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夢幽
商映罪一踏上山路,立覺不妥。
雖則,她以[留餘慶]這屬於[驚紅魘]的邪功密法,緊緊啜住[鐵-雲]一行人,當不至於失去他們蹤跡。然而,隱隱約約,她的神經迴路,搜尋到某種異樣波動,於空氣間四處奔流──她感覺得到。
商映罪停下步伐。她小指微拉,一條張燈結綵般用的紅絲,突的從地面彈起。由牽扯所用力度,不難推測被追蹤群的方位和路徑。[留餘慶]便是以黏性十足的絲線,沾著敵人,而致使對方無所遁形的密術。亦因此,她方才悠悠閑閑的行走。
商映罪抬眼望去。天空沉灰灰,彷佛一頭滾入土污的小狗,肆意甩濺而出的泥塊。壓迫式的色調。且有一大節烏雲,攀纏于山頭。眼前的山徑,簡直大得不像樣,彷佛巨人之道。
商映罪停下步伐。她移動視線,兩顆靈靈黑珠,於眼眶內,滴溜溜轉著。沒有任何一個角度被遺漏。「視的完全性」。情景詭異莫名。黑瞳骰子般,旋轉於銀瓷,恍似某種妖異生物正活動著。赫然,商映罪發現著什麼。她往左後方退了一步。
霎時,大道和繚繞的雲霧,悉數化盡。恍似一開始並不存在。商映罪有些愕然。冷艷的臉龐,暈開邪意,近乎跋扈。她一笑。纖足踏到右前方。一步。場景又復甦回來。商映罪皺眉。畫面的銜接,著實巧妙非常。連她這個似已堪稱當今〈邪系〉第一宗師的[邪],亦看不出所以然。如許狀態,好若樹之骨幹和枝節的連結,有著理智判斷的分章別類,可實際接觸,即能明白──那是個完整的不可分割的一體!
………莫非中計了?………商映罪疑惑。然而,[留餘慶]此等邪術,又怎可能輕易被識破?且她還一無所知?她不能置信。關乎[驚紅魘],她絕對自負。………難道──已陷陣勢?[元尊]一直是四大宗師中最最神秘的一人,說他會設陣,也不用意外。………商映罪細細推敲起來。………若果這小徑真是陣法,則無極散人的布陣之術,確實可怕呀…天然之成,尋不出真章。該如何便好?………
外魔內邪的修鍊,早讓商映罪全身經脈受損。每隔一段──定期的──時間,便會生不如死。全身猶若被天穹狂電刺穿,整整痛她十個時辰。這樣的折磨,猶如心頭之患。只要一日不除,她始終沒可能成為「異道」之首。雖有力,亦無心。………唯有設法求問,精通貫融〈佛脈〉〈道派〉兩種系統內藝的[元尊],方能得救。………自與[魔]一戰後,商映罪即下此決心。
商映罪長吸一口氣,邪力妖勁,迅速流過體內周天。[世難容]。[驚紅魘]再一功法出籠。瞬忽間,她縮回自己的心之核,緩緩而陰冷地「聆聽」──邪功全開,大地的任何聲息,似無一分一毫遺漏,盡數被收回耳內。
於是,她聽到危訊──
危機的訊息!!!
