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遽明又趕路了,雖然他一生幾乎都在趕睡中生活,但是他卻覺得今番確實特別沉重,象縛著兩塊千斤大石似的。他覺得凄涼,因為,一個個他認識的人,都相繼死去,在他腦子裡留下一絲絲影象。
貴州接近了,此處山路崎嶇,草木茂盛,特別是綿綿細雨,幾乎天天都在下著,他煩上加,額角上那憂鬱的皺紋,更明顯地能夠看得出來了。
忽然聽到前面有人哭泣,凄涼悲慘的泣聲,如泣如訴隨風飄來,清晰可聞。
遽明加緊腳步,疾走過去,一邊暗忖道:什麼人在這裡哭泣,發泄滿腔悲愴辛酸!只見一個衣著破亂,蓬髮垢面,骨瘦如柴的瘦弱老婆子,蹲在一個枝葉零落的大樹下掩面哭泣。
遽明行至老婦跟前問道:「請問婆婆,有何傷心事,如此悲傷,是否能夠告訴在下,在下或能幫助你一臂之力。」
老婦人吃了一驚,仔細瞧了遽明一眼,泣道:「老婦只有的一個兒子死了」
「哦!」遽明同情道:「這的確很不幸,不過大娘要節哀,哭總不是辦法啊!」
老婦人悲哀道:「老身丈夫早年悲死異鄉,茹苦含辛撫養這麼個孩子,好不容易撫養他長大了。老身總以為從此不必操勞了,孩子大了有事情做,老身就有了依靠,哪知」
遽明嘆惜道:「大娘實在太可憐了。」
老婦人伸出布滿皺紋的手,擦了擦淚痕,凄然道:「老身一個人,沒田沒地,連一間破房子都賣了給死鬼做埋葬費,叫我怎麼樣活下去。唉,年紀大了,連給人做工,人家都不要老婦人自個捶了捶背,拿起橫在樹上的一根木頭拐杖,巍顫顫站了起來:「年輕人,你們是幸福的,你們有力氣有辦法,不像我老婆子舉目無親,唉」
老婦人長嘆一聲,望了遽明一眼,緩緩向斜坡下走去,一面說道:「年輕人,多謝你的同情,你們是有前途的」
「有前途!」遽明凄涼地自己反覆念了幾遍,覺得這話對自己是極大的諷刺,把一個瀕臨死境的人當成有前途的人。
見那老婦人愈走愈遠,心念一動,忙不迭地叫道:「大娘慢走!」
老婦人緩緩回過頭來道:「年輕人,喚老身做什麼?」
遽明伸手入懷,一陣亂摸,抓出一大把碎銀子,來到老婦人面前,將銀了遞給她,道,「大娘,收下吧!」
老婦人彷彿吃了一驚,看了銀子一眼,半晌搖頭道:「年輕人,謝謝你的好意,這些銀子恕老身不能接受。」
遽明微笑道:「沒關係,大娘你收下吧,銀子我有的是,不在乎這一點!」
其實,他身上除了那裝著《南風真集》的鐵盒外已是身無分文了。他想:
這些銀子留在自己身上也沒有用處生不能帶來,死不能帶去,自己生死未卜,要這些銀子有什麼用!
