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節

第 一 節

天字中雲沉風惡,驀地電光一閃,幻出耀目的道道金蛇。接著是一聲霹雷,發出令人昏眩的暴雷,震撼著大地。隨之而來的地大雨傾盆,似乎天動地搖,像是世界末日。

這是江南六朋盛暑中的暴風雨,平常得很。

南京應天府遼寧西南,與太平府當塗縣交界的慈姥山上,氣氛卻頗不平凡。

這座山並不高,前臨大江,積石成礬,岸壁峻絕。后臨南北往來官道,山勢略為平坦。

官道通過山西南,官道上商旅往來不絕。山西建了一座慈姥廟、已經有十餘年無人過問,香火早絕,目下已是破敗不堪。

山四周盛產桂竹可做洞簫,往昔宮廷樂府所用的洞簫,皆用這座山的竹子製成、因此也稱鼓吹山。

在通向慈姥廟的登山小徑中,一個穿了衰衣的中年人冒雨上行,竹笠戴得低低地,不易看到他的面貌。

這人步履矯健,埋頭疾走,狂風暴雨絲毫不影響他的行動,若無其事地向上行。

又一聲暴雷乍響,狂風隨至.路兩側的竹枝狂野地飛舞,雨水聚急地向他當頭傾下。

他伸手拉住雨笠,自語道:「真要命、緊要關頭,偏偏碰上這場暴風雨,不知那位神秘的通風報信仁兄是不是前來應約?」

驀地,一腳踏在一塊碎石上,石下泥濘,身形一晃、幾乎滑倒。他鎮靜地站穩,苦笑道:「歲月不饒人,我老了,這碗飯吃不下去啦!唉!自苦英雄出少年、我希望能找到一個能夠接手的青年人,唯天下雖大,英才難尋,大概我這把老骨頭仍得鋌下去,不知能挺得了多久?」

他無意中扭頭回望,山下煙雨朦朧,只能看到模糊的景物。

「咦!像是有人上山呢。」人自語著。

他只看到山下竹林的空隙中人影一閃即行消失.連他自己也難以確定到底看到的大影子是不是人。

慈姥廟在望,院牆坍落,院門早已失蹤,可以看到破敗不堪的殿廊,但廟頂仍然完好,隱避風雨絕無問題。

踏入院門,殿門半掩,空蕩蕩地空闃無人。他急急搶入殿堂,摘下雨笠,用他那銳利機敏的虎目打量四周,片刻方心中一寬、將雨笠放在積塵近寸的神案上,脫下衰衣放好。整衣向蛛網塵封的神龕合掌一拜,感慨地說:「慈姥大仙,你也該顯顯靈,找幾個善男信女替你重塑金身啦!」

「咚!咚咚!」殿外突傳來三聲鼓響。

他吃了一驚,殿外廓下的鐘鼓已經失蹤,怎會有鼓聲傳來?

他本能地倒縱而出,在殿門外轉正身形、點塵不驚地落地,身法之快、委實驚人。

除了風雨聲,鬼影俱無。院中野草與人齊,荊棘叢后,不可能有人願意在內匿伏,看地面雨廊,沒有任何足跡。

「咦!分明有人在廊下擊鼓,難道我老得耳背了不成?不會的。」他吃驚地在自語。

正待沖入雨中院外搜尋,殿內卻傳出物落地聲。他扭身搶入,不由倒抽一口涼氣,立即嚴備地貼牆而入,拉開衣襟、露出暗藏在衣內的匕首柄。

沒有活的人,只有一具死屍。

神案的拜台下,躺著一個直挺挺的青衣人,手腳鬆軟。青灰色的臉部肌肉扭曲得變了形,

他警覺地用目光先行搜視四周,一無動靜。

久久,他終於小心地走近青衣人,撥過對方的臉部,觸手處冷冰冰。

「哎呀!是報信的人。」他吃驚地脫口叫。

約他前來會晤的報信人,在青天白日下突然橫死在他眼下,即使再高明的人,也禁住悚然而警。

「危機來了。」他心中暗叫。

他定下心神沉著地開始檢查死屍的致命創傷。可是,他失望了,屍體一無外傷,除非他敢剖屍檢查內臟,不然絕難找出死因來。

看屍體落地的遺痕,他一看便知是從粱上丟下來的,殿頂未建承塵,梁桁分明,藏一兩個人絕無困難。他十分後悔,暗罵自己該死,一個老江湖在搜視四周可疑徵候、怎會大意得忽略上方梁頂各處的?

他一咬牙,驀地縱入後殿的天井。

「桀桀桀桀……」殿門外傳來了梟啼般的怪笑聲,刺耳難聽,令人聞之毛骨悚然。

他火速往回縱,重出殿門。

院門左側衣袂一閃即同,有人剛離開。

他不假思索地追出。可是,院門外野草萋竹林密布,除了風雨聲之外,哪有半個人影?

地面泥濘,但未留下履痕腳印,他心中一冷,忖道:「糟了!定然是通風報信人走漏了消息,被人趕來殺人滅口,來人藝業之高,駭人聽聞,我……」

驀地,左方的竹林中傳來了怪笑聲:「桀桀桀……」

他第一個念頭便是「速離險地」,再耽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可是,已來不及了,不等他起步、殿堂中已傳來了陰森的奇異語聲:「哈哈哈哈!

釜底遊魂,姓許的狗腿子,你還不給我爬進來、難道要在下請你么?」

他不敢冒失地去看個究竟,心說:「我得走,必須將此地的變故傳出,不然……」

「叮鈴鈴……」左後突傳出一陣怪異的鈴聲。

他駭然轉身,呼吸幾乎要停住了,一陣冷流從脊樑向上急升,衝上泥九宮,他感到渾身都僵了,僵硬地脫口叫出:「招魂使者葉君山。」

竹叢前,站著一身材高瘦的青袍人,頭戴雨笠,一雙陰森森冷電四射的鷹目,流露出殘忍的笑意。瘦削的臉頰不出四兩肉,山羊鬍仍然漆黑,可知年紀仍輕,慘白的臉色,像是剛從屍坑裡爬出來的殭屍,左手舉著一隻金光閃閃的小金鈴。腰懸一把長僅兩尺二寸的劍,僅比匕首長四寸,古色斑斕,劍鞘劍把劍穗一身黑,黑得令人望之生畏。

「你還等什麼?」身後殿堂中又傳出另一人的叫聲。

他本能地轉身,這次看到殿門中間有人了,不看猶可,看了又令他汗毛直豎,心向下沉,抽口涼氣叫:「九嶺玄魔張九洲。」

他身後應身傳來一聲狂笑,有人用沙啞的嗓音說:「姓許的,還有我玉郎君范世昌呢。」

殿門口站著的是一位一身黑袍的中年人,廟門右側後方卻是一位白臉書生,一俊一丑,形成強烈的對比。九嶺玄魔是黑臉膛,身材壯,五官擠在一起,是屬於令人一見便難以遺忘的人物,年約半百,乖戾之氣外露。

玉郎君范世昌恰相反,年約四十上下,五面朱唇,英俊瀟洒,穿月白色儒衫,佩劍,戴一頂油綢製成的高頂雨帽,宛如臨風玉樹,英氣照人。

玉郎君笑伸手,極有風度地貪首為禮,笑道:「許大俠請,殿內敝友已久候多時。」

他反鎮定下來了,人到了絕望的境地,反而放得開、將生死置之度外,還有什麼可怕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淡淡一笑道:「許某今天在幸,總算見到了五怪三魔四邪的諸位高人,范兄葉兄先請。」

招魂使者將小金鈴納放懷中,陰森森地說:「你擒龍客許嘉華是見過大風大浪大世面的白道英雄,咱們這些黑道邪魔,在你許大俠的心目中,哪有什麼分量?你是客人,就不必客氣啦!請。」