〈怎地這麼久,還沒有動靜?〉月心瞳耐忍不住,傳音問道。
〈瞳兒啊…你就不能有些耐性么?〉
月心瞳理直氣壯,〈不能!本姑娘不需要耐性。有實力就好了呵…〉雲飄簡直要昏了,〈你居然能在江湖逍遙這麼久──也算是個異數。〉〈臭雲飄,你這話是啥意思?〉月心瞳嗔罵。
雲飄聳聳肩,〈字面上的意思。〉
〈你、你,你好樣的!〉
〈我、我,我的確好樣的!〉
兩人顯然又開始「嘴」鬥起來。
躲在他們旁邊的夢幽音,著實不知該如何處理。
驀地,一股沉如焦雷的低喝,響起:〈噤聲!〉轟得雲飄、月心瞳腦袋烘烘然的。原來是鐵毅感受到空氣的波動,連忙制止。
鐵毅不給已嘟高嘴打算來場痛罵的月心瞳機會。說道:〈有人!〉月心瞳總算還懂得分寸。她滿臉含嗔的不願,卻也保持靜息,隱伏。
雲飄看月心瞳宜怒宜喜的神態之幻變,心頭蜜蜜的躍然著。然而,眼底卻有更大的陰霾,烏雲般密布。彷佛某種矛盾的陷入。現象在支解和分構──詭譎異常──雲飄似乎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懷念著「現在」。
過了好一會兒──
四人的表情,益發尷尬。
月心瞳瀕臨爆發界限。
就連鐵毅自己也有些動搖──苦澀的──關於自己的「靈覺」。
反倒是雲飄和夢幽音對鐵毅的話,有十足信心。雲飄自小和鐵毅長成至今,對鐵毅能力,知之甚詳。而鐵毅之於夢幽音,則是英雄形象的絕對體;她對他的態度,已臻至某種壓倒性敬服的盲從信念。
月心瞳嬌滴滴的怒意,漸次地攪動空氣,恰似拂亂一池春水。愈來愈顯明。
眾人難以忽視。
終於!
月心瞳直瞪鐵毅,〈喂!鐵大俠客,你說有人,到底在哪兒哩?〉鐵毅還未說話,雲飄就開口道:〈瞳兒,稍安勿躁!〉〈稍什麼安?勿什麼躁?怎麼你們倆師兄弟,老乾些同樣的事──都喜歡潛伏待敵呀?!無聊死了。上回雖然冰風雪雨,還得躲在樹叢間。但總算知道[罪]潛伏著。所以才這麼做。可這回就慘了。不知道敵人是誰,就四個杵這兒,傻楞楞地等──〉夢幽音暗自拉了拉月心瞳。楚楚可憐。她搖搖頭。
月心瞳見夢幽音一如自叢間跌落的幼鳥凄然泣鳴的模樣,心頭不覺一軟。
而就在此時!
一股冷冷的邪意,倏忽貫穿四人心腑。
鐵毅立即拔刀,往來源處,以眨眼不及的速度,劈去!
雲飄就地一翻,跳起空虛,掀起純亮的焰光,滂沱雨勢般彌天點落。
兩人合作無間。
然則,刀劍一經聚匯后,鐵、雲卻霍然色變。
爾後,一連串密集的勁氣交爆聲,隨著一聲驚叱之後,揚起!
黑刀和銀劍,迅即倒捲風雲,轉撲後方。
鐵毅沖回匿伏處。一看,不禁怒髮衝冠!
而雲飄則是大驚失色。
原來卻是一身看似嬌慵的商映罪,正逼往夢幽音。
彷佛一大塊的死亡,以濃厚墨黑色漬,將夢幽音囊入深幽之暗。
「幽音!」
鐵毅急撲上前,暗凶然出刀,威赫無方。
死亡潛伏於每一瞬間。
剎那,這樣的字句,跳入鐵毅腦底。
像是一種明悟──悲傷而寂寞。
辛酸的星霜。
鐵毅並沒有就此放縱自己思緒。暗之刀宛似一頭狂馬,猝地就衝到商映罪面前。
商映罪媚然一笑,人一閃,左手擒住夢幽音;右手小指「叮」一聲,彈到刀身。
鐵毅雖怒甚。然則,刀的軌跡、法度,卻沒有絲毫失誤。他冷靜如昔。暗之刀一經商映罪觸實,他便感到[驚紅]之邪勁,正延刀入侵。想也不想。腳踏七星,刀旋八方。第四式[春湖帶雨],煙影蒙然,張出迷亂刀芒。
春湖淡邈刀帶雨。
奇異的氣旋,猛然間,往內急速壓縮著,形成密度十足的勁塊。
而黯沉沉的刀芒,卻揭翻一節再一節的煙雨朦朧。
譎怪的兩極!
