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章
真定城風雨欲來,烏錐馬引起了無窮劫難。
雙方在勾心鬥角,暗潮激蕩。
崔長.青久走江湖,當然知道強龍不鬥地頭蛇的道理,即使有天大的本事,單人獨馬成不了氣候,全城的潑皮地棍群起而攻,明槍暗箭齊來,鬧出人命便可能在官府落案,那就犯了江湖大忌。因此,他去找本地的地頭首領談判,理在他這一方,他必須軟硬兼施先站穩腳步,明白地警告對方,萬不得已豁出去,對誰都沒好處,大不了他溜之大吉遠走他方,光桿一條無所畏懼,死的可是真定的一群小混混,無奈他何。
先禮後兵,他這一著相當狠。在外面混的人,真正不要命活膩了的人並不多,說明利害,必可收到嚇阻之效。明知闕大小姐她決不會罷休,他便有了在真定出事的藉口,可以放手辦事了。
其實,他並不想管飛豹郝天雄的事,但牽涉到三百餘條。人命,他便不能袖手旁觀了。
他浪跡江湖,劫富濟貧並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名不正言不順,說穿了只是個不畏王法的大賊,列於黑道之林,誠何少去管綠林大盜的行事?他的所作所為,連他自己也不能說是行俠仗義呢!只不過他天生俠骨、不恥那些窮凶極惡的邪魔外道所為,插上手便不能不管而已。
三百餘條人命血案,碰上了豈能不管?再就是恰好碰上陰大小姐找麻煩,他更不能不管了。
回到客房,他守約等候一天,不主動挑戰b
柳老大夠朋友,全城的潑皮地棍;一個個銷聲匿跡,躲得遠遠地。
半天過去了,一無動靜。
客棧的夥計,卻一個個心驚膽跳,宛如大禍臨頭,惶惶然不可終日。
午後不久,一枝花穿了一身青袍,大袖飄飄,顯得風流瀟洒,配了一把長劍,施施然踏入了店門,
掌柜的眼尖,一眼便看出不是住店的,心中一跳,慌忙親自迎出,拱手強笑道:「公子爺請坐。」
一枝花點點頭,說:「免,在下要見崔長青。」
掌柜的心中雪亮暗暗叫苦,苦笑道:「崔客官剛在對面午膳返店,目下在房中……」
「領在下去。」
「是,王三,來,領這位公子爺去見崔客人。」
過來一名店伙,膽戰心驚地說:「小的領路,公於爺請隨我來。」
崔長青正在品若,一面閱讀擺在几上的手稿。這是他從孤魂的石室中得來的,是孤魂參悟奇學十年心血的結晶,十分珍貴。
孤魂花了十年心血,獨自在暗中摸索,逐日記載進程,成功與失敗皆記得清清楚楚,更在手稿中指出成功與失敗的癥結所在。如果悟力高的人看了這三部手稿,去蕪存菁綜理出其中脈絡,事實上不需重花十載光陰,因為其中最少也有一半日子是失敗的記載。
崔長青悟力驚人,記憶力出奇地好,過目不忘,一字之差亦難逃他的慧眼。數日來,他已熟記手稿中的每一個字,參悟出其中脈絡,而且加上他本身的見解、經驗、教訓,他已將孤魂孫秀尚不算功德完滿的一門絕學,整理出一條研習的坦途。如按他自己的構想參修,很可能失敗,也可能比孤魂所期望的成就更高。
可惜,他抽不出時間找地方苦練。
目下,他仍然在手稿中尋覓可能成功的蛛絲馬跡,也許在一而再閱讀中,突生靈感點破天機呢。
正在全心默誦,「砰」一聲大震,門閂折斷,房門大開。
他一驚而起,順手將三疊手稿揣入懷中,左手本能地扶住了茶杯,功貫指稍候機反擊自保。
一枝花出現在房門口,向店伙舉手一揮。
