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幻游怒獄
沉沉夜色下。
風聲、松濤,交織成一片巨吼!
偶而傳來一聲夜梟悲鳴。
一彎殘月,從東方的山窪下面,漸漸升了起來,微弱的幽光,輕灑在蒼翠的群山之間。
這時,在那崇山峻岭,鳥道羊腸之上,正有三條人影,埋頭飛馳。
身法之快,宛如星跳丸擲,風馳電掣。
這三人專抄捷徑,走那人跡罕至的地方。
有時,簡直無路可行,三人都施出絕頂輕功,發飛大壑,攀登削壁。
奔行中,三人陡然收住腳步,停身一座孤峰之上。
突聞左側那個衣白勝雪,人艷似花的少女,指著孤峰四方的遠處,驚訝的輕「咦」了一聲,道:「彤哥,你看那裡是水是有人在燒山?」
原來這三人正是由豫入川,路經鄂西的宇文彤一行三人。
葛青霜咦然驚呼,便得宇文彤和諸葛璞二人不禁暗吃一驚,心想,這一帶乃是武當一派根本重地,豈容人放火燒山。
二人眺望須臾,忽聽諸葛璞訝然道:「那起火地方,像是上清觀附近,顯然有人縱火,欲對武當派不利。」
宇文彤略沉吟,道:「我們遇上這事,不如前去看看?」
葛青霜已是連聲呼好不已!
三人立即全力施展輕功,飛身疾馳。
這一帶根本無路可通,所經之處,險峰層疊,猿猴難渡,此時三人無異是在凌人絕跡,蹈虛飛行。
只見三條人影,疾逾破空流矢,在那危崖絕壑之間,縱躍如飛。
沿途所經,真箇險到毫巔,目怵汗出。
半盞熱茶光景,已馳近起火之處。
凄迷月色下,白雲繚繞,一峰迎面,只見那山峰半腰,已經形成一片火海,烈焰騰空,直衝霄漢。
三人剛臨近峰腳,松林轉出四個手提長劍的中年道士,阻擋去路。
為首道士稽首道:「施主請留步!」
宇文彤三人聞言腳下並未停留,仍然疾步如飛。
四道士見來人毫無停步之意,臉色倏然一沉,齊地右腕一振,舞起一團耀眼劍花,封住去路。
宇文彤向諸葛璞和葛青霜一使眼色,腳下微錯,欺身直上。
四道士方振劍阻路,驀然風動,但見人影一閃,對方已從劍影中疾穿而過,四道士又驚又怒,急撤劍轉身,凄迷夜色下,哪還有半個人影。
宇文彤三人各以超絕身法,閃過對方阻攔,躍登而上。
上清觀座落於七星峰半腰之上。
那座巍峨壯觀的名觀,此時已籠罩在漫天濃煙之中。
觀內雖有數百道眾,怎奈火借風勢,風助火威,已成燎原之勢,撲救之望已甚渺茫,眼看一座名震天下的道觀,轉眼便將化為火燼。
這時,上清觀那片廣場上,卻劍氣瀰漫,殺氣衝天,與那熊熊火光,交織成一片驚心動魄的畫面。
宇文彤三人目睹斯情,不約而同騰身而起,半空微一擰腰,式化「長虹划空」,直向一株高可參天的巨松射去。
三人隱身在密枝濃葉中,據高臨下,放眼向場中望去。
只見數十名羽衣星冠道士,正用武當「流星劍陣」,圍困著兩個衣分紅綠,年有七旬的白髮老人,激戰不已。
兩個白髮老人,各人手執一柄長有尺余,似劍非劍,若筆非筆,金光燦燦的奇門兵刃,略一掣動,立時盪起一道金霞耀眼的光幢。
不管那流星劍陣攻勢如何凌厲,卻對二人毫無奈何。
反見那兩幢金霞,在陣中翻翻滾滾,縱橫自如,直似入無人之境。
葛青霜在師門學藝之時,嘗聽其師天山神姥道及,武當派的流星劍陣,和少林寺羅漢陣同為馳名天下的絕學,且被譽為天下四大奇陣之一。
如今卻被這兩個不知名的怪老人,視同無物一般,出手之間也形同遊戲,心中不禁暗暗忖道:「這等武功高絕的江湖人物,怎地從未聽過恩師談起過……」
忽聽諸葛璞語聲驚詫的低聲說道:「噫!這兩個老怪物,怎會與武當派的牛鼻子們打了起來呢?」
葛青霜急忙輕聲問道:「老前輩想必認識這兩人嘍?」
諸葛璞兩眼依然注視著場中,口中答道:「何只認識,老朽在三十年前還與他們之間發生過衝突。」
宇文彤一旁介面問道:「這兩人是誰?」
諸葛璞道:「這兩人三十年前橫行江湖,被武林中人稱為『水火二尊者』,老大水尊者桑良,老二火尊者桑辛,這兩人一身詭奧武功,在武林中另創一路,為人雖然任性狂傲,不分正邪,卻甚少與正道中人發生糾葛,且人不犯他,他也不會犯人,今宵卻不知為何縱火焚毀上清觀呢?」
正說話之間,只聽傳來那火尊者桑辛桀桀怪笑之聲,道:「玄風雜毛,想是黔驢技窮,竟把你們視為看家吃飯的陣法,也搬了出來,我兩老人家若不是有心戲耍,早已送爾等魂歸地府了!」
話語譏屑,下手更是辱人。
只聽那流星劍陣的道士群中,驚呼、怪叫之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
顯然,水火二尊者憑仗武功高強,破陣有策,是以出手之間,儘是些戲耍手法。
這時,在那觀前的階石之上,一個神態庄肅的蒼髯全真,臉上神情已略顯激動,揚聲向場中說道:「兩位無故焚我道觀,敝派全體道眾,誓與兩位周旋到底。」
語聲沉痛至極!
這位星冠羽衣,貌相清癯的蒼髯全真,正是武當一派現任掌門玄風真人。
武當掌門玄風真人,雖然目睹上清觀即將被對方獨門火器「陰磷雷火彈」,毀於一旦,但出語之間,仍然保持著一派宗師風度,並無絲毫惡言相向。
陣中水尊者桑良陡地桀桀怪笑道:「牛鼻子,我老人家想燒便燒,還管他有何原故!」
玄風真人神目倏睜,沉聲道:「兩位如此目中無人,貧道只得出手了!」
話音方落,身如電射,迅速無比的由乾方閃進劍陣,突地欺到水火尊者二人身側,一振腕,一招「並蒂雙蓮」,雨朵劍花分向二人飆然刺去。
這一劍虛實兼蓄,且來勢如電,宛如同時襲向二人。
同時,這流星劍陣因有掌門人的介入,登時威力驟增一倍。
一時之間,劍氣大盛,但見金霞流轉,人影電旋,刺耳嘯風中,層層劍流,分由四方八面,蓋天鋪地滾滾而至。
那知——
一聲桀桀怪笑,眼前人影一花,玄風真人長劍已然刺空,水火二尊者已是蹤影杳然!
劍陣之中,卻響起幾聲慘嚎,悶哼,緊接著見到幾條人影,從陣中拋出,遠跌在數丈之外,寂然不動。
玄風真人目睹門下弟子慘遭擊斃,不由兩眼盡赤,長髯如蓬,怒聲喝道:「殺我門下弟子,便是武當全派公敵,只要貧道尚有三寸氣在,爾二人今宵便休想生離武當。」
水火二尊者又是一聲桀桀怪笑,出手之間,劍陣中又有幾名武當弟子,慘遭擊斃。
雙方武功相差太過懸殊,加之二人又深諳陣法,雖然武當派掌門人親身臨陣,仍然難挽頹勢,流星劍陣瓦解只不過遲早之間而已!
只聞陰笑、怒吼、慘哼之聲不絕於耳。
隱身樹上的宇文彤忽向葛青霜低聲說道:「武當派的流星劍陣瓦解只不過在頃刻之間,咱們豈能坐視不救,賢妹一旁替我掠陣,待愚兄去會會這兩個老怪物!」
葛青霜這遭似乎特別聽話,聞言微笑著點了點頭。
宇文彤長嘯一聲,發身前掠,半空中雙掌齊揚,凌空下擊,兩股暗蘊「兩儀真氣」的勁道潛力,疾向水火二尊者當頭罩下。
水火二尊正在快意殺人之際,驀然瞥見一條令人難以置信的快速人影,凌空疾射而至,一時還以為是武當派中,來了什麼絕頂高手哩!
兩人這次可不敢託大了,各自雙肩一沉,同時振腿揚掌,交疊成一股熱氣如火,冷氣如冰,冷熱相間的掌風,挾排山倒海之勢,向著宇文彤掌風迎去。
雙方掌力半途一接,水火二尊者立感不妙,兩人力足摧天裂地的掌勁,宛如泥牛入海,無影無蹤,隨之一股暗勁潛力,猛然涌至!
怪叫如雷聲中,二人倉惶暴退,詫然望去——
只見劍陣之中,多了一個丰神俊逸,氣宇超俗的藍衫少年。
這時,武當流星劍陣已然靜止下來。
火尊者桑辛怪眼一翻,沖著宇文彤陰側側一笑,道:「小娃兒,你是玄風雜毛的何人?」
顯然他仍把宇文彤當成武當弟子,不過卻把宇文彤視為玄風同輩之人了。
宇文彤星目神光湛湛,冷然哂笑,道:「尊駕無故放火焚毀名觀,使靈山勝景毀於一旦,天下之士,均難放過你二人,本少爺見不慣你兩個的行為,故出手略施懲罰。」
水尊者桑良冷冷道:「小娃既不是牛鼻子一黨,何苦來淌這種渾水,自招殺身之禍?」
宇文彤哂然一笑,道:「就憑你二人也配!」
水尊者桑良陰惻惻笑道:「小兒仗著一點微末之技,竟敢口出狂言,想必是活膩了!」
話落,掌揚,一股冷如玄冰的掌風向宇文彤身前涌去。
宇文彤一聲冷笑,甩肩,錯步,右掌迎著來勢,輕輕一揮。
兩股掌風半途相撞,微然悶響,但半空卻起了一股急漩勁飆,向兩邊遊盪,所至之處,寒氣襲人。
那班道士身在丈外,亦已覺出奇寒刺骨。
這一掌看去勝負未分,但水尊者卻心中暗自驚駭不已!
因為,水尊者桑良這一掌已用了六成真力,而對方卻輕描淡寫的隨手一揮,看勢量力,對方最多不過施出三成真力。
宇文彤輕蔑地掃了水尊者桑良一眼,轉對武當掌門玄風真人微一拱手,道:「道長可是武當派掌教真人?」
玄風真人稽首回禮,微笑答道:「貧道玄風,少俠高姓大名,可否賜示?」
宇文彤道:「在下宇文彤。」
人的名,樹的影,宇文彤三字一入眾人之耳,在場這人不由心頭為之一震。
玄風真人微「啊」了一聲,道:「原來少俠乃是鐵骨門掌門人宇文少俠,貧道失禮之處,尚祈諸多原諒。」
陣外諸葛璞揚聲介面道:「玄風道兄,還記得故人嗎?」
玄風真人詫然望去,只見廣場東端一珠巨松之下,站著兩人。
女的風華絕代,美勝月宮嫦娥,男的赤面虯髯,神態威猛至極!
玄風真人一見之下,便已認出那虯髯老者,正是自己方外至交,武林三老中千首神龍諸葛璞,故人相逢,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諸葛兄多年未見,風采依然,貧道……」
諸葛璞截斷對方話鋒,朗聲說道:「彼此忝屬知交,兄弟權作主張了,道兄速即救治貴派受傷弟子,這兩位高人奇客,交給我們替你接待吧?」
玄風真人心想,眼前情形,實非謙虛之時,以宇文彤和諸葛璞兩人武功,對付這兩個魔頭足有餘綽,當前救人救火,確屬急要。
於是,依言撤去流星劍陣,率人退去,一邊救治受傷弟子,一邊指揮未曾受傷的弟子,加入救火行列。
就在玄風真人撤陣率眾離去之際!
驀聞場中傳來兩聲陰笑,緊接著飛起兩條紅綠人影,宛如彩雲兩圍,掠空飛馳,直向停身巨松之下的諸葛璞、葛青霜二人卷涌而至!
那彩雲之中,交疊湧出兩道熱如火,冷似冰,刺骨炙膚的掌風,勢若排山倒海般向二人當頭罩下。
諸葛璞早已防到對方會突起暴襲,一見彩雲臨空,立時獨門五蘊神功運足,以十二成力發掌,迎著兩股炙膚刺骨的掌風擊出。
葛青霜無甚江湖經驗,絲毫未曾防及,待得驚覺,已然閃避無及。
就在這危機一發之頃,眼前藍影一閃。
「砰、砰」兩聲轟然巨響,頓時旋飆四起。
同時,陰笑、怒喝、厲吼之聲齊發——
瞬際!
場中由亂轉靜,萬動俱寂。
葛青霜驚魂甫定,一顆心仍然頻頻跳動不已!