玉郎君呵呵一笑,介面道:「君山兄,人家金陵三劍客光臨,咱們雖然是邪魔外道,不登大雅之堂的小人物,也應該客氣些、不然豈不貽笑大方?許大俠請進。」

擒龍客淡淡一笑,向內舉步,一面說:「諸位既然看重兄弟,兄弟恭敬不如從命。」

站在殿門的九嶺玄魔說話可就不太客氣了,冷笑一聲,讓路說:「你閣下最好是又恭敬又從命,不然對你絕無好處,不信且拭目以待。」

擒龍客瞥了對方一眼,目光落在殿堂內,舉步入殿,鎮靜地說:「如果兄弟所料不差,諸位似乎還有朋友並現身,何不請他出來一見?」

玉郎君伸手向外一指,笑道:「瞧,外面是誰?」

擒龍客扭頭向外瞧,心中暗暗叫苦,硬著頭皮說:「原來是天香門的凌燕蕭佩姑娘。」

一位撐了一把油綢彩傘的,穿了一身天藍勁裝,佩劍掛囊的少婦,正裊裊娜娜踏上了台階。好美,眉目如畫,媚笑如花、曲線玲瓏的豐盈胴體極為動人。

身後突然傳來嬌嫩的語音:「許大俠,正人君子目不斜視,怎麼看痴了?蕭小妹不愧稱江湖第一美婦。」

擒龍客回顧,不由駭然。神案上,端端正正坐著一位如花似玉的少女,美得令人屏息。粉臉桃腮,肌膚晶寶吹彈得破,那雙勾魂攝魄的水汪汪的大眼睛,令男人心醉神搖。

穿的是盛妝,翠綠羅衫翠綠裙,翠綠的坎肩翠綠鸞帶、梳的是代表未婚少女的三丫髻,戴了三朵翠玉花環。看年紀、約在十六七歲,大好青春年華。

香風中人慾醉,滿殿生香。

少女的胸前,亮晶晶地戴了一個用奇大上品翡翠雕成的骷髏頭,未免令人心中懍懍,這玩意兒怎能做青春少女的佩飾?真要命。

擒龍客死盯著那塊翡翠骷髏頭,眼中湧起恐怖的光芒,神色灰敗。

這位少女出現在神案上,距他身後不足八尺,對方從何而來,何時而來,他完全不知道,聲息毫無,像是幽靈突然幻現,這份超塵拔俗的身法,委實令人駭然。

少女噗嗤一笑,笑容如春,艷極,媚極,令人怪心動神搖,說:「許大俠當然認識我這件胸飾,知道我是誰么?」

擒龍客吁出一口長氣,定神道:「如果在下所料不差,閣下定是百劫人妖陳魁。」

「好眼力。」

「閣下故意將翡翠骷髏亮出,與在下眼力無關。」

百劫人妖將翡翠納入懷中,粲然媚笑道:「為免尊駕胡猜,所以亮給你看看,你明白了吧?」

「諸位有何見教?」擒龍客開始探問。

「荒山殘廟,許大俠休怪簡慢。」

「好說好說,許某不是來作客的。」

「其實咱們都是客人,不必作無意義的應酬了,今天咱們有事相求,務請大俠慨允成全。」

「諸位有何見教?」

「你不是為龍涎香與黑白珍珠而來的么?」

「這……不錯。」

百劫人妖指指地下的屍體,笑道:「這位仁兄是我的一名僕人,他在儀風門外碰見你,當時他發覺有人跟蹤,不敢多言、匆勿留了書信,叫你前來慈姥山討寶物的消息。」

「不錯。」

「你來了,很好。」

「諸位……」

「珍珠不是我們拿的,但下手確是我們這幾個人。」

「是誰?」

「咱們不能告訴你,雖則你已不可能向外泄漏了。」

「你們……」

「令兄摘星手許嘉祥知交滿天下,藝臻化境,宇內稱雄。而你,熟悉扛湖動靜,機警過人,老實說,咱們對你無顧忌,只有你方能查出線索,因此……」

「因此諸位要殺在下滅口?」

「你猜對了。」

「在下已事先派了……」

「你派了四個人在附近埋伏,他們都不小心,從山西北的懸崖峭壁失足掉下江去了,做了龍王爺的女婿啦!另指望他們了。」

擒龍客向側方退,呵呵一笑道:「好吧,在下一差錯,全盤皆輸,沒話說,諸位是公平決鬥呢,仰或是一擁而上?」

九嶺玄魔桀桀一笑,手按劍把迫進說:「姓許的,別往自己臉上貼金,憑你一個江湖小武師,替公門跑腿的小混混狗腿子.你配說這種話?」

「配不配咱們心中有數,閣下請指教。」擒龍客冷冷地說.徐徐拔匕出鞘。

匕首,也就是短劍,標淮的尺寸是一尺八,這玩意易學難精,格鬥時極為兇險。

擒龍客的匕首全長只有一尺二,如果不是有匕首的形態,常會被人誤是短刀。

匕出鞘,光華耀目,晶虹四射,匕身幻出蒙蒙光華,如不迫近定神細看,不易看清看實鋒刃。

百劫人妖格格一笑,叫道:「好一把名震武林的幻電神匕,果然名不虛傳。」

擒龍客冷然一笑,道:「承贊了,你閣下的青虹劍,才是人間至寶,名列天下五大名劍之一,幻電神匕何足道哉?」

九嶺玄魔劍立下立戶,不耐地叫:「姓許的,少廢話,準備好沒有?」

「閣下,上啊!」擒龍客無畏地叫,立了門戶。

四周,殿門是召魂使者,左首是玉郎君,左側是凌雲燕,神案則是百劫人妖,四面把守,擒龍客插翅難飛,除了生死一決,絕給突圍而走。

九嶺玄魔一聲狂笑,走中宮掄攻,一招「笑指天南」人劍俱進,劍上隱發龍吟,注入了內家真力,一出手,便全力相搏,銳不可當,但見劍虹乍吐,攻向擒龍客的胸腹要害,下手不留情。

擒龍客存心拚命,匕首短,必須近身博擊,直等到劍尖近身方閃身一匕斜揮,大喝一聲,閃電似的搶進,匕影畫出一道耀目光弧,攻抵九嶺玄魔小腹與左脅肋,奇快絕倫,不愧稱金陵三劍客之一。

幾乎在同一瞬間,人影來勢如電,左右後三方劍彙集同一瞬人影乍合。

「啊……」狂叫聲乍起。

人影靜止,劍氣乍斂。

招魂使者、玉郎君、凌雲燕三人各站一方,三把劍皆分別刺入擒龍客的體內。招魂使者的兩尺二寸短劍尤其可怕,從擒龍客的脊心刺入透前心,盡偃而沒。

百劫人妖已滑下神案,扶住臉色如死灰的九嶺玄魔,急叫道:「九洲兄,躺下我替你裹傷。」

九嶺玄魔的左肋血如泉涌,腸子從裂口擠出,左手斷了食中兩指的前一節,痛得冷汗直流,站立不牢搖搖欲倒。三把劍等於架住了擒龍客,因此擒龍客並末倒下,張口想叫,卻叫不出聲音,手一松,「當」一聲幻電神匕已墜地。