店伙踉蹌退去,房內房外鴉鵲無聲。
他安坐不動,冷冷地注視著這位踢門而至惡客,心想:「好俊的年青人,可惜一雙眼睛太活了些。」
一枝花打量著他,敵意益熾。
雙方不言不動,氣氛漸緊。
最後、是一枝花忍耐不住,哼了一聲問:「你就是崔長青?」
「你不服氣?」他反問,針鋒相對,語氣同樣狂傲,同樣無理,充滿了火藥味,雙方頂上了。
「你出來。」一枝花陰森森地說。
「貴姓?」』
「姓卜。」
「替誰出頭?」
「你心中有數。」
「抱歉。」
「闕姑娘彤雲。」
「哦!很好。」
「出來說話。」一枝花招手叫。
他仍然安坐不動,冷冷地問:「你踢破了房門?」
「不錯。」
「但你不敢進來。」
「什麼?」
「在下要討公道。」
一枝花冷哼一聲,起步踏入門內說:「在下接了。」
崔長青扣指疾彈,茶杯破空而飛,平穩地,快速絕倫地向一枝花飛去。
一枝花冷冷地伸手說:「班門弄斧……」
手剛接住茶杯,杯蓋突然更快地前飛。
一枝花大驚,扭身急閃。
杯蓋擦耳而過,飛出院中去了。
杯中的荼因晃動而潑出,濺了一枝花一頭一臉,當場出彩。
崔長青大笑而起,挾了沙棠木劍向外舉步說:「小意思,抹把臉就好,失禮夫禮。在下出來了,卜老兄,你想在客店動手拔劍?不方便吧?」
一枝花的手落在劍靶上,聞聲乖乖放手,咬牙切齒地讓開出路,沉聲道:「咱們出城走走,敞開來算。」
「請。」
「走!」
一枝花領先便走,出店後向東門方向舉步。崔長青卻說:
「卜老兄,該我擇地方。」
「你怕什麼?怕埋伏?」
「哈哈!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老實說,在下不信任你。城外東南角是衛城,闕大小姐萬一出動千軍萬馬,我崔長青可吃不消。」
「你……」
「你得聽我的。」
「如果在下不聽你的……」
「你可以在街心拔劍,這可以表現出你的英雄氣概。」
「好吧,依你。」
「這就走。」
南門外滹沱河旁,在廣濟橋西面半里地,是頗有名氣的回龍廟,也稱滹沱河神廟,官府春秋致祭河神,皆在此廟舉行,因此廟貌宏偉,廟前有寬闊的廣場,廟側是河,平時遊人不多。
崔長青從南門來,知道這處地方。出了城,向回龍廟走去,一面走,一面向跟在後面的一枝花說:「你姓卜,大名還未見告。如果認為見不得人,不說也罷。」
「反正你是要死的人,何必多問?」一枝花大刺刺地說,傲態凌人不可一世。
「記住你的名號,萬一在下死了,也好到閻王面前告你呀。」
「卜某不信世間有鬼神。」
「不足為怪,在下也不信。信口聞問,如此而已.不過,等會兒拔劍動手,在下只知你姓卜,其他一無所知,殺了你之後,在下如何替你善後?」
「你放心,死的必定是你。在下將你的屍身扔下河去喂王八,一了百了。」
「萬一你失手……」
「沒有萬一,死的必然是你。」一枝花語氣肯定,極為自信地說。
談話間,已到了廟前。崔長青說:「老兄,咱們就在此地比劃比劃,你有何高見?」一枝花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回龍廟門,劍眉深鎖,略現不安的神色,說:「你怎麼選在這處地方?」
「怎麼?你有顧忌?放心,在下沒有助拳的人。」
「回龍廟的廟祝,是在下的朋友。」
「哦!你倒有助拳的,在下選錯地方了。」