在她身前四尺之外,宇文彤氣定神閑,巍然不動。
諸葛璞臉色凝重,腳下似已微離原地。
在二人身前數尺之外,桑良桑辛面赤如血,雙眼微閉,靜悄無聲屹立不動。
半晌,桑良桑辛二人臉色方才恢復過來。
原來,他二人凌空下擊,被宇文彤諸葛璞反擊得雙臂巨痛如折,氣血翻湧不已,落地后,急暗中施展「生息迴旋」心法,閉目調息。
宇文彤直待對方調息完畢,方出聲叫道:「爾等已算得成名多年的武林人物,想不到仍然會突起暗襲,尤其是無故放火焚觀,出手傷人,更是罪不可赦……」
葛青霜一旁嬌嗔道:「彤哥,對他二人那來這許多廢話,叫他二人快些說出今宵焚觀傷人的動機來。」
水尊者桑良聞言陰惻惻一笑,道:「老夫兄弟生平行事,愛怎樣便怎樣,稍拂我意,那便是自招毀滅。」
宇文彤劍眉一揚,目中已充滿了殺機,一聲沉叱道:「老匹夫,如再不好好回答本少爺問話先廢了爾等雙臂!」
水尊者桑良一陣桀桀怪笑,色厲內荏的喝道:「小子,你有多大道行,敢在老夫面前誇口。」
葛青霜一旁介面道:「厚臉皮,明明武功不如人,偏要說狠話,也不怕夜風閃了你二人的舌頭。」
宇文彤緊接葛青霜之後輕蔑不屑地說道:「看情形你二人還不服氣,不過自問一個人又不敢出手,本少爺今宵便叫爾等口服心服,你二人不妨聯手上前!」
這番話確已搔到癢處,兩人確認為若憑兩人聯手一起,必能擊敗眼前強敵,聞言不由桀桀怪笑,道:「小子,你這是自己找死!」
話方出口,人已雙雙欺身而上。
只見兩團紅綠人影,電漩星轉,遊走如飛,圍繞著宇文彤游轉不息。
宇文彤依然若無其事,靜立不動。
二人愈轉愈疾,直似兩道彩虹,貼地飛舞。
漸漸,宇文彤神色已轉凝重。
旁側靜觀的諸葛璞和葛青霜,業已看出水火二尊者疾轉中的身法,不但快速絕倫,而且詭奧至極,積蘊著無窮殺機。
宇文彤已經功運全身,靜以待敵……
陡地——
猛聽諸葛璞脫口疾呼道:「掌門人當心!」
話剛出口,那疾轉中的兩條彩虹,倏地上下一分,分向宇文彤頭、腳襲去。
那由空襲至的彩虹,正是水尊者,只見他雙掌揮處,一股砭骨裂膚的陰寒勁氣,挾著一蓬細若牛毛的碧色晶液,當頭罩下。
火尊者貼地卷到,人未到,一股奇熱無比掌風,已潮湧而至。
那漫天鋪地而至的寒風熱焰,距離宇文彤尚有數尺,驀聽宇文彤一聲清嘯,眼前人影一花,宇文彤蹤影已杳。
緊接著傳來兩聲悶哼,慘叫,接著一陣人影閃動,水、火二尊者已經如喪家之犬,掠空逃去。
葛青霜正奇怪宇文彤人影何以不見,卻是水、火二尊者已受挫遁去,同時耳際響起宇文彤的語聲,道:「今天一時大意,幾乎被他二人所傷。」
葛青霜玉首微側,發現宇文彤已經面含微笑的站在她身旁,右手執著那隻狀大如佛手的地肺寒玉。
她已猜知宇文彤必是倚仗這件天材地寶,挫敗二人,但卻不知他適才施展的什麼身法,竟是那般神妙無倫,嬌聲問道:「彤哥!你使的什麼身法呀?」
宇文彤緩緩將地肺寒玉揣回懷中,含笑說道:「奪魄十三式。」
忽聽有人介面道:「多謝宇文大俠仗義伸手,保全了我武當數百年的基業,貧道謹代武當全派弟子,向大俠深謝。」
這時,上清觀火已撲滅,但卻已經毀去十之六七。
宇文彤見玄風真人率著四個蒼須全真,稽首致敬,急忙抱拳回禮道:「些許微勞,真人請勿繫懷。」
忽然瞥見玄風真人那清癯的面上,籠罩著一層憂鬱之色,不禁一愕,用眼望了諸葛璞一下,諸葛璞已知他有意要自己出聲代問,當下轉對玄風真人間道:「道兄,你我忝屬知交,若尚有什麼隱憂,不妨道來一聽。」
玄風真人瞧了瞧宇文彤,略一忖,然後說道:「宇文大俠神功退敵,挽救了本派一場浩劫,但卻因為敝派而樹下強敵,為此貧道甚感愧疚。」
諸葛璞聞言哈哈一笑,道:「道兄怎地如此長他人志氣,就憑桑家兄弟這樣人物,敝掌門人尚還不曾把他二人放在心上。」
玄風真人徐徐道:「若單論他二人,貧道豈非是杞人憂天了,所懼者,乃此兩人之幕後靠山。」
葛青霜忍不住一旁介面問道:「道長可知是誰呢?」
玄風真人道:「天潢教。」
他話方落口,葛青霜已忍不住「嗤嗤」一聲,笑得花枝亂顫。
諸葛璞也跟著揚聲大笑了起來。
玄風真人愕然望著兩人!
半晌,葛青霜方止笑說道:「天潢教早已是我們這宇文掌門人的掌下遊魂了!」
宇文彤用肘一碰葛青霜,低聲道:「霜妹,你……」
葛青霜嬌笑道:「怎麼?我說錯了嗎……」
玄風真人惑然不解的向諸葛璞望去。
葛青霜一見玄風真人神情,也不管宇文彤在一旁直碰她,立把與天潢教數度發生衝突之事說出。
玄風真人和那四個蒼須全真不禁瞠目咋舌,驚佩無已!
宇文彤這時向諸葛璞說道:「咱們走吧!」
玄風真人一聽宇文彤要走,方一驚而覺,出言挽留宇文彤入觀少坐。
但宇文彤急欲趕往巫山,且上清觀經過一場大火之後,也待清理善後,便懇辭別去。
夕陽!
西風!
在日落西山時分。
此時,巫山深處,神女峰側,一條崎嶇的山道上,正有三條人影,疾逾電掣雲飛,逆風賓士。
山風勁急,松韻如濤。
神女峰的陰影,逐漸地擴展開來。
賓士中的人影,正被陰影追逐著。
風聲,松濤,交織成一片洪巨的音響!
終於,陰影追上了三條人影。
這時,似隱隱聽到那三條疾馳中的人影有人說道:「掌門人,咱們早巳進入千幻迷宮的禁地以內,為何未見有人現身阻攔呢?」
那知——
語聲方落,忽聞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脆生生地划空傳來,昏沉的暗影中,兩條綠色人影,凌虛電射而至!
來人身形尚在空中,一個嬌脆有似珠滾玉盤的語音,已自飄送過來:「諸位才到呀!」
三條人影聞聲突然剎住了前奔之勢。
眼前翠影斂處,在三人的數尺之外,兩個頭挽髮髻,身穿湖綠紗裳,生得嬌美如花的絕色少女,俏生生曼立當地。
原來,綠裳少女對面並肩而立的三條人影,正是為追蹤三影魔君而來的宇文彤和諸葛璞葛青霜三人。
但宇文彤此番千幻迷宮之行,除為了三影魔君外,尚要替師門完成一樁心愿。
因為數日前在關外五龍山巧逢師門舊識,三十年前威震群邪的一代奇俠太史珏,他由這位武林前輩口中,得悉千幻迷宮主人千幻神妃,正是奉命所要尋找的玉蕊香妃。
他在路上無人之時,曾將恩師所賜錦囊拆閱,得悉個中一切,不由又驚又喜。
驚的是此行不但任務艱難,得失均看自己處置是否得當,喜的是若能圓滿完成任務,也算報答師恩萬一。
因此,宇文彤一入巫山之後,竟然神態謹恭,滿臉肅色,故當影現聲起之時,他立即止步停身。
兩個綠裳少女現身之後,宇文彤已經認出正是前次誘使自己中計被擒的兩人。
當下雙手抱拳,朗朗一笑,道:「煩勞二位通稟一聲,就說帝城第三代門下弟子宇文彤求見。」
兩個綠裳少女聞言,四道澄如秋水的眼神,在宇文彤臉上碌碌地看來看去。
半晌,那年紀較幼的綠裳少女,突地「嗤嗤」一笑,道:「白夫人說你是她老人家的貴賓,特命我姊妹迎賓,如今你卻要謁見我家宮主,我說相公呀,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宇文彤聞言不由一怔,心想:「這白夫人是誰?我連見都沒有見過她,怎麼又是她的賓客呢?」
那年紀較長的綠裳少女,一見宇文彤發愣,立即介面道:「喂!天已不早啦,相公還是先隨我姊妹去見白夫人吧!」
宇文彤尚未來得及開口,那個年紀較輕的綠裳少女忽地碰了同伴一下,嬌笑道:「姊姊!這位相公既是要晉謁我家宮主,咱們就快些領他去吧!」
話聲甫歇,齊地羅袖一拂,絹裳微曳,人似渡柳黃鶯,嬌軀掠地而起。
忽地纖腰微挫,羅袖輕舞,兩副俏生生的嬌軀,已輕靈曼妙地躍登上數丈外一株巨松之巔,微轉玉首,遮口一笑。
緊接著香肩微晃,綠裳乍飄,有若仙子凌虛,逕從樹梢飛掠而去。
宇文彤略一沉忖,微微瞥了諸葛璞和葛青霜一眼,衣袂飄處,身衫已經似龍翔九天,直拔而起。
凌空一瞥,已看出綠裳少女身影消失在一道狹谷之中,當下吸氣擰腰,身式化「翱翔八極」,由直轉平,破空追去。
諸葛璞和葛青霜兩人那敢怠慢,雙雙躡蹤跟去。
眨眼之間,宇文彤三人已追入狹谷之中。
只見那兩個綠裳少女,在狹谷左側崖壁間離地十數丈高下之處,一個巨大壁洞之前,佇立相候。
那年紀較輕的綠裳少女一見三人進入狹谷,立即伸出瑩白的縴手,遙向宇文彤連連招手嬌聲喚道:「喂,你快點跟來呀!」
宇文彤朗聲道:「宇文彤暫候宮外,煩勞兩位姑娘先行入內稟報……」
那年紀較長的綠裳少女遮口「嗤嗤」一笑,道:「這時不過是『朝雲仙府』第一道門戶而已,離千幻迷宮尚遠得很哩。」
說完,一陣「咯咯」嬌笑,齊轉嬌軀,絹裳微曳,人影已消失洞中。
宇文彤等三人墊腳騰身,如穿簾燕,飛入崖洞。
洞深里許,黝暗異常,宇文彤三人可不敢大意,立即運功護身,戒備著往前走去。
洞徑曲折迂迴,但沿途上卻平靜如水,聲息俱無。
少時,眼前一亮已有天光透入……
眼前豁然開朗,宇文彤三人已停身在巨大崖洞出口處,幕色已臨,煙霧四合,但落日的餘暉,照亮著大地。
「哦!真箇洞天仙府,人間福地。」
原來,洞外是一處四面絕壁環繞,上窄下寬的天然幽谷,不下千頃之大。
中央一片廣有數十百畝大小湖盪,碧波如鏡,清澈見底,那舒捲如帶的朵朵白雲,倒映波中,冉冉緩移。
湖心中矗立著一座白色巨廈,高達萬丈,檐牙高張,欄楣周布,雲柱森立,雕鸞刻鳳,畫龍描虎,栩栩生動,巧奪天工,看去巍峨壯觀至極。
像這樣偉構巨築,建立在深山幽谷之間,主人若非絕世超塵之士,便是一瘋狂之人。
湖盪四岸,垂柳成蔭,奇樹如林,枝頭上繁花如海,妃黃儷白,燦若雲錦,真箇觸目芳菲,迷離五色。
整個幽谷,濃郁一片,儘是些參天古樹,清溪迂迴,綠茵遍地。
在那古樹林中,各依地勢,隱現房舍亭榭,但卻未見人跡往來。
三人縱落谷中,抬頭四顧,迎面數丈之外,矗立著一座白玉牌坊,上面「朝雲仙府」四個斗大金字。
這時,在那白玉牌坊之下,卻有四名翠羽披肩,淡綠宮裝俏鬟,手提湖綠色輕紗宮燈,分立在兩旁,但卻不見那兩個綠裳少女人影。
三人方一走到近前,卻聽右側為首那宮裝俏鬟,鶯聲微吐:「婢子等奉命恭迎公子爺。」
一陣環佩「叮噹」之聲,那四個俏鬟已轉身離去。
宇文彤三人亦步亦趨,緊隨在四個俏鬟之後。
一條以白石鋪路的徑道,直達湖邊。
沿途雖然經由那些房舍亭榭之前走過,卻是空無人跡,聲息俱無。
由湖岸通達巨廈,是一座全部用玉石建造,長達數十丈的九曲回欄石橋,橋影映射波中,分外清晰壯麗。
宇文彤縱目四顧,這裡的建築物,全系白色,尤其置身橋上,放眼全是一片白色。
白!四下一片純白,美極!凈極!