他怨毒地死瞪著前面的百劫人妖,最後叫出六個字:「無恥的狗……東……西!」

三人同時一聲長笑,同時拔劍後退。

「嘭」一聲響,擒龍客卧倒在地。

凌雲燕手急眼快,俯身急抓幻電神匕。

百劫人妖更快,不用手用腳,當然要快些,一腳踏住神匕,笑道:「小妹妹,慢來,這神巴可是我的。」

凌雲燕一聲輕笑,猛地反手向人妖的下身探去。

人妖吃了一驚,本能地向後退,手一松,扶住九嶺玄魔跌倒在地。

凌雲燕拾起神匕,笑道:「神匕通靈,有德者居之,小妹當仁不讓,謝謝。」

百劫人妖一證,罵道:「呸!你這騷狐狸陰險透了。這把幻電神匕可是名傳遐邇的至寶,你獲為已有,會招禍的,你……」

「笑話,你能要我就不要?你就不怕招禍?」凌雲燕冷笑著說。

「給我!」百劫人妖怒叫,將手伸出。

凌雲燕一躍兩丈,出了殿門。

「你走得了?」百劫人妖追出叫。

到了院門的凌雲燕突然退至廂,低聲叫道:「快走,有人來了。」

玉郎君踱出殿門,向退回的百劫人妖說:「見好即收,蕭佩姑娘既然愛上那把神匕,那就給她好了。陳兄,咱們走。」

百劫人妖陳魁無可奈何地說:「世昌兄,神匕如果落在蕭姑娘手中,她會替咱們帶來災禍的,果然有人來了,咱們走。」

玉郎君抱起九嶺玄魔,向召魂使者道:「君山兄,咱們洞庭君山見,兄弟先走一步。」

「好,下月中旬君山見。」召魂使者信口答。

百劫人妖從殿後退,揚聲道:「諸位,今後咱們依議各奔前程,如非必要不可聚首同行,以免無意中走漏消息。兩位君山之約,最好取消,記住:咱們這幾個人在今年這半年中,並末會晤,也不曾到過江南,更不曾聽說過這座慈姥山,別小看了摘星手,咱們幾個人聯手,不一定接得下他那瘋狂的奪魄三劍,誰要是被他盯上了,千萬不可大意。」

聲落,這位非男亦女的字內人妖、身形一閃驀爾失蹤,逕自走了。

破大殿充滿了一刺鼻的血腥,擒龍客躺在血泊中,氣息已絕。

不久,破院門出現一個渾身水淋淋的人影。

「轟隆隆……」雷聲驚心動魄,雨更大,風更狂,金蛇亂舞,地動山搖。

這人不畏雷,也不在乎風雨,站在山門外向里瞧,用目光搜索廟內的一切,自語道:

「怪,怎麼這座廟破敗荒涼到這種程度?德弘叔為何約我在此地見面?」

這人年約二十上下、身材高大雄壯如獅,渾身煥發著青春的氣息和蓬勃的生氣,健康的臉色白裡透紅,五官清秀,有一雙明亮清澈的大眼睛,眼神中泛現聰明,智慧、活潑、無邪的光芒,是屬於涉世未深,仍保有赤誠坦率猖狂個性的年輕人。

他穿一襲青綢對襟衫褲,赤手空拳,腳下穿爬山虎快靴,頭髮胡亂挽了一個道士髻,渾身水淋淋成了落湯雞,他卻毫不在意。

身材高大健壯的年輕人,穿著緊身尤其顯得突出,顯得更為雄偉,更有生氣。

他踏入院門,抹掉臉上的雨珠,向大殿走去,目光落在院子左右的草叢和地面,微笑道:「有許多腳印,可能德弘叔帶了他鏢局的朋友先到了。距午正還有一個時辰,他們怎麼提早來了?」

剛踏上台階、便看到了神案拜台下的兩具屍體,也嗅到了血腥。

「哎呀!」他駭然驚叫,向里急搶。

當他看清屍體的相貌時、心中一寬,吁出一口長氣,如釋重負地說:「不是德叔。

謝天謝地。」

他寬心地站起,開始打量現場、似乎有所發現,狠狠地嗅了幾下,惑然道:「有女人留下的脂粉香、這女人剛走不久。」

塵封的地面留下了不少腳印,有男有女。不久,他斷然地說:「有六個人的腳印,共五男兩女,有動手相搏的痕迹,屍體被留下,可知撤走的十分匆忙。武林人以武犯禁,互相仇殺何苦來哉?」

他開始檢驗屍體、先難擒龍客,自語道:「三劍致命,像是受到背後暗襲,下手的人奸狠,犯不著刺三全劍的。」

驗至另一具屍體,久久,他臉色逐漸凝重,眉心也漸鎖緊,徐徐站起困惑地自語:

「是被一種屬於太陰掌力的內力震毀了心脈,是從背後下的手,這人的陰柔歹毒掌力的內力已練至化境、三尺內可震碎內腑,為何竟在後面下手傷人?一個練至這種地步的內家高手,絕非武林泛泛末流,從背後偷襲暗算,未免太不合情羅。兇手是什麼人?這兩個屍體是不是弘叔的朋友?我管不管?」

他重新開始搜索屍身上的遺物,他失望了,兩具屍體懷中無長物,甚至出門人必須攜帶的路引也不見蹤跡,猜想必家是在附近的人。

摸地,他看到擒龍客的左手前端,塵埃已被水滲潤,隱約現出兩個用手指劃下的字影。

他費了不少的工夫,方才看出那是一個半字,第一個字像是「百」,另半個字是一個小十字;依大小形狀,該算是半個字。

平民百九最忌諱的事,便是上衙打官司。江湖人更不想與官府打交道,以免惹火焚身。江湖人有兩句口頭禪,「溝死溝埋,路死插牌。」人死如燈滅,一死百了,不需張揚,不需驚動官府。

「人死入土為安,我先埋了他們再說。」他喃喃自語,開始找掘地的器具。

他以為這是武林人在此決鬥遺下來的屍體,所以發善心加掩埋,卻末料到惹火焚身,幾乎毀了自己,一念之慈,替自己惹上了一身是非。

他在一間舊庫房找到一柄尚可派用場的葯鋤,冒著大雨在廟側的空地上挖掘墓穴。

花了不少工夫,找來一塊厚大板,探手入懷,拔出一把上寸長,極為平常的柳葉刀,坐在拜台上用刀在木板上刻道:「大明嘉靖三十五年六月十五月。兩無名人之墓,陌生人立。」

收好柳葉習刀,一手挾了木板,一手提起一具屍體,正待出殿。

大雨旁聽中,山門口突然出現了八名青衣大漢,全穿了青勁裝,帶了單刀、鐵尺、劍,一涌而入。一名中年人急掠而來,大喝道:「什麼人?站住!」

他站住了,笑道:「你們來得正好,可認識這兩具屍體么?」

他放下屍體,中年人到了,臉色聚變,怪眼死死地盯著他,厲聲問:「閣下,是你把他們殺啦?」

他有點不悅,搖頭道:「不是我,你怎麼說話這樣隨便?」

「這裡沒有旁人,怎麼不是你?」

「笑話,你們也在此,那麼……」

「住口!你好大的膽子。」

「膽子並不大,人的膽子大小相差無幾。」

「狗東西!你……」

「住口!」他怒叱,虎目怒睜說:「你這人簡直豈有此理,不問青紅皂白,首先是血口噴人,然後口出不遜、你給我少作威作福。」

中年人被他的神色所鎮,退一步冷笑道:「閣下,你官司打定了。」

「打官司?」

「不錯,你知道你殺的人是誰?」

「放屁!你……」

「這人是金陵三劍客的擒龍客許嘉華,在南京誰不知許大爺昆仲的俠名?你竟敢下毒手謀害他……」

「你給我口中乾淨些。」他沉聲搶著說。

「官司你打定了。」

「且慢……」

中年人取出一塊腰牌一晃,冷笑道:「在下是應天府捕頭楊維,有事你到公堂再說。」說完,抖出了拷鏈。

另七名大漢四面合圍,準備擒人。

他心中暗暗叫苦,碰上這種不講道理的公人,有理說不清,捺下性子苦笑道:「捕頭老兄,講講道理好不好?」

「講理?現場只有你一個人……」

「在下與人在此約會……」

「那就對了,許二爺與在此約會,這人大概就是閣下了。」

「見鬼,在下約會的人還沒來……」

「你到公堂分辯去。」

「你聽我說好不好?在下到達時、只看到屍體,正打算替他們下葬,坑已經挖好了,墓牌也剛準備停當。如果在下是兇手,還用得著如此費勁?」

「你想埋屍滅跡……」

他勃然大怒,但卻忍住了,不悅地說:「你這種人莫名其妙,在下懶得和你饒舌。」

他丟下墓牌,扭頭便走。

捕頭大喝一聲,抖鏈便走。

他猛地大旋身,手一抄抓住了銬鏈。快!快逾電光石火,快得令人目眩,克啦啦一陣拷鏈響,人影乍合。

「哎唷……」捕頭狂叫。

他用奪來的拷鏈,勒住了捕頭的咽喉擒住了,向叫喊衝上的大漢喝道;「誰敢上?

