目,人又生得美,立即吸引了不少目光,匆忙的旅客仍然有餘暇欣賞標緻的女人。
卓天威也是醒目人,英俊的面龐因三五分酒意而更為出色。
小書生放下手中棋子,扭頭狠盯著倚在卓天威身側的白素綾,那雙又黑又亮的大眼中,有奇異的冷芒閃爍。
「我送你回西院。」卓天威笑吟吟地說。
「我不要。」也有了兩三分酒意的白素續留了他一眼,那情景十分動人:「找……我口渴,我要喝茶,還早呢!」
「好吧!到我那邊去,我叫店伙送一壺好條未。」
「都是你,灌了我三杯!」白素綾幾乎要倚在他身上,腳步有點兒不穩,大概是酒的緣故。
「你真會說話,我灌你?」他搖頭微笑,舉步走向通往客房的廊口。
在他倆面前走的,有幾位旅客和一名店伙,其中有扮鴇的賈七站和粉頭。
跟在後面的也有幾位旅客,其中有賣唱的一對。
中年人和書生跟在最後。
「這女人是誰?」中年人向小書生低聲問:「你眼有煞氣,你……不像是不正經的女人。」小書生像是在自語。
「氣氛不對。」中年人警覺地說:「趕到前面,我不喜歡這種情勢。」
「身在險中,他居然帶女人喝酒。」小書生憤憤地說。
「關你什麼事?」中年人笑笑,腳下一緊。
到了卓天威的房外,白素綾止步,卓天威則繼續向前走,前面十餘步往旁的燈籠下站著兩名聊天的店伙。
「夥計,我要進房。」卓無威向店伙指指自己的房間:「勞駕,請替我送壺好茶來。」
「是的,客官。」一名夥計恭敬地答,一面向客房走,一面掏出是在腰間的一大串鑰匙來。
卓天威轉身跟在店伙後面,剛到達白素綾所立處,白素統手指自己的前額,似乎酒力發作,曲線畢露的嬌軀一晃。
「白姑娘……」卓夫威訝然驚呼,本能地上前去扶她。
這瞬間,異香撲鼻,無情賈七姑與粉頭恰好到達。
正在啟鎖的店伙向前一栽,撞在門上,門向內開,店伙跌入房內去了。
同一瞬間,賣唱的一對飛步搶進,四弦琴底部,電芒隨崩簧的響聲破空而飛。
白素綾接住了卓大威的手,向他懷中倒,雙手齊發。
同一剎間,中年人與小書生同聲暴叱,推開擋路的旅客飛躍而進。
這此變化,說來話長,其實像是在同一瞬間發生。
「哎……」白素綾驚叫了一聲,推開卓威向前一栽,一枚電芒射入她的右肩,不支而倒。
「該死的!」無情貿七姑暴吼,轉身挫低身軀雙掌齊吐,壁空掌力發如山洪。
附近幾個旅客全遭了殃,全被異香熏倒了。
粉頭貼地切入,恰好接住既被迷香熏倒,復被電芒擊中的卓天威,將人放上肩竄出天井輕靈在破空飛升瓦面,去勢似流光。
賣唱的一對沒料到有人反擊,想止勢已力不從心,賈七姑的無儔掌力涌到,身形倏止,二胡和四弦琴被掌勁擊碎了。
中年人和小書生凌空撲到,還不如賣唱的一對已被劈空掌力擊中。
「砰!」中年人把黑臉漢子端倒在地。
「噗!」小書生一掌拍中賣唱姑娘的右耳門,一撲之下,將人拖倒制住。
無情賈七姑發掌之後便竄走了,矯捷無倫。「屏住呼吸!」中年人急叫:「不要管這裡的事,快追!人被帶走了。」
全店大亂,鬧事的人已經走了。店伙和六名旅客昏迷不醒,白素綾除昏迷外,體內還有一枚針形暗器。
變化發生得快,結束也快,行動配合得天衣無縫,卻沒料到另有計算的人介入。
粉頭扛了卓天威從屋上走,飛檐走壁如履平地,輕功之快無與倫比,對肩上比她重了一倍的沉重人體毫不在意,似乎扛的只是個輕飄飄的草人。
兩個黑影遠遠的緊跟不舍,輕功更是駭人聽聞,速度快極,似乎真的會飛。
只有利用小街小巷竄走,才能擺脫窮追的人。
說巧真巧,小街下沒有門燈,黑沉沉的沒有人跡,沒料到沒有人卻有狗,向下縱落時無巧踩在一條大狗身上,屋高僅丈余,即使能看到狗,也來不及轉換身形與落勢,何況根本看不見黑犬的形象。