轉瞬便抵達巨廈之前,迎面一座白玉拱門,上書四個一尺見方的篆字:「千幻迷宮」。
迷宮?依照宇文彤的想法,這迷宮應是千門萬戶,光怪陸離,如今呈現眼前的巨築,若不是仙靈閬苑,便是豪門巨廈,
那有一絲似想像中的迷宮。
當四名俏鬟沿階而上之際,兩扇緊閉的雄獅卸環黑漆大門,適時緩緩打開。
微風輕送,幽香淡淡,襲入鼻端,聞之醉人如酒。
宇文彤三人緊隨四俏鬟進入大門,方行數步,身後忽傳來一聲輕響,三人掉頭一看,發現兩扇大門已然緊緊閉上。
不料,就在這回頭二顧之頃,那四個翠羽披肩,淡綠宮裝的俏鬟,已是人影杳然,觸目處,幾乎出聲!
原來,迎面照壁正徐徐無聲的自行向地底縮去——
這一來,宇文彤不禁又驚又怒,數月前失陷迷宮往事又重現眼前。
他原以為此番為了完滿達成師命,以禮求見迷宮主人——
不料,一時大意,主人未曾見到,又中了宮中那些淫娃蕩婦的詭計——
忖念及此,歉然地向二人望去,但諸葛璞和葛青霜卻神色依然,似是眼前的變化早已在意料之中。
宇文彤暗叫一聲慚愧,定睛向前望去——
奇影突現,巍然壯觀!
在那照壁之後,一排並列五根兩人合抱的盤龍玉柱,撐天般長達十多丈,上齊乳白色的穹頂,龍眼中射出粉紅的光芒。
玉柱每根之間的距離,計有五丈左右。
玉柱之後,一道通體雕成的白玉橫壁,正好把去路阻住。
玉壁之上,每隔四丈懸挂一盞藍紗宮燈,翠光晶瑩,照射數丈。
壁間浮雕著各種奇禽異獸,有的作勢欲撲,有的猛據如怒,有的奮翼欲飛,有的伸吸如飲,形態各異,栩栩生動,真箇鬼斧神工,妙絕古今,令人嘆為觀止!
眼前雖然步步危機,但三人神志卻專註在這些妙手巧匠的傑作上,不知不覺緩步走到玉石橫壁之間。
宇文彤和諸葛璞二人突然心生驚兆,腳下不禁為之一頓,這時離橫壁只不過一臂之距。
然葛青霜卻仍茫然無知,伸手向壁間所雕的一隻似鳳非鳳,腳生三趾的雕像摸去——
就在她手指方一觸及那雕像腳趾的剎那,忽聽身後一陣軋軋之聲響起,宇文彤一驚之下,高聲叫道:「霜妹還不趕快縮回手來!」
葛青霜被宇文彤一喝,頓時一驚而覺,急忙縮回玉掌,嬌靨微微一紅。
身後軋軋之聲已停。
三人迅速轉身望去,觸目處,那右起第二根玉柱,裂開一道長達丈余,寬有五尺的裂縫,那縫隙恰好形成一道門戶。
此時,一縷柔媚嬌細的音韻,自那縫隙裡面飄送出來。
那音韻怪異聽去若有若無,似真似幻。
細細柔韻一入耳際,令人立感心弦疾躍,臉面發燒,渾身泛起一種酥癢之感。
葛青霜這時已產生一種更為強烈的感應,只覺四肢酥軟,心癢難止,那玉頰宛若朝霞,瓠犀微露,嘴角泛笑,星眸中情意洋溢,嬌軀漸漸傾入宇文彤懷中。
只見她星目半閉,玉頰通紅,呼吸輕微而急促——
當她嬌軀倒入宇文彤懷中之後……
宇文彤便感到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衝動,只覺心猿意馬,難以駕馭。
他那雙臂逐漸提起圈攏,將葛青霜緊緊擁抱在懷中,那陣陣處女身上特有的幽香,更加深了他神志的迷亂……
突然,葛青霜在他懷中一陣輕微的顫抖,他那快將迷亂的心靈,卻因此而生警兆。
心靈一起感應,猛然驚覺,急寧神斂氣,功行周天,瞬息神志已清,陡地氣納丹田,一聲龍吟清嘯——
蕩漾耳際的柔柔音韻,隨之消逝。
葛青霜如夢初醒,星眸睜處,眼前情景頓使她羞紅滿面,迅速離開宇文彤的懷抱中。
「砰」然一聲!
只見諸葛璞一跤跌坐在地上,恍如大夢方覺,怔怔地坐在那裡,半晌,方長長噓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搖頭苦笑道:「好厲害的『迷魂神音』。」
誰說不是,宇文彤劍眉緊皺,沉忖了一陣,忽地氣聚丹田,朗聲發話道:「晚輩宇文彤晉謁慕容前輩。」
他這種語聲,可以送達一里之外,更不惜道破千幻神妃姓氏,他滿以為這一下總可以引出人來。
不料,半晌仍然聲寂人杳……
葛青霜適才為那迷魂神音所制,心中已覺羞怒,一見宇文彤再次以禮求見,宮中的人仍然相應不理,心頭惱火更熾,不由一聲冷笑,道:「我們先由這裂隙中闖進再說吧!」
宇文彤心中雖然不以為然,但如今進已不能,退亦無路,在這危機處處的環境下,舍此一途外,確另無其他辦法可想。
略一沉吟,然後向諸葛璞問道:「老先生認為如何?」
諸葛璞道:「葛姑娘的話不無道理,只要小心在意便好了。」
葛青霜就在諸葛璞話甫落口的時候,已閃身進入了縫隙中。
宇文彤一見葛青霜冒險先入,急忙出聲喊道:「霜妹請稍待!」
說著,人已跟進。
進入之後,發現一條以山石砌成的階梯,通往地底。
宇文彤輕輕一拉葛青霜衣袖,低聲道:「霜妹請隨在小兄身後,由我來開道。」
葛青霜一側身,對宇文彤嫣然一笑。
她這一笑,有如百合花開,嬌媚而嫻雅,令人如沐春雨,悠然神往,宇文彤只看得為之一呆。
葛青霜目睹宇文彤神態,不禁嬌嗔道:「彤哥!你……」
宇文彤一驚而覺,臉上一陣飛紅,由葛青霜身旁疾步向前走去。
三人舉步降階而下。
石階多達百數十級,石階盡處,是一條白石鋪成的甬道,兩壁石質溫滑,色澤光潤。
這甬道雖然深入地底已有數十餘丈,但卻並無昏暗之感,但是卻也看不出這光源是由何處射入的。
甬道彎彎曲曲通往前去,走不到數步,便是一個拐彎,幸好並無叉道。
宇文彤暗中運起無極玄功,在身前布了一道無形氣網,緩就向前探進。
還好甬道平靜無波,似這般東轉西拐,也不知轉了多少拐彎,前道已為一道石門所阻,在那緊閉的石門上,右邊一扇上浮雕著一隻猛踞如怒的獨角異獸,左邊一扇上,卻刻著:「怒獄」兩個斗大金字。
哎呀!這名稱算個別出心裁,令人費解。
葛青霜即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便去推門。
宇文彤伸手一攔,笑道:「霜妹當心些。」
葛青霜小嘴一嘟,嬌嗔道:「偏你這樣小心,不推門難道還等別人來開不成。」
宇文彤輕輕一笑,突地振指戳出,一縷足以穿金裂石的指風,直向那異獸獨角襲去。
「卡!」
那隻堅硬的獨角,應指而碎。
隨見那道緊閉的石門;徐徐無聲的向兩側石壁中縮進——一
宇文彤功聚雙臂,宛如穿簾雲燕,飛掠入內。
諸葛璞和葛霜跟著文彤身後隨入。
觸目處,三人不禁為之一怔!
原來,石門之內,是一條長有二十多丈,寬僅一丈的甬道,頂、地、壁全是溫潤的玉石砌成。
兩側玉壁之間,共有十二道門戶,但卻全都緊閉著。
每道門戶的上端,全部鑿有三個拳頭般大小的古篆字。
門的中央,卻浮雕著一隻長有一尺的六角花瓶,瓶中插有一束不知名的奇花,而且每道門上的花色都各不相同,微風不揚,幽香滿室。
忽聽諸葛璞喟然一嘆,道:「這位女中英雄不但承繼了『一皇』土木之學,而更匠心獨運,巧奪天工,在這深山幽谷中建立了這等宏偉的巨構,其魄力,智慧均遠勝鬚眉多矣。」
宇文彤介面道:「慕容前輩家學淵源,可惜……」
就在他這「惜」字剛剛出口的時候,驀聞地底傳來一陣「轟隆」巨響,一時只震撼得四壁搖搖欲墜。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三人不禁大吃一驚!
宇文彤目光忽瞥見葛青霜右掌正貼附在一處石色轉淺的玉壁上,不由心念一動,急忙高聲叫道:「霜妹還不趕快將撐在壁上的手放下來!」
葛青霜正奇怪到底何來巨響,一聽宇文彤呼叫,忙不迭縮回右手,忒也奇怪,手剛離壁,響聲頓止,顯然是那玉壁內中有蹊蹺。
巨響停止后,整個甬道中又歸復平靜。
這時,每人心中卻疑雲重重,不知將要發生如何變故。
突然,弦管起處,絲竹盈耳,細樂悠揚。
這種柔靡樂聲來得太過突然,三人微愣之後,不由好奇心起,便循聲找去。
宇文彤三人停身在右邊第二道門戶之前。
原來,柔柔靡靡的樂聲,便自這道門中飄出。
門外三人只覺那樂韻似水柔情,如煙離恨,嫵媚凄咽至極!
稍時,樂韻忽轉,有似怨婦悲秋,如泣如訴,哀轉欲絕,聞之令人心酸淚落。
瞬際,樂韻由凄楚忽然轉變為靡靡之音,三人只覺那邪淫的樂聲,纏綿婉轉,柔靡萬端,不由綺念頓生,一時心性為之搖動。
同時,一個嬌媚妙曼的吟聲和著勾魂引魄的樂韻而起:「峨嵋帶秀,鳳眼含情,腰如弱柳迎風,面似嬌花拂水,體態輕盈,漢家飛燕同稱,性格風流,吳國西施並美,若非宴罷歸來,淫池不二;定應吹簫引去,紫府無雙!」
樂聲恍然,吟唱適止,餘韻卻尚縈繞在三人耳際。
驀然一個嬌脆的語聲自門裡飄送出來:「諸位既入怒獄,自當遍游諸司,請恕白英未便親導諸位一游,望請自便吧!」
噫!這自稱白英女子是誰?莫不是適才那兩個綠裳少女口中的白夫人么!
什麼遍游諸司,未便親導一游,只聽得三人稀里糊塗,莫知所云。
本來,這「怒獄」兩字已夠別出心裁,如今卻又來個什麼司,這些稀奇古怪的名稱,其含義確實令人費解。
但這自稱名叫白英的女子,一番自說自話,誰認識她?誰要她導遊?倒是她口中所說的諸司,想來必非好去的所在。
正當三人愕然際,猛聽那嬌脆得宛如珠滾玉盤的語聲又起。
「諸位若能安然通過怒獄十二司,到時自然會有人前來接引,轉到另外一處妙趣無窮的所在。」
隨之一陣咯咯嬌笑,笑聲中,隱聞響起輕微細碎的環佩叮噹聲,逐漸搖曳遠去,大概人已離室他去。
宇文彤略一沉忖,抬頭向那門戶上端金字望去……
「氣結司」。
好怪的名稱!但他這時卻不願去深加推究,用手一推石門,迅即功行全身,左掌護胸,右掌待敵,如箭離弦,射入門裡。
他原以為門裡必有厲害埋伏或機關陷阱,是以未待雙腳落地,全身真力已經發動,右掌虛向空際劃了一道半弧,護胸右掌變直為橫,作勢待敵。
不料,室內聲息毫無,平靜已極!
待得身形一落,閃目四掠之下,不禁為之愕然!
這時,諸葛璞和葛青霜也已經跟身躍進,觸目處,卻讓這位天山高弟,粉頰登時泛上一片羞紅。
原來,室內鋪陳,乃是一間深閨繡閣。
房裡珠光璀璨,檀香氤氳,羅幔垂蘇,香光幻彩。
在那湘妃榻上,半仰半側地躺著一個身披輕紗,里穿透明白色的褻衣,膚如凝脂,秀髮披肩的絕色女子。
一張吹彈得破的春花玉面,羞紅未褪,兩隻似喜非喜的含情妙目,卻淚痕猶存,是誰侮她?欺她?
三人進得房中,那麗人渾如不覺,雙目仍然凝望帳頂。
宇文彤不覺微微「咦」了一聲,眼前的景像使他迷惘而驚訝!
他看不出,想不透……眼前的景物是真抑或是幻,難道說這怒獄中的氣結司,乃是脂粉陷阱。
想到脂粉陷阱,心中便是一驚!