我勒碎這位仁兄的脖子。」

「弟兄們上!」捕頭頑強地叫。

他不能殺人,扭身喝聲「滾」!將捕頭摔倒,向門外沖。

「惡賊膽敢拒捕?」一名大漢迎面攔住大吼,單刀一閃,刀背部向他的膝骨。

他俯身左手疾沉,兩個指頭鉗住了單刀向上提,左掌疾揚,「啪」一聲給了大漢一耳光。

「哎呀!」大漢狂叫向後退,砰然倒地,跌了個手足朝天。

他將奪來的單刀信手一揮,「錚錚」兩聲暴響,攻來的一尺一劍被展得飛擲兩丈外,尺和刀的主人虎口裂開,惶然暴退;

他到了殿門,丟下單刀扭頭叫:「諸位,如果在下是兇手,你們一個也活不了。快找現場凶證,在下少陪了。」

捕頭已經狼狽地爬起,大叫道:「你不能走,即使你不是嫌疑犯,也是人證……」

「在下不打人命官司。」

「閣下留名。」

「在下姓高名翔。」

「尊駕的身分?……」

「對不起,恕難見告,少陪。」

他驚覺不再報出身分,奔出山門沖入暴雨中。

「轟隆隆」雷聲殷殷,暴雨似傾盆。

「追!他定是兇手。」捕頭不甘心地大叫。

只留下一入看守屍體,七名大漢搶出狂追。

高翔向山下急走,午正已過,不見應約的人前來,他不能現等,廟中出了血案,不走不行。

七大漢只追了百十步、片刻間便失去了他的蹤影。

南京,這座一度是大明皇朝國都的名城,因遷都而有點冷落了,京師遷至北平后,舊紫禁城的宮殿一而再起火、崩圯、而至日漸凋零,但仍然是天下四大城之首,如果算外城,更是大得嚇人(一百八十里周徑)。

天下四大城的次序是南京城:周九十六里。京師:六十八里。中都(鳳陽城西):五十里。西安:四十里。

皇都雖不在南京。但仍然有規模稍小的各部衙門。市面上、秦淮十六樓依然雄峙於秦淮河畔。秦淮河依然夜夜笙歌,依然是南朝金粉的天下。

雞鳴山下的國子監(國立大學)仍然弦歌不斷,大學生們依然聞雞起舞,本朝的以外國前來留學的大學生,依然是南京靈氣所鐘的驕子。

城太大,人口多.任何稀奇古怪不可能的事故,這兒都可能發生。

當年太祖高皇帝定鼎中原,建城南京,曾經大興土木,把南京建設成為天下第一大城,氣隗之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富貴不還鄉,如著錦衣夜行;因此他接著在故鄉風陽建一座中都,有了城沒有人民,豈不掃興?一國之都城,人民也必須夠條件,總不能把天下的乞兒流浪漢遷來充數,哪還像話?

這位出身皇覺寺的朱皇帝自有辦法,用上了秦始皇的移民妙計,將江南富戶名門縉紳來一次大搬家,一口氣遷移了二十萬戶,十萬戶至中都,十萬戶至南京。因此,南京的高樓大廈特別多,世家門閥比比皆是。

城西有三座門,北起是儀鳳、定推、清涼。西南角的兩座是石城、三山。

外城一百八十里,共有十六座城門。從小安德門入城,一條大路繞過莫愁湖。距三山門尚有五六里,遠在數十裡外便可看到的三山門似乎屹立像一座山,也像一個巨人,俯視著莫愁湖絢麗的景色。這處湖南岸的湖濱,距中山王府約有五里地,建了一座莊園,房屋不多,沒有祟樓高閣,但每一座房舍,每一座亭閣台樹,皆古相而纖麗,與中山五府的巍峨雄偉迥然不同,但卻另有情趣。

庄左也有一座百十丈寬半里長的池塘,水道通向莫愁湖,池一大一小,相距約五里地。

這座庄,叫做高庄。高庄是莫愁湖南岸,距中山王府最近的一座庄。

莫愁湖是禁地,附近五里以內,嚴禁閑雜人等接近,犯禁者送官究治。這座湖據說是朱皇帝與徐達下棋時,輸給徐達的;據說華嚴庵那座宏偉的勝棋樓,便是當年君臣倆下棋的地方。

其實,中山王徐達是開國第一元勛,也是朱皇帝唯一信任不忌的名臣,是少數幾個獲得善終的王之一,封王便有封地,莫愁湖附近該是中山王的封地,下棋贏來的傳說有點靠不住。

高庄的主人姓高,原是遼寧世家,祖上也曾任過數任京富,因此名列縉紳。目下高家三代不曾出仕,最小的一代叫高翔。

翔是小名,輩名是英,叫英奇。高家八代的輩名排行是:孝義忠信,英化昆玉。目下的莊主名信明,字承舉,地方人士皆尊稱他為承舉公。

高翔年方二九,目下在國子監就學。但這小後生平時靈慧聰敏,滿腹經綸,只是每一考試,緊張得滿篇不通,胡說八道。而且午後的騎射技藝,他更是怎麼學也無法領會,身材壯得像雄獅,拉起一石弓也無法拉滿,弄得上至國子臨祭酒、下至學正,無不搖頭嘆息,大叫孺子不可教也。

高翔學業無成,一而再申請退學,可是其中有兩們博土(也叫五經博士)堅持留下他造就。但這兩年來。這兩位博士也不得不承認失敗。從去年春起,他已退學在家,學舍中仍允他保持三年名額。

他離開后,便外出遊學,至今仍末返家。伴同他外出遊學的伴讀夫子皇甫士方,據說是來自京師國子臨的教諭,是個相貌清癯仙風道骨的老先生。

這位皇甫老先生是十二提前進入高府的,那年高翔方六齡、由老人家帶往儀鳳門外龍江關靜海寺趕廟會,人群太擠,小娃娃卻又頑皮,忙亂中竟然起失了。當天,高家的人急得要上吊。入暮時分,這位老先生帶了小娃娃登門拜望高承舉。