宛若一座巍然的峻山──鐵毅踏著玄妙其極的步法,往商映罪逼去。
商映罪被迫停撤勢子,但左手輸出的氣勁,依然遠遠宰控夢幽音。
鐵毅猶若置身九泉冥府的地獄殺神。每一步的移動,都像能帶起血雨與及厲嚎的波調。
這一刀,必然驚天之甚!鐵毅的眼光,充斥足使百鳥驚林而飛的不世霸威。且更有哀痛的沉荷氣息;彷佛被巨大的絕望之潮傾歿,而導出曠代殺意。
商映罪空出的右手,向虛空探去,莫知所以地搖搖。
夜色撲熄山的烽火之雄奇。
暗之刀陡地側了一側。
這一側,商映罪人一晃,已在夢幽音背後。
雲飄、月心瞳瞬忽停住。
──投鼠忌器!!!
鐵毅張紅眼。暗方才突然失去力度,實源於商映罪那幾抓,赫地將空氣流向斗轉星移,導使鐵毅刀行方位及布局,悉數落空。甚且,險些傷到夢幽音。還是鐵毅知機──商映罪一出手,他即發覺空間爬進幾隻「蟲化的勁力」,肆意地嚙蝕氣勁。以是,鐵毅擠縮刀勁形成的力塊,若一經舒放,示現[春湖帶雨]刀境,難保不會因商硬罪的破壞,而致準度盡失,誤傷夢幽音。鐵毅瞬間判斷。明白局勢不在自己的控制下。他忙一卸力,硬將刀一橫拖,免去夢幽音開膛剖腹、玉魂消殞的慘局。
而商映罪自「順水推舟」地擒住夢幽音。好若寒夜吹雪。讓人戰慄的態勢。
鐵、雲、月三人僵住。佇於原地。三座石像的具化。
鐵毅冷冷注視商映罪。
宛若山崩之際,天驚地動般的狂怒,纏繞不休於毅眸睛最深層。
雲飄緊著手中的光。兩眼斂而不放的精芒,深深望定商映罪──愁雲深鎖。
月心瞳十分羞怒,叱道:「商虎虔婆,你要怎地?!」
月心瞳這一罵,可讓商映罪意外極矣,「虎虔婆?月大小姐會否弄錯?我──」
「廢話,少說。」凜凜然的殺勢,一如苦澀的枝液,泛漫嘴腔。
對鐵毅的強勢,商映罪有些意外,「難道你們不怕映罪殺了這嬌愛的小女娃兒?」
雲飄飄忽無定的眼神,閃過一絲厲切嘲諷,「商姑娘有何索求,便直說罷…」
「好。果然快人快語。[鐵-雲]的確慧敏。和聰明人交涉,當真痛快。可惜──卻有些無趣。不用多費腦力傳達抑或換取目的,彼此倒也都省事。可一點也不曲折,回離。嘿…
委實太過無趣!」
[鐵-雲]根本沒把商映罪的說話,當一回事兒。只熱切想要得知商映罪的意欲。
商映罪只覺好若掌握情勢的人並不是她。而是他們。
她開始──有些不悅了。
鐵毅和雲飄有相同的共識。在這等情勢之下,以他倆的實力,並無多大可能於霎時底,制伏隱隱與[魔]並為「異道」顛峰人物的「邪浸蒼穹」商映罪。是以,他們唯一的法子,便是讓商映罪動搖──怒抑或躁。
只要她動搖,他們就有安然救回夢幽音的機會。
而生命操於商映罪之手的夢幽音,卻一點也不驚惶。………鐵大哥一定有法子的………
彷佛能夠從她的眼神,讀出這樣的訊息。夢幽音並不渴求語言這頭據生於人類世界的惡鬼。
吶喊對她而言,太過遙遠而不真實。相反的,她以滿心滿靈的寂靜,承受著、等待著。………相信鐵大哥會搭救………鐵毅之於夢幽音,宛若一座緊緊握牢大地之根的巨山;永無崩殞的一日!