老婦人仍然搖頭道:「老身雖然勞苦一生,貧窮一輩子,但也知道無功不受祿,不能平白受人施惠。年輕人,難得你有這麼好的心腸,老身感激你就是了!」
遽明接著道:「大娘,鍘才你說的不錯,我們年輕人有的是辦法,銀子您收下吧,何況這區區之數,只不過使您能暫時應付一下急難就是了」
老婦人還待拒絕,遽明一聲不響,把銀子往她手中一塞,疾奔而去,連老婦人回話的機會都沒有,他身影已杳。
老婦人又哭泣了,這番,她卻是因為遽明的好仁施義,使她深深感動而哭泣了。
進了貴州地面,遽明有點激動了,這次他懷著雙重目的來的,一則為父報仇,一則為師雪恥,雖然他沒有太大的自信,但是,他很願意去闖一闖。
這個小城叫羅甸,與雲霧山對望,格必河正從羅甸交穿而過,這是一個靠水為生的城市,街道並不廣闊卻很乾凈,尤其是往為行人衣著各異,十分醒目,為這城市平空增添了不少顏色。
日過中午,遽明在街上遊逛了一會兒,肚子開始餓了,尋了間酒店,正想邁步走進,突然記起自己將銀子都給了那可憐的老婦人,已是身無分文了,只有強忍飢餓,繼續在街上遊逛著。
格必河水勢平緩,河床尤深,沿河船舟來往,白帆飄揚,映著澄清的河水,一望無際,絢麗已極。
這時,河岸旁搬物運貨的人,呼喝不絕,竟是十分熱鬧,然而,遽明眼光卻停留在一處,那是一個貯物的空場,正有一個白衣少年來回巡視著,瞧模樣似乎來頭不小。
白衣少年器字不凡,身佩長劍,不停地向來往對他行禮致意的貨工點著頭,或則輕輕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齒,其狀甚為得意。
「他武功不錯!」
遽明自語讚許一聲。這時,白衣少年突然拉高聲音說話了:「喂,哪個人能將這大貨桶抬到船上去,我就賞他十兩銀子!」
此言一出,四周嘩然,十兩銀子,在這平日賣苦工混飯吃的貨工看來,並不是一個小數目,不一會兒,白衣少年四周已擠滿了人,指手畫腳,竊竊私語,個個都蠢然欲動。
遽明打量那大貨桶,只見它二尺來粗,八尺來高,四周全都是生鐵打造,重甸甸的怕不下七八百斤。暗忖道:這不是開玩笑嗎,這些貨工毫無半點功夫,全是以力氣混飯吃,又怎能辦得到呢?雖然,這幫人常久吃這行飯,力大過人,但是,這貨桶足有七八百斤重,總不是常人所能夠辦得到的。
頃間,已有三四個彪形大漢嘗試過了,試完之後,都搖著頭,自嘆無力,望之興嘆!白衣少年輕笑一聲,伸手入懷,摸出一個大無寶來,大眾人面前一晃,說道:「現在本人提高獎賞金,凡是誰能將大貨桶搬上船去我這錠大元寶就送給誰?」
哄聲如雷,這一群貨工眼睛也瞪得大大的,望望那元寶,望望那大貨桶,一副人迷已深之狀,直瞧得遽明差點笑出聲來。
此時,又有兩個大個子試了兩下,精大的貨桶別說動,幾乎連搖一下都沒有,兩個大個子弄得滿身大汁垂頭喪氣地退了回去。
財能迷人,來往嘗試者仍不乏其人,但都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白衣少年似乎諷刺地笑了兩聲,又從懷裡摸出一錠大元寶來高呼道:「本人再加一個元寶,合起來已有一百兩銀子了。誰願意來試試,不過這次,我卻有個條件,若自不量力前嘗試者,一經失敗,就得自行斷去一根手指,以做不自量力的懲罰此言一出,喧聲大作,不少人自覺無望,退了出去,也有不少人既想嘗試以得到巨額賞銀,又怕一個不巧平白損失一根手指,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遽明大感不悅,心想:這個年紀輕輕,氣宇不凡,怎麼愛做這種害人的事情
忽聽旁側有人竅竅私語,語聲壓得低,若非耳目特別靈,或習過深厚內功的人決難聽出:「老黃,戚公子為何老喜歡這個危險舉止,真想不通,他父親是咱們羅甸城裡最有名善人,而他卻」
「小劉,我也覺奇怪,自從戚公子從雲山回來以後,什麼都好像變了似的」
「老黃,聽說戚公子拜了壞人為師,才學會了」
兩人對話至此,忽頓住不說了,各自望了遽明一眼,相偕離去,深怕遽明對他們不利似的,遽明心中暗叫怪事,但卻也想不出個究竟。
思忖間,一個高大結實的漢子走了過去,恭身道:「戚公子,我願試一試!」
白衣少年似乎忖了一忖,滿面詫異道:「文傑,你怎麼也希望得到這些錢呢?」
文傑苦笑著,掀起破舊的衣衫袖子,道:「最近我妻子生病了,需要一點錢救急,所以我來試試看,不知是否能夠搬得動。」
白衣少年嘴角一撇道,「好吧,文傑,本人雖佩服你為人剛宜,不貪外財,但是,若你失敗了,我訂立的辦法依舊要實行啊!」
文傑深重地點首,趨至大貨桶一旁,雙手攔腰抱住,「嗨」地一聲,緊跟著「吱吱吱」之聲大起,那粗大的貨桶已在搖晃了。
四周喝聲如雷,全是給文傑加油的,白衣少年已微露緊張之色。
遽明暗贊一聲道:「好大的蠻力,一個沒學習武功的人,能夠做到這種地步,的確是一件不比尋常的事情!」
文傑長吸了一口氣,牙齒緊咬,悶吼一聲,雙臂使勁,大貨桶一陣搖晃。
遽明見他滿面熱汗橫流,手臂粗筋暴現,兩支八字形的腳步已在泥土上印下一道痕迹,心中很是憐惜同情,暗想:此人為妻子生病,而甘冒斷指之險得那賞銀作醫病費用,心性確實是純正難得只聽文傑悶喝一聲「起」,那粗大的貨桶已被他天生一股蠻力提高半尺。
一時掌聲大起,驚嘆、羨慕、敬佩之聲不絕於耳。白衣少年笑容已自收斂,雙手把那雪白大元寶握得緊緊的
旁人未覺,遽明卻看得清楚,暗喝一聲:想不到這芝麻點大的城市,居然有這種人才!