第二天,皇甫老夫子搬入高府,做了小娃娃的啟蒙夫子。可是,老夫子調教出來的學生,委實令人失望。

怪的是莊主高大爺,根本不介意,別人間起小高翔的學業成就,他哈哈一笑滿不在乎。

十二年來,高大爺又有了一子一女,也就更加不理會高翔是否讀書,也不過問愛子是否參加鄉試。高家有田有地,有的是錢,高大爺無意仁途,對子女是否求取功名毫無意見。

高家與中山王府相距五六里,已經夠遠了,兩家的長輩因身分不同,互不來往,高大爺從不想與豪門貴族攀交,大有老不死不相往來之慨。

大人可以相往來,小娃娃可沒有那麼多顧忌,高翔從小便是一匹無羈的野馬,五六里路他根本不在乎,經常到莫愁玩水,與中山王府的小貴族們交情不薄。

中山王府宗族大,子孫多,目下正支襲封的是七世孫徐鵬舉。

王爺目下守備南京,加太子太保兼領中都,是個大忙人。

王爺的長子邦瑞,目下追隨乃父左右歷練。次子邦傑,三子邦祥。

邦祥尚小,邦傑年歲與高翔差無幾,這位小王爺為人隨和,將門虎子英偉豪邁,只是有點自負,弓馬刀劍無所不能。兩人自小玩在一起,意相投,交情深厚。

邦傑今年十六歲,兩人在外兄弟相稱、京城內外名勝區域,經常可以看到兩個的遊蹤。

高翔出外遊學,小王爺每三天便派一名小書懂前來討消息,可知這位小王爺對高翔十分惦念,友情深厚。

高翔在慈姥山捲入江湖仇殺旋渦。他並不介意,為人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

他在山下藏身,守候在慈姥的要道旁,希望等到他約會的德弘叔前來應約。

左等右等,午正過去了,末牌光臨,天宇中雲收雨散、日影從雲層的空隙透下,放睛了。

辦案的捕頭早已下山走了,他不再等候,匆匆離開了慈姥山,到下面的村莊中取回行囊,換了衣巾;啟程走上了至南京的官道。

他卻不知,慈姥廟兇案已先他一步到達應天府的衙門、他成了重要的嫌疑犯。

南京城暗流激蕩,風雨欲來。

這件血案除了有關的衙門,外人是不得而知的。

金陵三劍客中、許家便佔了兩名。儀鳳門附近的許家罩上了重重愁雲摻霧,許家的好友紛紛聞警而至,查訪兇手高翔的公文,從知府衙門向八方飛傳。

高翔是小名。要找這個人真不簡單。

在風雨飄搖中,高翔毫無所悉地踏入了返家的小徑。他提了一個小包裹、穿一襲青袍,施施然緩步而行,家園在望,不自覺地自語道:「一年半了,不知爹媽和弟妹們可好?」

已經是六朋杪,距慈姥廟血案發生的日期,已有半月了,但兇手的消息卻如石沉大海。

擒龍客的遺駭已運返南京,許家來來往往的朋友不絕於途。

這天近午時分,聚寶門外的梅岡並沒有多少遊人。梅岡上便是靖難之變,一代大儒書獃子方孝孺殉難的地方。

高翔仍是一襲青袍,大袍飄飄,顯得洵洵溫文,誰也不敢相信他會是個身懷絕技的人。

路西一帶全是梅林,岔出一條小徑,通向梅林深處的一座小茅屋,那是看守梅林的人住宿的地方。

剛走上了小徑,迎面來了兩名穿直裰的村夫。

「唔!後面那人好面善。」他想。

兩村夫極為老練,僅輕瞥了他一眼。便泰然錯過,一直就未回頭。

他也沒留心這兩人的表情,緩步來到小茅屋前,輕叩柴門叫:「俞老伯在家么?小便高翔。」

柴門「吱呀」而來,迎門站著一位鬚眉皆白的老人、含笑讓在一旁說:「哦?是翔哥兒,遊學回來啦?請進。」

「老伯怎麼客氣啦?小侄不敢當。」他踏入門內說。

「呵呵!不是客氣,而是好久不見,理所當然。令師呢?請坐下說話,老朽給你泡杯荼。」

「不敢當,老伯千萬不要把小侄當外人看待,這次小侄隨家師入川,他老人家留峨嵋,與伏虎寺的宏規大師盤桓。歸期未定。」

俞老人一聽宏規大師四字,頰肉輕微地抽搐,問道:「令師是不是說過要到青城一行?」

「他老人家在入川前提過,但爾後便不再提起。」他一面說,一面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雙手呈上道:「家師命小侄將這封書信面呈老伯,而且限定六月最後一日呈交,小侄已返家半月,依囑今日前來面呈。」

俞老人伸手接信,手似乎有些顫抖,接過信並不拆開,納入懷中說:「最近兩天中,老朽將有長行。何時返回、不得而知。你等一等,你送給你一件你喜愛的東西。」

俞老人入室不久,取來一隻木匣、遞過笑道:「賢侄,打開來看看。」

他打開一看,雀躍地叫:「謝謝你,老伯啊,多高興哪!」

匣中盛著四三百顆精磨而成的雨花石,色澤如瑪腦,寶光耀目,紅白青各色皆備,紋理鮮明。這種石雨花台多的是,不算名貴,當然不是當年雲光法師在此講經時,天上降下的神花所化。

但這一匣小石,卻是花了無數的心血製成的無價至寶,每一顆皆有四分圓徑,比棋子還小,扁而圓,薄約分余,表面看來光滑平整,其實有角度,不同的弧形。外行人觀看,必定認為是一些好玩的五色棋子而已。

俞老人呵呵笑,說:「哥兒,沒忘了使用法吧?」

他如獲至寶似的將匣抱入懷中,欣然地說:「小侄勤練不輟,怎會忘了!」

「真的?」

「真的,最難的是五星聯珠手法,小侄也能運用自如了。」他頗為自豪地說。

俞老人取回木匣,取出五顆五花石。信手放在桌上,自已手中挾了另一顆,笑道:

「如果你真的熟練五星聯珠手法,我允許使用克敵防身。」

「小侄請老伯……」

話末完,俞老人喝聲「打」!五花石脫手而飛。

他一把抓起五顆五花石,不慌不忙抖手疾彈。

五顆五花石几乎同時飛出,但並不成一線,仔細察看,方可看出五顆五花石排成箭鏃形,但彼此距離並不是完全相等規則的。

奇迹出現了,五顆五花石射向俞老人投出的一顆,響聲似連珠,投出一顆被擊得左右飛飄。當被第一顆石子擊中時向左飛,恰好被左面的石子擊得折向右飄,接著又石面的一顆所擊中。如此左右折飛,六顆石子同時跌澆在壁角下,空中撞擊的奇景,外行不易看清,只看到六顆石子快速絕倫地互相撞擊而已,蔚為奇觀。

俞老人呵呵一笑,說:「哥兒,你可以使用這盒五花石子。」

「謝謝你,老伯。」他拾回五花石興奮地道謝。

「哥兒,你知道往昔老朽不許你使用的原因么?」

「老伯恐怕小侄手法不熟,誤傷人明。」

「這是其中原因之一。」

「還有別的原因?」

「是的,老朽怕你辱沒了五指飛花暗器之王的名頭,不得不禁止你使用。」

「這……誰是五指飛花?」

「我。」

「老伯你……」

「你走吧,後會有期。」

「老伯……」

俞老人不再多說,舉手含笑送客。

他只好告辭,前腳出門,後腳柴門已閉。他搖搖頭舉步回走自語道:「俞老爺子不僅是一位草野奇人,必定也是早年的江湖一代大豪。」

剛到達聚寶山的北麓、兩側的樹林突然射出兩個青影,一躍三丈,捷逾電閃。

路北端,五個黑衣人抱肘而立,相距約十餘丈,向這一面虎視眈眈,每個都佩了兵刃。

後面,也有兩個人,正是先前三岔路口所見的兩名村夫,那位十分熟的大漢大叫道:

「就是他。」

兩青影攔住去路,兩雙虎神光閃爍。兩人皆年約四十上下,魁梧精悍臉涌殺機,各佩一把長劍,雙手叉腰攔住去路。

高翔極少與江湖人接觸,對江湖朋友陌生是緊,看這兩位仁兄來勢不善,不由一怔。

聽到叫聲他扭頭回望,兩大漢不知道是不是指他而言?他感到有點迷惑。

右首的青衣人嘴角噙著一絲冷笑,不客氣地問:「閣下你姓高?」

他又是一證,毫不遲疑地答:「不錯。高山流水的高。」

「名翔?」

「不錯。」

「你的膽氣委實令人驚訝。」

「尊駕的話帶有刺呢。」

「反正閣下心裡明白。」

「在下大惑不解。請教,有何貴幹?怎知在下的姓名?你們是……」

「你是高翔,對不對?」

「對,你們……」

「那就找對人了。」

「你閣下貴姓大名……」

話未完,大漢突然衝上,宛如電光一閃,好快,看到人影一動,便已近身,兩個指頭已點到了左期門要穴。

「咦!點穴術。」他叫,扭身避招,身形挪動眼看並不快,但恰好處,剛好避過點來的指尖。

「噗」一聲響,他一掌劈在大漢的右肩。

「哎……」大漢狂叫,收不住勢,右肩一沉,直衝出兩丈外,腳下大敵幾乎卧倒。

另一名中年大漢吃了一驚,火速拔劍。

劍剛出躺,人影已近。

中年大漢一駭,想後退出招。

高翔像怒鷹般飛撲而至,凌空飛躍,「噗」一聲悶響,一腳踢中大漢的右肩井,橫空飛越大漢的頂門,無聲無息地飄落在大漢身後丈餘外,飄然著地。

大漢仰面便倒,砰然著地,跌了個手腳朝天,翻出丈外爬不起來了。

「捉兇犯!」路兩端的人大叫。

他不想生事,哈哈一笑,鑽入路旁的密林,一溜煙走了。

大漢們一面追,一面在後面大叫:「快抓住謀殺二爺的兇犯,快……」

他這才明白了,一面飛掠一面想:「這些人好沒道理,你不能平白被冤屈,哼!」

聚寶山本來是遊人賞景的地方,站在山頂四在俯瞰城廊。萬家煙火與近雲峰相襯,遙望大江如帶,龍蟠虎踞的石頭城一一展現眼下。因此,登山的人絡繹於途。

但雨花台下可不是遊人可以到的地方,派有官兵把守。當年方孝孺就義殉難處,這位風骨嶙峋的一代大儒就刑時,鮮血濺在一塊大石上,這塊大石全染紅了,像一塊玲瓏的紅玉,謠傳這是忠臣義士赤膽丹心的結晶。他死了,滿門十族被誅,共死八百七十三人。