「你們是否立場弄錯了哩?人可是在映罪的手上──」
雲飄打斷商映罪的發言,「我們很清楚。所以,請商姑娘快開出條件。」
某種慾望,從骨子底冒將上來──殘-虐。商映罪艷艷而冷冷,說:「映罪還是首回看到待宰的羔羊們,如此跋扈來的!總算開了眼界──還是,你們以為映罪不敢對小姑娘下手?」
還是雲飄,「第一,雲某人一等,無必要迎合商大姑娘的不良癖欲,任你割宰。第二,一代之[邪],當然沒可能不敢下手。奇迹般的生命存在,對而今主控江湖經濟動脈【朱大家族】的真正家主而言,比之貨幣抑或物品,都還要不如。你又怎會不敢?第三則是,雲某人並不以為商姑娘不敢。但是──雲某認定你不會!」尖銳的諷刺,風暴般疾襲商映罪。最後一句結論,猶是斬釘截鐵,直向砸下,半點轉圜都欠奉。
商映罪這之怒的。「好!想不到『雲』的語鋒,如此凜利!可你錯了。映罪不但會下手。而且,還要在此時此刻──你們的眼前,下手!」商映罪沾著夢幽音的手,看似沒什麼出力。然則,夢幽音卻驀地痛得面目白蒼;殘涼之雪一樣。
鐵毅開口:「你殺了幽音,只會導致一種後果──」山石一顆顆落毀似。
「………」商映罪卻不理他。手勁依然按進夢幽音軀體內。
商映罪身為爾今〈邪系〉第一大派【殺紅樓】的實際領導人,她的勁力,自非同小可。
夢幽音的眼神,理所當然,開始失焦。好若遠處,天與海砌合無間的地平線,忽然一個傾斜,產生巨大溝渠。
她的精神,被迫從肉體剝離出來,成為飄零無依的獨體:永恆的擺盪者!
鐵毅心如刀割。宛然間,他似與夢幽音承受著相同痛楚。冷汗凜漓而落。
「商映罪你真想一嘗後悔的果實?」雲飄發覺情勢不妙,當即喝道。
商映罪還不泄勁。燦麗星眸底,是滿滿的冰霜。之冷的。
夢幽音極痛。汗小鹿賓士般,珠珠顆顆,蹦了出來。
「雲少俠所指為何?」商映罪問道。
「你不就是想見雲某人的──師父么?」
此語一出,商映罪眼底飄忽著狡黠的況味。
同一時刻,盤踞夢幽音臉龐的痛楚,煙消雲散。只殘餘些燼灰,微微燒灼。
解去對夢幽音的折磨,商映罪「喀喀喀…」的笑著,「和聰明人來往,亦自有趣味。映罪還沒說出目的,你們便猜著了。難怪你們這般有恃無恐!」說完,兩眼邪瞳,掃往[鐵-雲],「可你們難道就不怕猜錯了?」
和光競逐的絲縷飛雲,膨脹似,充斥於雲飄斜起的嘴角之上:沉默的驕傲!
鐵毅則像是夕陽落照,投射在地面的山影,緲然間,猶有其霸然風味。
「請你們注意點兒,如今掌握局勢的人,是我商映罪!而不是你們。」
雲飄一副雲過無痕的清然,「雲某相信,商姑娘應不至於瞳兒!」
雲飄驚叫「瞳兒」的緣故,是由於一直默然不語的月心瞳,忽然動了。
月心瞳倏地直撲商映罪。
商映罪魅然笑著,正待輸出真勁,戳入夢幽音體內。然則,陡地,她臉色大變。
月心瞳迅速跨越七公尺的距離,來到商映罪身邊。
商映罪動也不動。眸里的世界,像是重重掩埋著寧靜殺意的黑暗森林之域。
顯然,商映罪再次著道!