文傑每走一步,都吃力地哼一聲,那地面上隨著他的腳步,已然印下不少的足步痕迹。
「文傑加油」一個旁觀者高聲呼叫。
文傑吃勁地笑了笑,但臉上那扭曲的肌肉使他笑的並不太好看
遽明讚許地點點頭,微感放心,但是,當他發現另一樁事時,他不禁暗吃一驚。原來離文傑半尺來遠之處,正有一個由地面凸了出來的石頭,遽明怕他被石頭絆倒,以至前功盡棄,還得受斷指之災,但是,文傑依然未覺,只怔了怔;腳步仍舊未停。
遽明想制止已來不及,暗叫一聲「要遭」,果然不出所料,文傑突然觸及凸出來的石頭,立刻立足不穩,「咚」地一聲,向旁跌去,重甸甸的大貨桶脫手而出,滾出三四丈遠。
白衣少年眉頭一揚,道:「文傑,你承認失敗了吧!」
文傑臉色發白,怔怔地點著頭,心中不知在想什麼。
四周又響起嘆息和同情的聲音,都在為文傑的不幸,而感到由衷的惋惜與憐憫。
白衣少年得意地笑了笑,道:「文傑你過來吧!等待處罰!」
文傑迷惘地移動腳步,白衣少年」刷」的一聲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短刀鋒利己極,閃閃發光,眾人都屏息靜觀,暗為文傑捏了一把冷汗。
文傑緩緩伸出左手,沉痛道:「戚公子,文傑自認失敗了,你處罰吧!」
這個心性忠厚的善良人只有任憑宰割了!
白主少年貪頷首道:「文傑,你還不錯!」說罷,持著鋒利小刀就要揮下。
遽明大為不平,也不怠慢,挺身而出,大喝道:「文傑勝了,戚公子你應該把賞銀賞給他才對!」
此言一出,眾人動容,白衣少年也是一怔,仔細打量了遽明一眼,脫口道:「哦,外鄉人!」又喝道:「外鄉人,你不服氣嗎?」
遽明冷笑道:「服不服氣是在下心裡的事,與你無關,總之文傑贏了,你應該把銀子給他!」
白衣少年眉頭一挑,喝道:「文傑明明把持不住貨桶的重量,跌落地上,眾目之下,都是見證,外鄉人你這不是存心找碴嗎?」
遽明冷笑道:「文傑既然能將貨桶搬起,也就能將它抬到船上去,若不是那塊石頭,哼,他不就贏了嗎?雖然他觸到石頭,運氣不好,但他是有足夠的力量將貨桶搬上船去,你不該將賞銀交給他嗎?」
聞言,白衣少年「哦」的一聲,低頭尋思一會兒,突道:「不行,方才我明明規定,能將這貨桶搬上船去才算是贏,現在貨桶尚在那兒,文傑是該愛處罰的!」
遽明不悅地還想再言,白衣少年已盯眼道:「外鄉人你如原打抱不平,不妨也照我這規定去試一試,如果你能將它搬到船上,我不但將銀子賞給你,並且連文傑都放過了不再追究!」
他見遽明文質彬彬,不象是一個懷有武功的人,所以想重重的羞辱他一番。
遽明冷笑道:「此言算數嗎?」
白衣少年怒道:「君子一言四馬難追,我戚英可是有頭有面的人物,何以能說話不算數!」
言罷,目光灼灼,等待遽明動手,遽明不慌不忙到至貨桶旁,右臂一使勁,食、中二指朝貨桶鐵環一勾,喝聲「起」頓時將這足有七八百斤重,生鐵打造的鐵桶勾了起來。
他存心賣弄,以挫白衣少年的傲氣,指勾巨物,形同玩耍,仍舊一搖三擺,哼著小調緩緩將貨桶提到船上,然後慢慢地步下船來,微笑道:「戚公子,賞銀該給我了吧!」
眾人駭得說不出話來,白衣少年臉色大變,喝道:「戚英這次能一睹武林高手,幸甚!」說著,一面緩緩行了過來,眸子里流露出一絲可畏的殺機。
遽明裝做不知,伸出一掌,冷冷道:「公子請賜賞銀!」
白衣少年輕哼一聲,握著元寶的手掌往遽明手中一塞,口稱:「拿去,」
另一掌卻疾快地叩向遽明手腕命脈之處,疾如閃電。
他快,遽明更快,一聲「謝謝」方才出口,手臂真氣貫注,靈蛇般不縮反伸,乍看柔如無骨,其實卻堅硬已極。