方孝孺死了,至今已有一百六十年,至今未蒙皇朝昭雪。但經常有些忠義士偷偷前來祭奠他的英魂,冒萬死前來表示心意.可知公道自在人心。萬一被官兵抓住,腦袋搬家小事一件,連累滿門抄斬才算可怕,但仍有人前來冒死上香祭奠。

附近一里方圓不許人畜接近,遊人只在遠處張望,默默憑弔這位千年不朽的忠臣烈士。

他竄出一座樹林,眼前出現另一座疏落的老梅林,梅樹叢只,有一群穿著入時的遊客男女.乘山轎放在一旁,一看便知是豪門貴族的家小在此地遊玩。

喊叫聲隱隱傳來,清晰入耳:「抓兇犯,抓謀殺許二爺的兇犯……」

二十餘名男女正在傾聽喊叫聲,聽到枝葉簌簌,所有的目光皆向他集中,他繞右便走。

驀地,一名公子爺打扮約二十餘歲的青年人虎跳而起,搶先截住進路大喝道:「站住!什麼人?」

這位青年人一表非俗,英氣勃勃,雙手一伸攔住去路,作勢上撲,居然不像是公子哥兒,赫然有行家的招架,頗不等閑。

他念笑止步,笑道:「站住就站住,這地方不能來么?」

「你是不是兇犯?」

「廢話,我額上刻著兇犯二字么?」

遠處站著一位羅衣勝雪的小姑娘,手執團扇俏立樹下,像是玉女臨凡,剛發育但尚未成熟的身段十分動人,注視著兩人打交道。

青年人劍眉一軒道:「不許強辯,快說。」

「說什麼?」

「說你是不是兇犯。」

他呵呵笑,說;「兄台這些話豈不白問了么?即使在下是兇犯,也不會告訴你,對不起?」

「這……」

少女蓮步輕移,徐徐走近說:「哥哥,不必問了,等那些公人到來便知分曉啦!」

「對,你得留下,等追來的人辨認你是不是兇犯。」青年人大聲說。

「你要等他們來,我可不能等。」

「不能等也得等。」青年人堅決在說。

「我偏不等。」他笑容可掬地說,舉步便走。

青年人一聲低比,人似狂同般衝到,左手疾伸,迎面就是一記「欲拒還迎」,掌勁似乎毫無力道,五指微張,這一招可拍、可登、可抓、可勾,變化無窮。高手出招,第一招出左手,以虛招占多數,以試探對方的實力,高翔卻不作此想,他已看出這位青年掌勢有異,決不是虛招,因此不想接,向左一閃,「巧手佛雲」虛撥來掌。

糟!他無意反擊,這一來立即失去先機,被對方找出了弱點。

「接掌!」青年人氣吞河嶽地冷叱,招變「金雕獻爪」,右掌煥然吐出,變招快逾電閃。伸出的是掌,但五指略彎,沾身時必定用抓而不用拍。

指尖行將沾衣,左足一點,橫飄八尺、險之雙險地避過一抓之厄。

「可惜!」少女惋惜地叫。

青年人一抓落空,如影附形跟到,大喝一聲,一腳飛踢高翔的下陰,下毒手了。

高翔無名火起,用上了絕學,身形一顯,像是鬼魅幻形,明明看到他向右大挪移,最後卻在左方出現。青年人的腿從他身側擦過,一腳落空。他右手一抬,便托住了青年人的膝彎,借力打力向上一掀,喝道:「你給我翻!」

青年人收不住勢,腳加速上踢,但反應快極,危急中扭腰吸腹,右掌猛地斜劈而出。

「噗」一聲響,高翔的左肩挨了一掌,兇猛沉重的震撼打擊力道,打得左肩欲裂,又痛雙麻,馬步立即虛浮,不由自主退了兩步。

「嘭!」青年人來一記後空翻,翻得太猛,雙腳控制不住,背脊著手腳朝天。

高翔衝上叫:「站起來。」

青年人滾開躍起說:「等著你。」

高翔這次不再客氣,一閃即至,攻出一招「鬼王撥扇」.攻取上盤。

青年人不知是虛招,扭身一掌向拍來的掌根。

「倒!」高翔大喝,掌半途撤招,右足一跳,正中對方的膝彎。

「嘭!」青年人第二次躺倒。

高翔直迫至對方身側,沉喝道:「起來,你還有機會。」

青年人一躍而起,糟了,拳影入目。「噗」一聲左頰挨了,一記重擊。但他挺得住,大喝一聲,竟然能反擊來-記「黑虎掏心」。

高翔手上的勁,因對方的反抗程度而逐漸加強,剛才他只用了三成勁。左手「手拂五弦」撥開來拳,右拳加至四成勁,來一記「霸王敬酒」,「砰」一聲正中對方的下額,青年人狂叫一聲,第三次倒地。

他不再跟進,呵呵一笑道:「算了,老兄,再來一次,你就爬不起來了。」

青年人坐在地上猛搖頭,似乎想搖掉腦袋的昏眩感,毗牙裂嘴對他說:「你……你這廝的拳頭好……好重。」

他模摸肩膀被掌擊處,笑道:「你也不輕,紈絝子弟能有三五百斤勁道,值得驕傲。

喂!貴姓?」

「我姓方,叫士傑……」

「轉身!」高翔身後突傳來銀鈴似的叱喝。

他先前並未看清少女的臉貌,但一聽便知少女在找麻煩,身形急轉。

「接招!」少女低叱,尖尖玉指突然光臨。

他一眼便看清眼前少女的清麗花容,看到她那雙一泓秋水,也像寶石般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看到她粉頰醉人的笑渦兒,不由心中一跳,哪敢接招,猛地向下一掀,斜飛兩丈外,撒腿便跑。

少女怔在當地,喃喃地說:「他……他是人是鬼?人怎會有這麼快?」

「當然是人了,你看我被打得好慘。哼!我還要找他分個高下。」方士傑悻悻地說。

「哥哥,難道你還沒有看出他對你手下留情么?再找他准倒霉。」

「你練的是佛門禪功,能不能勝他?」

「不知道。」小姑娘慎重地說。

「他會不會是兇犯?」

「我敢替他保證,他絕不是殺人兇犯。」小姑娘斬釘截鐵地說。

高翔一面飛奔,一面自語:「多美的動人小姑娘!她那雙明眸像是捆仙繩,捆得人渾身不自在。我要在兩年後出門歷練闖蕩江湖,千萬不要招惹她,阿彌陀佛!無量壽佛!」

他口中警告自己不要招惹這位令他心動的小姑娘、但小姑娘的麗影,已經深深地進入他的心扉了。

追他的人早就不見了。他一口氣奔近兩裡外的聚寶門,往城裡一鑽,走了個無影無蹤。

慈姥山的事、開始令他心神不安,開始感到問題的嚴重。

他以為擺脫了追逐他的人的捕役,卻末留意他走得太匆忙,已經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南京城裡城外,目下已是風聲鶴唳,暗潮激蕩、不但官府的眼線密布,金陵三劍客的朋友更是遍布每個角落,無孔不入,留意所謂「兇嫌高翔」的蹤跡,重要的首腦們,皆藏有他的圖像、以便按圖索驥。