一枝花哼了一聲,不屈地說:「你少臭美,殺你一個小輩,還用得著朋友助拳?你在外面等等,在下進去打個招呼,免滋誤會,並請他不加過問。萬一他不明底細,出來不由分說拔刀相助,豈不有損卜某的威望?」
崔長青往一株大樹下一靠,說:「好吧,在下在此地等你出來。」
一枝花向廟門定去,扭頭冷笑道:「即使你想進,也插翅難飛。」
崔長青畢競年青,耐性有限,迫急了自然心中有氣,冷笑說:「你這人夜郎自大,狂得太沒分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那副尊容,象不象個有真本事的人?大概是吃狗奶長大的,天生的狗性欺善伯惡,也生了一雙狗眼看人低,混帳透頂。」
一枝花自取其辱,這一串惡毒難堪的挖苦話,份量重得令人受不了,立即急怒攻心,一聲怒嘯,拔劍回頭反撲,突發絕招「萬花競艷」,灑出了重重劍網,以雷霆萬鈞之威,向崔長育狂野地攻去。
崔長青挾著沙棠木劍向側一閃,脫出了重重劍網,他不敢大意,看對方衝刺的兇猛劍勢;他知道這傢伙難怪如此狂妄,果然藝業不凡,且先看看再說。
一枝花一招走空,劍虹疾轉,如影附形跟進,劍花再吐。毫無顧忌地緊迫進攻,捷逾電光石火。
崔長青立即抓住機會,斜移一步木劍出鞘,脫出對方的衝刺正面,「刷」一聲還以顏色,木劍不偏不倚鑽職而入,閃電似的拂過一枝花的左脅下,半分之差,幾乎削掉一枝花的肘尖,「噎」一聲輕響,一枝花脅衣裂開了一條縫,並末。傷肌。』人影中分,點到即止。
崔長青擲劍入鞘,冷冷一笑道:「朋友,滿招報,謙受益,這一劍你該已受到教訓了。
看尊駕儀錶非俗,氣宇軒昂,決非庸俗之輩,何苦受闕家的蠱惑,替闕彤雲火中取栗?你走吧,回頭是岸。」
一枝花羞憤難當,厲聲道:「你敢等卜某片刻嗎?」
「等又如何?」
「在下進廟邀一位朋友來。」
「邀他來助拳以二打一?」
「你敢不敢?」
「好,在下答應你。」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可不能毀約一走了之。」
「笑話。你既然不放心,在下陪你進去。」
「好,』走!」
兩人並肩向宏偉的廟門走去,不象是仇人,倒象是朋友,只不過一個神色泰然,一個又恨又惱而已。
剛踏入廟門,裡面突傳來一聲嬌呼:「果然不錯,他來了。」
一枝花臉色大變,扭頭搬腿狂奔。
紫影入目,來勢如電,一枝花必定跑不了。
崔長青的處境很糟,紫影急射而至,他正好擋在去路上,眼看要掩上,而且紫影可能認為他是一枝花的同伴,而不分皂白向他襲擊。
變化太快,不容他思索,自衛的本能驅策著他出手自保、側閃、出招、沉喝:「慢來!」』。
「啪!」紫影接了他一掌,一掠而過,幽香入鼻。
他感到掌心一麻,馬步虛浮,退了兩步撞在門上轟然作響,只覺氣血翻騰,不由大驚失色。
紫影沖勢難止,飛出門限到了門外,遠出六七步方倏然止步轉身,訝然叫:「咦!是你。」
「咦!是你!」他也脫口叫。
原來是在方山邂逅的紫衣美麗少女,那次她與一位紅衣小姑娘,及一位叫三姨的人同行。
紫衣少女臉色一變,意似不信地說:「想不到真是你,可惜哪!可惜。」
他一頭霧水,問道:「可惜什麼?」
紫衣少女輕搖玉首,轉身匆匆走了。
一枝花早就逃得形影俱消,他只好獨自回城。對紫衣少女所說的話,他大感困惑,百思莫解。在方山,這位高貴和氣美絕塵寰的少女,對他不是相當友善嗎?今天為何變了態度?