機會終於來了。鐵毅、雲飄二話不說,隨即補上。
月心瞳一對纖纖玉手,一前、一后,拆解式搭到商映罪的手。………還好有公公的香氣七散。不然,這回夢妹妹可慘了。………月心瞳的香氣七散,再一次發揮奇效。
卻原是,月心瞳趁著商映罪被[鐵-雲]兩人激怒之際,悄悄捏住一把木頭散;再暗地運上[香傳千里]的異勁,催功將木頭散的粉末,揮發開來──煙塵般散布空虛,緩緩,猶如潛伏的瘴氣,精準而不覺間,侵蝕了商映罪,令其動彈不得。
若是僅僅讓對方不得動彈,普通「點穴」功夫,便可達到。允稱【迷月香之流】有史以來第一人的香修令,又何須進行開發和調配的工作?!是之,此一木頭散,最神妙處,乃在使人體內經脈血氣的運行,霎時僵敗一如朽木。易言之,木頭散不僅僅針對肉體的象:肢-體。它還能夠更深入肘制肉體的實:功-體。於是乎,導致肉體機能,不論是里或表,都陷入停頓狀態。一切的運行效路,悉數都被與其說是凍結,不若說是封鎖,來得更是恰宜。這即是因何以商映罪的功力和修為,居然會動也不動,任月、雲、鐵三人向她而來。
眼底厲光森森而凜的商映罪,遽爾脹紅臉,好似一輪擁有太多光和熱的烈日,直欲鼓裂一般。而下一刻,卻是一股冷風灌入,瞬間,商映罪面龐,彷佛打開一個充斥惡意與及殺意的黑盒,弓滿沉痛似的寒冽味兒。
不過才眨眼間的事,兩造各自發生動作──
衝突猛烈的進行著!
在因商映罪的拿捏──痛楚──以致於澀酸的汗,匯若一條小龍,蜿蜒入瞳睛深處的夢幽音眼界看來;一切都像是一場荒謬的戲劇。彷若別人記憶的切片,任意入侵她的腦界。
一個畫面、一個畫面,停格式的播轉於視線。
永不結束的夢魘!
她並不明白眼前的意義。她只知道肉體正欲潰敗。從風的盡頭,灰飛煙滅──緩緩、緩緩的。………原本不是要埋伏,將敵人擒服么?為何會弄至這般田地?………纖細的心靈,閃過疑惑。關於這一點,她的的確確不明白。一切都是在發生之後的許久,或者才能懂得其發生的真正意涵。事件的走勢,太過快速,走馬看花。夢幽音還未臻至通透的心靈,吸收不了。於是,她恐惶。然則,對鐵毅的信心,卻無底限的支撐著她,去面對「肉體」對意識的叛離與及扭曲。
眼眸里持續湧現的鏡頭,猶若貓之夜瞳,閃爍奇妙而輕盈的玩味。
脫落的精神之靈──宛似蒲公英炸散的小株白蕊,隨著海濤般天穹之藍,上上下下、起起伏伏翻湧──僅能依泊一縷相思之情。夢幽音驀地隱約察覺生命真義………「心陷」囹圄之中,反倒體驗了自由的可貴與及高度。夢幽音還不能確實地知解這層意義。然而,那樣的感覺,無疑,是曼妙的。脫竅而升,直欲融入這一片天地。
像是絕望之海中唯一的一對希望之翼。
夢幽音猶是蘊涵痛楚刻痕的臉龐,驟然綻開一份絕美的粲然笑意。
夢之盡、幽之深。
好似夢境之中,有什麼美好的事,正發生著一樣。
瞬間,崩離支裂的破鏡,重新彙整,再組新的體態。
夢幽音跌入更深層的迷亂與及暈眩。
………
夢幽音的變化,並沒有影響局勢的變化。
現實仍然以霸道至極、永不溯轉的速度,逸向遙遠的時空彼端。
當月心瞳便要扭走商映罪搭結於夢幽音肩上的手,且將關節拆卸之際──正是商映罪全力催動邪勁,赫然突破木頭散禁制的時候!