「汪汪汪……」黑犬瘋狂的厲叫,而且本能地亂咬,未踩中要害,狗命是不易一下子就斃了的。
粉頭大吃一驚,身形不穩,肩上也的確夠沉重,人向前扔倒;本能地一腳掃向倒在腳旁狂吠的黑犬。
卓天威人事不醒,被摔出向前翻滾,突然跌下街旁正在整修的大陰溝。
「可能在下面!」屋上大叫。
粉頭剛好一躍而起。
「在下面。」是小書生的叫聲,人從天而降。
「去你的!」粉頭怒叫,向撲落的小書生一掌努去。
「滾!」小書生幾乎同時怒叱,人未落地半空一腳踢出。
「啪!掌劈中小書生的靴尖。
「哎……」粉頭尖叫,掌心裂也,人也被強勁的力道震得飛退大外。
「不要找錯人!」中年人一面叫,一面飄落。
粉頭有掌受傷,對方又來了幫手,怎敢再逞強,扭頭撒腿狂奔,小街有不少的小巷,脫身並非難事。
黑犬仍在凄厲地狂號,斷了兩條後腿在地上掙命,人都走了,不會有人來救狗命。
不知過了多久,卓天威終於在惡夢中醒來了。
臉上涼涼的,有,人用濕巾替他擦頭面。
朦朧的燈光,朦朧的人臉。終於他的視力逐漸恢復正常,看到一張樸實的面孔,一動依稀似曾相識的面孔。
「謝謝天!卓爺你醒來了!」那人興奮地叫喚。
他想動,卻感到全身無力。
那人取來一碗涼水,扶起他的上體喂他,他發狂般的吸飲看沁涼的冷水,乾涸的喉部總算不再冒火了。
「哦!大叔,這裡是……」他躺下虛弱地問。
「這是小可的一位遠親的家。」那人將碗放回餐桌:「卓爺,你病得不輕,渾身似火昏迷不醒,失足跌落在街旁挖開兩天的溝里。狗吠聲急厲,小可啟門查看,許久方發現有人掉在溝里,救起來才知道是卓爺。」
「哦!大叔怎知道是我……」
「哎呀!小可怎麼不知道是卓爺?小可是信揚州人氏,去年逃荒流落在漢陽。要不是卓爺的粥廠常年施粥,小可一家七口早就餓死了。去年,小可一家返鄉重整家園,今春才只身前來蘇州投靠親友,在河上干一份差事,賺錢回家養活一家老少。」
「原來如此,事實上,我記不起來了,你們的人那麼多。」他苦笑道:「沒料到我遭難時,幸得臨危相救。」
「小可叫吳發。災民成千上萬,卓爺怎會記得?哦!卓爺,你病得不輕,天亮之後,小可去請郎中。」
「不能找郎中。」
「為什麼…」
「我不是病。」他急忙說:「我身上的物品……」
「荷包、腰囊等都在床下,你的衣褲已經洗了,曬在後面天井「你能找得到小鐵鉗嗎?」
「有,有。
「請將我的腰囊和荷包取出來。我的右背腰,有一枚淬了毒的細針貫在肉中,需要你用鐵鉗拔出來。」
「好」
「我可能有一段痛苦的日子要過,能不能撐得過去,目前難以預料,這期間,請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如果我撐不過去,等我斷了氣之後,晚上背到運河往河裡一丟……」
「卓爺,小可鄭重的告訴你,我吳發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絕不是沒心肝忘恩負義的畜牲。」吳發莊嚴地說:「你如果撐不過去,我扶你的靈樞返回漢陽故里,好好替你安葬。卓爺,是否撐得過去,全在於你是否有活下去的信心,仙丹靈藥,也救不了沒有求生意志的人。蒼天會保佑你,卓爺,你一定要活下去。」
「謝謝你的鼓勵!」他無限感慨地說:「是的,我一定要活下去,我不能讓親痛仇恨。
吳叔,你知道嗎?忘恩負義的人,通常要比恩怨分明的人活得長久些。」
「不會的,卓爺!」吳發笑了起來:「老天爺是有眼的,莫道皇天無報應,舉頭三尺有神明。」
「多可愛的小人物啊!」他感慨地輕呼。
他撐過去了!他熬過去了!