噫!那女人呢?不對,剛才還明明是一間深閨繡閣,怎地轉眼間景物全變。
只覺眼前一亮,繡閣已變花城……
那是一片畝許大小的花圃,放眼錦雲爛漫,滿園香氣襲人。
只見名花上千,異卉成萬,一花未謝,一花立即又開,真箇說不盡千般花卉,數不盡萬種芬芳。
宇文彤不禁糊塗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料當他掉首望去,使他更為心驚,因為就在這轉眼之間,身旁的諸葛璞和葛青霜已經蹤跡杳然。
他猛地驚覺自己為幻相所迷,是以意隨念動,幻相立生,如今,只要自己心神寧靜,雜念不生,諸般幻相自會盡去。
他這一想,趕緊寧神斂氣,靜坐地上,澄心調息,做起那守護心神的功夫。
果然,一番空靈內視工夫之後,已是雜念不生,並覺渾身舒泰至極,待得睜眼看時,不由為之一愣!
滿眼仍是桃紅柳綠,萬紫千紅,幻相恁地是真!
噫!怎麼在那桃樹之下,葛青霜竟與他人在嬉戲?而且對方是個舉止輕狂,眼神不定的少年狂生。
怎知?兩人竟然如此輕佻,擠眉弄眼,打情罵俏?哎呀!大膽畜生,膽敢唐突玉人,公然放肆起來,如此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宇文彤厲聲大喝,揮掌猛劈……
噫!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喝罵,卻不成聲、揚掌,卻發不出真力!
宇文彤心中又氣又急,不由雙目冒火,七竅生煙!
你怒!對方動作更為不堪入目。
宇文彤心中忿怒無從發泄,只覺腦際暈漲至極,一時不禁為之氣結,人便暈倒過去!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聽有人在他耳際蚊叫似的輕喚。
他還在神志不清狀況中,故根本不曾聽出這人叫些什麼,只想靜靜地休息,但是,叫聲卻縈繞耳際不去。
可惡!竟然變本加厲,動起手來,不停地搖他手臂。
一股淡淡幽香,恰在此時襲入鼻端!
接著,一種甜香的東西,滑入嘴裡。
那東西入口即化,變成清涼的唾液沖入喉中。
由喉入腹,轉化為一股清涼之氣,匯合自己丹田真氣,自動流向四肢百脈,不停地流轉,立感遍體清涼。
暈眩的腦際,逐漸由渾轉清,片刻光景,人已完全清醒過來。
睜眼望去,只見葛青霜蹲在自己身側,白紅粉臉上,微現蒼白之色,眉宇間透出睏倦之容,但卻笑盈盈的望著自己。
目光略一轉顧,但見諸葛璞滿臉焦急之色,站在五六尺外處,凝望著自己,咦!這是怎麼回事?
自己竟然卧在一個空無一物的石室中。
同時,他心中浮起儘快離開葛青霜的願望……
因為,適才那幕令人怒忿而又難堪的情景,至今尚環繞腦際而不曾遺忘,是以葛青霜雖然重回到他的身邊,但他卻感到無比的空虛、悵惘。
兩人彼此間的距離,已因那事拉得很遠很遠。
他沒有理會身旁的人兒,只陷溺在痛苦的深淵中。
突然,葛青霜的語聲傳入他的耳際,道:「你醒了嗎?咦!你……你臉色怎會這樣難看呢?」
宇文彤聽了這些話,心道:你還好意思問出口,暗地哼了一聲……
就在這時候,石室中忽然響起一陣銀鈴般的嬌笑!
他雖然為她的變心而痛苦,甚至於想儘快離開她,從此不再與她見面,但是,他卻原諒了她的行為,沒有絲毫怨恨。
一切加諸在他身上的苦痛,他都願意默默去承受它,而卻不願使她受到絲毫傷害。
因為,他對葛青霜的痴情已到達極點,是以情感之刃雖刺得他滿身是傷,而他卻渾忘了自己,心裡只知要對方幸福,寧可犧牲一切,忍受無邊苦痛……
就在這時,耳際間忽然響起了一陣嬌笑之聲!
這笑聲聽去脆極,媚極,而更熟悉至極!
宇文彤聽了這熟悉的笑聲,霍然若有所悟。
這笑聲使他驚覺到目前陷身千幻迷宮中,剎那間那進入怒獄后的情景,又一幕幕的在腦隙閃電般掠過。
他宛如服了一劑清心醒腦之葯,那曾令他痛苦的情景,以及難以了解的命名,剎那間全都有了答案!
因為那令人心脈賁張,忿怒難忍的諸般景象,似真實幻,只不過是由自己內心所生的幻相而已!
怒獄中的諸般幻相,均時隨意念而變幻。
至於為何獄以怒為名?卻因千幻迷宮的構造,乃按人之「七情」「六欲」而構設,而「怒」這一字,正是七情之一。
這種以人之七情,六欲而構設的陷阱,一當陷身其間,立隨人之七情六慾而生出幻相,隨著意念的轉變而變幻,直至心神沮喪束手被擒為止。
宇文彤此刻靈智盡復,那令人醉心的痛苦自也隨之而消失,但思及自己一時不察,而錯怪了葛青霜,內心頓感歉疚難安……
良久,方始歉然抬頭望去,只見葛青霜勻紅粉臉上,微現蒼白之色,但卻笑意盈盈坐在他身側,星眸之中,充滿關懷之情。
四目交接,葛青霜輕輕一笑,柔聲問道:「你感到好些了嗎?」
她的柔笑,她的慰語,反使宇文彤加深歉疚,然而適才的幻相又不能向她敘述,聞言只得緩緩點了點頭。
此刻,在那巧匠特製的石壁之後,正有一人凝注著宇文彤和葛青霜二人,目中閃爍著一種奇異的光芒,不知是妒忌他二人,抑或是自憐?
終於,那人忍不住無聲地暗自幽幽一嘆。
此刻,石室中雖然有著三個人,但是卻聞不到點滴聲息,他們正在考慮著下一步驟的重大決定……
香風刺鼻,俏影飄飄,靜寂的石室中突然出現一個身著藕白色羅衫的嬌俏女郎。
沉思中三人驀然驚覺到有人闖進石室,心頭齊地一震,心中暗暗奇怪,那道唯一通達室外的石門,一直是緊緊關閉著,而來人卻神不知鬼不覺進入室中,三人中諸葛璞雖然見聞廣博,閱歷極豐,此刻卻也猜不透其中玄妙。
宇文彤凝目望去,不禁微「咦」了一聲,心道:「原來是她,怪不得那嬌笑聲聽去是那麼熟悉。」
這突然現身的俏女郎是誰?
她,正是叛離南海無憂神尼,轉投到千幻神妃門下的上官蘭。
上官蘭那張蛾眉淡掃,脂粉不施的嬌靨上,此刻略顯憔悴之色,她目光中含蘊無限的幽怨望了宇文彤一眼,掉頭對著身後的石壁說道:「白姨,……他們都是蘭兒的朋友。」
當葛青霜認出上官蘭后,心底突地盪起了一陣不安的漣漪,加之女子善妒,聞言面色一沉,冷冷道:「誰是你的朋友,哼——」
上官蘭呆了,暗暗嘆了一聲,柔笑道:「千幻迷宮中的七獄六殿,豈能以世間一般土木機關視之,三位……」
葛青霜冷冷截口道:「誰怕這些邪魔外道,誰要你討好賣乖獻殷勤……」
一言未了,忽聽右壁之後有人介面道:「小妹妹,幹麼這樣大的火氣呀!」
話聲未了,在那上官蘭身後的石壁上,突然閃起一陣眩人眼目的強烈光亮,一條宛如有形無實幽靈般的人影,由那耀眼光芒中穿壁而入,壁上光亮也隨之而消失。
宇文彤心頭一驚,幾乎又誤認為出於幻覺,皆因石壁堅厚,又無絲毫縫隙,眼前若非幻相,當今武林之世,尚不曾聽人說過誰個身具穿壁之能。
錯愕之間,只聽來人一陣咯咯嬌笑道:「蘭兒,這小妹妹可不願領你的情啊!」
葛青霜此刻已看出來人是誰,不禁脫驚呼道:「是你!」
原來這有似幽靈般穿壁而入的人影,乃是曾在關外與宇文彤等三人交過手的宮裝麗人。
宮裝麗人瞪了葛青霜一眼,嬌笑道:「小妹妹真好記性。」
話聲略頓,秋波一掠諸葛璞,最後移注在宇文彤的臉上,笑道:「鐵骨門掌門俠駕惠降敝宮,不知有何見教?」
宇文彤雖然明知被困是她鬧的鬼,聞言卻正色道:「在下此番前來貴宮,乃是以帝城門下第三代弟子身份,晉謁幕容前輩,煩請夫人代為通報一聲。」
宮裝麗人聞言一愕,似乎對宇文彤之言大感意外,半晌,方始問道:「你如何知道神妃複姓慕容?是誰告訴你的?」
宇文彤肅容道:「神妃就是慕容前輩的事,在下還是最近才知道的。」隨將巧遇武林奇俠,「一燈紅」太史珏的詳細經過說了出來。
當宇文彤敘述到五龍山上巧遇太史珏的時候,宮裝麗人身子一震,心胸間一陣陣情感激動,只是未流露在神色之間而已。
直待宇文彤講完之後,激動的情緒方始平靜下來,心念數轉,出聲問道:「你自稱帝城門下第三代弟子,想必是季孫瑜的傳人了!」
「晚輩正是他老人家門下弟子。」
他因對方既然出口直呼恩師之名,已知是與恩師同輩人物,故立即改口自稱晚輩,以免失禮。
宮裝麗人緩緩道:「你此行是奉師命而來?抑或是為了你本身之事要見神妃?」
宇文彤肅容道:「晚輩晉謁慕容前輩,乃是送呈家師致慕容前輩的書信,以及家師當年……」
宮裝麗人阻止他往下再說,神態之間陡然變得異常親切,轉對上宮蘭道:「蘭兒,你陪他三人去『客苑』休息。」
又瞥了宇文彤一眼,柔笑道:「我這就去見神妃,把你的事告訴她。」
宇文彤深深一揖,道:「煩勞前輩了。」
宮裝麗人藹然一笑,轉身向石壁走去,隨見壁間奇光一閃,人蹤已杳。
這時宇文彤方才看出是石壁上巧設著機關,可笑自己還以為對方身具穿壁之能。
上官蘭即引領三人由另一面右壁走去。
進入石壁后,眼前一片漆黑,三人跟在上官蘭身後雖默看不見四周景色,但腳下感覺出地勢逐漸升高,走不到十數步便是一個拐彎。
似這般東彎西拐,也不知轉了多少拐彎,忽地眼前一亮,步入一條長長的甬道,甬道中無燈無火,但卻光輝皓潔,似是沐浴在月色之下。
宮中的一切,平凡中顯著無比奇妙,構設之精巧,更堪誇曠世絕今,真不知耗去了築造此宮之人多少心血。
一行緩步走去,到達甬道盡頭,前道一分為二,各為一道玉石屏風擋住去路。
上官蘭領著三人由左側那道屏風轉出。
柔和的輕風,吹拂在臉上,宇文彤三人精神不由一爽。
原來,轉出屏風,前面乃是一座花園,觸目處,只見那花木掩隱之間,假山、荷池、水榭軒,美妙精雅,直如畫中景色。
在這千幻迷宮之中,竟有如此佳妙園林,倒出宇文彤三人意料之外。
這時,新月初上,那些山石花木,沐浴在皎潔月光之中,更顯得淡雅清幽。
微風陣陣輕拂,樹影婆娑,花香滿園,一行在上官蘭引領之下,逕向園林深處走去。
剛繞過假山,忽聽上官蘭說道:「客宛已到。」
月色澄明,荷塘冷影,只見一座精雅的房子建在荷塘中央,遠遠望去,宛如那油油荷葉,朵朵蓮花,圍擁著一個巨人。
諸葛璞朗聲笑道:「好所在,好所在!」
上官蘭領三人走入精舍,說道:「三位就在此處歇歇,簡慢之處,請勿見責。」
宇文彤一看,這所精舍收拾得窗明幾潔,纖塵不染,不由脫口贊好道:「此地如同仙境,怎還說是簡慢。」
上官蘭回眸一笑,道:「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小妹,休要客氣。」
葛青霜一旁冷冷介面道:「多承盛意,我們在貴宮作客,實在不敢多所麻煩。」
上官蘭默默忍受著葛青霜的冷言冷語,目光一瞥宇文彤,微微笑了笑,但她那雙秋水般的湛眸,卻幽暗無神,笑意中也隱含著一種凄涼意味。
她這凄楚不勝的神情,宇文彤已似察覺到,但自己情有所鍾,勢難表示什麼,心中對這位有恩於己的少女只好徒呼奈何。
諸葛璞眼望這三人,心中暗暗嘆息道:「上官蘭在武林中素有蛇心冷血之稱,誰料她卻外冷內熱,對宇文彤動了真情,那等任性的人,突然變得溫和柔順,多愁善感,可怪的是,葛青霜一再給她難堪,她卻能容忍下來?莫非……」
這世故的老人突地心念一動,忖道:「是了,她知宇文彤對葛青霜情愛,使她無法在情場上與葛青霜爭勝,但她卻又痴心不死,是以才想出這種溫婉容忍的辦法,冀求感動對方,而在愛情的天地里,獲得一席地位,她這用心之良苦,實是令人憐憫。」
一時之間,房中四人誰也不曾開口,過了半晌,宇文彤忽然想起一事,問道:「慕容老前輩清修之處,不知離這裡有多遠?」
上官蘭道:「家師所居靜室,就在這花園東端,如她老人家願接見……」
一言未了,忽聽門外響起銀鈴般笑聲,接道:「師姐,恩師她老人家一聽白姨稟報之後,馬上叫我來請宇文大哥。」
紅影一閃,房中已多了一個身穿藕紅色絹衣,美目流盼,笑生雙靨的絕色少女。
葛青霜和諸葛璞並不認識這絹衣少女,此刻聽她稱呼宇文彤大哥,不由一怔!