他愈想愈糊塗。
紫衣少女接了他一掌,令他悚然而驚。這麼一位水蔥似的嬌弱少女,竟然有如此可伯的掌力,幾乎毀了他的手掌,內力直撼心脈,委實令人難以置信哩!
一枝花繞道逃回城中,不回闕府,直棄西北玉井巷的延壽庵。
延壽底是一座小小的庵堂,住了十餘名尼姑,與六七名帶髮修行的苦命女人,是男人的禁地,門禁森嚴,是苦修庵而不是香火庵。
庵兩側皆是民宅,右鄰是一家木匠店,店面甚小,生意似乎頗為清淡。
一枝花踏入店門,並不向正在幹活的兩位木匠打招呼,直趨內間。
原來這裡是他寄居之所,內堂別有洞天。推開內堂門,藏在門后的一名中年人閃出笑道:「賢弟,你還記得回來?」
一枝花脫下青袍,神色緊張地說:「別提了;好險。」
「怎麼啦!闕大小姐將你趕出來了?」
「她?那浪貨怎捨得讓我走?她……」
「那又……」
「紫雲仙子那潑辣貨來了。」
「什麼?」中年人驚問。
「如果走侵一步,大哥,恐怕小弟已進了枉死城;橫屍回龍廟了。真糟,恐怕在回龍廟棲身的宮前輩,必定凶多吉少……」.門外一聲哈哈,有人叫:「既恐怕,又必定,你的話委實令人難以捉摸,你希望我死嗎?」
一個鷹目炯炯留了山羊鬍的花甲老人,微笑著進門直趨大環椅落座。
一枝花苦笑道:「宮前輩,回龍廟怎會被那潑辣貨找到的?」
宮前輩笑道:「不足為奇,有人通風報信。你只顧逃命,哼!真沒出息。」
「那潑辣貨只有一個人?」
「回龍廟確是只有她一個人。老實說;她一個人已夠令人頭痛了。卜義,你同來的青年人是何來路?」
「咦!前輩看到了?」
「看到你逃命,我老人家就躲在積金爐旁。那小丫頭以為我老人家已經溜了,卻不知我並未遠走。」
一枝花將與崔長青約斗的事說了,宮前輩一驚,說:「那麼,這小於是兩月前大鬧開封府的崔長青了,這人來路不明,至今還沒有人能摸清他的底,,甚至連他是黑是白也一無所知。血花會說他是黑龍幫的人,他該是咱們黑道的朋友。卜義,千萬不要招惹他。」
「但……晚輩已答應了闕家……」
「呵呵!你幾時守過信諾?」
「闕姑娘……」
「你從來就沒有與一個女人思受五天以上,喜新厭舊得手便棄如敝履。傻瓜,這次你大概鬼迷心竅……」
「宮前輩,你就對付不了他?」
「林家的人已經令咱們喪膽了,為何又多樹一個可怕的強敵?」
「你是說,林家……」
「來了一大半。」
「林白衣也來了?」
「今早你躲在闕大小姐的香閨內,卿卿我我難捨難分,怎知外面的事?今早有人看見那小畜生在東關現身,他比那些鬼女人來得更早。」
「他目下……」
「你只顧逃命,老夫卻隨後跟蹤,總算查出他們的落腳處了。」
「在何處?」
「北門外牧庄三家附近的農合中。」
「糟糕!咱們……」
「咱們目下必須決定,是留?是逃?」
「這……」被他們追得上天入地,委實不是滋味。「怪,他們怎知咱們逃來此地的?」
「自然是你這位到處留情的色中餓鬼,留下被人追蹤的線索了。」
「這……不會吧?」
「人家卻追來了。」
一枝花象是突然想起了值得高興的事,喜悅地說:「有了,有一個人可以對付他們。」
「你是說……」
『枝花用大姆指向左鄰一指,說:「甄寡婦。」