………連續兩回──竟然連續兩回,都折在看似爛漫無機、蠢貨一個的月心瞳手上,簡直是個污記。徹底而不能容許的羞辱。………商映罪殺機瀰漫,[驚紅魘]第五式[樂中悲],一時間,空虛中擠滿亂頭鑽動、小蛇般的氣勁,漫遊向月心瞳。
月心瞳面臨極大險境。她怎也想不到,商映罪居然不受影響似的,向她進行猛烈反擊。
雖說木頭散有其時效。但再怎麼保守估計,亦都還有十秒。然而,商映罪竟連一秒都還不到,就加以破除──之糟──
尤其商映罪的勁氣,更是詭譎難度、刁鑽莫名。月心瞳疾撲的勢子,唯有狠狠頓下。高速中戛然而止,滋味絕不好受。月心瞳難過得像是肚子給人落實地挨了一拳。可沒時間抱怨。這點,月心瞳清楚。她右手一翻,渺渺然,紫巾席地飛出。一節軟體動物般的幽紫,和地面僅距十公分,一陣滑行后,突的,餓獸一樣──玄虛之間彷佛有什麼足可噬飽的東西──紫巾落力攀上去,恰恰形成一幕紫色屏風。
「噗噗噗…」
微微,像是貓酣眠,乍醒還睡之際,所發出低低鳴喃般的觸爆音,輕浮飄蕩。
月心瞳如遭電擊,全身顫——的悚寒。千萬蜿蜒勁力,一經撞實,居然逕行自我撕裂,從中剖開,疾噴森嚴的殺機,照月心瞳襲去。那光景,好若蛇群於一聲呼哨后,遽地由口中吐出一珠珠穢臭難擋的氣體,氤氳地照敵人蓋到。月心瞳想也不想,手腕迅快一圈,紫巾風一般,劃出一處真空圓周帶,將自己緊實裹住。她可不想和這樣詭異的勁擊打交道!
同一時刻,商映罪的勁力,業已籠罩月心瞳。彷佛千斤大鐘,緩緩而執著,欲將月心瞳完全封閉。猶幸月心瞳從勁意的變化,知曉商映罪的意圖,連忙自圍成一個紫巾圈;否則,今日[香魂]恐怕真箇要香魂飛逝,一赴黃泉。只是險境依然未去。
就在此時!
一聲清吟,嘯起。
「鏘…」
鳴響不止,宛如古寺晨鐘,裊裊不絕地懸揚于山間。
穿透雲之海而出的一-線-曙-光──
生命的、希望的一-線-曙-光。
雲飄的劍,及時到來!
[有情人間]第二式──
[冷眸綻星暉殺絲]!
光於半空,一個流動,虛擬出眼瞳之狀。
「刷!」
光之劍勁甩,像是將纏繞劍鋒上的「什麼」,給拋投出去。
冷冷、冷冷的劍氣,赫然套鎖往商映罪。
其後,劍之星,耀舞威揚。
──星光燦亂於眸的極深處──
周遭的空間,驀爾,塞滿絢爛的精光。
像是夜空星兒,肆意得讓人歡欣鼓舞般,恣性飆灑它們的絕頂光采。
寒星點點,紛紛划向月心瞳。
等於一場滂沱大雨,猛然砸在一個臨時搭起的棚架。
雲飄的劍氣,將附葛於紫巾之上「龐然大物」般的勁力置布,戳出千百大洞。
「乒乒咚咚…」的。
月心瞳嬌叱,兩手聚力,推動本重逾千鈞──彷佛置身幽黯的深海底,重力無止限的巨大──的紫巾,硬是由里而外,將黏液似氣勁,悉數祛除一空。月心瞳人蹬起來,躍往半空。
雲飄回飛。對自己這一劍,他顯得自信十足。雲飄連人帶劍,再投商映罪。
商映罪明白雲飄光之劍所發的虛畫之眼,其實是凝聚度極高的劍氣。隔空可制敵。然則,她是何許人也?!一個區區劍氣,居然亦妄想把她的動作,完全閉鎖。………簡直無謂。………商映罪兩手掠一往外撐,便待突圍破出。
然而,鐵毅又豈會讓她趁心如意!
雲飄一使出[冷眸綻星暉殺絲],鐵毅便前撲,刀左擦右切,將其劍氣蹬送開去。
再無花無巧的劈下一刀,砍到商映罪左手。
商映罪終於不得不放手。
即使是她,也斷斷沒有道理輕視[鐵-雲]兩大高手的合擊!
尤其是他們傳自[元尊]的[天-地-無-限]──鐵毅一把拉過猶在失魂狀態的夢幽音。右手又是一刀,橫向斬去。
動作兔起鵠落,一口氣還沒吐完,四人便各自完成一回的攻防。
大勢底定!