宇文彤雖然已經認出來人,正是曾在九華山附近要找自己較武的慕容婉美,但卻不明白對方忽然改變稱呼,愕然中,拱手一謝道:「有勞姑娘了。」
那知慕容婉美卻嫣然一笑,說道:「大哥也真是,……今後已是一家人,還這樣客氣幹嘛。」
宇文彤聞言一凜,心中想道:「這姑娘莫非誤會我與她師姐情投意合,這遭是上門求婚而來,故有這一家人之說……」
繼而自笑多疑,心道:「說不定白夫人與慕容前輩談話之際,她正好在靜室,一旁聽到談話內容,為表示親近,故有一家人之說……」
只聽慕容婉美在對上官蘭說道:「師姐,你陪客人,我領宇文大哥去見恩師。」
宇文彤轉對葛青霜說道:「霜妹和老先生在客苑等我,愚兄去去就來。」
然後向上官蘭攏袖一謝,即隨慕容婉美離去。
兩人走到一處,慕容婉美回眸一笑,道:「大哥自己進去吧,恩師在裡面等您。」說完,一笑走開。
宇文彤閃目一瞥,紫藤盤徑,翠竹萬竿,幽徑盡頭,背靠假山建有一間精雅的磚房,這地方真是異常幽靜。
宇文彤向遠去的慕容婉美背影望了一下,然後舉步走了過去。
他略一猶豫,正待叩門,忽聽門裡傳出輕柔嬌脆的語聲:「進來吧!」
宇文彤略整衣襟,輕輕推開房門。跨了進去。
這是一間南北開窗的精室,室中無桌椅,亦無陳設,只有靠壁處安置了一張雲床。
柔和的珠光下,雲床上趺坐一位雲鬢高堆,貌擬天人,花信年華的宮裝少婦。
她雖然艷光照人,但美艷中卻蘊含著一種極為高華的懾人氣質。
她此刻眼帘深垂,神態莊嚴,靜靜的坐在那裡。
宇文彤一直走到雲床跟前,曲膝跪下,叩頭道:「弟子叩見師母。」
宮裝少婦緩緩張開雙目,柔聲道:「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話聲親切,宛若慈母呼喚愛子,宇文彤頓感心胸間一陣情感激動,熱淚盈眶,俯首答道:「弟子宇文彤。」
宮裝少婦藹然道:「好孩子,你且起來。」
宇文彤應了一聲:「是!」又叩了一個頭,然後挺身站起。
宮裝少婦突地驚咦了一聲,道:「孩子,我……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似的,看去好面熟。」
宇文彤俊臉微紅,立將數月前因追查韓桐下落,誤闖迷宮禁地,致遭宮中黑衣使者襲擊,他雖大展神威,擊斃無數黑衣使者,但終為宮中紫衣侍婢計誘遭擒的經過,以及前往黑林求醫,為怪醫要命華陀暗施毒計,雖功力恢復,事後才知所服解藥含有劇毒,一年後便將發作,致遭要命華陀要挾,發作前尋取朱雀環去換解藥之事說出。
宮裝少婦靜靜地聽完宇文彤說出一切經過,柔聲撫慰著道:「好孩子,可苦了你,朱雀環在我這裡,你可拿去向要命華陀換取解藥。」
朱雀環在他師母千幻神妃處,這更加證實三影魔君是當年火焚九華山莊的真正兇手,他剛想把此事向師母千幻神妃說出,忽然想起恩師致師母的信尚在身上,當下連忙由懷中取出,雙手遞呈上去。
宮裝少婦伸手接過去,立即拆開封口,取出信箋,從頭到尾看一遍,突地一聲長嘆,半晌之後,方始黯然說道:
「一別三十多年,想不到他卻如此自苦,你師父也太死心眼了,其實當年那樁不幸事件,豈能責怪於他,其錯在雙方,事後彼此雖然誤會冰釋,但你師父卻立誓在未能使我功力恢復前,決無顏見我,當夜他便悄然離去,從此音訊杳然……」-
說到這裡,已是語聲哽咽,熱淚盈眶。
一對神仙侶伴,卻因小小事故各自東西,忍受無邊苦痛,然而,這許多年來,兩人卻無時無刻不在懷念對方。
是以,宮裝少婦一旦獲得愛侶訊息,內心的激動,頓如狂潮洶湧,巨浪翻天……過了半晌,宮裝少婦的情緒才逐漸平復下來,繼續說道:
「我自得朱雀環后,第二年便功力盡復,惜你師父未能知道,這時我已決心要找到你師父,將這消息告訴他,然而,數年來走遍了天下名山大川,訪遍了各大寺院道觀,仍然未探查到你師父音訊下落……」
她語聲一頓,目光忽然變得異常深邃,輕輕嘆息了一聲,續道:「你師父一代人傑,出道江湖不足十年,已然名傾天下,驚震武林,不想他卻因我之故,自甘拋棄盛名,隱居荒山,埋首苦研復功之法,有志事竟成,他終於成功了,但他為什麼不願與我相見呢?」
宇文彤介面道:「恩師在入谷之初,曾立下重誓,有生之日,決不再出谷重入江湖,加之不知您老人家下落,故命弟子代他老人家出外尋訪……」
宮裝少婦已介面笑道:「孩子,這些事留待以後再談吧,聽說你下山之後,便接掌了一大門派的門戶,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宇文彤連忙躬身答道:「弟子為報血仇,以及重振家聲,故接掌了鐵骨……」
「門」字尚未說出,宮裝少婦已訝然道:「什麼,你是鐵骨門的掌門人?」
宇文彤語聲低沉地答道:「是的,前掌門人趙振剛便是家父。」
宮裝少婦黛眉微蹙,戚然道:「孩子,你三叔王頤和一個叫韓老大的漢子,都在宮中,你的身世我也聽他二人說過了。」
宮裝少婦說話時的憂戚神情,宇文彤卻因心中的喜悅而忽略過去,迫不及待地問道:「師母,現在便不便去見他兩位老人家?」
宮裝少婦輕輕嘆息一聲,纖掌上下一擊,不多一會,立即由門外走進一個頭挽雙髻的綠裳少女。
宮裝少婦對綠裳少女吩咐道:「你送公子去修武殿見黃殿主,傳我意旨,叫黃殿主聽候公子吩咐。」
隨即又對宇文彤道:「王、韓二人均在修武殿內作客,你只要告訴黃殿主他便會找他二人出來。」
宇文彤叩謝了宮裝少婦,隨著綠裳少女離去靜室。
由靜室右側轉出花園,通過一條綿延曲折的長廊,來到一座宏偉的大殿前,一踏上台階,便已看出殿門上的直橫大書三個金字:「修武殿」。
殿前燈火通明,卻靜悄悄地見不到人影。
綠裳少女領著宇文彤逕直奔入殿堂。
這時,在殿堂左側邊門裡走出一人,只見他三柳長髯,額寬鼻直,雙眸朗若星辰,一身儒士打扮。
這相貌威武的老者略瞥了宇文彤一眼,向綠裳少女拱手說道:「姑娘前來敝殿,可是神妃有什麼吩咐嗎?」
綠裳少女上前深深萬福,道:「黃殿主,這位宇文公子有事造訪,主人請殿主好好的招待公子。」
那老者連忙向宇文彤拱手為禮,道:「老朽失禮之處,公子休怪。」
宇文彤攏袖還禮道:「老丈不怪晚生來得魯莽,……」
綠裳少女忽地嗤嗤一笑,道:「兩位真酸……」
說到這裡,忽然感到有些失禮,倏然住口,望著宇文彤輕輕一笑,道:「公子與殿主慢慢談吧,婢子告辭了。」
纖腰一扭,悄然轉身旁去,那老者含笑說道:「姑娘慢走,恕老朽不遠送了。」
綠裳少女回眸一笑,裊娜遠去,那老者笑道:「公子寵降敝殿,不知有什麼吩咐?」
宇文彤道:「吩咐可不敢當,晚生正是前來麻煩老丈。」
那老者呵呵一笑,道「那裡,那裡,公子若不嫌棄,請到老朽書房詳談如何?」
宇文彤含笑道:「恭敬不如從命,就煩老丈帶路。」
那老者哈哈一笑,陪同宇文彤來到一間精雅的書房,室中收拾得纖塵不染,各類書籍堆滿了架、櫃、幾,但卻擺得有條不紊。
主客落座后一個青衫童子捧上香茗敬客。
稍停,那老者出聲問道:「以前未見過公子,是第一次作客宮中嗎?」
宇文彤頷首微笑,道:「神妃雖是晚生師母,但晚生卻是在最近才知道她老人家就是千幻宮主人。」
那老者微啊了一聲,宇文彤接著說道:「晚生夤夜造訪,乃是向老丈請教一事。」
那老者含笑道:「公子請講。」
宇文彤道:「晚生有兩位父執,聽師母言及正客居在老丈處,故特造訪,敬煩老丈代查一下。」
那老者笑道:「敝殿養心院現住著五位客卿,不知公子所尋訪的兩位父執上姓大名?」
宇文彤道:「晚生兩位父執,一位叫王頤,一位叫韓桐。」
那老者反覆念了兩次韓桐,似乎那養心院並無其人。
陡然間,宇文彤似有所悟,笑對那老者道:「啊,我記起了,師母說是貴處有一位叫韓老大的人。」
那老者即向侍立一旁的青衣童子吩咐道:「你去養心院,請韓爺和王爺來。」
青衣童子躬身應諾,領命退去。
移時,忽聽門外有人朗聲道:「黃殿主召喚兄弟,想必是要與兄弟對奕一局。」
隨著話聲,由門外走進二人。
宇文彤抬頭一望,頓覺渾身一震,心胸一陣情感激蕩,再也忍耐不住,離座而起,一步搶了上前,撲地跪倒在兩人身前。
原來那兩人,正是王頤和韓桐。
王韓二人剛進入房中,突見奔過一人,跪倒跟前,心中不由一愣,閃目望去,只見跪在地上這人,乃是一個丰神絕世的藍衫少年,但卻陌生得很。
宇文彤一見兩人望著他發愣,知道自己改變甚多,兩人一時已認不出來,當下強忍著激動的心情,輕呼一聲道:「三叔,韓大叔,你們不認得彤兒了嗎?」
韓桐聞聲身子一震,脫口驚呼道:「彤哥兒,是你!」
上前一步,俯身扶起宇文彤。
王頤此刻也認出了宇文彤,一把握住他肩頭,道:「彤侄,幾年不見,你……你已經變成大人了。」
宇文彤見二人鬢角已呈灰白,人也顯得蒼老多了,尤其是韓桐,滿頰虯髯,如今已然完全花白。
劫后重逢,恍如隔世,宇文彤雖然熱淚盈眶,心裡卻充滿了重逢的喜悅。
然而,這兩位曾經縱橫江湖,叱吒武林的奇俠,此刻卻是神色黯然,只是默默地凝注著宇文彤。
目睹斯情,宇文彤不由一愣,心底突地盪起了一陣不安的漣漪,忍不住問道:「三叔、韓大叔,爹、娘……」
剛說到這裡,王頤軀體一顫,韓桐神情激動,口齒微啟,卻又發不出聲來,宇文彤心中更為驚疑,顫聲接道:「他兩位老人家莫非……」
王頤突地沉聲道:「彤侄,你……」
韓桐惶聲接道:「三爺,這件事……」
王頤雙眉緊聚,截口道:「事情的真象早晚要告訴他,倒不如早些讓他知道!」
韓桐立時默然,王頤由懷中取出一卷色澤陳舊的白綾遞給宇文彤,道:「彤侄,你先看看這東西。」
宇文彤接過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剛看了幾行,臉色驟然大變,但覺心胸間一陣劇痛,待得看完之後,已經面如死灰。
忽地身子搖了兩搖,突然張口噴出一口鮮血,暈厥過去。
王頤攔腰抱起了他,皺眉嘆道:「這孩子……」
那老者暗地喟嘆了一聲,悄然退出房去。
韓桐目送那老者背影消失在門外后,方始介面道:「彤哥兒突然獲悉二爺乃是他的生父,而大爺卻又是他殺父仇人,自然情難自禁,心傷不已,只是……」
這時,宇文彤經過王頤一陣推拿,已醒轉過來。
王頤嘆道:「綾上所留之字,前半段乃是你祖父親筆所書,後半段卻是你母親滴血地寫在上面——」
語聲微頓,神情略顯激動,續道:「當恩師他老人家病重之時,忽然發現大師兄的一切陰謀,才知二師兄無故失蹤的真象,但是,他老人家那時已知無力對付大師兄,故留言在白綾上,彌留時方交給師嫂……」
宇文彤這時悲不自勝,熱淚泉涌,只聽王頤繼續說道:「當師嫂明白真象之後,當場便想追隨恩師於泉下,恩師立即痛斥她無知,要她忍辱偷生,要她留心保護你,要不使你受到傷害……」
他說到這裡,雙肩一陣顫抖,顯然心情激動已極,稍停,方轉對韓桐道:「老韓,你接著往下說吧!」
韓桐頷首接道:「六年前九華山莊被焚前夕,瓊姑已知大禍將臨,便將她十數年忍辱的痛苦生活,滴血添寫於後,然後將這卷隱藏著血淚秘密的白綾,交我暫行保管,囑咐我等待彤哥兒成年後轉交他,瓊姑並再三叮囑我勿使彤哥兒修習武功,其意欲避免彤哥兒捲入上代恩怨中,是時,瓊姑已心萌死念,唉!卻怪我竟然不懂……」
驀聽宇文彤大叫一聲,人又暈厥過去。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宇文彤方悠然醒轉,目光一轉,王頤韓桐遠立窗下,自己卻在葛青霜的懷抱中。
剎那之間,只覺悲哀和喜悅一齊湧上了心頭,怔怔望著葛青霜。
葛青霜一見宇文彤醒轉,迎著他目光溫柔一笑,略帶羞意說出來到修武殿的經過。
時近二更。
宇文彤離去客苑已有一個時辰。
這時!