白衣少年要叩人,反而被叩,這一驚非同小可,倉猝間奮力一揮,一張臉已漲成象個紅柿子似的。
遽明手掌一松,低聲道:「小秋子,再練幾年再來!」白衣少年羞得無地自容,雖然這霎間周圍沒有一個人發覺,然而他的自尊心卻是經受不住的,一轉身如飛而去。
遽明兩指輕輕一夾,堅硬的無寶如被他掰泥似的掰下一小塊來,自語道:
「酒資夠了。」
另外一大塊往文傑手中一塞:「你收下給妻子醫病吧!」頭也不回,轉眼無影無蹤。
黎明之前,一陣寒風吹拂而來,吹過山林幽壑,吹到一個青衣少年身上,衣衫閃閃飄忽,這微帶秋意的氣候,確實令人有寒瑟的意味。
風懸岩是貴州的一座大山,樹木盤錯,虯枝如鐵,怪石起伏,人跡罕至。
這天一大早,卻有一個青衣少年挽著雙手,踽踽地在山林幽谷之間踱著,不時抬頭四處觀望,舉止不安,現於儀錶
「唉!」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儘管風高氣朗,景色角宜人,卻無法使他心情稍微開朗一點兒,便道:「鐘山一靈,鐘山一靈,你怎還沒到,難到你害怕了,不敢赴約」
他嘲笑兩聲,額頭上那一道優郁的皺紋,隱約可見,說道,「唉,他竟是這麼一個,哼」
少年人自語至此,突然頓住話語,原來山的那一頭有個人影在晃動,正向這邊馳而來,其勢有如一瀉千里,簡直快得無法形容。
年輕人星眸放光,倏而喝道:「來人是否鐘山一靈老匹夫?」
聲如金石,散發在這人跡罕至的風懸岩上,傳至老遠,那山頭飄來的影子,聞聲頓了一頓,隨即一個飛身,從那山與山的間隔之處,跳了過來,人如巨鶴臨空。
年輕人吃了一驚,疾忖道:「鐘山一靈武功果然不差,這兩峰距離足有七八丈之遠,他竟然能若無其事地飛掠而來,這手輕功確實已是爐火純青了。
人影身形快速,幾個起落已距離年輕人身前不遠之處,亦是一聲鳴金似大喝:「你是姓金小子?」
遽明做笑一聲,「不錯!在下等你多時了!」
來人「哦」的一聲,一個跳騰,頓時現出一張瘦小的臉頰,只見他年過古稀,顴骨高聳,利眸深陷,炯炯發光,頷小一縷長須過胸,令人見了不由自主地生出凜然之意。遽明一見來人正是鐘山一靈。五年前,那在括蒼山傷害自己爹爹金獨生的絕毒手段,頓浮上眼前,怒從膽邊生,大喝一聲迎了上去道:「鐘山一靈,你我仇怨,就此結算吧!免得夜長夢多」
鐘山一靈仔細打量遽明一眼,心中微驚,冷冷道:「你就是殺我們人的金姓少年?」
遽明傲笑一聲,長衫一褪,道:「鐘山一靈,閑語少說,我金遽明絕不靠武器,僅以徒手雙掌與你做個了結」
鐘山一靈怒喝道:「好狂的口氣,來吧,老夫不讓你失望就是!」
遽明劍眉一揚,喝道:「鐘山一靈,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死!」身子猛長,「呼呼」帶起凌厲風勢,撲上前去。他滿腹怨毒、仇恨,此刻要做徹底發泄了。鐘山一靈心神一凜,喝道:「小子果然有點能耐,怪不得如此目中無人,敢殺老夫門人弟子!」
說著手掌也不閑著,一曲一直,「轟」的一聲,四掌交接發出震天巨響,遽明立足不穩,退了一步,再見鐘山一靈步伐絲毫未亂,一時惱怒交加,狂喝一聲,運起金剛罡氣排山倒海似的勁襲而去。
鐘山一靈冷笑一聲道:「小子不過如此!」雙掌一翻,依然與上次一使出巨大的勁。
「轟」然大響,翻起飛沙走石,鐘山一靈突覺情形有異來不及抗拒,悶吼一聲被震退三丈之外,氣翻血涌,眸閃金星。
遽明冷哼一聲,探身而上,人如猿猴,敏捷已極,大喝一聲:「拿命來!」
吃了一次虧,增長一分見識。鐘山一靈再也不敢大意,疾退丈余,氣得毛髮根根倒豎起來!