三天,他在鬼門關里裡外外徘徊。
針上的毒物性緩慢而霸道,一陣陣周期性揮發,一次比一次強烈,因之他所承受的痛楚,也是一陣比一陣兇猛。
高燒令他口裂舌枯,筋骨猛裂的抽緊,痛徹心脾,痙攣幾乎抖散了他的骨格,昏而後醒讓他的神魂在天堂與地獄飄泊……他憑藉的是一些並不對症的藥物,與忍受痛楚的耐力,堅強的求生意志。
吳發真的是辛苦,三天三夜在床邊照料看他,不斷地給他用冷水抹身,不斷灌他大量的冷開水,喂他一小碗一小碗的肉汁,以加強他的體力,不斷拍揉他抽緊的盤骨肌肉,壓迫胸腹幫助他呼吸。
這位可敬的小人物,第四天也疲倦得快倒下了。
痛苦的浪潮終於像退潮般退去了。
可愛的陽光,從窗外透入這充滿臭味的斗室,他從連續不斷的惡夢中醒來,光赤的身軀全是冷汗。
眼前出現罕有的光明,昨天仍然朦朧的視力恢復了。他看到了陽光,看到伏在床口坐在床下的吳發,沉睡得像個流著口涎的嬰兒。
他感到口渴,但不忍叫醒困極睡去的吳發。
室中寂靜,他伸伸手,不錯,可以活動自如了,但由於大量的失水,手上肌肉瘦得見骨而不見肉,瘦得蒼白難看極了。
能活動自如,他心中一定,閉上深陷眶內的雙目,他陷入沉思境界。
前情往事紛至沓來,那天的情景在他的幻覺中-一的重現,像是真實的,記憶是那麼清晰,感覺似乎更為敏銳,一切的變化如在眼前一般,一舉一動清晰地在他的腦簾中幻現,巨細無遺。
那入鼻便神智消散的異香。
那雙擒住他而表面卻像擁抱他的雙手,多可怕!
那賣唱的四弦琴。
那唱婦,那老鴇婆。
還有兩個憤怒撲向賣唱者的人影,可惜他那時已看不清眼前的景物了,那會是什麼人?
為什麼要助他?
貌美如花,毒如蛇蠍!
「你們……」他睜目大叫。
「哎呀!卓……卓爺……」吳發驚跳而起。
「吳大叔!」他臉上嚇人的神色消失了:「你在這兒幹活,一年賺多少銀子?」
「哦!放勤快些,不亂花一文錢,一年攢七八十兩,家裡面勉勉強強可以活下去。」吳發給他倒來一碗水:「家裡面種的地,就算是積蓄了,三年五載,我就可以買牲口打水井,以後即使再鬧災,或許能撐過兩個荒年。」
「你覺得這樣過得快樂嗎?」
「是的,卓爺。」吳發臉上有異樣的神采:「我認真工作,每年回家看一趟妻兒,活得安心,活得有希望,苦雖然苦,但也快樂滿足。」
「哦!願活的心安的人,永遠平安快樂!」他由衷地說。
但他的心中,卻感到沉甸甸的。
他活得不平安,也不真的快樂。
因為他不甘心,他不以為活得心安就可以快樂。
他與吳發是截然不同的人,心境也就有很大的差異。
又休養了兩天,他以難以令人置信的速度,向復原之途快步邁進。
當他出現在客棧店堂時,引起騷動是可想而知的。
他不作任何解釋,取回寄櫃的包裹行囊,結帳離店,在聞風而來察看的人趕到之前,他已消失在茫茫的人叢中。
踏入晉門外的鐵器店,他先在兵器架上巡視一番。
兵器架上,各式各樣的長短兵器琳琅滿目,刀劍槍斧的手藝都不差。
那年頭,不但東南海疆盜賊如毛,連紫禁城內也經常鬧賊,治安之差可想而知,在旅途碰上強盜平常得很,因此兵刃的生意特別好,供不應求。
「客官如果要訂造,不論任何尺寸和份量,保證不會令客官失望。」陪著他看樣的店伙熱心地拉生意:「小店的招牌遠近馳名,有口皆碑。」