他不進城倒好,進城便麻煩了。

聚寶門外的來賓樓,是本朝年建的十六樓之一,位於街旁。他匆匆而過,吸引了兩個穿水湖綠長袍的中年人。兩人互相打眼色,會意地點點頭,腳下一緊,一打手式跟蹤便追。

大功坊,是城南的豪門貴族住宅區、左帶秦淮,右通御街、那兒有中山王城內的宅第,本地皆稱為中山王府,園林之勝、為金城之冠。近秦河一段,距戶邰員外郎李大人的菁園尚有百十步。

這條街寬大筆直,兩側槐柳成蔭,往來的行人甚少,但車馬卻多。

南京葉雖不是天子腳下,仍是國之南都,因此管制甚嚴。從銜上的行人服式中,便分別身分的尊卑,交通工具,也可看出身分。乘車轎的人,如不是女眷,便是大官,武官必定騎馬,只要你有錢有勢,除了黃衣與馬步輦,你愛穿什麼都可以,乘車坐轎百無禁忌。

蹄聲得得,對面來了一人一騎,雕鞍上,安坐著一位少年郎,玉面朱唇,人才一表,一看便知是鮮衣怒馬的豪門子弟。

他舉手相招、叫道:「嗨!詩彥兄,一向可好?」

少年即勒住坐騎,一躍而下,身手矯捷輕靈,帶住韁抱拳一禮。大笑道:「哈哈!

托福托福。老學長好,何時返家的?這趟到過那一些名山勝境?」

高翔上前長揖為扎,笑道:「年餘步見,你更俊啦!離家年余,半月前返家,乏善可陳,沿途費光陰而已。詩彥兄,小弟正要找你。」

「走,到舍下一敘。」

「不。小弟請你見五城兵馬司石城副指揮趙人人的長公子新安兄。」

「你……你找他?有麻煩么?」詩彥驚問。

「是的。」

「此非說話之所,走,到舍下……」

「不行,此事非同小可。」

「到底是……」

「小弟返家時途經慈姥山……」

「哎呀!」詩彥驚叫。

「什麼?詩彥兄,有何步對?」

「前天我與新安兄游棲霞,他談及慈姥山的事。你就是那位高翔么?」

「翔是小弟的小名,你……」

「糟了,這件事恐怕要交給五城兵馬司承辦。老天!你怎麼把許老二給宰了?那些江湖亡命……」

「天知道,小弟與許老二無冤無仇,我為何要殺他。我……」他將那天的經過說了,最後說:「永安鏢局的李鏢頭德弘,與家父是知交,他保了一趟暗鏢到武昌、不敢走不路,派一名夥計帶了假鏢乘船上行,他帶了紅貨走旱路。夥計的船夜泊太平府,恰好泊在小弟的船旁。夥計認識小弟,也知道小弟會三兩手拳腳。李鏢頭也在家父口中,知道小弟在振采書院有一月逗留,因此命夥計至太平投書、尋找小弟速至慈姥山相見,有要事相問,所以我依信上所指定的六月十五午正到慈姥山會合。豈知人沒碰上,卻見了許二爺的屍體。」

詩彥搖頭苦笑,嘆口氣說:「你不該拒捕的。到了官府你可以分辯哪,這一來、豈不是弄巧反拙么?」

他聳聳肩,無可奈何地說:「你不知道那些公人多麼橫蠻哪!事已至此,後悔也來不及了。你與趙大公子交情不薄……」

「目前不能找他。英奇兄,你知道許老二的事么?」

「我一無所知。」

「我們不能令趙大公子為難.走,我帶你去找一個人,你便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找誰?」

「龍江關遞運所大使周公子……」

「你是說周年兄周啟明?」

「正是他。」

一馬雙騎出了儀風山,馳上至龍江關的大道。

龍江關位於江畔,設有兩處稅局。後來罷寶船之後,這座唯一替黃帝子孫奪得世界海上霸權的關隘,失去了它的重要性了。

上月初,關上的官兵與南京的居民,也曾忙了一陣,鬨動全城,那就是當今皇上派往海外的尋寶專使,去十四年終於平安返回中土。這艘寶船不是去揚威海外,而是奉命至西南海尋找龍涎香和珍珠異寶,一去十四年航程數十萬里,只找到六匣龍涎香。專使去時發如墨,歸時須似霜,皇帝老爺一時高興,可苦了這些跑腿的小臣民。

靜海寺在盧龍山麓,這是三寶太臨奉救修建的大寺,也是代表黃帝子孫海上霸權的象徵,它也是代表感謝上天庇佑三寶太臨揚威海洋信物。這座寺代表了黃帝子孫海上霸權的最盛期里程,也代表了海權沒落的恥辱記錄後來清政府對外的第一件不平等的條約便是在此簽訂城下之盟。

從寺西向北近折入一條小徑,這是一處販未走卒雜居的貧民窟。

兩人在靜海寺寄了馬匹,詩彥領先而行。到了一座硼屋前,向屋前站著的兩名育衣人點頭為禮說道:「小生是周公子的同窗……」

「走開,任何人也不準入見。」一名大漢叫。

詩彥臉色一沉,沉聲說:「我大功坊菁園的少主人,非進去不可。」

兩大漢一驚,退了兩步,先前發話的人惶恐地說:「原來是李大人的公子,得罪得罪。請進。」

高翔大惑,訝然向要李詩彥問:「詩彥兄、你是說……周年兄在此地?」

「不錯。」詩彥心情沉重地說,上前叩門。

柴門拉開,一股臭味外溢,裡面的景象,令人酸鼻、天氣炎熱,棚屋窄小,一房一廳,廳只能說是外間,只可容納三兩個人,多一個連轉身都成問題。

內間沒有門,用一條破布簾張掛隔開,只可擋住中間的視線。沒有床,地上鋪了一張破草席,堆了兩三位女眷,看不到她們的上身,大概是避客,不敢出來。

外間的壁角下,三塊石頭架了一個灶,放置了一鍋。

開門的是位年輕人,五官清秀,但臉色憔悴,破直裰穿在身上,髒得不能再髒了,用那雙無神的大眼,茫然地注視著來客。

高翔一陣心酸,駭然叫:「周年兄你怎麼落得這般光景?」

沒有地方落坐,周啟明以手掩面,顫聲道:「是高年兄么?一言難盡……我……」

「到底底是怎麼回事?」

「我……目下是待罪之身……」

「啟明兄,快說!」

內間里、傳來了嚶嚶哭泣聲。

「裡面是誰?」高翔再問。

「周伯母和大妹二妹。」李詩彥說。

「老天!這是怎麼回事、伯父怎麼了?」高翔驚問。

「在江寧府大牢。」詩彥嘆息著說,搖搖頭又道:「還有一月期限,案子不破、便將解往刑部大牢。」

「伯父是……」

周啟明淚如泉湧,說:「海外尋寶專使抵埠,寶物存放在轉運使衙門,寶物共有六大箱,其中一箱是六盒龍涎香。六盒香分為三品,三盒泛水,兩盒滲少,一盒魚景,每盒重六十斤。另一箱中,有八件無價至寶,其中一件是黑珍珠三顆,分為三小盒盛裝。

一件是夜明珠,共有兩顆。本來第三天專使要從陸地啟程,由錦衣衛派人護送入京。豈知當夜有盜入室,偷走了一盒上品泛水,一顆黑珍珠。兩顆夜明珠則全部失蹤。一無痕二無跡,專使一口咬定是監守自盜,因此……」說至此地,周啟明已泣不成聲。