客宛中,葛青霜神情焦急,不時向門外張望。
諸葛璞雙眉緊聚,在室內來回踱著。
上官蘭也甚奇怪,宇文彤進去了這樣久還不返來。
每個人心中雖然焦急異常,但卻誰也不願先開口提及此事。
月光如水,微風徐揚,月色下,滿塘油油荷葉,朵朵蓮花,宛如無數翠衫紅裳美人,迎風起舞,裊娜多姿。
但是,室內空氣卻異常沉悶。
寂靜中驀聽遠處敲起二更鼓聲!
距宇文彤離開客苑,已有一個多時辰。
葛青霜似乎已不耐室內沉悶,蓮步輕移,走出室外,忽見一條人影,分花拂柳,直向荷塘走來。
人影漸近,葛青霜已看出正是引領宇文彤離去的慕容婉美,不由一怔,心道:「她獨自返來,我彤哥哥呢?」
是時,室中二人已先後走出,上官蘭迎上去道:「師妹,你是從恩師那裡來的嗎?」
慕容婉美搖搖頭,輕聲道:「我領宇文大哥到靜室后,便到白姨處去了,剛才見到宜月領著宇文大哥向修武殿走去……」
上官蘭微呵了一聲,插嘴問道:「他到修武殿有什麼事?」
慕容婉美向著上官蘭神秘一笑,低聲問道:「師姐,他……他是誰呀?」
上官蘭「呸」了一聲,面上登時發熱,但目光一觸及葛青霜立刻又不由幽幽長嘆一聲,垂下頭去。
慕容婉美怔了一怔,心道:這是怎麼回事?為何好端端的突然嘆起氣來。
她人雖聰穎,但對上官蘭心境的變化,她卻深感惑然,因為她尚不曾看出宇文彤和葛青霜之間的微妙關係。
這時,可把靜立一旁的葛青霜急壞了,又聽不清她二人說些什麼,想問,卻又因上官蘭之故,無法出口發問,當下向諸葛璞投以救助的目光。
眼光相接,諸葛璞已明她的意思,立報以微微一笑,轉對慕容婉美抱拳問道:「姑娘前來客宛,可是敝掌門有什麼吩咐嗎?」
慕容婉美還禮道:「我領宇文大哥到了恩師那裡之後,便到別處去了,當時他不曾交待過我什麼。」
諸葛璞道:「不知敝掌門人此刻是否尚在令師慕容前輩那裡?」
慕容婉美道:「宇文大哥剛剛離開恩師那裡,前往修武殿找人去啦!」
諸葛璞不由一怔,心道:「找人,咱們在此人生地不熟,他到修武殿找誰?」
忖念之間,忽聽葛青霜在耳畔低聲說道:「老先生,彤哥必是探得三影魔君的下落,咱們可得設法去修武殿。」
諸葛璞已明白她話中含意,心念微轉,已有計較,當下向慕容婉美道:「老朽想到修武殿去見掌門人可否煩請姑娘帶路前往?」
慕容婉美道:「宇文大哥查找人,不會耽擱太久,你們有事,不能等他出來再說嗎?」
諸葛璞和葛青霜未曾料及慕容婉美拒絕的這樣乾脆,不由齊地一愣。
上官蘭一旁瞥及兩人發愣神情,連忙婉言解釋道:「修武殿乃本宮重地之一,任何人未得家師許可,均不得自行進入,二位如無急要之事,宇文少俠事完之後,我便命人請他前來。」
諸葛璞「呵」了一聲,含笑道:「如此偏勞兩位姑娘了。」
上官蘭道:「老先生休要客氣,此事自當效勞,時已不早,二位請早些休息吧。」
月移花影,露冷風寒,兩個少女攜手踏月而去。
諸葛璞目送她二人遠去后,閃目向四周掃了一遍,然後對葛青霜低聲道:「她二人離此後可能前往修武殿,咱們可以暗中跟蹤在她二人之後,葛姑娘,你由假山東面,老朽從西面,咱們分頭跟蹤,可要小心些免被她二人發現。」
話一落口,也未見他如何作勢縱躍,人已似疾風頓起,灰衫略一飄動之間,人已遠去三丈以外。
葛青霜不敢怠慢,雙足一點,雲裳微曳,飄然而起,宛如穿簾雲燕,凌空一掠,越過九曲石橋,飄落假山之前。
葛青霜凝神屏息,傾聽了一會,方閃身隱入一排冬青樹后,利用這些茂密的樹木掩蔽身形,由右側繞過假山。
月光如水,從樹葉縫間遍灑下來,葛青霜凝神運用目力,從樹隙中望出去。
月色下,只見上官蘭和慕容婉美一路分花拂柳,順著一條碎石小徑,向園林北端奔去。
她略向四周掃了一眼,立由樹後轉出,突然纖腰一折,上身前俯,蓮足一跺地,疾演「金鯉穿波」,貼地疾掠,躍入數丈外一叢花樹之中。
她這一式「金鯉穿波」,不僅衣不生風,聲息全無,而且快如電光石火,一閃即逝,縱然這時恰遇上她師姐妹回頭探望,也只見到一縷淡淡輕煙而已。
葛青霜穿過花叢,立即轉到小徑右側竹林中,藉翠竹掩蔽身形,遠遠跟蹤這師姐妹二人之後。
她不敢太過逼近,始終保持十五六丈遠的距離,以免被對方發現。
上官蘭和慕容婉美的行蹤,果然不出諸葛璞所料,是奔向修武殿而去。
那消片刻,一座宏偉的殿宇已然在望。
葛青霜遠遠望去,時雖深夜,殿前仍然亮如白晝,只是見不到半點人影。
因距離太遠,無法得知這座殿宇是否就是修武殿。
她正思忖之間,上官蘭和慕容婉美到達殿前,隨見人影一閃,由殿里走出一人,凝立階前,拱手相迎。
上官蘭二人已拾階而上,那人也未向殿里讓客,師姐妹也停步不動,三人便在殿前談起來了!
葛青霜一見情形,心裡好生焦急,暗自忖道:這三人當門而站,要想潛入殿去,勢必先要設法引開他三人,加之如今距離彤哥進入修武殿已有一個更次,靜候對方散去自不是辦法,如諸葛璞現已趕到附近,由他現身誘敵,豈不妙絕!
剛忖念及此,忽聽左側十數丈外一株巨松之上,發出一聲巨響,樹梢無故折斷。
殿前談話的三人不禁一怔,和上官蘭姐妹談話那人,正是那修武殿的黃姓殿主,他雙眉緊鎖,果然凝視巨松半晌,驀地揚聲喝道:「夜寒露重,尊駕何不現身入殿一談!」
喝聲直如晴空焦雷,響澈九霄只震得周圍的樹木,一陣簌簌落葉,如雨而下,葛青霜雖然相距甚遠,也感到耳鼓嗡嗡直響,可怪的是巨松之上卻聲息全無。
黃殿主神目電射,突然雙臂一抖,巧演一式「龍騰九霄」,沖空直上三丈五六,半空中猛一旋腰,身形竟自凌空一個轉折,挫腕旋掌,向那株樹梢無故折斷的巨松上飛撲而去。
人未到,雙掌已提聚七成功力,一式「排山倒海」,向枝葉密結處斜斜擊去。
就在這一瞬間,陡聞巨松之上,有人哈哈一笑,隨見由那枝葉中騰起一條黑影,向數丈開外的另一株大樹上飛掠而去。
黃殿主出掌雖猛,卻早巳料到無法擊傷來人,是以一見黑影騰起,立刻一沉丹田真氣,收掌降落地面。
倏然轉身一個急旋,身形有如離弦疾矢,迅捷無倫地向那條黑影追去。
就在這同一瞬間,上官蘭姐妹也分由兩翼包抄而上。
那知那黑影這遭卻未停留,僅腳一點樹梢,藉勢向另一株大樹上飛掠而去。
這黑影身法之快,似是遠在迷宮三人之上,但他卻未立即遠逃,故意顯示輕功似的,逗引三人向他存身處追來。
他再次騰身躍至另一株大樹上,這一追一逐,瞬間,便已遠出數十丈外。
葛青霜旁觀者清,雖然尚不敢確定那黑影便是諸葛璞,但其動機卻甚顯明。
如今這三人已被誘離遠去,機不可失,當下,利用樹蔭掩飾身形,伏身疾掠,快如電光石火,朝修武殿奔去。
一入殿堂,頓覺情形有異,心中不禁為之一驚,因為,她發覺這處被上官蘭稱為迷宮重地的所在,竟然靜悄悄的,聲息全無,連忙閃影暗中。
她哪裡知道,這座千幻迷宮中心腹地,根本無人防守,也用不著人防守。
靜候了一陣,依然無絲毫動靜,而這時她已不能再事猶豫,一旦上官蘭三人醒悟轉回,事情更為麻煩,略一思忖,決定冒險闖入。
她一心懸念著宇文彤安危,縱然重重埋伏,她也要往裡闖。
她戒備著往裡尋去,穿過一條長廊,正待向左轉去,忽然聽到前面傳來談話之聲,登時精神一振,立即循聲找去。
這是一排五間平房,話聲乃是最右第一間傳出,到得近前,月光由窗口往裡一望,發現靠壁的雲榻前站著兩人。
而她懸念著的宇文彤,此刻卻正平躺在雲榻上,臉色蒼白,雙目緊閉。
葛青霜一見之下,頓時身子一震,已無暇思索,雙足一點,穿窗掠入。
房中王頤和韓桐二人,突然看見自窗口掠入一個絕色少女,只當是宮中的姑娘們,故未出手阻攔。
葛青霜這時芳心惶急已極,竟然無視房中王韓二人,逕自奔到雲榻前,秀目滿含淚光;望著宇文彤惶聲自語道:「這……怎麼……辦……」
韓桐詫然望著葛青霜,口中卻安慰道:「姑娘,彤哥兒不過一時暈厥過去而已。」
且說上官蘭目睹來人侵入迷宮腹地,心中又驚又怒,當下便同慕容婉美雙雙追截過去,但來人輕功都遠勝她二人,一陣追逐,逐漸遠離修武殿。
來人意存輕視,即不急於逃去,卻存心相逗,忽然,一個意念倏襲心頭,上官蘭不由心頭一震,暗道聲:不好!也顧不得再向慕容婉美兩人打招呼,立即折轉奔回修武殿。
她一到修武殿,頓時發現那道通往殿主居處的側門,未曾關閉,顯然已有人由此門侵入,當下權衡利害,決計違例先入殿擒拿侵入之人,然後再向恩師處自請罰責。
她曾奉令進過這座修武殿,毫不費力便找到殿主居處。
然而,她目光瞥及房中一切后,腳下再也移挪不動,因為,此刻宇文彤正躺在葛青霜懷抱中,一個安祥躺著,一個情意綿綿。
剎那之間,她但覺心上一陣劇痛,一顆心直往下沉,她感到此刻身如一葉孤舟,飄浮在狂濤怒潮的大海中。
黯淡的燈光下,上官蘭斜倚在床邊,雲鬢蓬亂,容顏憔悴,一滴滴清冷的淚珠,順著玉腮滴在她那斜搭在床欄的皓腕上。
這從來不知傷心為何物的奇女子,終於為情愁所苦,此時,在她心底深處,泛起一陣空虛的悲哀。
她此刻已是柔腸寸斷,清淚泉涌,愛情的苦汁,使這堅強猶勝鬚眉的女子,在短短一日之間,變得無比的脆弱。
夜風悄悄由窗口滑進房中,輕拂著她鬢邊亂髮,她舉手一拭面上的淚痕,幽幽嘆了一聲,在心底暗自低語:
「上官蘭啊!上官蘭,今後一連串凄苦寂寞的歲月,尚須要堅強起來獨自去承受它啊!為了愛,只有忍痛犧牲一切,讓自己所愛的人永遠幸福……」
她黯然走到窗前,眼帘一閉,落下兩顆晶瑩的淚珠。蒼空陰黯,夜寒如水。
她凄然的一嘆,回過頭來,向這間曾經寢息了數年之久的卧室,作了一次最後的巡禮,她緩緩推開窗戶,身軀一掠,迅速地穿窗而去!