「不必訂造,我買現成的就成了。」他取出了一把蛇皮鞘的狹鋒單刀察看:「晤!鋼還不錯。」
「這是百鍊鋼,貨真價實。客官只要看本店的師傅替客官開鋒,就知道鋼的硬度和火候了,普通的嚦石根本耐何不了它呢?」
「不必開鋒。」他笑笑:「我買這一把。」
「謝謝客官光顧。」
「還要一些附件。」他說:「四寸連護腰的佩帶,要雙層皮的,貴店有暗器嗎?」
「有,有,不但有現成的飛刀飛劍縹箭,還接受客官訂製特殊技巧的暗器……」
「不需要技巧的,能殺人就好。」他冷冷一笑:「我要中型的六寸柳葉刀,那種不輕不重一刀致命的柳葉刀;任何兵器店隨時可買到的柳葉刀。」
第二天,有人在府前街看見他佩刀出現。
跟蹤的人,終於發現他住在間門外虹橋旁的東海老店。
虹橋也就是昔日的弔橋,從裡面的船或陸行,皆可直達楓橋鎮運河碼頭。夜間如果水性不差,可以利用不門偷渡進城;小門夜間可以阻制船舶,但卻擋不住人從水下面出入,客套一番,來客道明來意。
「荊兄,兄弟的意思,是請荊兄將這姓卓的趕走。」那個留了絡腮鬍的青袍人說:「城內城外沒有他容身之地,他想鬧事也沒有落腳處。」
「哈哈!聶兄,你說的是外行話。」太湖蚊笑著說:「江湖人什麼地方不能藏身?任何一處角落皆可潛伏十天半月,用得著嗎?他在敞店落腳,在你們來說,該是求之不得的事,至少可以知道他的一舉一動,了解他的動向;知道你們佔了先。如果把他趕走,他帶了乾糧往偏僻處所一躲,白天睡大覺,晚上出來活動,結果如何?天氣炎熱,不怕受風霜之苦,任何地方都可躲,是不是?」
「這個……」
「還要兄弟趕他離店嗎?」
「荊兄分析得夠明白了!」聶見點頭說。
「聶兄,話講在前面。」太湖蚊收斂了笑容:「姓卓的是敞店的客人,是敝號的財神爺。俗語說:打狗看主面。聶兄為本城安寧著想,因此想將他驅逐離城,未可厚非,但請不要在敞店鬧事,可不要像楓橋客找一樣,在眾目睽睽之下鬧出人命來,迷香熏倒了不少無辜的旅客。聶兄,你明白兄弟的意思嗎?」
「兄弟天膽,也不敢在荊兄的店中撒野。」聶見訕訕地說。
「那可不一定哦!」太湖蚊的怪語音拉得長長的:「一個人為了保全自己,情急時任何怪事都可能做出來,包括殺人放火,六親不認。聶兄,姓卓的不會威脅到你的安全吧?何必操之過急……」
「荊兄……」
「哈哈!事不關已不勞心,兄弟不會過問旁人的事。不過,咱們是同城的人,交情不薄,胳膊往裡彎,兄弟不會向著一個陌生人得罪朋友。有何需要,兄弟會全力相助,但請不要在店中鬧事,不然,兄弟就無法向江湖朋友交代了。姓卓的只要離開店門,他的死活就與敝店無關了。」
話已經說得夠明白,太湖蚊是個做事講原則的人。
「兄弟理會得。」聶兄弟說得有點勉強。
「聶見,聽得進逆耳忠言嗎?」
「荊兄有何見教?」
「兄弟不才,年輕時總算闖了二三十年江湖,不敢說經驗與見識如何豐富,至少見過各式各樣的人。」太湖蚊語氣是誠懇的:「這娃卓的年輕氣盛,煞氣直透華蓋,迄今為止,兄弟還不知該將他列為俠義人物呢?抑或該列入江湖凶魔。
可以斷言的是,他是個積恨甚深,武功深不可測的極端危險人物。對付這種人,所付的代價將極端慘重,令人不寒而慄。聶兄,如果我是你……」
「荊兄之意……」