宮前輩猛拍大腿,叫道:「哎呀!我早該想到她的。」
「我負責找她。」
「對,你找她,不伯她拒絕。還有。」
「還有什麼?」』
「咱們想辦法把崔長青拉過來。」
「你是說……」
「我來想辦法。」宮前輩頗為得意地說。
「可是,晚輩與他……」
「你就別管了。梁龍。」
中年人欠身道:「前輩有何吩咐?」
「你到雕橋韓家跑一趟,務必將韓家四傑請來,乾脆一不作二不休,,在此地把林家的人埋葬掉,一勞永遠,免得他們像附骨之蛆般緊隨不舍死纏不休。」
梁龍有點為難,遲疑地說:「可是,韓家四傑……」
「把你弄來的連城壁送去,他們准來。」
梁龍哎口氣說:「可是……委實難以割捨……」
「你要命還是要壁?」
「這……好吧,我忍痛送去就是。」
「那就快走,來回三十里,你得趕快。」
「好,我這就走。」
宮前輩站起說:「就此決定,咱們分頭辦事。千萬小心,放機靈些,別讓林家的人盯上,那就萬事全休啦2」
崔長青回到客店,仍感到心中懍懍,對那位功力奇高的紫衣少女,耿耿於心難以釋懷。
如果在回龍廟雙方正式交手,後果如何?他委實不敢想象。
他的信心開始動搖,因此悶悶不樂。
更衣洗漱,取出了藏在懷中的手稿,往几上一丟。驀地,他心血來潮,重新一把抓起手稿,腦中靈光一閃,付道:「孤魂孫秀偌大年紀,依然肯花十載光陰參研絕學。我年青,怎能就此滿足?內家氣功與搏擊術,乃是一切武學之宗,我已經參悟其中奧秘,為何不自己參修?如果我苦練,不但孫前輩的心血沒有白花,我自己也獲得一門至高的防身保命絕技,何樂而不為?」
接著,他想到手稿中的練功進程,心中又有些躊躇難決。手稿中指出修練的方法與進程,皆大逾武學常規,雖是武林正宗奇學,但卻有些無窮邪味,走路徑,行詭道,反常規;趨險絕,而且太毒太霸道。孤魂死前行雷霆一擊,七個宇內一等的邪道高手,無一倖免。要不是薄命花出現亂了孤魂的神智,那天在場的人也休想活命。這種出手傷人的可怕奇學,練成后不見得是福,在他來說,他是個心腸並不算太硬的人,是否承受得良心的譴責,頗成問題。
不管他是否肯下定決心苦練,他直覺地感到這三冊手稿,如果落在旁人手中,定非武林之福。
首先,他把手稿付之一炬。行走江湖有不測,帶在身邊太過危險。
焚完手稿,他賂為寬心,自語道:「目下,只有我知道孤魂所創的絕學是如何練的,孫老前輩地下有知,會不會責備我不曾替他發揚光大?不過,有一件事我可以確定,孤魂是成功了,臨死且曾發揮絕學的威力,他可能九泉瞑目。」
他倒在床上胡思亂想,決定今晚由闕家走走。府城至井烴僅一百三十里,馬程僅大半天,鬧了這兩天,飛豹郝夫雄應該可以趕回來了。
他卻不知,掌理三關的負責人,豈是可以任意離開的?當然他也不知今早闕家方派人至井陘關報訊。
正在心中盤算,該如何方能證實闕定南是郝天雄,驀地「砰」一聲大震,窗戶被一塊磚頭打破,紗紙破裂,斷了兩根窗格,磚頭掉入房中。
他無名火起,心說:「好啊!居然叫人放潑了,這是甚麼話?」
不等他衝出房,外面傳來一聲驚叫,腳步聲急驟,扔磚頭的人可能被人打跑了。
他啟門外出,一個鷹目炯炯留了山羊鬍的花甲老人,正向他的房門走來,含笑招呼道:
「老弟,可惜那潑皮跑掉了,老朽也給了他一顆小石於,差點兒打斷他的狗腿。」
「謝謝,這些潑皮無聊得很。」他笑謝,出房又道:「在下崔長青,請問老伯尊姓大名?」
「呵呵!老朽姓官,官兵的官,這姓很少見。老弟,你不能再住在客棧里了。」
「怎麼啦。」
「那些潑皮全是街頭巷層的無賴,他們不敢和你爭強鬥勝,卻可以晝夜不停地前來騷擾,丟瓦片扔石頭,敲窗戶砸屋頂,你出來他就跑,想想看,你受得了?」
「哼!在下不在乎,下次打斷他們的狗腿。」他恨恨地說。
「好,就算你能扭住他們,打靳熄顆的蘑露,蘇更吃不消。」官老人有條不紊地說.。
「更吃不消?」
「城裡有的是訟棍,一張狀子送進衙門,一口咬定你行兇傷人,官司你打定啦。」
「他們敢?闕家不怕家破人亡?」
「闕家不敢,不會出面,但這些潑皮敢,這就是為何強龍不鬥地頭蛇。」
「在下不信邪。」他強硬地說,其實心中已動。
官老人呵呵笑,說:「好吧,你既然堅持己見,老朽不便多說。老朽也是落店的,就住在後進。如果老弟回心轉意,請知會一聲,老朽在城郊有朋友,伴老弟前往安頓,義不容辭。」
「謝謝關照。」他感激地說,闖江湖的人,對錶關心的朋友頗為敏感,他對這位萍水相逢的熱心老人,生出三五分好感。
剛回到房中,廓上又響起細碎的腳步聲。
腳步聲停在房門外,叩門三響。
他正感到心煩,信口叫:「門沒上閂,進來。」
房門一開,他怔住了。
是一個穿了彩色衣裙、濃妝艷抹的女郎,臉上脂粉甚厚,紅紅白白令人噁心。後面,是一個倒也清潔的青衣半老徐娘。
「公子爺好。」女郎向他飛著媚眼說,跨入房門,濃香滿室。
他一看便知道對方的來路,不悅地叫:「出去,青天白日,你們怎麼啦?」
半老徐娘笑得象條狼,反而搶先一步說:「公子爺別生氣,以公子爺的人才……」
「你胡說……」
「不瞞公子爺說,這已是本坊最體面最年青的姑娘,公於爺如不滿意,老身再喚一個更年青些的來……」
「出去!」他怒叫。
「咳!不是公子爺差人去本坊叫姑娘嗎?」
「見你的大頭鬼……」
「公子爺,老身……」
他火起,雙手一張,連推帶提將鴇婆與粉頭弄至門外,沉聲道:「在下不追究是誰出的鬼招,知趣些,你們趕快給我離開,在下不難為你們。」
老鴇婆仍在放賴。叫嚷道:「公於爺,你講不講理?本坊的姑娘本來大白天都得休息,但你差去的人紅眉綠眼,硬要立即派一個小姑娘來,不然要拆屋揍人。好,老身送人來了,公子爺你卻要瞪眼睛吹鬍子趕人……」
「你走不走?」
「要走,你得付轎費。」鴇婆無畏地叫。
他真是氣急了,但又無可奈何,附近驚動了不少店客,大家伸長腦袋看熱鬧。
即使他有霸王之勇,也無用武之地,他總不能把一個可惡的鴇婆與可憐的妓女,象對付武林高手般三拳兩腳將人打跑了事。
他取出一錠銀子,塞入鴇婆手中說:「好吧,銀子給你,但你得把那位要你派姑娘前來的人,姓名長像說個一清二楚。
鴇婆樂得齜牙咧嘴,藏好銀子諂笑著說:「那人叫張三,中等身材,有眼睛有鼻子……」
「你認識那個人?」
「公子爺,來來往往的人客那麼多,他又不是本坊的常客,老身……」
「走走走走……」他急急地叫,這樣怎會問出結果?他只好認栽。