「小子,等著瞧吧!」
他強提一品真氣,不但未有絲毫反攻之勢,反而仰天哈哈大笑起來,洪亮深沉的笑聲,有如金石交接,激起一股排山倒海的無形大力,由空氣間向遽明全身侵襲過來。
遽明見狀,突然記起括蒼山上,他那神奇的笑聲使得爹爹內腑受傷,幾乎斃命,不由警覺地凝氣提神,將全身真氣匯于丹田之所,倏而暴出一聲清亮的嘯聲,劃破雲霄,直可空金裂石。
笑聲嘯聲如出一轍,夾著震憾山林的無形力量,游龍似地在空間翻翻滾滾,隨著各人笑聲嘯聲的高低深長,在遠處空谷里,傳起如雷鳴般的迴音。
兩人的身子開始抖動了,喘息加快,頭上也不停地冒著白氣,尤其是鐘山一靈邊笑打量遽明,驚異之情洋溢於儀錶。
半晌,笑聲、嘯聲由高而低,由勁而弱,兩人內功損耗過多,連臉也都發白了,可是誰也不願先停,深怕對方乘隙而入,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平靜悠間的風懸岩,往日只有輕風刮過帶起的樹枝聲,和那幽谷里潺潺流水聲,然而,今天出奇地充滿殺伐之音。
遽明奮不顧身,已將性命置於腦後,每笑一聲必走前一步,不多時兩人相距已是越來越近。
鐘山一靈凝神戒備,炯炯的眸子一瞬不瞬盯在遽明臉上,充滿了氣憤的殺機。
這時,風懸岩山,一處青苔滿布的削壁上突然傳來一聲鏗鏘之聲:「咦,今朝殺伐之聲怎麼如此之重,難道發生了什麼事故不成」此聲一出,兩人同時大吃一驚,鐘山一靈倏而高聲喊道:「何方高人在側,請現身賜教」
他語氣之中,全然沒有了他那一貫驕傲氣勢,原來他已從這短短的幾句話語中,聽出說話之人,必是一位驚人駭世的人物。
遽明疾忖道,「一定是孤劍震中原,當今世上只有他有如此功能!