詩彥也淚下兩行,嘆息著說:「伯父一生清廉,官是肥缺,但家徒四壁。僅靠薄俸溫飽、怎會盜取這種無用之物?幸而本城各有關衙門皆知道非同小可,萬一驚動龍庭,不知要枉死多少人。好在專使也知道利害,誰也擔不起這麼大的風險。因此同意另造寶物清單。但這件案子決不可能不了了之。必須追個水落石出。限期兩月破案、案不破周伯父便難脫干連。這案子內情複雜,金陵三劍客義不容辭挺身出面緝賊。許二爺親自出馬。在城門門碰上了一位青衣大漢。交給他一張字條,要他帶黃金五百兩至慈姥山交換消息。許二爺不放心,事先派人前住布置,沒想到他竟死在慈姥廟。此外事先前往埋伏四人也從此失蹤,生不見人死步見屍。回來稟報的人都說殺許二爺的人是高翔,你看糟不糟?」

高翔不住用拳搗擊著掌心,劍眉一挑,說:「許二爺是如何被殺的,小弟不知道。

但我相信我察看現場所發現的線索,必可有助於這件頭案的偵破。小弟已捲入旋渦,義不容辭。啟明兄請多照顧周年兄一家、我將為此事傾力而力。」

「你打算……」

「我得找熟悉江湖動靜的人設法。」

他獨自告辭,取道逕奔龍江關。

南京有四大百局,永安鏢設於龍江關。距清海寺不遠,他希望在永安鏢局能找到一些線索。

距大街街口還有百十步,路側一座茅屋中跳出八名青衣大漢,對面的兩株大樹后,閃出兩名穿青勁裝佩長劍的中年人。右首那人相貌威猛,滿臉虯須不怒而威,一雙精光閃閃的虎目,似可看穿對方的肺腑,眼神懾人。

人影急閃,他陷入重圍。

此須中年人攔住去路,用打雷似的大嗓門問:「你就是高翔么?」

「正是區區。」他戒備著說。

「那麼,你就是殺了許二爺的兇手。」

「且慢血口噴人……」

「看你文質彬彬、不像是奸勇鬥狠的人。」

「本來……」

「你牽涉到這種罪案,必定另有案后的主使人。」對方一直就沒有讓他把話說完。

「你閣下……」

「小兄弟,你告訴我主使人是誰,我負責替你開脫。在南京,我狂劍胡永濟尚有這份能耐。」

高翔不曾與江湖人接觸,除了知道金陵三劍客的名號之外。一無所拓,怎知狂劍胡永濟是何人物?對方的口氣飽含機詐。這點他可聽得出來,淡淡一笑道:「閣下的話很動聽,可惜在下與此事無關。」

「小兄弟,固執對你絕無好處。」

「不是固執,在卜確與此事無關,慈姥山適逢其會,在下到達是只看到屍體而已……」

「住口!你敢推得一乾二淨?」

「不是推委,而是……」

「小賊、看來你是不打不招不識抬舉了。」

「在下也不想和你饒舌,少陪。」

狂劍無名火起,厲聲道:「小賊,你是不到黃河不死心。」

「閣下,你的嘴可得放乾淨些。」他微慍地說。左一聲小賊右一聲小賊,他聽得十分刺耳不好受。

狂劍列是狂怒、舉手一揮,大吼道:「擒下他,要活的。」

應聲上來了兩名大漢,兩把鐵尺左右一分。

他冷然屹立,沉聲問:「你們是公人么?」

「咱們是許大爺的弟兄。」一名大漢答。

他用手向狂劍一指,問:「你呢?也是許老大的人?」

狂劍嘿嘿一笑、傲然地說:「胡某是許大爺的知交好友,彼此兄弟相稱。」

「那麼你們是非法捕人,形同打劫。」

「呸!你小子……」

「我問你是不是?」

「咱奉有本府官手諭逮捕兇犯。」

「拿來我看。」

「拿什麼來?」

「本府推官大人的手諭。」

「氣死我也,你這小賊……」

「你並末死,氣死了反而是一場功德。」

狂劍暴怒如狂,大吼道:「快擒下他,打傷了無所謂。」

兩大漢大喝一聲,鐵尺一揚,左攻上盤來一記「罡風掃雲」,右攻下盤玫出一招「狂風掃葉」,上下齊至,居然迅疾無比。鐵尺動處罡風啦呼呼,聲勢甚雄。

前面大街行人眾多,後面靜海寺中有不少遊人,他必須及早脫身。

同時,他知道自己大事不妙,消息已經走漏,南京城必定偵騎四齣,不消多時,他的真名與家世便會查出.那麼,他的家……

他心中焦躁,兩大漢撲上搶攻,登時引起了他的反感,也激怒得按捺不住了,一聲怒嘯,他手上用了五成勁,不閃不避不退不進,雙手上下一抄,以令人難以置信的神奇速度,抓住了攻近的兩根鐵尺,猛地一抖。

兩大漢一聲狂叫,躍出兩丈外。

狂劍大吃一驚,臉上變了顏色。高翔不想傷人,奪路便走。狂劍本來被這景象嚇住了,未免太駭人聽聞。但高翔一走、便以為這位書生般的年輕人定然是實力有限,心怯脫走,不由膽氣一壯,大喝道:

「你走得了?」

喝聲是同時搶出一劍攻向高翔的背影,劍出風雷發,刺向脊心要害。

人影乍合,尺影飛騰,高翔迴向接招反擊,「錚……」連聲暴露,火星飛濺,鐵尺完全控制了狂劍的中宮,每一尺皆險而又險地點向胸腹要害。

以狂猛快著稱的狂劍胡永濟,在江湖上算不了什麼人物,但在南京可不含糊、手中創確有幾分火候,真才實學不太差,但在高翔的鐵尺下只能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手忙腳亂封招。發瘋般後退、閃避。

驀地,人影倏止。

八名大漢嚇呆了,不敢上前。

狂劍的劍向外伸,氣喘如牛,舉劍的手在發抖,目定口呆如見鬼魅,僵立著不知如何是好。

高翔的鐵尺尖,頂在對方的咽喉下,徐徐向上抬。

狂劍的下顎,也跟著向上抬,眼中湧現恐怖的表情。只要鐵尺向前一送,保證穿破喉嚨。

高翔冷笑一聲、冷冷地說道:「如果在下是兇手、你哪有命在?」

狂劍死抓住劍不願放手,喘息著說:「南京城臣虎藏龍,你撤不了野。」

「真的?」

「不管真假,你向許大爺打聽打聽。」

「在下不用打聽。」

「你傷了胡某,便會付出代價。」

「不見得。」

「從三天前開始,許大爺已著手清查城內城外的姓高的人家,按圖盤問,不久可查出你的底細,也許你的家小已經被大爺弄到手了,傷了我,你的家小便得補償。」

高翔心中一跳,收了鐵尺,厲聲道:「在下已經表明態度,許老二的死與我無關……」

「你向衙門裡分辯才有用。」

「你聽了,在下的家小如果不在家,我不管是誰搗的鬼,是誰所為,誰便得付出可怕的代價。」

「你嚇不倒人,家有家規,國有國法。」

「不是嚇你,在下是當真的。」

「金陵三劍客不怕任何威脅。」

「你等著瞧好了。在下的家小如有三長兩短,南京城裡城外,必將雞飛狗走,鬼口頭神嚎。」

「那就等著瞧好了。」

「你給我滾!去告訴金陵三劍客,抓兇手他可以到慈姥山去抓,抓在下的家小。他將自食其果。滾!」

狂劍踉蹌而遁,臨行厲聲道:「小狗!後會有期、你是走不掉的。」

「在下不致於走。」

「除了自首,你沒有任何希望。」狂劍說完,撒腿便跑,急如喪家之犬。

高翔不再計較,心懸家中的安危,發瘋般棄向城門。

從儀風門回到三山門,遠著呢!

三山門的門檻高兩尺,長兩丈,似鐵非鐵,似石非石,據說是三寶太臨從外國帶回來的貢品,叫子午石。

遠遠地,他看到一個人站在城門檻向他招手。他腳下一緊,相距五六丈,那入低叫道:「不要回去,尊府已被封,伯父母已抓走了。」

「什麼?什麼人抓去的?」他心向下沉、切齒問。

「三劍客的老大,風雷劍客曹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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縛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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