王頤聽罷葛青霜傾訴之後,不由雙眉一皺,低聲道:「姑娘,你趕快由原路退出去,如被發覺……」
一言未了,驀聽門外有人介面道:「王兄,只怕嫌遲了些吧!」
就在話聲剛剛傳入眾人耳際的時候,門帘一掀,走進三人。
慕容婉美在前,黃姓殿主陪同一位虯髯老者隨在後面,葛青霜一見那虯髯老者,不由脫口道:「老先生,那誘……」
黃姓殿主似知葛青霜突然住口的原因,當下呵呵一笑,道:「葛姑娘,我師兄弟已有多年未見,不想一見面卻先遭到我這師兄以師門絕學的『須彌移挪身法』戲耍個夠,當老朽看出這種身法極似師門絕學時,同時也醒悟到我這位師兄的用心。」
慕容婉美目光四下一溜,微「咦」了一聲,道:「我師姐呢?」
突然她看到宇文彤正躺在葛青霜之懷抱里,心中一動,微「哼」了一聲,立即轉身奔了出來。
她這突如其來的離去,眾人心中雖然有些詫異,卻忽略了上官蘭未現身之事。
這時,宇文彤已由葛青霜懷中坐起,但卻神情木然。
葛青霜驚異地望著宇文彤,低聲道:「彤哥,你怎麼啦!」
宇文彤對她歉然一笑,跳下雲榻,也不理會眾人,直向門外走去。
王頤眉頭緊皺,沉聲道:「彤侄,你到哪裡去?」
宇文彤只是腳步微頓,神情木然地向王頤望了一望,嘴唇雖然一陣張合,卻不曾吐出半個字來。
韓桐惶聲道:「彤哥兒,你……」
宇文彤突地身軀一顫,迅速奔了出去。
葛青霜目睹斯情,不由心頭一震,便待躍身追出去,那知黃姓殿主伸手攔住她,低聲道:「姑娘,此時你跟去對事並無所補,讓他獨個靜思吧!」
她雖然心中不願,但發覺室中諸人全部未曾離室跟去,一時間反不知如何是好。
宇文彤兩度暈厥,人雖醒來,但這突如其來的噩耗,卻刺激得他神經麻木,當他奔出室外,迎面夜風拂過,腦際稍稍清醒。
然而,他此時只有一個意念,如何遠離這可憎的人間,是以他腳下毫未停留,一直向前奔去。
他也不知到底奔行了多久,以及經過了些什麼地方,但他卻迷迷糊糊出了迷宮,闖入了叢山之中。
荒山夜色,其濃如墨。
滿懷悲憤的宇文彤,狂奔在這冷寂的荒山中,直恨不得遠離那可憎的人間,再也不要踏入塵世一步。
皆因,殺害他生父的仇人,都正是昔日恩養他的親人。
人,往往受到命運之神作弄……
而他,卻被命運之神作弄得最慘!
他此刻心頭不知是悲怒,是哀痛,抑或是憤恨!因為,恩與仇,愛與恨,混攪在一起,使得他連自己都不知道應何去何從?
人生如寄,自當快意恩仇……
然而,他滿腔憤恨,滿懷悲怒,卻無從發泄!
在此情況之下,最是苦人身心……
夜寒如水,山風勁疾,時已接近子夜!
他此刻已不知存身何處,只覺眼前一片茫然。
驀地——
他停住了身形,仰天悲嘯,將滿腔憤恨,滿懷悲怒,送入蒼穹,任由天風吹散開去。
突然——
一聲悠長而低沉的嘆息,穿過他那響澈雲霄的嘯聲,清晰地送入耳鼓!
這突如其來的嘆息,使他驚覺游目四望,空山寂寂,那見有半點人影,他雖在心緒不寧的情況下,但一入十丈之內,小至葉落針墜,也必驚覺。
可是,神目電射之下,身外數十丈內,卻人跡杳然,聲息全無。
如果,這聲嘆息是發自目力難及的距離外,那麼此人功力之高,已達駭人聽聞,不可思議之境。
震驚中,但卻又懷疑到自己聽覺有誤。
正當他惶惑未已,耳際間又響起一聲悠長而低沉的嘆息!
這聲嘆息入耳清晰至極!
現在,心中已無疑惑,迅快地循聲望去。
但見,在他身側十多丈外,一高有二三十丈的斷崖孤石頂巔,出現一人,衣袂飄風,屹立如岳。
說也奇怪!
他目光剛一接觸到屹立在孤石上那人,甚至於連對方是男是女都未曾看出,心胸間卻一陣陣情感激動。
他心中似乎感覺到,那人就是他至親之人……
這意念促使他毫無猶豫地抖臂騰身,躍登上孤石頂巔。
然而,當他看清這使他心情激動的人後,不禁為之一愣!原來,在他身前數尺之外,站著一位身量頎長的中年僧人。
這人面如滿月,長眉入鬢,重瞳點漆,鼻如玉柱,身披月白袈裟,項上掛著一串念珠,神態和藹可親中,另有一種望之令人油然生敬的威儀。
夜色下,這位賓像莊嚴的高僧,靜立如故,直似對宇文彤的出現,渾如不覺一般。
宇文彤滿心的歡欣,變作了無比的失望,木然呆望著對方,半晌作聲不得。
兩人相對屹立,不言不動,像是泥塑木雕一般。
沉默中,宇文彤心念數轉,終於幽聲問道:「大師適才以禪門中『梵音心聲』相召,不知有何昭示?」
原來,他想起那一聲低沉的嘆息,倒有些像傳說中的「梵音心聲」。
這種佛門中「大乘」絕學,被武林中人譽為天下第一神功,其威力之大,已大到令人不可思議之境。
但這種能止雷霆,靜萬物,顧念防身,意動傷敵的神功,近百年來,武林中尚不曾見過有誰身具這種絕世奇功。
那中年人僧人似乎不曾料到跟前這少年能識得這種神功,聞言陡地雙目一睜,兩道湛湛眼神,凝注在宇文彤的臉上。
半響,他雙目中那種逼人的眼神,方自隱去不見,繼而對著宇文彤淡淡一笑道:「施主正值英年有為,正是仗劍天涯,創出一番驚天動地,傳名萬世不朽事業之時,為何卻滿山狂奔,對空悲嘯……」
就在這「嘯」字剛剛出口的時候,一聲清如鶴唳,威如龍吟,戛玉鳴金的長笑,破空傳來,接道:「塵寰擾擾,煩惱自多,那似我嘯傲煙霞,逍遙自在!」
語聲甫落,只見一位羽衣星冠,貌相清癯的蒼髯全真,悠然由空飛降,飄落在中年僧人之身旁。
宇文彤看了看這一僧一道,默然不語。
蒼髯道人卻對宇文彤微微一笑,然後向呂年僧人笑道:「野和尚,如今魔降臨身,看你如何安排?」
中年僧人聞言一愣,瞪望著蒼髯道人。
蒼髯道人陡地哈哈大笑道:「野和尚,不要用眼瞪我,享了六年清福,也應該活動活動筋骨了。」
中年僧人淡淡一笑道:「我自清凈無染,魔由何生,出家人不打誑言,懶道士這魔降臨身由何說起?」
蒼髯道人道:「野和尚,六載清修,你仍然靈台未凈,淪入心智無明之境,連魔障臨身都毫無所覺……」
中年僧人笑著截口道:「懶道士,不管你是危言聳聽,抑或是真有其事,我和尚到要洗耳恭聽一番!」
蒼髯道人眼角略掃了宇文丹一下,道:「法不傳六耳,這事可不能讓第三者聽去!」
說完,哈哈一笑,以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家功夫對中年僧人說道:「野和尚,你師兄趙振剛之子,聽說已接掌了鐵骨門之位。」
中年僧人微「啊」了一聲,立即也施展「傳音入密」問道:「懶道士,你這消息是由何處得來?」
蒼髯道人淡淡一笑,仍以「傳音入密」答道:「這點恕我無能奉告,不過消息卻保證千真萬確。」
中年僧人陡地朗聲大笑道:「懶道士,縱然消息正確,這又與我和尚有何關係?我看你這『魔障臨身』四字,不但危言聳聽,簡直是無的放矢!」
蒼髯道人神色自如,聞言只是笑了笑,仍在「傳音入密」說道:「你休要得意太快,可知眼前這娃兒正是你師兄趙振剛之子?」
中年僧人仍然毫不在意,以「傳音入密」答道:「我看你真箇是無賴已極,就算這娃兒是趙振剛之子,又關我和尚什麼事!」
蒼髯道人哈哈一笑,以「傳音入密」說道:「野和尚,你可知道這娃兒雖然是趙振剛之子,但不姓趙,卻跟你同姓。」
中年僧人心頭由一震,好像是有人在他平靜的心湖中,投下一顆石子,泛起一陣輕微的漣漪。
他默默望了宇文彤一眼,雙簾下垂,沉默了一陣,然後以「傳音入密」對蒼髯道人說道:「這事難保不是把人認錯了吧?」
蒼髯道人凝注著中年僧人,神秘地笑了笑,然後向宇文彤單掌問訊,道:「施主想必就是近日廣傳江湖,鐵骨門新任掌門宇文大俠了?」
宇文彤不禁一愣,暗忖:這道人怎會認得自己,只見對方正含笑望著自己,連忙拱手還禮,道:「在下正是宇文彤,道長這位大師上下怎麼稱呼?」
蒼髯道人含笑道:「貧道知非,這位大和尚是山左積雲寺主持慧智大師。」
語聲略為一頓,目光微瞥慧智大師一下,接道:「貧道已有十多年未曾離開過江南了,當年還是令尊趙大俠……」
語聲未了,宇文彤陡地沉聲說道:「住……兩位請恕在下失陪了!」語聲中,似是無比激動,話完,腳步一動,轉身離去。
慧智大師突然幽聲噢道:「施主暫請留步。」
宇文彤頓住腳步,頭也不回地冷冷說道:「大師若無緊要之言,最好免開尊口。」
慧智大師低宣一聲佛號道:「施主稍安勿躁,貧僧有一舊識,乃令尊趙大俠同……」
宇文彤忽地身形暴轉,聲色俱厲地喝道:「住口!趙振剛他……」
話至此處,倏然住口,轉身狂奔而去。
忽地人影一閃,在宇文彤身前五尺之外,慧智大師含笑而立。
宇文彤倏然止住前奔之勢,又驚又怒喝道:「你……」
慧智大師含笑說道:「貧僧話尚不曾說完,施主何故拂袖而去?」
宇文彤怒聲道:「難道大師要強留在下?」
慧智大師正色道:「施主請勿氣惱,貧僧實在不明白,為何每當一提及令尊趙……」
他的話聲到此倏然而住,倒不是他的話鋒被人打斷,此刻只是他眉頭微皺,似在沉思,又似在傾聽,生是忘了正在與人談話似的。
知非道長似是亦有所覺,奇道:「誰?誰來了!」
這時,宇文彤仍然毫無所覺。
夜已深,時已三更。
驀地——
遠處傳來一陣哈哈大笑之聲,隨見一條人影,飛掠而來,直如划空流矢一般,迅速至極,霎眼間便已到了近前。
夜色中,現身出一個身量高大的怪老人。
他貌相實在令人不敢恭維,禿頂、垂眉、兩眼深陷,酒糟鼻,遮口白髯繞成一團,身上穿了件白布袍子,長僅及膝。
三人注目這位不速之客,不由一怔,皆因誰也不識此人。
然而,怪老人卻不理會三人,自顧自地搖搖擺擺繞著三人轉了一圈,仍然回到原處,仰望天際,大聲自語道:「這件事我老人家不管,叫誰來管?」
他似乎預知不會有人答他的話,微瞥了慧智大師和知非道長二人一眼,繼續說道:「出家人既已絕百非,斷六識,自不應再管塵俗之事,然而事實卻好相反,是以我老人家最最厭惡出家人。」
語聲略頓,再次瞥二人,接著說道:「每當和尚道士與我老人家一旦遇上,不管識與不識,一概得受我老人家一掌,至於這一掌之下,是生是死,那就得看他造化了。」
慧智大師聞言微微一笑,知非道長卻介面道:「施主如此厭惡出家人,想必貧道和這位大和尚自也不會例外!」
怪老人哈哈大笑道:「不錯,你兩人自難例外。」
知非道長微微一笑,稽首問道:「尚未請教施主上姓大名?」
怪老人大笑道:「我老人家連活了多少歲數都早巳給忘記了啦,至於姓甚名誰更記不得啦,因我無名無姓,人家便叫我無名老人,哈哈,你這道士突然想起問名道姓,看樣子是在轉我老人家的念頭啦。」
語聲一頓,卻沖著宇文彤呲牙一笑,扮了個鬼臉,然後繼續說道:「我老人家早已年老成精,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知非道長被這怪老人真真假假一番話,弄得啼笑皆非,雙目中神光閃動,似乎想要發作,卻不知為什麼緣故,最後還是容忍下來,微微一笑道:「看來施主必須依照慣例行事了。」
無名老人道:「那是自然的嘍,這還用得著說嗎!」
知非道長含笑道:「如此貧道敬候賜教,請施主依例動手吧!」
無名老人目光一瞥慧智大師,緩緩道:「你二人還不趕快準備。」
慧智大師一旁介面道:「以施主之意,是想同時向我二人出手……」
無名大師側看望了知非道人一眼,以「傳音入密」對知非道長說道:「懶道士,此人若非狂人,便是瘋子,若任由他鬧下去,可不是意思。」
知非道長立以「傳音入密」答道:「是瘋是狂,等他出手之後便知道了,咱們何必忙在一時。」
宇文彤早就想要離開,但此刻反因好奇心驅使,默然靜立一旁。
無名老人雙目一瞥僧道二人,忽地哈哈大笑,道:「你兩人大概以為我老人家非顛即狂,我叫你們準備,卻顯得毫不在乎似的。」
慧智大和知非道長聞言不由一愕,暗道:「看來此人並非顛狂之人……」只聽無名老人繼續說道:
「若以你二人成就,已算得當今武林的一流高手,但離超凡入聖的境地,尚有一段距離,是以我老人家叫你二人準備,千萬自大不得,好,我言盡於此,你二人看著辦吧!」
這番話可把這兩位世外高人聽的心頭一凜,彼此迅速地交換了一下眼色,齊聲答道:「施主好意,貧僧貧道心領,再說生死有命,施主儘管出手好了。」
無名老人緩緩道:「一掌定生死,兩位可要留意點啊!」
人在說話,雙掌由下而上,自肋下翻出,逕向二人身前緩緩推出。
知非道長腳下未動,上身微側,倏地舉起右臂,一翻腕,右掌迎著來勢斜斜推出。
就在同一剎那之間,慧智大師已自抖臂揚袖,迎勢排出。
三股勁力半途相遇,知非道長和慧智大師以八成力道所發的一掌一袖,非但如同泥牛沉海,一去無蹤,並一股極大的震力,反撲而至。
僧道二人驚凜之下,猛地上身一仰,式化「卧看天星」,貼地倒竄而出,直退丈余,方挺身躍起。
就在二人仰身暴退之際,誰料那足以致人死命的反震之力,突然消失無蹤,這情形二人那有不知之理,但對無名老人這種舉動卻惑然不解!