攆走了鴇婆,廊盡頭站著病禿龍公孫化及,向他搖頭道:「老兄台,客棧人多嘴雜,不禁閑人進出,還是遷地為良吧。」
「在下得考慮考慮。」他盛怒未消地說。
走道匆匆奔來一名店伙,急叫道:「公子爺,有人打了你的烏錐馬。」
他一驚,徑奔馬廄。
姓官的老人躲在一旁暗笑,這老傢伙不姓官而姓宮,正是一枝花稱之為官前輩的人,沖崔長青奔出的背影笑道:「饒你崔長青英雄了得,也逃不過老夫的巧安排。賂施小計,便要手忙腳亂。」
入暮時分,他被宮老人安頓在城外東北角裡外的一座農舍中,烏錐馬上了廄,也心中一寬,向宮老人由衷地道謝,總算獲得一時的清靜。
宮老人推說城中有事待辦,不克久留,須在城門關閉前返城,含笑告辭走了。
老傢伙並不回城,悄然奔向城北,在一座樹林中,會見了躲在那兒的一枝花與兩名大漢。
「宮前輩,怎樣了?」一枝花問。
宮前輩喜形於色,得意洋洋地說:「略施小計,一切順利。粱龍回來了嗎?」
「不曾。」
「哦!這傢伙可能誤事。」
「不會吧,晚輩親見他帶走了連城壁。」
「你敢保證他不在半途轉念?」
「這……」
「林家的小狗消息如何?」
「今晚他們皆留在城內有所行動,牧庄三冢的李家,只有燕京老農一家子。」
「妙極了,咱們天黑便動手。」
「太早了……」
「早才好,出其不意,保證成功。現在,咱們先進食。」宮前輩欣然地說。
一名大漢在樹岔上取下一個大荷包,兩葫蘆酒。擺在地下笑道:「對,先進食,死也得做個飽鬼。」
「呸!你說這些晦氣話觸霉頭嗎?」一枝花居然正正經經地說。
宮前輩抓起酒葫蘆,扭脫塞嘴笑道:「卜義,你口說不信鬼神,心裏面卻神鬼皆信。不要和我爭辯,填五臟廟要緊。等會見動起手來,萬一不夠機警,很可能偷雞不著蝕把米,燕京老農李仲先,手底下硬朗不可輕侮。」
一枝花冷笑道:「他手底下再硬朗,也逃不過晚輩的暗器。」
「老天,你千萬別用暗器,你伯那幾枚桃花鏢別人認不出來嗎?告訴你,千萬藏拙些,即使到了生死關頭,只要還有一線希望在,你那要命的桃花鏢最好強得穩穩的,對大家都好。」宮前輩半警告半玩笑地說。
夜幕低垂,星光暗淡,月色無光。
三人換穿了夜行衣,黑巾蒙面,悄然到達城北的牧庄三冢-
牧庄三冢,是荒野中的三座大墳,據說是藺相如、廉頗、李牧三位先賢的墳墓,每墳相距百尺,附近荒草萋萋,野林孤寂。冢東北,是六七棟農舍,銜接東北一帶平疇沃野。
犬吠聲乍起,夜行人接近了第一家農舍。
農家子弟日出而作,日沒而息,入夜後燈火甚少。犬吠聲一起,農舍內僅有的兩盞燈倏然熄滅,瓦面上,一個黑影端坐屋脊中心,用洪鐘似的嗓音豪笑道:「朋友,不要偷偷摸摸了,省些勁,走近來吧。不然休怪老夫慢客。哈哈哈哈!」
一枝花長身而起,兩起落便到了屋側,一鶴衝天扶搖直上瓦面,突然脫口叫:「咦!你不是.京老農。」
是個老態龍鐘的老花子,站起說:「老農不在家,趕兔子去了。你閣下亮萬。」
「你為何不亮萬?」
「我老花子算得是半個主人,也是攆兔子的能手。我是不見兔子不撤鷹,你不亮萬,老夫也藏起名號不露白,從不做賠本生意。」
「崔長青。」
「什麼?你是崔長青?」