刀劍交加,沉厚與輕靈兩種勁力,將商映罪迫得暫時失去攻擊能力。
雲、鐵兩人的幾下動作,真可說無斧鑿之隙。全然的、緊湊的,將商映罪逼得出不了手。到底還是兩人配合無間。一人救一人;且還近乎完美無間,接續著攻防。兩人的默契,讓人心寒!
同時,商映罪亦明白一件事。………[鐵-雲]似在武藝上有更長足的進步。能夠感覺得出來。某種蛻變之後的力量,充沛地躍動著。………接連和[四妖]、[夜梟]、[魔]等不世高手對決之後,顯然他們吸收不少激素,竟致使她施展不開。
鐵毅將救出的夢幽音,用勁一拋,輕輕巧巧地推到亦才脫身的月心瞳旁。
「照顧她!」鐵毅喝道。
一個疾轉身,暗之刀凜出千千款款之華,異常輕柔。
──水月思離蝶夢江──
鐵毅不敢分神,與正回身攻來的雲飄,一個錯身,交換方勢,再襲商映罪。
雲飄這一劍式,可還沒有完結,更絕的還在後頭。
光之劍亮耀奇異的輝采──像是站在牆上的貓兒,不堪太陽激烈射落的日光,於是乎眯著眼;其眼縫底,閃閃爍爍炸出的沉森冷意──猛然,雲飄一扯劍。原先射向月心瞳,助之突破商映罪圍勁的劍氣,立即給拉得一動。
──牽-引。
和商映罪邪力抵觸,解體為懸浮粒子的劍氣,沒可能的,重新凝聚起來。
並飛快沿著光的拖行軌跡,穿越而來。
冷眸綻星──暉殺絲;這才是真正的暉殺絲呀!
劍氣銀芒風暴一樣,洶湧澎湃地朝雲飄之劍射來。
並自動於劍尖匯合,形成滾大球勁。
同一時刻,雲飄整個人陷入似搖若靜的擺盪波調。玄秘非常。
鐵毅亦晉入某種幽然的意態。
殺意之前的龐然寂靜!!!
下一刻,雲飄已連人帶劍,射到商映罪身邊。
一劍掃去!
商映罪剛將鐵、雲所布下勁力,消除得一乾二淨之際──雲飄的光,業已至。
另一邊,鐵毅老實不客氣,暗之刀柔柔款款的刀氣,轉瞬亦抵。
一刀、一劍,將商映罪的進、退路,密密切切封合。
商映罪邪然一嘯。宛若腳底之下深處傳出的妖物之哮。
連大地亦鳴動起來。
[聰明累];[驚紅魘]第九式。
嘯聲之後,商映罪兩手捏訣,食、中指各自一伸,遽爾挾緊暗和光。
鐵毅的刀、雲飄的劍,就像生根般,扎於商映罪的指縫。紋風不動。
雲飄悶然一哼,真力一轉。勁意如心,劍氣縱橫:發!
沾附劍鋒的球勁,忽而迸裂,化作千絲萬縷,蜂擁似,朝商映罪嚙去。
鐵毅嘿然一奪,帶著商映罪的身子,就是一側。他再一送,「崩!」運勁掙開商映罪的鉗制。再一個轉向,刀的斜切面,對準商映罪,流星般滑去。蝶-之-舞-夢──[水月夢蝶]。
刀勢為水。刀鋒是月。刀意若夢。
而蝶嘛…刀在人為。蝶可以是刀。又如何不可以是人?