怔神之間,耳際間突然傳來一陣「傳音入密」的蟻語蟻聲:「老夫來歷,和尚歸寺后一翻老和尚遺留手冊便知,至於你和尚的身份,此時尚不宜向娃兒說出,何況其中恩怨這娃兒業已知悉,如今你二人速即離去吧!」
語聲方杳,二人頓時覺到一股奇異的柔風雲涌而至。
僧道二人為當今武林奇俠,功力之高,尚在宇文彤之上這柔風方一及身,兩人陡然全身一顫,連連倒退不迭。
慧智大師受這柔風一逼,似已這無名老人是誰,立即雙手合十,肅容道:「貧僧謹遵前輩之命,尚祈事了之後,前輩駕臨敝寺一行,先師有一……」
無名老人揮手道:「去吧!」
知非道長目光一瞪宇文彤后,立即低聲對慧智大師說道:「野和尚,此間沒有我二人的事,咱們走吧。」
慧智大師向無名老人合十一禮,然後方和知非道長轉身離去。
字文彤忽地心念一動,疾步向二人追去。
白影一閃,無名老人已經阻攔在身前。
宇文彤腳步一頓,急聲道:「老丈請讓道……」
無名老人呵呵一笑,道:「娃兒何必發急,老夫正要指引你一條明路!」
宇文彤聞言一愣,獃獃望著無名老人。
無名老人微微一笑,道:「娃兒必然奇怪老夫何以知道你心中之事,是嗎?」
宇文彤道:「在下實難相信老丈能夠猜出別人心事!」
無名老人縱聲一陣大笑,道:「娃兒,你以為老夫信口開河嗎?告訴你吧,你娃兒乃因感懷身世,滿腔悲憤無從發泄,故深宵滿山狂奔,冀圖泄去心中悶氣,你說是與不是?」
宇文彤聞言微微一怔,不知對方是人還是神,竟然毫無所誤一口道出別人心事,彷彿是曾親身目睹一般……
他正自思忖之間,突聽無名老人笑道:「任何事必須探本求源方不致自尋苦惱,然而你卻不知追查真象,只知自苦,豈非愚不及。」
宇文彤眉頭一皺,沉聲道:「老丈口舌之間,切莫辱及在下。」
無名老人目注宇文彤,呵呵大笑了一陣,然後接道:「就算是老夫失言吧,但令尊未死,令堂健在……」
這等驚人之言,頓使宇文彤激動得全身不住顫抖,迫不及待地追問道:「老丈之言可是真的嗎?」
無名老人微微一笑,正色道:「老夫之言字字真實。」
宇文彤想是喜極而泣,星目中陡然落下兩滴熱淚,探手抓住無名老人雙臂,情緒激動地問道:「老丈可知家父家母在何處?」
無名老人卻搖了搖頭。
宇文彤目睹斯情,神情不由一呆,緊抓著無名老人雙臂的手,無力地垂落下來,目中一片茫然,木立了一陣,突地悲嘶著叫道:「你……你原來是戲弄我。」
無名老人含笑凝注宇文彤蒼白的臉上,平靜地說道:「老夫何時愚弄過你?」
宇文彤不禁一愣,獃獃地愕了半響,目光一抬,大聲道:「我問及家父家母下落,你為何卻搖頭表示不知?」
無名老人呵呵笑道:「季孫老兒尚誇你聰穎,我看你簡直蠢笨已極,老夫表示不知令尊令堂下落,你便以為老夫愚弄你,你這娃兒也不用腦子想想,我先前告訴你令尊令堂未死訊息,可不曾說過曾見過他二人,或知道存身何處的話,你這娃兒卻一口咬定我在戲弄你。」
宇文彤俊面一紅,囁嚅地說道:「有關家父和慈親未死的訊息,老……老前輩是由何處獲來的?」
無名老人然須笑道:「娃兒尚記得老夫曾說過指引你一條明路的話嗎?」
宇文彤點了點頭。
無名老人接道:「你如能見著一人,她便會告訴你令尊令堂的確實下落。」
宇文彤精神一振,大喜問道:「是誰?」
無名老人緩緩道:「死亡谷主!」
宇文彤茫然問道:「誰是『死亡谷主』?」
無名老人道:「遠在四十年前,中原道上出現了一位終年紫紗蒙面的奇絕人物,她不但武功高絕,行蹤更是神出鬼沒,中原道上高手,大都挫敗在她手下。」
語聲微頓,突地長嘆一聲,接道:「這位名傾四海,威震武林的神秘人物,突然失蹤不見,從此未再出現江湖,而然,武林中誰也沒見過她真面目,知道她真姓名,因她自稱是『死亡谷主』,故武林中人,便叫她死亡谷主,至於她生死之謎,當今武林之世,只有三兩人知道而已!」
宇文彤目注無名老人道:「老前輩想必是其中之一。」
無名老人微微一笑,道:「老夫正是其中之一,此人自稱死亡谷主,正因她那居地叫做死亡之谷,四十年前此人突然銷聲匿跡,原因雖然不知道,但卻知她隱在谷中,四十年未出谷外一步。」
宇文彤道:「老前輩想必知道『死亡之谷』在何處啦?」
無名老人哈哈笑道:「老夫若不知道,還對你娃兒羅嗦個屁。」
宇文彤欣然而笑,接著深深一揖。
無名老人道:「死亡之谷在鄂西荊山深處,那地方又隱秘,又險惡,當年若不是死亡谷主所贈的方位草圖,縱然找到地頭,也無法見到那絕谷。」
只見他從身畔摸出一張業已變得烏黑的羊皮,遞交給宇文彤,緩緩道:「這便是通往死亡之谷的草圖,你好好保管著,我走啦!」
「我走啦」三字剛剛出口,人已一旋而起,半空中一擰腰,嬌若游龍,迅如疾風,一掠已是十丈之外,霎眼間已蹤跡杳然。
宇文彤目送著他身形遠逝后,方轉身離去。
從巫山到荊山,相距數百里,跨越川鄂兩省,其中尚要橫渡兩條大川。
宇文彤因為這一帶人煙甚少,放開腳程賓士,第二天的晌午,已抵達無名老人所說的死亡之谷。
這真是一座又隱秘,又險惡的深谷,四周環繞危崖絕壁,無路通達谷中。
宇文彤走到危崖邊緣,俯首望去,一幅前所未見的奇景立現眼底。
但見此谷廣百數十頃,此刻雖然烈日當空,全谷仍然迷漫著一片白檬瀠的霧氣,遮隱了谷中景物。
那環列在死亡之谷四周的千仞峭壁,竟然不類普通山石,亮若晶屏,平滑如鏡,被日光一反射,霞氣千條,彩色繽紛。
宇文彤目注云海般的重重濃霧,不由得眉頭緊皺在一起,木然呆立。
谷深千尋,又無通達谷中之路,而這種滑不留足的峭壁,根本無法施展游龍術,壁虎功等輕功絕技貼壁下降。
這入谷之策,倒有些令人頭痛。
尋思了半晌,終於被他想出一個辦法。
當下,在不遠處找到一棵大樹,用掌劈下幾根粗枝,去其枝叉樹葉,折成一根根長有兩尺的木棒,共有十數根之多。
木棒做好之後,拿到危崖邊緣,隨手取了一根,俯首向腳下悄壁略一審視,抖手擲出,那木棒去勢如矢,深深插距立腳處二十多丈的壁間,露出尺來長在外面。
當下探臂挾起地上木棒,輕提丹田一口真氣,飄身下降,輕飄飄落在棒上,緊接著抖手擲出第二根木棒。
似這般大概有百數十丈光景,身外已是重重濃霧,宇文彤目力雖然超異常人,但也僅能夠看出十四五丈內的景物,下視空冥,顯然距離谷底尚遠。
這抖手擲棒之際,已將距離縮短在視力範圍內。
手中樹捧漸次減少,眼底仍是茫茫一片,看不到絲毫樹梢屋影……
終於,手中木棒已光,仍然未能達到谷底,身在霧中,又無法看出距離谷底尚有多深。
暗自估計了一下,每根木棒之間距離平均十五丈計算,下降便已有三百多丈,折回,實在不願。
若回空施展「凌泉飛躡」奇絕神功,百十丈之內尚無問題,如果再超出之距離,那後果便難預測。
因為,這凌飛躡的功夫,全憑丹田一口真氣,無法持續過久,而存身之處距谷底尚有多深,卻又無法測知,如稍有差錯,必將招至粉身碎骨之危。
他猶疑了一陣,最後決定冒險一試。
意念一決,立即輕提丹田一口真氣,縱身一躍,凌空雙臂一展,曲腿擰腰,空中一個巧翻,式化「龍翔九天」,頭下腳上,冉冉飄降。
身在霧中,也不知下降了多少,陡覺眼前一亮,人已穿出重霧……
剛一穿出重霧,頓覺眼前一亮,一幅前所未見的奇景已呈現眼底,觸目處,只覺到處都是奇花異卉,靈泉嘉木,端的清麗靈奇,仙境無邊。
這實在出入意外,這那似想像中的死亡之谷,分明是人間仙境,世外桃源。
驚惑中,急忙展臂曲腿,猛地左右一劃,穩住下沉之勢,隨之擰腰彈腿,凌空一個巧翻,式化平沙落雁,疾落谷中。
落足之處,乃是一條以白石砌成的小徑,盡頭處,遙見宮庭隱隱,中間隔著一片蒼翠的林木。
頭頂五丈以上雖然滿布重重霧,陽光無法透入,但谷中卻潔亮異常,花木山石恍如浸浴在朝露洗過的晨曦之中。
宇文彤舉目四望一眼,略一猶疑,然後邁步向前走去。
穿過林木,一座金碧輝煌的宮苑,立即展現眼前。
這座壯麗的宮苑佔地甚廣,內中殿宇巍峨,飛簾凌雲,構築奢侈考究至極。
然而,這座氣象宏偉的宮苑,卻靜悄悄的毫無人聲。
宇文彤腳步立頓,望著緊閉著的宮門,暗自忖道:難道自己闖入此間,谷中的人竟全然不知嗎?
他這意念瞬間即為無名老人所叮囑他的一番話所粉碎。
因為,以無名老人那等武功奇絕的人物,都再三叮囑自己此行多加小心,萬勿魯莽從事,谷中主人武功之高,已不難推想而知。
照眼前的沉寂看,顯然谷中主人正靜候著他的獵物自投陷井。
時間悄悄地溜了過去!
宇文彤靜候了一陣,宮中仍然是一片寂然,彷彿無人跡似的。
就在他正猶疑不決的時候,一陣微風,送來一縷柔細的音韻。
這聲音聽去怪異至極,柔韻細細,若有若無,裊裊地旋繞在耳際,卻又無法辨別出是琴音,抑或是簫聲?
宇文彤略一思忖,立即舉步而行,通過一條石橋,已到宮苑的拱門之前。
他右腳剛剛踏上階石,兩扇緊閉的雄獅卸環黑漆巨門,驀然,自動緩緩打開。
denghanliang掃描楚天俠影OCR舊雨樓獨家連載