「怎麼?你不服氣?」
「好,就算你是崔長青,那兩位呢?他們龜縮不出,是不是還要請一次?話說在前面,那兩位仁兄還想往屋子裡跑,干萬不要輕試,那裡面有幾頭嚇死人的猛獅,送兩隻兔子進去,還不夠塞牙縫,還是乖乖現身妥當些。」
一枝花不知老花子的話是真是假,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情勢顯然不利,必須速戰速決,猛地急速衝進,劍出「寒梅吐蕊」,出其不意突下殺手。
老花子一聲長笑,跳至一旁避開一擊,笑道:「敢在我北丐面前遞劍的人,似乎並不多見,這劍真險,危極。」
一枝花大駭,心中發冷。江湖上南乞北丐的名號,簡直可以嚇破黑道好漢的膽,這兩個遊戲風塵藝臻化境的奇人,連少林寺的三位長老也讓他們三分。』他心中一虛,大喝一聲,又是一劍點出。
老花子大袖一揮,突向刺來的劍捲去。
一枝花這一招是虛招,以進為退,突然收招身影下挫,斜竄丈外飄落屋下溜之大吉。
老花子反而一怔,忘了追襲,自語道:「丫頭說這廝接了一記拂雲掌而毛髮未傷,世玉賢侄也說這人如何膽大了不得,怎麼競然是個膽小如鼠見不得人的怕死鬼?」
兩團火球突向茅屋的院子里扔,兩個黑影扔了火球便溜。
幾頭巨型黑犬咆哮連聲,隨後狂追。
救火要緊,茅屋的人並未追出。老花子一躍而下,但一枝花已遠出十丈外去了,發狂般鑽入矮林,一閃木』見,不易追趕了。
入侵的人逃掉了,縱火亦勞而無功。現場留下一幅蒙面巾,一具不小心遺落的雞鳴五鼓返魂香噴管。
北丐大怒,向在屋內候機捉賊的中年人怒吼。
「果然不錯,這小畜生是專為紫雲丫頭而來的,原來是個下五門淫賊,老夫非找到他活劈了他不可。」
說找就找,不由分說,扭頭怒沖沖走了。
客棧中,客人將崔長青與妓女衝突的事,作為茶餘酒後的話題,此中又有人存心不良添油加醬,煽火撥風,因此自然成為不可告人的笑柄。老花子來得正是時候,中傷的謠言加上崔長青已經離店的事實,可把老花子氣得真發狠,幾乎氣炸了肺。
罪名落實,崔長青跳進黃河裡也洗不清。
木器店的內堂秘室中,三更初。
一枝花、宮前輩、梁龍、三位壯年人,與剛到不久的韓家的四傑,濟濟一堂群魔亂舞。
韓家四傑是三男一女,四兄妹的排名是龍、鳳、獅、虎。老大韓龍與梁龍同名,年歲也相若,是個臉目陰沉,心狠手辣,貪如狼,狠如豹的高大長臉人。老二韓鳳已是三十歲的人丁,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姿色不見佳,但身材豐滿凹凸分明極為噴火。
「話講在前面,在下另有條件。」韓龍大聲說。
梁龍用一隻連城壁把韓家四傑請來,本來就心中大痛極不樂意,一聽韓龍另有條件,立即引起他的反感,變色道:「老天!韓兄,你還有條件?」
「怎麼,不能有?」韓虎陰森森地問。這位韓老四身材最矮小,卻是脾氣最暴躁的一個。
「咱們可是講好了的……」
「講好了就不能改?」
「大丈夫一言既出,如白染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