刀蝶;蝶之刀。
人蝶;蝶之人。
鐵毅這一刀,全然顛覆刀之凶霸,一如默然對著月夜低思無語的山,於靜止中,展示著無與倫比的動態。刀宛若蝶之雙翼,輕輕然,空氣般──簡直不知道何謂重力──的飄到商映罪上方。
[星暉夢蝶]。
[天-地-無-限]第二式。
商映罪突然惡意十足,一笑。
而後,退。
她這抽身一退,讓鐵、雲二人吃足苦頭。
所謂[聰明累],立意於將全身真氣卸空不用,只余兩手四指的勁道,控制兩方夾擊而來之敵人的方位,讓其自相殘殺、兩敗俱傷。端的是陰毒非常。只這一式,對施使者亦相當危殆。要是一個計算不好,時機、力道、方位任一環節有所疏漏;甭說克敵,恐怕就是自己的一條命兒,亦得送掉。而且,還需不讓敵人覷出意圖,不然一個將計就計,也唯有落個身敗人亡的下場。
虧得[驚紅魘]這一套邪功,本就分成擁有同樣招式名目的[十二勢]、[十二支]兩種系統。其中,[驚紅十二支]為運算人體勁氣,與及天辰場地等等變異狀況的奇術。因是,商映罪以[十二支]的[聰明累],推算出[鐵-雲]的合擊時間,再經具體招式[十二勢]的[聰明累],予以兩人互殘可能的確切實踐。鐵毅、雲飄兩人於不覺間,便著了道兒。
鐵毅、雲飄一眨眼,失去商映罪的身影。甚而,根本沒有察覺任何勁氣的流動。
彷佛商映罪這個人憑空消失。這亦是[聰明累]算計而致,乃是其厲害之處。商映罪這一退,看似沒有什麼,實則是機關一回。要知,絕頂高手的對決,經常於勁氣掌握狀況、意志力高低、氣機強弱等等因素,論英雄之敗成。是之,高手往往對氣,有著敏銳得可怕的感度。且人的移動,本會造成氣流變異。這一點絕逃不過高手耳目。更何況是[鐵-雲]這等級數的強者!
商映罪的[聰明累],就從這些方面著手整治敵人。首先,在夾住刀和劍之時,她已由腳跟處往後,延伸出一道又一道的真氣,漫布一個具有大吸啜力的漩渦之勁。而後,鐵、雲發招──早將所有真力悉數回入「氣府」的她,一邊以刻意留於身後路徑般的真勁,挑動後方勁力團,將自己導引過去;同時,還用最後殘餘的真勁,於極短暫時間,預先封死周遭的氣流,乃得煙滅她移動必然有之的氣勁響音。
「累」一字,正是該邪招的精義。累者,累蓄也。非是疲累之累。「累」便是一個階段接著一個階段的延續及發蔓。確實是心機沉重的一式邪功。誰人又會想得到其中有這等複雜而綿密的玄機!?
當下,鐵、雲栽進進退維谷的窘境。兩人一個眼神交會,立即作出適當反應。鐵左、雲右,各擇一方,硬是將原有勢道,迫得轉彎而去。猶是[鐵-雲]收發如心,方不至釀成慘劇。相殘危機,頓時弭平。
但終究──鐵毅、雲飄因過度收放真勁,而喀血。傷退!
有能力讓[鐵-雲]於這麼短時間、齊齊負傷的人,當今天下不出其四。即武林四大宗師「僧尊俠魔」。商映罪這一手,立刻證明她有絕對實力,能與「魔天縱橫」爭奪「異道」
之首。
雲、鐵迅速退回月、夢身邊。掣刀、持劍。對著這絕不下於[魔]的當代之[邪]!
雖讓人奪走夢幽音。但商映罪看來像是一點也不介意,「唉…如此一來,映罪只好費一番拳腳。」顯然,她要大開殺戒,「不過嘛…在那之前,你們還是先注意注意你們的幽音妹子唄…」
鐵毅聞言,探往夢幽音。
雲飄維續一定警戒,以防商映罪聲東擊西。
「幽音!」
雲飄耳邊忽然發生甸實的震蕩──是鐵毅的低呼。
原來,夢幽音真的不妥。
只見夢幽音的眼瞳,全無先前靈靈飄飄的神采。反是空茫然一片。
鐵毅怒喝:「你對幽音作了什麼?」萬馬奔騰般的殺機,爆裂式充溢於空玄。
一隻陰魅,飄蕩於商映罪的臉龐底,「你說呢?」她問而不答。
情勢劍拔弩張。
一-觸-絕-發!
這時,驀地──
有個人說話:「罷手!」
商映罪赫然色變。………這人,是誰?………竟可直來到身側,她還猶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