「離開他遠一點。」太湖蚊臉色沉重:「越遠越好。聶兄,最好乘上尊府的遊艇,到杭州去散散心,夏日的西湖是很迷人的,上靈隱寺燒柱香祈福消災也不錯。」
能聽得進逆耳忠言的人沒有幾個。
話不投機,客人失望地告辭。
送走了兩位貴賓,太湖蚊站在店門外,目送兩位貴賓的背影,消失在忙碌的人叢中,不由搖頭苦笑。
「愚人!」他響哺地說:「名利兩字害人不淺。吳中這條龍,也害人不淺。」
街上的行人其實並不多,城門已閉,街燈昏黃,誰也沒留意街角的小巷口中,有人隱起身形暗中窺伺。
聶兄走在橋右面的碼頭,偕同伴上了一艘等候在那兒的小舟。
小舟立即起航、馳入至楓橋鎮的水道。
不是吳中一龍的人,吳中一龍住在城內婁門附近。
到楓橋鎮,該是郝四爺的爪牙。
在小巷口暗中窺伺的人,隨後隱入小巷深處。
小巷的另一端,巷尾有一條穿越田的小徑。這人一出了巷口,便飛掠而走,去勢如電射星飛。
小舟泊在另一座橋的碼頭上,接下等在該處的兩個人,重新上道。
艙內沒有燈火,黑沉沉的,兩個船夫默默地划槳,船速漸增。
兩個人是熟面孔,厲魄封彤,怨鬼莫真。
「聶老弟,太湖蚊態度如何?」厲魄問。
「不好也不壞。」聶兄苦笑:「他不願打壞他的店,店外的事他不過問。」
「他竟敢不幫忙?」厲魄冒火了。
「他已明白表示,要兄弟不過問。」
「他不夠朋友,哼!」
「有家有業,也難怪他。」聶兄呼出一口長氣:「人不為已,天誅地滅。再說,宗政子秀綽號稱龍,他的綽號是蛟,蛟比龍本來就低一級,所以雙方面和心不和是意料中事,他答應暗中幫忙,已經難能可貴了。」
說話間,船行似箭,已脫離郊區,進入田羅布的郊野,距楓橋只有一半途徑。
河道寬僅五六丈,兩岸楊柳成行,蘆草密布,偶或可以看到臨河農舍的燈光,不易看清兩岸的人。掌舵的船夫眼角瞥見右後方怪影破空而飛,以為自己眼花,本能地扭頭注意,卻發現身旁突然多了一個黑影。
「哎呀!你……」船夫大駭,驚恐大叫。
「怎麼啦?」艙內的聶兄警覺地問。
這種小交通船不是烏篷,而是加蓋方艙,前端張棚的小舟,方艙四周沒有艙壁,四面透空,一眼便可看到船后的景物,當然看到多了個人。
「借貴舟辦事。」不速之客大聲說。
「咦!你…」
「我,卓天威。」
艙內的四個人大吃一驚,齊向後艙搶。
船夫向前仆倒,小舟突然沖向河岸,沖勢太急,太猛,尚未出船的四個人幾乎撞成一團。一聲巨震,小舟有一半擱上了河岸。
卓天威丟掉漿,一躍登岸。
人多人強,一比四。
曾經吃過苦的怨鬼和厲魄,膽氣一壯,首先搶登。
「你們,四個人。」卓天成雙手叉腰,屹立如山:「一定有人知道那晚楓橋客棧的事故,在下要知道那些陰謀計算在下的人是何來路。厲魄封彤,你第一個先說。」
「老夫四個人斃了你,你就知道了。」厲魄這時反而心虛了,色厲內荏,明顯地表示要倚仗人多群毆。
「誰敢向在下動爪,格殺勿論。」他厲聲說:「在下你們這些個混蛋東西已不再客氣了。」
當他粗野地罵人時,便表示他心中不平衡,也表示他將作出反常的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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