想起父仇師恩,劍眉一挑,喝道:「鐘山一靈,別的不談,咱們先決個勝負再說!」臂出如電,五指如爪,「颯颯」尖銳地攻襲過去。
鐘山一靈心神不寧,倒退兩步,兀自高呼道:「何方高人請即刻現身,以免」
話未說完,突聽一連串震耳笑聲響起,鐘山一靈心膽俱裂,人已驚得幾乎癱瘓倒地。
遽明生死早已置之身外,並不覺得驚奇,足尖一點,人如一縷輕煙,雙掌劈出,十指箕張,在鐘山一靈周身布下了一道無形的羅網。
先機已失,鐘山一靈驚慌之下,步伐頓亂,被逼得連連倒退,還手無力。
「哈哈哈哈」
那震耳欲聾的笑聲,鐘山一靈聽了卻似遇到了剋星,本來他已吃力地招架不停,經此一來,更加吃力了。
「哈哈哈哈」
一陣鏗鏘笑聲,鐘山一靈全身一震,遽明把握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右臂穿出,拍在鐘山一靈腹結要穴上。
鐘山一靈慘呼一聲,摔倒地上,但仍匍匐著叫喚著,那微弱嘶啞的聲音,已先表明他受了致命的內傷。他仍呻吟著:「何方高人,請,請出來!」
對面削壁上仍笑聲不絕,遽明兩掌又分別拍在鐘山一靈氣海、期門要穴上。
鐘山一靈慘吼一聲,伏地不起,頃刻,他不知從哪裡來的力量,「鏘啷啷」抽出腰間懸挂的長劍,劍光閃閃,寒氣逼人,遽明不倒退一步,雙掌護胸以待。
豈料,鐘山一靈並不去攻擊他,手臂使力一揚,那寒光閃閃的長劍脫手而去,帶起一縷白光,又勁又猛又快地朝那斷崖絕壁之處刺去。
只見絕壁上碎石橫飛,四處激射,鐘山一靈嘆息一聲,傷發斃命,死於就地。
遽明暗叫一聲慚愧,整了整衣衫,望了鐘山一靈一眼,正想將他掩埋,哪知一陣震天笑聲傳來,白影一閃,不知何時他面前已立著一個修長的老人身影。
老人鬚髮如銀,全身雪白,找不出一絲雜色,遽明嚇了一跳,抬跟打量時,卻看不清他的面孔生成怎樣,原來老人銀霜似的鬚髮長眉,已將整個面龐遮蓋住了。
「是誰!」遽明不懷好意地問道。
老人一挽長達五尺的雪白長發,哈哈大笑,並不作答。
遽明喝道:「你就是孤劍震中原仿傲生?」
老人面部沒有表情,但從那復蓋臉龐的銀髮雪眉縫隙中,卻透出懾人魂魄的神光,連遽明這等人看了都吃驚了。然而,老人卻慈祥地頷首道:「年輕人,行事要有分寸,冤冤相結,長此循環,終究不是道理!」
遽明不悅道:「你沒資格管」
老人毫不以為忤,仍慈祥地道:「夜間人靜,頭腦最清,年輕人,汝不妨今夜細思一遍」
遽明想起師恩浩蕩,自己毫無報答之處,不禁怒上加怒,大嘯一聲,運起金剛罡氣,擊了出去。
沙石飛揚,老人「咦」的一聲,道:「年輕人,你不聽教言?」
遽明喝道:「什麼教言!金某一概不管,只要為師雪仇!金剛罡氣貫於四肢,布之於雙臂,「哼」的一聲,又加成功勁。
老人嘆了一聲道:「豎子不可教也」
也不用力做勢,輕輕飄出一掌,「轟然」一聲,遽明竟然被一股奇神奇奧妙的柔綿大力,帶得老遠。
老人緩緩轉身,慢慢行向一方,一邊慈祥道:「年輕人,練武人最忌肝火旺,汝師必教,這點不會不知道的!」遽明怒氣未息,身子一長飛掠而去,星眸發光,那奇門金剛罡氣,又自脫穎而去,這番是十足的功勁。
老人頭也未回,無由地嘆了一聲道:「殺難動身,天諸人力不可挽回也!」
衣袖一揚,依然輕飄飄不見有任何奇之處,遽明卻悶吼一聲,人如斷線風箏,直往那絕壁落去
老人鬚髮無風自動,忽然自語道:「這年輕人,英雄之材,前途無量,老夫豈不做孽」
自語聲未了,白影一閃,一雙手已抓住遽明衣衫,再短一寸,遽明就不能絕處逢生了。孤劍震中原仿傲生的動作,看不過舉手之勞,手臂伸直,微微一使勁,便又無由地長出三寸之多。
這一瞬間,遽明悲傷欲絕,的確,這是他有生以來沒遇到的恥辱,少年剛烈脾氣一發,不但不讓孤劍震中原抓住,反而聚足金剛罡氣,揚手擊去。
孤劍震中原驚呆了,饒他百年修心修性,慈性絕高,也禁不住驚呼了一聲。
這時,遽明微笑一聲,便掙脫仿傲生的拯救,跳下萬丈深壑
這風懸岩景絕佳之處,卻無由地加上了。
於是,江湖平靜了,山林平靜了
每當秋季,貴州風懸岩卻有人在悲泣,凄慘辛酸的哭聲,令人迴腸盪氣。
這絕壁凸出的大石上,每年秋天都放了一束鮮花,馥郁的花香,含有無限的悲哀。
悲歡離合仍舊在人間循環著,風懸岩悲歌不斷,為什麼這樣的傷心呢?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